雖然夜間才是狩獵的最佳時間,但是由於從住處到獵場還有一段路程,並且經過實地考察之後發現,前陣子的春雨將山路沖刷得不太好走,出於安全考慮,韓睿決定先住一晚,等第二天天亮再出發。
晚餐的食材也是出發之前就準備好了的,裝在特製的保鮮箱子裏,沒有太多的花樣,都是最簡單的材料。身為女性的方晨當然義不容辭挽起袖子進廚房開工。
其實她的廚藝很一般,跟大廚師周家榮合住在一起這麼久,偏偏連他的十分之一功力都沒有學到,於是當晚只是隨便炒了兩個家常菜。
她脱掉外套,只穿了件寬鬆的V領針織衫站在爐灶邊,烏黑的頭髮隨意紮起來,其實因為不常操作的緣故,動作看上去算不上熟稔流暢,可是她切菜的時候很專注,低着頭,在燈下露出一段雪白修長的脖頸。
她沒發現韓睿此時此刻就半倚在門邊,從後面悄無聲息地看着她的背影。毛衣很長,寬大地遮到大腿中部,將她的腰肢襯得柔軟纖細,彷彿不足一握。
菜刀落在砧板上,大部分時候節奏還是很規律的,只是偶爾停頓那麼一兩下。
他一聲不響地站立着,在這樣安靜的夜晚,那些利落的、帶着點沉悶的聲音猶如落在他的心上,一下接一下,令他忽然湧起一個念頭:或許她本來就不屬於這種地方,她可以做許許多多別的事,但也許並不適合做一位標準的賢妻良母。
然而,眼前的這副場景卻又奇異地讓他感到有些温暖。他想,大概是環境的關係,在這樣一個連水電都顯得奢侈的深山老林裏,他從沒和哪個女人像此刻這般獨處過。
安寧、靜謐、只有窗外漫無邊際的黢黑,以及屋裏飄搖的燈光。
或許是挽得太鬆了,有幾縷黑髮從後面散落下來,輕輕地搭在她的頸後。他幾乎沒來得及細想,便邁開腳步走過去。他不知道自己的動作是輕是重,也沒考慮是否會嚇到她,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去,手指就那樣纏繞住她的頭髮。
像黑色的羽毛,輕細柔軟,隨着他無意識的擺弄從指腹逐一刷過,卻彷彿悄然無聲地一併掃過他的心頭。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震顫,令他的動作微微一停。
夜晚的風敲擊着水池旁的木窗,發出隱約沉重的聲響,並從那些細小的縫隙中灌進來,捲動着她的髮絲與衣襬。
他高出她大半個頭,陰影直接覆蓋在她的身影上,遮去一部分晃動的光線。
就在她訝異回頭的同時,他倏地收緊了手指,另一隻手迅速扳住她的臉頰,温熱的薄唇毫不猶豫地落在她的唇上。
或許她一直有些冷,所以連嘴角都帶着輕微的涼意,在他碰到她的時候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卻彷彿更加激發了他身體裏的慾望。
他僅僅停頓了半秒,便將砧板連同那些蔬菜一道揮落在地。他一把抱起她,將她丟到水泥台案上,扣住修長的脖頸和纖細的腰肢,開始狠狠地吻她。
靈活的舌頭挾帶着強烈的男性氣息,從她微微鬆開的齒關中長驅直入,強勢地攻佔着每一寸領地。
他的手掌寬大温熱,彷彿緊緊地熨貼着她的肌膚,很快便令她也燥熱起來。
這個吻太過突如其來,並且逐步加深強烈,有那樣短暫的一瞬,她幾乎不知所措。其實身下的水泥台還是冰涼的,但她卻覺得身體裏彷彿有一簇火焰,正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倏地竄起,並以極其迅速的姿態熊熊燃燒,直至蔓延到四肢百骸。
所以,她開始擁抱他,並且回應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覺得大腦裏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什麼都不能想。他的背並不厚,但卻十分結實,她閉上眼睛用力環住他,就像他抱着她的力道一樣,彷彿要從他的身上湧湧不斷地汲取着氣息和温度。
窗欞被撞擊得越發猛烈,彼此的喘氣聲夾雜着愈演愈烈的風聲,迴盪在狹窄深長的空間裏。頭頂燈光飄搖,在二人的臉上投下曖昧晃動的影子。
