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霧氣瀰漫。隱隱透著一抹幽暗的紅色。
這個森林彷彿無邊無際裡,沒有光明,也沒有方向。重重迷霧之下,四周依稀可以看見無數參天的枯樹,瘦長的樹幹上纏繞著層層藤蔓,就像一雙雙絕望的手,伸向未知的前方……
當我恢復意識,就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這片黑暗的森林裡行走,好像受了某種蠱惑,一直一直往前走,卻不知自己要走到哪裡……
不行,不能再這樣走下去了。我奮力抓住身旁的一根樹藤,不讓自己的身體再往前走。可那樹藤外面的幹皮卻緩緩剝落,露出一抹冰涼的白色來……我低下頭,卻發現自己握在手裡的,竟是一截森森白骨,那抹幽冷的白色掩映在四周暗紅色的霧氣裡,說不出的陰森可怖。
我脊背一涼,卻咬著牙沒有鬆手。這時,半空裡忽然飄出一個略微耳熟的男聲,恍惚而遙遠,不帶一絲質感,彷彿這聲音就是由這無從捕捉的血色迷霧彙集而成的……
“丫頭,膽子倒不小呢。”他的聲音我彷彿在哪裡聽過,似笑非笑地倒像是帶了一絲讚許。
這時,只見眼前一道藍光劃過,風景霎時一變。
天空晴朗得就似碧色琉璃,濃霧也已散去,露出一片空曠而澄明的天地來。地上卻有一縷奇異的豔紅,映透了蒼藍得近乎虛假的天……
大片大片的無葉紅花開在腳下。我重重一愣。
這種花我曾在畫上見到過,也曾聽過有關它的傳說……
嫣然凌厲的姿態,悽清絕美的容顏,如血一般地開在腳下,彷彿紅色的絕望浪花,幽幽地綿延至天際……我一時間被這種詭異而繁華的美所震撼,不自覺地低下身來,顫顫地伸手撫向那株奇異的紅色,怔怔地自語道,“彼岸花……”
彼岸花又稱曼珠沙華,花紅無葉,顏色悽豔如血。相傳此花只開在黃泉,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也曾經聽過這樣的詩句,“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據說這種花,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生生相錯,世世永不相見,聽起來就十分淒涼。或許死去的人,就是踏著這悽美豔麗的花朵通向幽冥之獄。
“不要碰它。你會後悔的。”這時,那個男聲又自身後響起,清冷的,遙遠的。我耳朵一動,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那個神秘又愛美的道士來,猛地收回要去撫摸彼岸花的雙手,回身驚道,“無塵道人?”
“竟然這麼快就認出了我的聲音。丫頭,別來無恙啊。”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很近的響在我耳邊,卻有一雙陌生的而冰涼的手掌在同一時刻覆住了我的眼睛。他說,“不要看我。——彼岸花前不見人。我還不想收了你的魂。”
我怔了怔,一時任他矇住我的眼睛,說,“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
他手臂微一加力,一隻手指已經抵住我的喉嚨,說,“不要再問沒有用的話。我順手救你,無非覺得你還算是個聰明的女人。”他的臉湊近了我,鼻息呼出夾雜著奇異芳香的熱氣,他聲音裡似有迷茫,說,“元清鎖,你不是很聰明麼?你告訴我,如何才能得到一個女人的心?——又如何,能不辜負另一個女人的心?”
我怔了怔,說,“這個問題,再聰明的人也無法給你答案。堅持還是放棄,辜負還是被辜負,都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間。我只能勸你一句——”
我頓了頓,其實這也是我想對自己說的話吧,“——遵從自己的心意。且行且珍惜。只要曾經真正幸福過,結果如何,其實都沒有關係。”
四周詭異地安靜。明明有光,可是這種靜,就像深夜裡黑暗的死寂。直到無塵輕輕一嘆,打破著這片彼岸花海前詭異的沉寂。他沉默許久,說,“話是好聽,可是未免冠冕堂皇了些。——丫頭,關於真正的情愛,其實你還是不懂。我們,都不懂。”
我微微一怔,剛想再說些什麼,他卻忽然鬆開了我。眼前藍光一閃,轉瞬我已經置身在一片冰涼的水波里,他的聲音隨著幽暗的水紋自四方傳來,“丫頭,後會有期。記得下一次,不要再被水鬼纏住,也不要再來叩天羅地宮的門……”
水底冰寒,我掙扎著想要游到岸邊,體內卻再無力氣,終於緩緩地失去知覺……
二.
彷彿沉睡了很久很久,骨子裡的疲憊漸漸散去,我睜開眼睛,忽然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
日光有些刺眼。
四合如意紋的梨花妝臺,鼓面梨花木小凳,透著薰香的白色輕紗帳……這個房間如此熟悉,卻又有些陌生。就好像是鬼門關裡走一遭,又再次重返人間似的。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侍女小蝶關切地迎上來,問,“小姐,昨晚你著了涼,夜裡都發燒了,現在覺得怎麼樣?”
