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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九百九十九注希望

    遠洋公司住宅樓外,泊好車的關旗陸徑直走向門衛室。

    “請問有個大約長一米六三那麼高,剪著短頭髮,喜歡穿襯衣牛仔褲的女孩——”

    看門的阿伯打斷他,“你是不是找葉安之?”

    “對對,請問她住在幾樓?”

    阿伯警戒地上下打量著關旗陸,這年輕人形容俊俏,衣著乾淨高雅,不象宵小之徒,他放緩了神色,“你是她什麼人?找她什麼事?”彭師奶回中山了,只有安之一個小女孩在家,問清楚些總沒壞處。

    關旗陸幾乎想掏出錢包拿鈔票遞過去,但看這老人家一臉正直負責的樣子,又怕弄巧成拙,只得耐著性子溫言解釋。

    “我是她朋友,她媽媽回老家了,只有她一個人在家,我剛才打電話她不接,我擔心她有什麼事。”

    一聽他說出安之的媽媽不在,阿伯對他的身份再無懷疑。

    “她住七零一,我看看——那邊的防盜門剛好開著,你從第一個樓梯上去。”

    “謝謝。”關旗陸馬上走進去。

    三步並兩步跨上樓梯,到了七樓,左手邊的門牌是七零一,他摁下門鈴。

    內裡無人應聲。

    他再摁,同時拿出手機撥打安之的電話。

    聽到屋裡傳出她的手機響鈴,關旗陸稍為安心,揚聲叫道,“安之?”

    “來了,來了!”伴隨著回話,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漸近,“誰啊?”

    下一瞬門被拉開。

    安之穿著恤衫短褲,手中毛巾罩在溼漉漉的發端,顯然剛衝完澡,乍見關旗陸出現在面前,她張圓了嘴,擦拭溼發的手掌擱在頭頂上一動再不能動,整個人定在當場。

    看見她完好無缺,關旗陸長吐一口氣,在意識到自己做什麼之前,已經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扯到面前,兩個人都為這意外的動作定格了幾秒,他的眸色變了又變,最後慢慢收攏雙臂,將她攬入懷內,貼著她頸邊的臉上神色複雜無邊。

    最後化成一抹淺淡的不羈和自嘲,沒想到……還是無從抗拒。

    那就,這樣吧。

    從見到關旗陸第一眼就已呆住的安之,此時血液全部向腦袋急速倒流,傻傻地任他摟在懷內,只覺得他的身體和臂彎湧起高熱,而自己緊貼在他胸口的臉頰亦象火一樣發燙,在他體溫的包圍中她被他圈抱住的全身似火燒火燎,有那麼一瞬滾熾得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懷抱裡有她那種好得不得了的感覺,讓他全然放棄再問以後。

    唇沿滑過她滴水鬢邊,他在她耳際悄然柔引,“我提醒過你……不要這樣……”她耳墜下方的粉嫩肌膚因他過近的吐納而透出紅暈,誘使他的唇瓣輕柔掃過,觸及的那一剎兩人一同輕喘,他如蜻蜓點水般迅然吻過她的臉。

    安之渙散的魂魄終於在這親暱無邊的一線間歸位,慌亂中下意識螓首欲別,卻在起動時被他溫熱的手掌先一步掣住後腦,她在他懷內再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他的菱唇帶著微笑和柔情吻下來,四唇相貼他合上眼輕吟出聲,“小師妹……”

    那潛入她靈魂的輕憐暱喚,將她的意識蓬地全然震散。

    她因何而哭,他因何而來,此時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愛情是塵世間的一盞燈火,在這忘情擁吻中,他們放縱自己做了笨飛蛾。

    直到喘息,兩人的雙唇才微微分開,關旗陸抬起頭來,環摟在安之腰際的手沒有鬆開,垂眸凝視她嫵媚而氤氳的雙眼,另一隻手從她腦後向前撫來,掌心貼著她的臉龐,指腹似極珍愛地在她面容上輕輕摩挲。