最後她感覺他終於停了下來。
她睜開眼睛與他對視,卻被迅速吸入那一對漆黑深暗的甬道里。在那最深處彷彿有極其明亮的光點,她很清楚他想要做什麼,原本還處在混沌之中的思維神經似乎被陡然拉扯,迴歸了原位。
她不輕不重地按住他的手,及時地將它們停留在了衣襬的最下沿。
他不聲響地用眼神探尋,她卻只是微笑起來:“我餓了。”
彷彿帶着點撒嬌的味道,她極少用這種態度説話。他再度看了她一眼,才將手收回來,拍拍她的背,順帶拉她下地。
重新洗菜下鍋,此後的時間都是方晨一個人待在廚房裏忙活。最後端菜出去的時候,她看着站在客廳門邊吸煙的那道背影,停了一下,才説:“吃飯了。”
門板開啓,外頭就是深黑不見五指的夜晚。
方圓幾十裏,似乎就只有他們一棟房子透露出一點燈光。而在那黑暗的深處究竟隱匿着什麼,根本沒人知道。
可是陷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裏,她卻沒有感到絲毫的不安或恐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韓睿在場的緣故。
雖然山上通了電,但是除去白熾燈之外,房子裏並沒有配備其他的家用電器,對於過慣了城市生活的人來講,吃完飯之後的那段漫長的夜晚時光着實有點難打發。
不過韓睿的車後備廂里居然還有兩箱酒。其中一箱是洋酒,只有六瓶,圓滾滾的深色瓶身分兩列排開。看了牌子後方晨一言未發,直接點了點旁邊的另一隻紙箱,“還是喝啤酒吧。”
“能喝多少?”回到屋裏,韓睿問。
“不知道。”方晨已經將杯子端在手上,朝他虛敬了敬,喝下第一口:“這種事要等真正醉過一次才會清楚。”
“所以説,你從沒醉過?”
“沒有。”
“那很好。”他似乎笑了笑,對上她詢問的眼神:“因為我不喜歡女人醉酒的樣子。”
她也笑:“跟我一樣。任何人的醉態應該都不會太好看。”
他們起初還一人一邊坐在沙發上,後來也不知是誰起的頭,乾脆拉了兩張毯子鋪在地上,兩個人就這樣席地而坐。
不知不覺間,空瓶的數量竟也在不斷增多。
方晨放下酒杯,正回身去找開瓶器,只聽見韓睿説:“你的臉紅了。”
她摸了摸,“幸好還沒醉。”
“確定還要繼續?”
“為什麼不?”她藉着燈光看他,臉色依舊十分正常,彷彿喝進去的那些對他而言只是水而已。
她有點感嘆:“這裏什麼都好,可是倘若有個壁爐,那就完美了。”
“在壁爐前喝酒難道也是你的夢想?”
“嗯。”
“電視劇看太多了。”
“你怎麼知道?”她好奇:“難道事實上的外國人不該是這樣嗎?”
韓睿喝了口酒,表情疏淡:“我不知道。”
這樣的生活離他太遙遠,甚至在過去的十幾年裏從未在他的世界中存在過。
直到回國之後,偶爾一次打獵的時候認識了一位當地的老獵人。老人十分純樸善良,並不知曉他的身份,只當他是一位普通的户外運動愛好者。
他臨時決定在獵人家裏借住了一晚。
在那樣簡陋的的房間裏,只隔着一層舊布簾,聽獵人的妻子給孫子孫女們講睡前故事。婦人的聲音已然蒼老,偶爾夾雜着輕聲的咳嗽,據説是多年的慢性氣管炎,治不好,於是一直這樣拖着。不過她的語氣卻很温柔低徊,將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説得彷彿是真的一樣。
他甚至忘記自己後來是何時睡着的,只知道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如此放鬆地睡上一覺了。在第二天回城的途中,他便吩咐謝少偉把建木屋的事情給辦了,即使以後有可能一年都來不了一次。
地板上原本有些涼,可是隔着厚毛毯,或許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方晨漸漸覺得熱氣上湧。她猜自己大概是真的有些暈了,所以看着對面的這個男人,她才會覺得他此刻的神情隱約有些寂寞。
替他和自己分別再倒滿一杯,她提議説:“玩遊戲吧。”
韓睿問:“什麼遊戲?”