她不問還好,這樣一說,我才開始覺得頭昏昏地疼,一跳一跳的,眼前也有些發黑。
原來竟只是一夜嗎?為什麼我卻覺得,自己好像沉睡了很久很久,剛剛才靈魂附體一樣。
“我沒事。”我習慣性回答道。難道那片長滿枯樹的森林,如血的花海,以及無塵道人忽然動聽起來的聲音,都只是我的一場幻覺嗎?
自從得到元氏青睞之後,我在府中待遇提高了不少,每天早晨都有人伺候我梳洗。小蝶遞過來一條熱毛巾,說,“小姐,先擦擦臉吧。”我這才發覺,光是想起那個詭異夢境,就已經讓我的額頭滲出一絲汗來。
——我還真是膽小啊。接過毛巾,我深吸一口氣,在心裡稍稍鄙視了一下自己。
小蝶猶豫片刻,說,“小姐,宰相大人派人召你過去呢。”說著,她臉上浮現出為難的神情,終是忍不住,又說,“聽說司空大人向宰相大人請了辭,想要帶您一起回司空府。……可是宰相大人卻要他……要他親自去迎娶顏姑娘呢。”
“……是嗎?”我一愣,腦子裡迅速把這一切過了一圈。宇文慵是去提親的,總不能帶我一起吧?真是個絕佳的落單機會呢。想起昨夜宇文慵抱著我時暴虐壓迫的眼神,我有些發怵,心想我終於可以離開他了。不由得揚唇一笑,說,“太好了。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宰相府。”可是轉念一想,青鸞鏡還不知所蹤,我若走了,豈不是又將端木家的使命置之度外?心頭有些為難,眉頭又鎖起來。
小蝶被我瞬息萬變的表情搞得有些納悶,愣愣地看著我,還以為我受了刺激神經錯亂,小心翼翼地問,“小姐……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往向她身後的幾個侍女,手上都端著銀盤,在床榻旁邊站成一行。我坐到梳妝檯前,銅鏡中的自己有些憔悴,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只有一雙眸子晶透錚亮,黑白分明,似是閃爍著永不服輸的光芒。
西苑的正堂,宇文護和元氏坐在正位,宇文邕坐在左側下首。遠遠看去,三個人談笑晏晏,在不明所以的人看來,恐怕還以為這是其樂融融的溫情畫面。
可是又有誰知道,元氏昨晚還曾派人來找我問話,想要從我口中問出有關宇文慵的一舉一動。以他的才智和野心,稍有風吹草動,也許大宰相宇文護就會採取行動。可是元氏不知道,我所描述的實事都是處理過的。雖然宇文慵並沒答應我什麼,我卻也不會去害他。
房間裡擺滿了綢緞錦帛,金銀珠玉,用一隻只檀木箱子裝著,開著蓋子鋪了一地。
我心中暗笑,宇文慵果然是個知冷知熱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該走,不但保全了自己,還打著結婚的幌子,換來這麼一大堆金銀財寶來。
其實後來細想,陳國吳明徹雖然不算有驚世之才,卻也不算無能之輩。陳國大軍壓境,他此次特意帶來蘭萍那個性子囂張的女人,恐怕本就是想尋釁生事,惹出什麼爭端,好跟周國趁機翻臉。只可惜他還沒有置自身生死於度外的魄力,再加下斛律光態度不明,這才怏怏地無功而返。
可是宇文慵順利平息了這件事,反倒顯出他的膽色和魄力。宇文護多疑嫉才,以後自然會多提防幾分。所以這一次表面雖然立了功,可是對宇文慵來說,卻未必是件好事。想來是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主動請辭,向宇文護表明自己並無野心。哪知宇文護卻順水推舟讓他去接顏婉過門,以此來拉攏顏婉背後的勢力。對宇文慵來說,這也算是個意外收穫吧。
想到這裡,我心頭卻莫名閃過一絲不快。他,終是要收顏婉進門的。低頭嘆一口氣,抬腿往堂內走去。
我笑意盈盈地走向宇文護和元氏,剛要走近了請安,經過宇文慵身邊的時候,卻清晰嗅到他身上特有的那種味道,連房中金獸香爐中散出的絲絲縷縷的薰香都掩蓋不住。他曾離得我那麼近,他曾那樣地抱著我……這種味道,彷彿從昨夜起,混合著午夜清冽寒涼的泠玉池水,無比清晰地深印在我腦海中。
我忍不住側頭看他,他的眸子烏黑漆亮,臉上隱約有些憔悴,竟彷彿是一夜未睡。想起昨夜他懷裡的溫度,和深夜刺骨的池水,我有一瞬間的失神。本就著了風寒,一直都在硬撐,恍惚間,腳下忽然一軟,眼前一黑,軟軟地往地上跌去。
一雙熟悉的手掌穩穩扶住我,有力的手指鉗著我的手臂,灼熱而溫暖。宇文慵的黑眸近在咫尺,我可以從那雙清亮瞳仁中看見面色蒼白的自己。
他一定以為我是故意的吧。我莫名的有些心虛,匆匆別開目光,目光落到他腰間懸著的一顆圓潤的明珠,重重一愣。
那顆明珠通體光亮,散發著玉一般溫潤的光芒,四周隱約有盈盈的紫光閃爍跳躍,似一層薄薄的霧氣。
那是鎮魂珠特有的光澤,我絕對不會認錯!
