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洋公司住宅樓外,泊好車的關旗陸徑直走向門衞室。
“請問有個大約長一米六三那麼高,剪着短頭髮,喜歡穿襯衣牛仔褲的女孩——”
看門的阿伯打斷他,“你是不是找葉安之?”
“對對,請問她住在幾樓?”
阿伯警戒地上下打量着關旗陸,這年輕人形容俊俏,衣着乾淨高雅,不象宵小之徒,他放緩了神色,“你是她什麼人?找她什麼事?”彭師奶回中山了,只有安之一個小女孩在家,問清楚些總沒壞處。
關旗陸幾乎想掏出錢包拿鈔票遞過去,但看這老人家一臉正直負責的樣子,又怕弄巧成拙,只得耐着性子温言解釋。
“我是她朋友,她媽媽回老家了,只有她一個人在家,我剛才打電話她不接,我擔心她有什麼事。”
一聽他説出安之的媽媽不在,阿伯對他的身份再無懷疑。
“她住七零一,我看看——那邊的防盜門剛好開着,你從第一個樓梯上去。”
“謝謝。”關旗陸馬上走進去。
三步並兩步跨上樓梯,到了七樓,左手邊的門牌是七零一,他摁下門鈴。
內裏無人應聲。
他再摁,同時拿出手機撥打安之的電話。
聽到屋裏傳出她的手機響鈴,關旗陸稍為安心,揚聲叫道,“安之?”
“來了,來了!”伴隨着回話,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漸近,“誰啊?”
下一瞬門被拉開。
安之穿着恤衫短褲,手中毛巾罩在濕漉漉的發端,顯然剛衝完澡,乍見關旗陸出現在面前,她張圓了嘴,擦拭濕發的手掌擱在頭頂上一動再不能動,整個人定在當場。
看見她完好無缺,關旗陸長吐一口氣,在意識到自己做什麼之前,已經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扯到面前,兩個人都為這意外的動作定格了幾秒,他的眸色變了又變,最後慢慢收攏雙臂,將她攬入懷內,貼着她頸邊的臉上神色複雜無邊。
最後化成一抹淺淡的不羈和自嘲,沒想到……還是無從抗拒。
那就,這樣吧。
從見到關旗陸第一眼就已呆住的安之,此時血液全部向腦袋急速倒流,傻傻地任他摟在懷內,只覺得他的身體和臂彎湧起高熱,而自己緊貼在他胸口的臉頰亦象火一樣發燙,在他體温的包圍中她被他圈抱住的全身似火燒火燎,有那麼一瞬滾熾得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懷抱裏有她那種好得不得了的感覺,讓他全然放棄再問以後。
唇沿滑過她滴水鬢邊,他在她耳際悄然柔引,“我提醒過你……不要這樣……”她耳墜下方的粉嫩肌膚因他過近的吐納而透出紅暈,誘使他的唇瓣輕柔掃過,觸及的那一剎兩人一同輕喘,他如蜻蜓點水般迅然吻過她的臉。
安之渙散的魂魄終於在這親暱無邊的一線間歸位,慌亂中下意識螓首欲別,卻在起動時被他温熱的手掌先一步掣住後腦,她在他懷內再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他的菱唇帶着微笑和柔情吻下來,四唇相貼他合上眼輕吟出聲,“小師妹……”
那潛入她靈魂的輕憐暱喚,將她的意識蓬地全然震散。
她因何而哭,他因何而來,此時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愛情是塵世間的一盞燈火,在這忘情擁吻中,他們放縱自己做了笨飛蛾。
直到喘息,兩人的雙唇才微微分開,關旗陸抬起頭來,環摟在安之腰際的手沒有鬆開,垂眸凝視她嫵媚而氤氲的雙眼,另一隻手從她腦後向前撫來,掌心貼着她的臉龐,指腹似極珍愛地在她面容上輕輕摩挲。
他的眼神温柔得動人心魄,帶着讓人無法抵擋的磁力,將安之吸引得如同靈魂被鎖在了他的眸心,整個人似漂浮在無邊無際泛着微波的晴空海洋,愉悦至極,與此同時又真實感受到胸腔內壁的血液汩汩直流,蓬蓬跳動的心如小鹿亂撞。
蕩在心口的情漩美妙難言,兩皆移不開痴纏眸光,似想這樣擁抱着直到宇宙洪荒。
他緩慢地再俯下首來,輕輕貼向她的唇,捧起她的臉迎向自己,不料動作間指尖輕陷,惹來她喲聲痛呼,反射性捂住半邊臉頰。
關旗陸這才看向安之微腫的左腮,微微笑出來,笑容裏帶着絲惡意,“牙疼?”