她想了想:“INEVER。”
“説規則。”
“你在美國生活,居然不知道?”她很訝異。
“我很少關心這種東西。”他面無表情地將杯口的一層泡沫喝掉。
“好吧。”她説:“其實玩法很簡單。比如我説,我從沒做過什麼。如果這件事你做過,那麼你喝一口酒,如果你沒做過,那麼我來喝。一人一次輪流説,如果是撒謊的,最後也要喝。”
明明不復雜的玩法,但是解釋起來偏偏像是繞口令。
好在韓睿似乎聽懂了,點頭説:“你先來。”
她想了想,狡黠地笑:“我從沒用過剃鬚刀。”
看着他很自覺地喝了一大口,她説:“該你了。”
“我從沒和男人接過吻。”
他用修長的手指慢慢轉動杯沿,眼睛卻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她忽然想起剛才廚房裏的事,將杯子湊到唇邊,願賭服輸地一口喝下。
她説:“我從沒打過架。”
“你的問題都很討巧。”英俊的黑幫老大一邊喝一邊評價。結果卻見她也跟着嚥下一口,他問:“跟誰?”
“男同學。”
“贏了嗎?”
“分出勝負之前老師就來了。”她笑笑:“其實那時候女孩子比較佔便宜,發育早長得高,而且男生多少顧及面子。”
“為了什麼?”唇角輕輕上揚,他看着她,難得露出一副有興趣的樣子,彷彿正透過她想像許多年前的那個野蠻強悍的小女生。
她搖搖頭:“忘了。”言歸正傳地提醒:“輪到你了。”
他想了想問:“如果我説我從沒穿過裙子,會不會顯得太投機?”
她認真地點頭:“會。”
“那麼,我沒有替誰伸張過正義。”
她喝了酒,擦掉嘴角邊的泡沫,依舊點頭:“很正常。”
他挑了挑眉:“就這樣肯定?”
她説:“你忘了,曾經你是怎樣諷刺我的。”
“那次我是不是還強吻了你?”
“對。”
“看來我沒忘。”
她似乎在他的眼睛裏又看見了笑意,突然不明白他今天的心情為什麼會這樣好,甚至還有耐心陪她玩遊戲。
深山暗夜,即使隔着厚厚的門板,風聲從空氣中劃過的聲音仍是那樣的清晰。彷彿飄蕩着,迴旋着,從林間縫隙中留戀地穿過,割裂原本靜謐的夜。
時間分秒流逝,就如同這瓶中的酒,在不知不覺中就消失了。
方晨覺得自己好像醉了,又好像還是很清醒。
她眨眨眼睛説:“我從沒有過一夜情。”
説完她便盯着他,他彷彿有點驚訝,大約是沒想到這個話題,但還是面色如常地喝掉剩下的半杯啤酒,將空杯子放在地上,他鎖牢她的目光,回敬她:“我從沒愛過什麼人。”
結果她卻笑了笑:“我也沒有。所以,這杯酒還是你的。”然後真的一絲不苟地將酒杯斟得滿滿的。
他似乎不大相信,“不許説謊。”
“當然。”她假意嘆氣:“真愛可不是那麼好找到的。”
他不置可否地低笑:“我好像比你喝得多。”
“因為你運氣不好。”她的樣子彷彿有點得意洋洋,“你自認為是殺手鐧的武器,卻沒想到在我這裏恰好沒有效力。照規則,這杯是你的。”
“你這個年紀,不應該。”
“那你比我還大幾歲卻還沒愛過人,豈不是更不應該?”她自作主張湊上前去,拉起他的手,將酒杯塞過去,笑咪咪催道:“快喝,不許賴。”
她看着他含着一抹輕微的笑意,彷彿有點無奈地將輸掉的酒喝下,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退回到原來坐的位置上。
“你醉了。”他淡淡地提醒。
“應該沒有。”她歪着頭仍是笑:“至少我記得,現在又該輪到我了。是不是?”
“改天再玩。”他站起來,順勢托住她的胳膊將她一道拉了起來,“現在你該去睡覺了。”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所以她才會覺得身體軟綿綿的,雙腳像是踩在棉花上,也是軟軟的。最後就這樣任由他半拖半抱着躺上牀,她睜大眼睛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還不忘禮貌地道了一句:“晚安。”然後才翻個身卷在被子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