我睜大了眼睛看他,幾乎衝口而出就要問他這珠子是哪裡來的,卻恍然意識到場合不對,趕忙強自站起身,虛弱地揚唇一笑,恭恭敬敬地跟宇文護和元氏請了安。
“清鎖,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不如在這兒多歇些日子,等慵兒接了顏姑娘,再回來接你回府。”元氏見我面色蒼白,魂不守舍,以為我是因為顏婉的事情不痛快,關切地說。
“多謝姑母關懷,不過我沒大礙的,只是昨夜沒睡好罷了。……司空大人辦喜事,當然要風風光光的,我也想盡快回府為他打點一下。”我回頭看一眼宇文慵,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彼此眼中都有些諷刺。
“……那好吧。”元氏見我這樣說,也不再堅持,“慵兒,那你就先送清鎖回司空府。”
“不用了。……經略使府在西,司空府卻是往北,不順路呢,誤了吉時就不好了。我既然能自己來,當然也能自己回去,請姑母放心。”我急忙拒絕道。心想這也許是個重獲自由的好機會,我怎麼可以就這樣錯過呢?
宇文慵眸子中不易察覺地掠過一絲黯淡,片刻間恢復如常,道,“清鎖聰明伶俐,豈是一般人能傷得了的?姑母放心好了。”
元氏見此情景,還以為我倆在鬥氣,笑著一嘆,也不再多說什麼。
我瞪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他腰間的鎮魂珠上,心中揣測不定。
此時已是初秋。園中荼蘼的盛夏之景已經漸漸褪去,空氣還是潮溼悶熱的,風中卻已夾了一絲細微的寒意。
我與宇文慵並肩走出西苑正堂。明天就要分道揚鑣了,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逃離他掌控的好機會。可是青鸞鏡尚無消息,鎮魂珠又在他身上,我真的可以就這樣走掉麼?眼角忍不住又瞥向他腰間懸著的圓潤明珠,心中猶豫不定。
“你喜歡這珠子?”他的聲音自耳畔傳來,卻遙遠如天際。我一怔,驚訝地抬眼看他,原本以為,他再不會主動跟我說話的了。
轉眼又走到梨園。
梨花已落,滿地堆積的粉白花瓣層層迭迭,碧梨池的水還是一樣的碧綠凝香。
還記得那日,我也曾跟他並肩站在這裡,他冷冷看我,說,元清鎖,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然後我為了逼退顏婉而緊緊抱他,他溫熱的呼吸彷彿還縈繞在耳邊……原來一再挑戰他忍耐極限的我,如今還是好好地站在這裡。
我心中一瞬間有些感慨,只是呆呆地看著他,良久,表情還是愣愣的,老實回答道,“是啊,我喜歡。”
“……這本來就是我的。”我眨眨眼睛,又補了一句說。
宇文慵見我這樣,微微一怔,隨即臉上浮現出一絲淺淡的戲謔又寵溺的笑容,又想是有種深深的無奈,揚唇道,“只要是你喜歡的,就都是你的麼?”