安之氣惱瞪他,“你故意的!”
“不舒服還跑出去和司寇打球,我是不是該説你活該?”他彎唇,吻了吻她疼痛的左臉,“去換衣服,我陪你去看醫生。”
安之原想説不去,看他神色卻是不容她有任何異議,只得撫着臉走回房間。
入夜後的人民橋畔,沿江兩岸亮起七彩霓光,潑墨般的寬闊江面暗流湧動,拍岸的水邊華虹盡染,景緻美麗異常,不似人間。
車子過了橋右拐,沿着江邊開不到五分鐘已至中山二院。
關旗陸為安之掛了急診。
看見醫生端來閃着金屬冷光的一盤器械,安之的面容因懼怕而幾乎皺成一團,鑷子還沒伸入口腔已嚇得她啊啊亂叫,關旗陸忍俊不禁,執起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扣,“別動。”
從他掌心傳來的暖意極具安撫作用,使得安之內心萌生一種前所未有的依賴感,她安靜下來,張開嘴和醫生合作。
清潔過蛀牙,噴好藥水,拿了消炎藥後離開。
車子在駛出沿江路前慢下來,那擁吻的曼妙感覺仍在心頭流連,關旗陸側首看向鄰座,“你要回家嗎?”他極具紳士風度地徵詢,含情語調卻明白彰顯了,這其實不是問句,而是他還不想那麼早送她回去。
安之搖了搖頭,垂眸處唇邊漾笑,轉而也側過首來看他,雙瞳閃起晶瑩剔透的波光。
後方傳來一聲喇叭,關旗陸收回視線,前方馬路對面,江中駛來一艘遊輪,層層船舷上環綴着碧藍綺紫的美麗霓虹,氣派而華貴,璀璨而瑰麗,如同只在夜間出行水上的仙舟。
手中方向盤一撥,他將車子打了左轉,駛向天字碼頭。
安之臉上笑容擴大,關旗陸看她一眼,忍不住莞爾,“小丫頭。”
她沒有應話,他也不再出聲。
任外面五光十色華年如水紅塵喧囂,車內兩人如身在世外,狹窄而安靜的空間裏,無聲瀰漫着一種心意相通的恬憩舒服感。
過了幾個紅燈,到達目的地,關旗陸把安之放下路邊,去找地方停車。
泊好回來,見安之看着對面一個很大的彩票銷售站,他捏捏她的後頸,“想買嗎?”
“我做夢都想中五百萬呢。”她朝他俏皮眨眼,“不過從來沒買過。”
他失笑,“沒買過還做夢?”
“所以説只是‘做夢’嘛,中獎這種東西,純粹撞大運,所以想是一回事,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明知道夢不可能成真,又何必起貪念?一次次給自己千萬分之一的渺茫希望,然後一次次經歷失望,這不是庸人自擾嗎?”
關旗陸定睛看她,“夢想和現實——你分得這麼清?”
安之的臉容慢歸平靜,“我不想讓自己受傷。”
關旗陸不再作聲,眼波停在她臉上,幽深無底地流轉,她對他咧咧嘴角,淺淺一笑,然後望向別處,他轉頭再看向對面,來往車燈將他的眸光映得明明暗暗,下一剎,他忽然牽起她的手,在她的驚異不解中將她拖入車流,橫穿馬路向銷售站走去。
“我送你彩票。”他説。
“喂,喂!”安之叫喚。
關旗陸強摟着她走進去,抬頭看看售票窗口上方的選擇項目,“就買三十六選七。”
隔窗裏銷售員問,“買多少?”