    他的眼神溫柔得動人心魄,帶著讓人無法抵擋的磁力,將安之吸引得如同靈魂被鎖在了他的眸心,整個人似漂浮在無邊無際泛著微波的晴空海洋,愉悅至極,與此同時又真實感受到胸腔內壁的血液汩汩直流,蓬蓬跳動的心如小鹿亂撞。

    蕩在心口的情漩美妙難言,兩皆移不開痴纏眸光,似想這樣擁抱著直到宇宙洪荒。

    他緩慢地再俯下首來,輕輕貼向她的唇,捧起她的臉迎向自己,不料動作間指尖輕陷,惹來她喲聲痛呼,反射性捂住半邊臉頰。

    關旗陸這才看向安之微腫的左腮,微微笑出來,笑容裡帶著絲惡意,“牙疼?”

    安之氣惱瞪他,“你故意的!”

    “不舒服還跑出去和司寇打球,我是不是該說你活該?”他彎唇,吻了吻她疼痛的左臉,“去換衣服,我陪你去看醫生。”

    安之原想說不去,看他神色卻是不容她有任何異議,只得撫著臉走回房間。

    入夜後的人民橋畔,沿江兩岸亮起七彩霓光,潑墨般的寬闊江面暗流湧動,拍岸的水邊華虹盡染,景緻美麗異常,不似人間。

    車子過了橋右拐,沿著江邊開不到五分鐘已至中山二院。

    關旗陸為安之掛了急診。

    看見醫生端來閃著金屬冷光的一盤器械,安之的面容因懼怕而幾乎皺成一團,鑷子還沒伸入口腔已嚇得她啊啊亂叫,關旗陸忍俊不禁,執起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扣,“別動。”

    從他掌心傳來的暖意極具安撫作用,使得安之內心萌生一種前所未有的依賴感,她安靜下來,張開嘴和醫生合作。

    清潔過蛀牙,噴好藥水,拿了消炎藥後離開。

    車子在駛出沿江路前慢下來,那擁吻的曼妙感覺仍在心頭流連,關旗陸側首看向鄰座,“你要回家嗎?”他極具紳士風度地徵詢,含情語調卻明白彰顯了,這其實不是問句,而是他還不想那麼早送她回去。

    安之搖了搖頭,垂眸處唇邊漾笑,轉而也側過首來看他,雙瞳閃起晶瑩剔透的波光。

    後方傳來一聲喇叭,關旗陸收回視線,前方馬路對面,江中駛來一艘遊輪,層層船舷上環綴著碧藍綺紫的美麗霓虹,氣派而華貴,璀璨而瑰麗,如同只在夜間出行水上的仙舟。

    手中方向盤一撥,他將車子打了左轉,駛向天字碼頭。

    安之臉上笑容擴大,關旗陸看她一眼,忍不住莞爾,“小丫頭。”

    她沒有應話,他也不再出聲。

    任外面五光十色華年如水紅塵喧囂,車內兩人如身在世外,狹窄而安靜的空間裡,無聲瀰漫著一種心意相通的恬憩舒服感。

    過了幾個紅燈,到達目的地,關旗陸把安之放下路邊,去找地方停車。

    泊好回來,見安之看著對面一個很大的彩票銷售站,他捏捏她的後頸,“想買嗎?”

    “我做夢都想中五百萬呢。”她朝他俏皮眨眼,“不過從來沒買過。”

    他失笑,“沒買過還做夢?”

    “所以說只是‘做夢’嘛,中獎這種東西,純粹撞大運,所以想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明知道夢不可能成真,又何必起貪念?一次次給自己千萬分之一的渺茫希望,然後一次次經歷失望,這不是庸人自擾嗎?”

    關旗陸定睛看她,“夢想和現實——你分得這麼清?”

    安之的臉容慢歸平靜,“我不想讓自己受傷。”

    關旗陸不再作聲,眼波停在她臉上,幽深無底地流轉,她對他咧咧嘴角,淺淺一笑,然後望向別處,他轉頭再看向對面,來往車燈將他的眸光映得明明暗暗,下一剎,他忽然牽起她的手,在她的驚異不解中將她拖入車流,橫穿馬路向銷售站走去。

    “我送你彩票。”他說。

    “喂,喂!”安之叫喚。

    關旗陸強摟著她走進去,抬頭看看售票窗口上方的選擇項目,“就買三十六選七。”

    隔窗裡銷售員問,“買多少?”