我一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選擇不回答。只是探究地歪著腦袋瞅著他,索性攤開來,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吧。”他的笑容忽然很清淺,沒有了平時那種冷漠囂張和暴虐,“昨晚,我一直在想你。……想你說過的話。”
一陣微風襲來,掠動我額前的碎髮和輕紗水袖。我呆呆地看他,沒想到他會這樣平和曖昧地跟我說話。
他忽然伸手為我把劉海別到耳後,指尖溫溫的,觸在我冰涼的臉頰上,有種異樣的舒適。我心中錯愕,下意識地往後一躲,他的修長好看的手倏忽僵在半空。
氣氛莫名地有些古怪。
“……對不起。”我輕聲地說。看著他一瞬間受傷又自嘲的眼神,我心中萌生一股莫名的歉意。他,一定是從未這樣被拒絕過的吧。
宇文慵近距離地凝視著我,眼眸中閃過一絲釋然,輕嘆一聲,忽然伸手解下腰間的鎮魂珠,放到我手裡,說,“這是顏婉送給我的。你拿走吧。”
我一驚,縱使我想像力再豐富,也萬沒料到他會忽然這麼做。
他的寬大手掌暖暖的,輕輕握著我小小的手,鎮魂珠到了我掌心,倏忽閃過一絲炫目的紫光。
他離我很近,我怔怔地仰頭看他,睫毛自然上卷,他眼中竟一瞬間湧動著濃濃的寵溺,忽然握緊了我的手,聲音卻是冷冷地,說,“不需要什麼交易了。……我放你走。”
此時已是黃昏,緋紅的夕陽染紅梨園殘褪的滿樹梨花,朦朧的光線絲絲縷縷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他身上,我只是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宛如夢境,那麼那麼的不真實。
光影昏暗,想必我此時的表情也如霧裡看花,是模糊不清,曖昧不明的。他眸中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眷戀,忽然輕輕擁住我,聲音很輕,輕得彷彿一絲嘆息。“清鎖,有時,我會懷念從前的你。”
我被他攬在胸前,一時間思維有些凝滯,只是捧著鎮魂珠任他抱著。第一次覺得他的懷抱很暖,很舒服,彷彿可以為我擋去這清冷秋日所有的寒涼。
他尖尖的下巴摩挲著我的肩膀,將我抱得更緊了些,喃喃地說,“有時,我寧願你不要像現在這樣聰穎倔強。起碼從前……你從未想過要離開我。”
“我……”以前的元清鎖那麼愛你,為什麼你沒有好好珍惜過呢?真正的元清鎖已經死了,我是端木憐,我不可能會愛上一個鄙棄自己的人。我開口剛想說什麼,可是卻已經晚了……宇文慵灼熱的吻忽然覆上我冰涼的唇,深深地吻著,舌尖不斷探向我唇齒深處,彷彿充斥著濃濃的眷戀和佔有慾,急促熱烈得幾乎讓我無法呼吸……
我一驚,慌亂中手上一鬆,鎮魂珠掉在地上,沿著草地緩緩滾落……我猛地推開宇文慵,驚懼交加地瞪他一眼,轉身想拾起鎮魂珠,可是它卻順著涼滑的苔蘚滴溜溜滾到綠波盪漾的凝碧池中。
只見水波中折射出一抹熒熒的紫光,彷彿在呼應它一般,凝碧池深處忽然照出一束沖天的金色光芒,在清澈的水面上擴散開來,天地間彷彿都是一片耀眼的燦然金光……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剎那間,凝碧池中卻閃耀出比太陽更加金亮的華光來。
我和宇文慵同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記得在博物館的那個夜晚,我也曾見過這奪目的金輝……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前方,喃喃地說,“青鸞鏡……”
就在這時,金光籠罩下的池水忽然分成兩半,中間露出一道狹長乾涸的小路來,一面通體圓滑的金色銅鏡靜靜躺在那裡,上頭竟然沒有一絲水珠。我遲疑片刻,一步一步沿著小路走過去,雙手捧起青鸞鏡,只覺手上一熱,似是有種不知名的力量灌入我體內,鎮魂珠自水中跳躍而出,我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它。走回岸邊,熒熒紫光和耀眼金光混合在一起,忽然同時熄滅,身後的池水也併攏在一起,泛起陣陣粼粼的波光,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手中的青鸞鏡收斂了光芒,除了通體潤滑,沒有一絲鏤花之外,與尋常銅鏡無異。宇文慵震驚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青鸞鏡,目光一凜,沉聲道,“這就是青鸞鏡?為什麼……”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青鸞鏡把自己藏得這樣隱秘,連法力高強的香無塵都找不到,為什麼會在我們面前顯現出來?我想或許可以這樣解釋——端木家是千百年來肩負著守護青鸞鏡的責任,所以青鸞鏡可以感應到端木家世代相傳的神物鎮魂珠。他是未來的人間帝王,青鸞鏡洞悉機緣,並不排斥他,所以才會在他面前出現。
可是這一切,我無法跟他解釋,只好打斷他,接口道,“‘鸞鏡一出,天下歸一’,這八字箴言你聽說過吧?”一邊在心裡默算了一下年份,頓了頓,說,“我現在就把它交給你保管。兩年之後,你再把它還給我,如何?”