他打開的錢包中露出一疊大鈔,安之按住他伸進錢包中取錢的手,指尖把百元面額的鈔票一別,從他錢包中抽出一張十元遞入內,“就買這個。”
一會後,裏面遞出印有五個注碼的小紙張。
安之仔細看那些數字,“師兄,要是過幾天一覺醒來發現中了五百萬,我第一件事就是向你辭職。”
關旗陸笑,對窗口裏的銷售員道,“再來九百九十四注。”
不但售彩阿姨驚奇抬頭,就連安之也大為愕然,來不及出聲阻止他手中大疊鈔票已遞了進去,她哭笑不得,這也未免太大手筆,瞪着關旗陸,眸光微怨,關旗陸漫不經心地搔搔她頭頂黑髮。
裏面三個窗口全停下了銷售,就只聽見三部打印機同時發出嘰嘰聲響。
過了好半會,關旗陸接過窗口裏遞出的用橡皮筋一捆一捆紮好的大疊彩票。
連同安之手上的那張,一共九百九十九注,他打開她的揹包放進去,拉上拉鍊,微笑道,“好好揹着你的嚮往和希望,也許有一天……你會夢想成真。”
安之剎時定在當場。
那首歌是這樣唱。
把萬家的闌珊敲落
把心間的希望點着
愛情是一盞燈火
結一根温柔的芯
藍曳低縈至死方滅的承諾
把透明的薄翼張開
把深沉的嚮往揹着
……
出了彩票站,幾步外的江邊便是天字碼頭,所有觀光渡輪都在此地上客落客,安之變得有少許沉默,任由關旗陸買了船票牽她登上最豪華的遊輪,兩人走到最高一層的甲板上。
遊輪往海珠橋駛去,江風徐徐吹來,夜色下天幕低垂,與磅礴江面兩相呼應,江北裝飾着七彩虹燈的建築一幢緊挨一幢,而南岸茂密樹叢裏透出晶瑩綠光,兩岸景緻盡皆倒映於水,從江心看去,微浪打過的江面如琉璃傾融,斑斕色波層層疊疊,變幻萬千。
此時有一對父母帶着孩子從樓梯處走上甲板,一人一邊牽着小孩的兩隻手,那小孩子前蹦後跳,快活地玩着空中吊環。
安之看得怔然,直到對上一雙充滿好奇的純真童眸才回過神來。
她轉身,倚着船舷看向微波江面。
這微妙的情緒變化落入關旗陸眼內,他微訝地彎身看去,卻見她已雙眼泛紅。
“怎麼了?”他柔聲問,“有心事?”
安之勉強笑笑,“我家庭和樂,父母雙全,身體健康,工作穩定。”看他一眼然後掉開,越説越低,“現在連希望也有了,還能有什麼心事?”
關旗陸皺了皺眉,攀過手去從背後把她攔腰摟入懷內,也不追問,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以唇瓣輕慰她的額沿,仿若閒談,“我已經很多年沒好好看看珠江的夜景。”
過了一會,安之的情緒平復下來,沉默片刻,她説:
“有時候覺得……幸福不象是真的……就象這些船上江邊的霓虹燈景,很美麗,很耀眼燦爛,可是當天一亮,就會通通消失不見……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送我這些彩票……我很感動……也許,也許有希望,總是好的罷……”
從未有那一刻比如今更清楚,原來自己,並不如表面那樣積極樂觀。
關旗陸半響不語。
良久之後,才吻吻她的眉梢,曼聲説道,“我們算不算偷得浮生半夜閒?”
與往常完全無異的語調,温和悦耳,卻讓人聽不出半絲情緒。
安之輕輕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