    他打開的錢包中露出一疊大鈔,安之按住他伸進錢包中取錢的手,指尖把百元面額的鈔票一別,從他錢包中抽出一張十元遞入內,“就買這個。”

    一會後,裡面遞出印有五個注碼的小紙張。

    安之仔細看那些數字,“師兄,要是過幾天一覺醒來發現中了五百萬,我第一件事就是向你辭職。”

    關旗陸笑,對窗口裡的銷售員道,“再來九百九十四注。”

    不但售彩阿姨驚奇抬頭,就連安之也大為愕然,來不及出聲阻止他手中大疊鈔票已遞了進去,她哭笑不得,這也未免太大手筆,瞪著關旗陸,眸光微怨,關旗陸漫不經心地搔搔她頭頂黑髮。

    裡面三個窗口全停下了銷售,就只聽見三部打印機同時發出嘰嘰聲響。

    過了好半會,關旗陸接過窗口裡遞出的用橡皮筋一捆一捆紮好的大疊彩票。

    連同安之手上的那張,一共九百九十九注,他打開她的揹包放進去,拉上拉鍊,微笑道,“好好揹著你的嚮往和希望,也許有一天……你會夢想成真。”

    安之剎時定在當場。

    那首歌是這樣唱。

    把萬家的闌珊敲落

    把心間的希望點著

    愛情是一盞燈火

    結一根溫柔的芯

    藍曳低縈至死方滅的承諾

    把透明的薄翼張開

    把深沉的嚮往揹著

    ……

    出了彩票站,幾步外的江邊便是天字碼頭,所有觀光渡輪都在此地上客落客,安之變得有少許沉默,任由關旗陸買了船票牽她登上最豪華的遊輪,兩人走到最高一層的甲板上。

    遊輪往海珠橋駛去,江風徐徐吹來,夜色下天幕低垂,與磅礴江面兩相呼應,江北裝飾著七彩虹燈的建築一幢緊挨一幢,而南岸茂密樹叢裡透出晶瑩綠光,兩岸景緻盡皆倒映於水,從江心看去,微浪打過的江面如琉璃傾融,斑斕色波層層疊疊,變幻萬千。

    此時有一對父母帶著孩子從樓梯處走上甲板,一人一邊牽著小孩的兩隻手,那小孩子前蹦後跳,快活地玩著空中吊環。

    安之看得怔然,直到對上一雙充滿好奇的純真童眸才回過神來。

    她轉身,倚著船舷看向微波江面。

    這微妙的情緒變化落入關旗陸眼內,他微訝地彎身看去,卻見她已雙眼泛紅。

    “怎麼了?”他柔聲問,“有心事?”

    安之勉強笑笑,“我家庭和樂,父母雙全,身體健康,工作穩定。”看他一眼然後掉開,越說越低,“現在連希望也有了,還能有什麼心事?”

    關旗陸皺了皺眉,攀過手去從背後把她攔腰摟入懷內,也不追問,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以唇瓣輕慰她的額沿,仿若閒談,“我已經很多年沒好好看看珠江的夜景。”

    過了一會,安之的情緒平復下來,沉默片刻,她說:

    “有時候覺得……幸福不象是真的……就象這些船上江邊的霓虹燈景,很美麗,很耀眼燦爛,可是當天一亮,就會通通消失不見……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送我這些彩票……我很感動……也許,也許有希望,總是好的罷……”

    從未有那一刻比如今更清楚,原來自己,並不如表面那樣積極樂觀。

    關旗陸半響不語。

    良久之後,才吻吻她的眉梢,曼聲說道,“我們算不算偷得浮生半夜閒?”

    與往常完全無異的語調,溫和悅耳,卻讓人聽不出半絲情緒。

    安之輕輕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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