“……為什麼?”宇文慵一怔,探究地看著我。似是不解為什麼我昨天還說要帶走青鸞鏡,而今天,卻又要將來之不易的寶物雙手奉上。
因為你註定是人間帝王,一代明君,將會統一北朝。而且,更重要的是――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顏婉就在你身邊,香無塵一定想不到青鸞鏡在你手中。”我把青鸞鏡放到宇文慵手裡,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答應我,不要讓任何人搶走它。”
這裡是古代,我獨身一人,真的沒有能力保護青鸞鏡。香無塵來歷不明,背後又有一股神秘力量,青鸞鏡一旦落到他們手裡,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
與其冒這個險,不如順應歷史順應天命,讓宇文慵來應驗這“鸞鏡一出,天下歸一”的箴言。
“好,我答應你。”宇文慵鄭重地把鏡子收到懷裡,目光投向我,眸子裡忽然輝映著比月光更幽深的光芒,說,“元清鎖,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他忽然別轉過身,背影修長而落寞,低沉磁性的聲音中似是蘊含著無限的不甘與眷戀,“我不是一個可以容忍失去的人。”
他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我再遇到你,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留在身邊。
一生一世,你都別想再離開。”
我微微一怔,隨即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三.
“小姐,司空大人面子可真大,連皇上都親自來給你們送行了呢!”我坐在妝臺前,小蝶站在我身後為我梳頭,一臉歡快地說。
“小蝶,這個給你。”我打開紅木妝匣,拿出一根鑲玉金釵放到小蝶手中,說,“我走了之後,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會跟你聯絡的。”
小蝶一愣,手中的梳子墜到地上,睜大眼睛看我,驚訝地說,“小姐,你不帶我一起走麼?”
“相信我,我會為你安排一個好出路的。――當然,也是為我自己。”我拍拍她的肩膀,溫和地笑笑,說,“小蝶,你是現在我身邊惟一可以信任的人。”
我即將離開周國,去金墉城找蘭陵王。路途險峻,我也不知道自己面臨的是什麼。更何況,我還要她幫我留在宇文毓身邊。
這個儒雅良善的皇帝,我並不希望他死。
丹靜軒外的牡丹苑。那一次與他遇見,也就是在這裡。
那時的滿園春色,灼灼如焚的大片牡丹,現在已經紅消綠褪,只剩星星點點的殘紅落在地上,滿目蕭索。
宇文毓身長玉立地站在那裡,明黃色錦衣澄澄明亮,略顯文弱的白皙臉孔掩映在花木的碎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總覺得他身上有種過於理想化的書生氣,倘若不是生逢亂世,或許他會是個頗有所作為的太平天子。
聽到我的腳步聲,宇文毓緩緩轉過身來,斯文俊秀的臉上略有些蒼白,一雙明眸深深地看向我,有些掙扎,有些留戀……似乎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明道不明的情感。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開口彷彿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卻終是什麼也沒有說。
“我要走了。也許,不會再回來了。”我揚唇一笑,想努力使氣氛變得輕快些。
“為什麼?”宇文毓倏忽一怔。
其實我在宇文慵身邊這麼久,我想我已經能明白他放我走的真正原因。
“因為宇文邕很在乎你。”我眼中也有些動容,臉頰微微一紅,說,“……他,不想讓一個女人影響你們之間的感情。”
“四弟……”宇文毓重重一愣。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他,宇文毓表情很複雜,震驚,後悔,不甘,歉疚,還有一絲無可奈何……
宇文毓看我的眼神,連宇文邕都能察覺出異樣,就算我再不解風情也好,又怎麼會絲毫不知?自從上一次與他在牡丹苑相遇,他看我的眼神中,就多了幾分溫柔和欣賞。那夜我掙開宇文慵跳入泠玉池,他為我披上暖暖的斗篷,眸子裡蘊含著無限憐愛……
宇文慵是何等霸氣的人,否則怎麼會決定放我走?這就是原因,他知道我也知道。
“清鎖……”他的聲音很輕,第一次這樣喚我,“原來有些事,瞞不了別人,更瞞不了自己。其實,我也不想……”
“清鎖何德何能,……到底有哪裡值得皇上為我心動?”我避開他灼熱又掙扎的眼神,輕嘆著說。
這句感嘆是真的。後宮佳麗三千,我不過中人之姿,遠算不得國色天香。
“……我也不知道。”良久,他的聲音也似嘆息,伸手碰觸我的髮鬢,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似是掙扎片刻,強自甩手背到身後,側身不再看我,說,“也許只是因為一首歌,一闕詞……或者一個笑容。”
我想起自己當日在臨水亭榭中撫琴清唱的樣子,都彷彿是前生的事。
宇文毓俯視著我,目光幽遠如月輝,輕聲自語道,“……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風簌簌的劃過,片片落葉紛紛下墜,空氣中漂浮著夏末秋初濃郁而衰落的青草味道。我和宇文毓面對面站著,我的感慨,他的留戀,四周寂寂無聲。
“……皇上,世事有時變幻無常,很多事情不可一蹴而就,需要靜待時機。”我還是忍不住勸告他,“不要太鋒芒畢露,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毓微微一怔,俊秀的臉上瀰漫出一絲滿足的神情,揚唇一笑,說,“清鎖……你關心我?”
看著他孩子一樣的神情,我忽然不忍心說不是,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也知道他遲早會容不下我。”宇文毓的神情忽然剛毅起來,眸子閃著晶亮又自傷的光芒,“也許我並不能成事,但我絕對不會放棄努力。……何況還有四弟在,日後我打下的根基也不會白費。”
他此時的表情有些凜然,略顯文弱的俊臉上泛著信任與希冀光彩。在我看來,隱隱有種捨生取義的味道。
我心下微微一驚。原來宇文毓,早有這樣的覺悟。宇文護在朝中的根基何其深厚,是要經過許多人的努力才可與之抗衡的。其實宇文邕最終能將宇文護扳倒,也是踏著宇文毓為他鋪下的路。
“幫我好好照顧小蝶。把她放在你身邊最近的地方。”我眼中閃過一絲悲憫,雖然沒有把握可以改變歷史,卻也想嘗試一下。“以後,若有機會……我會聯絡你的。”
“嗯。”他愣了一下,點頭應了。我知道,答應我的事,他一定會努力做到。小蝶又是宰相府的人,想來宇文護也不會為難她。
“保重。”我看著他的眼睛,誠摯地說。
多說無益,只是平添傷感罷了。說罷,我踏著一地碎葉,轉身離去。
四.
揹著一袋子金銀珠寶,我一個人策馬西行。秋日天高,世界好像從來不曾這樣廣闊無邊。
終於離開了宰相府。
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的心情卻沒有想像中那樣驚喜若狂。也許經歷了這麼多,我也開始明白,有些事註定是很無奈的,想得越美好,到頭來就越失望。比如金墉城路途遙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利到達。比如蘭陵王也許對我並我其他心意,而我卻一廂情願地跌入了對他的思念裡。
腦中偶爾也會閃過宇文慵的影子。他俊朗如雕塑的面容,隱忍孤絕的眼神,他手掌灼灼的溫度……
如果不是先入為主的對他心存芥蒂,如果他不是那麼霸道多疑,如果他不是總以那樣強勢的姿態對待我……
如果不是心裡已經裝下了蘭陵王的影子……
或許,我對他,也會有一絲眷戀的吧。
正在走神間,身下的馬兒忽然停住了腳步,左右晃了兩下,原地站定。我抬頭,這才發現眼前不知何時迎面站立了一隊人馬。
為首的男子策馬緩步走近,身著青色錦衣長袍,腰間懸著一把明晃晃的金色長劍。我微微一怔,竟然是斛律光。
“清鎖姑娘,我們又見面了。”斛律光笑意盈盈地看著我,說,“姑娘是去金墉城吧,不如我們同行,可好?”
我感激一笑,說,“你特意在這裡等我的?”
“等候多時了。”斛律光挑挑眉毛,笑容微微有些誇張,道,“蘭陵王的魅力,世上沒有一個女子可以抵擋。”
乍一聽到蘭陵王三個字,我的心一瞬間沉下去又浮上來,臉頰微微一紅,可是看著他誇張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不由問道,“蘭陵王……他長什麼樣子?”
“……你沒有見過?”斛律光一愣,詫異地問我。
我搖搖頭,頗有些遺憾地說,“沒有呢。每次他都戴著面具……有一次我想趁他不備把面具摘下來……”腦中驟然閃過我伸手去摘他的面具,卻意外吻接吻了的情景,臉頰一燙,聲音有些不自然,說,“……可惜沒有成功。”
斛律光眼眸一閃,做一個嘆息的表情,說,“蘭陵王驍勇善戰,才智無雙。只可惜他那張臉……唉!”說著重重一嘆。
“他的臉……很醜是麼?”其實這一點我也想到了,他若不是容貌奇醜,又怎會日日戴著那張面具呢?想起那雙面具後極美的鳳眼,我心中閃過憐惜的唏噓,說,“我跟他說過,不管他面具後的臉是怎樣的,我……都不會嫌棄他的。”
這番話是真情流露,所以我的口氣十分鄭重。斛律光見我這個樣子,神情詭異地看我片刻,竟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見我怔然不解地看著他,這才收斂住笑意,說,“清鎖姑娘不以貌取人,情深意重,在下心中欽佩。”
“……你那是欽佩的笑容嗎?”我斜眼瞅她,狐疑問道。
“……我這是豔羨的笑容。”斛律光打趣道,說,“時候不早了,我們上路吧。這一次,我一定會把你安全帶到長恭身邊,兌現他的諾言。”
暮色四合。
小鎮偏僻,遠處有連黛蒼翠的遠山,若隱若現的山巒將四周環繞起來,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夕陽西下,晦暗不明的光照在金漆的牌匾上。
上面彎彎曲曲寫著:清-水-樓。
這是清水小鎮上最大的一間客棧。斛律光為我要了一間上房,處在清水樓的西北角,臨窗可以看到花園裡繁盛濃密的花木和碧綠綿延的荷花池。
在房間裡洗了澡,換身乾淨簡潔的衣裳,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我把鎮魂珠系在頸間,平日用衣領遮著。那似乎是惟一證明我身份的東西了,我凝視著他感嘆道。彷彿在回應我一般,鎮魂珠在我手掌上發出熒熒的紫光。
這時,窗外忽然飄進一縷清新悠然的琴音,淡淡有如一汪暖泉潺潺流淌,四周還繚繞著氤氳熱氣,迷茫一片。時而婉轉,時而低迷,絲絲入扣,扣人心絃,驀然迴轉,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又悽迷,尾音嫋嫋,不絕如縷……
我閉目傾聽片刻,心中欽佩,忍不住轉身下樓,順著琴音尋去。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腦中驟然冒出這句詩來。
無論技法還是音律,這琴音都無懈可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這餘音迴轉間隱約藏著一抹陰邪之氣,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可還是動聽宛如天籟。
我怎能忍住不去看一看這彈琴的人。
五.
天空中飄起細細的雨。絨毛一般,落在殘紅未褪的花園中,激起陣陣如煙白霧,清涼的細小水滴飄落在臉上,很是舒服。
細細的雨滴墜在荷塘裡,激盪起一波一波的寡淡的漣漪,我站在簷下,遠遠看著涼亭中彈琴的女子,煙雨濛濛,世界都彷彿模糊不清。隔著細雨如絲,遠遠只見她一襲翩然白衣,烏黑的秀髮用一支羊脂白玉簪攏在腦後,沒有留劉海,露出一片高潔的額頭,兩縷碎髮垂在耳前,雲鬢處點綴著一隻小小的白玉蝴蝶,輕靈出塵。這樣的打扮和氣質,只有蓮花般天姿國色,超然出世的女子才配得起吧,不由我心中暗想。可是她面上卻罩著一片白色輕紗,只能看到她一雙眼睛如秋瞳剪水,睫毛上點綴著白色細珠,妙目開合間,如白色蝶翼撲扇飛舞。
一樹海棠在他身邊幽然綻放,花瓣和雨水一併在她身側落下,美不勝收。琴音此刻卻緩緩停歇,女子抱起那把通體碧綠的翡翠琴,姿態優雅地撐起一把白底梅花傘,飄然往清水樓的方向走去。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世上竟有如此琴音,和如此氣質出塵的女子。我站在長廊簷下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情不自禁地自語道。
“……說的好。”身邊忽然傳來一聲感嘆,聲音飄忽而清遠,異常好聽,又隱約覺得異常耳熟。
我嚇了一跳,有人如此接近地走到我身邊,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驀地轉過頭,只見我身側正站著一位錦衣男子,側臉的線條嫵媚得無可挑剔,鼻樑直挺,睫毛翩然,薄唇輕抿,拼湊在一起,散發著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妖魅陰柔,膚如凝脂,白皙細緻得如白玉一般。他目不轉睛地望著白衣女子遠去的方向,一雙黑鑽一樣的眸子深深地望住她,其中似是有無限眷戀。
良久,等她走遠了,從這個角度再看不到一絲影子,他才緩緩回過頭來。金冠束髮,兩側垂下數縷長長的金色流蘇,與烏黑的頭髮一起搭在胸前,身穿一襲刺花滾金邊藍緞袍子,腰間用金色系著一枚紅色玉佩。衣著異常奢侈華美。
似乎察覺出我疑惑又探究的目光,那人也回望向我,目光相接片刻,他倏忽一愣,忽然間咯咯笑了一聲,白蔥似的長手一甩,“啪”的一聲,手中的摺扇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留一隻狐媚上挑的眼睛含笑瞥我一眼,說,“如此貼切的好詩句,果然出自你口中。”
說完,輕揮著摺扇,姿態嫻美地朝與清水樓相反的走去。
簷下有水聲沙沙地響著,細雨如絲。到處都瀰漫著沁涼的水霧。
我望著他華麗嫵媚的背影,只是覺得詭異。腦中苦苦思索著――
他是誰呢?他的聲音那麼耳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哎。可是如此人物,要是真的見過,又怎會輕易忘記呢?
哎,也許因為天底下的美男長得都差不多,所以才會覺得眼熟罷了。
我撓撓腦袋,轉身走回房間。
六.
終於能在宰相府以外的地方吃頓晚飯。
其實來到古代這麼久,我還真沒有好好看過民間的風土人情。清水樓大堂與冢宰府或者皇宮的宴會廳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但也算是整潔寬敞。住店的人很多,十幾張黑漆木桌坐滿了大半。
斛律光胃口不錯,正在滔滔不絕地點菜,忽然卻凝住神,鼻翼微微顫動一下,似是不確定般,又用力吸了一口氣,眼神中瞬間閃過一絲震驚,驀地抬起頭來,目光入鷹般向門口看去。
一個白衣女子自門口走進來,臉上蒙著輕薄面紗,竟就是我所見到的那位彈琴如天籟的女子。身後跟著數個侍婢,都是身穿紅衣,沒有戴面紗,個個都是年輕美貌。
一縷特別的香氣迎面而來,不是尋常的花香,也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淡淡的,卻也不像是從她身上沁出來的,倒像是用了某種不散的上好薰香,只消稍微接近,就可沾染上那種獨特的香味,久久縈繞不去。
白衣女子走得近了,身上清淡的香氣越加濃郁了些,斛律光眼中的驚疑彷彿得到驗證般,眉頭重重一皺,雙目如鷹般探究地望向白衣女子。
那一行人卻已往樓梯上走去,白衣女子的纖纖背影高傲清絕,不可一世。
斛律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若有所思,眸子忽然暗黑得深不可測。
“……你怎麼了?”我心中詫異,小心翼翼地問。
“哦,沒什麼。”斛律光垂下眼簾,明顯是在敷衍我,沉思片刻,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對店小二說,“清水樓的天子號上房一共只有四間。都住了什麼人?”
我心中暗自嘀咕,這斛律光情緒如此波動,居然還能這般謹慎小心。
天字號房有兩間是我跟他住著的。他這樣問,無非是想打探白衣女子的消息,卻不單單隻問她一個人,這才不至於打草驚蛇。
“嗯,有兩間住的是途經這裡的富商,帶著女眷,好像是要往齊國去的。”這小二是伺候一樓大堂的,是以並不知道我們就是他口中的“富商”和“女眷”。一邊高高興興收了那一錠銀子,說,“還有一間房被一位公子定下來,不過好像沒怎麼住,房間總是空著。”
“至於這第四間嘛……住的就是方才從這裡經過的姑娘了。”店小二往樓上看一眼,壓低了聲音說,“你別看她的侍女長得都跟天仙一樣,卻很難伺候呢。她們每次來,我都大氣也不敢喘。”
“哦?她們從哪裡來?經常來這兒嗎?”斛律光不動聲色地追問道。
“好像是從北邊來的吧。”店小二想了想,說,“她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每年七月十六就會走,應該是來賞荷的。”
“賞荷?”我好奇接口道,“池子裡的荷花並沒有開啊?再說,荷花哪裡沒有呀,難道你們這兒的荷花比別處大?”
“呵呵,兩位客官是外地人吧?二位有所不知,清水樓後面的荷豔塘會在七月十五月圓之夜同時盛開,只開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會全部凋謝。……我們這兒的荷花雖然不比別處大,卻比別處鮮豔動人,不然怎麼有人特意過來賞荷呢!”店小二笑道。
“是嗎?那我晚上要好好看看了!”我一聽有美景欣賞,不由有些興奮,復又皺了皺眉,說,“可是……七月十五?不就是中元節?”
中元節又稱鬼節,傳說這一天閻王會下令大開地獄之門,讓那些終年受苦受難禁錮在地獄的冤魂厲鬼走出地獄,獲得短期的遊蕩,享受人間血食,是陰氣很重的日子。這荷豔塘專挑這個日子盛開,也真夠詭異的了。
“姑娘說的是啊……”店小二面色有些尷尬,笑笑,說,“呵,讓姑娘給說穿了。……其實如果不是這日子邪乎,這樣的美景,怎會只有這麼少的人來欣賞呢?除了那位白衣姑娘每年都來外,沒有人是特意過來賞荷的。”
“她每年都來,住得離清水鎮很近麼?”斛律光似乎對賞荷什麼的沒興趣,繼續追問道。
“大概不是吧,她們每年都是從南方來,今年卻是從齊國那邊來的。……來的時候還帶了一隻長條的大箱子,珠光寶氣的,大概是走生意的吧。”
斛律光聞言,目光又是一凜,面上卻是平靜如常,彷彿不經意地說,“哦。上菜吧。”
我有些好奇地看向斛律光,他察覺了我探詢的目光,卻顧左右而言他,道,“你知道嗎,蘭陵王很喜歡蘭花。”
我微微一怔。每一次自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總會有種獨特的感覺,有些甜,也有些酸,緊接著是一種莫名的忐忑不安。
然後斛律光再也沒有說話。點了一桌子的菜,總不好浪費掉。我只管大吃大喝,一邊不時瞥向沉思中的他,知道如果他不想說,我再追問也沒有用。
倒是該想想今夜要不要賞荷。
美景我固然喜歡,可是我膽子小啊,專在鬼節盛開的荷花,聽起來多少有些……
心中卻不由想起蘭陵王泛著銀色清輝的面具。蘭花一樣的男子,遺世獨立,讓我不顧一切想要去尋找。
如果他此時在我身邊,我是不是就不會怕了……
如果我找到了他,他可會陪我一起賞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