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白鶴緩緩飛過蓬萊山紫霞洞前,吸聲劃空而過。
東華子慢搖著拂塵,靈霄子喚飲著香茶,曼真、曼羅兩個青衣女童席地而坐,仰著臉聽完了冥海主的故事。
“師父,天帝后來答應了菩薩的說情嗎?”曼真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
“菩薩親自說情,天帝焉能不答應。”東華子說道。
“天帝是個軟心腸的人,其實地處處給冥海王留機會,徒兒說的是不是,師父。”曼羅笑問。
靈霄子呵呵一笑。“你們將來若是犯了錯,為師費盡心思也得給你們留條後路,怎好趕盡殺絕,天帝之心亦如此。”
曼真和曼羅相視一笑。
“真好,伏冉靈登入仙籍,當了湛水女神,辛苦總算沒白費了,阿彌防佛,有情人終成眷屬。”曼羅開心地合十。
“唉,貪戀紅塵情愛太痴愚。”東華子搖了搖頭,不以為然。
“師父,愚痴之人卻有真情至性哩。”曼真頑皮地回話。
“是啊,徒兒們就喜歡聽些痴愚的故事,師父,再說一個來聽聽吧。”曼羅撒嬌似地央求著。
靈霄子搖了搖塵尾,悠然說道:“也好,接下來就說一說穹吳王的故事好了,穹吳王是司職天河的銀龍神,住在西方盤頂山上的梭羅宮,名日龔釋穹——”
一棵枝葉茂密的桃樹上,葉子正沙沙地顫動著,一隻雪白圓潤的小手費力地拉扯著校梗,強韌的技班頑強地從小手中掙脫而出,震動的力量讓拉扯的小手失去重心,頓時,濃密的枝葉間掉出了一個小女孩,“咚”地一聲摔在桃樹下。
“哎唷——”小女孩抱著摔破皮的膝蓋,疼得皺緊眉頭。
忽地有道陰影兜頭署下,小女孩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見一個身穿銀甲的男人站在陽光底下俯視她,男人的臉揹著光,她一點也看不真切,只知道男人有雙炯炯發光的眼眸。
“摔傷了嗎?"男人的聲音溫柔,帶著憐寵。
小女孩怯怯地點頭,她知道他是陌生人,但卻一點也不怕他,甚至,在見到他第一眼時,心中還湧起一股奇異難言的喜悅。
男人蹲下身,雪白修長的手指在她受傷的膝蓋上拂了一挑,膝蓋的傷口奇妙的消失了。
“哇!好厲害……”她的眼睛綻放出光彩,興奮地喊。
“你爬到樹上幹什麼丁’男人輕撫著她小小的下巴。
“摘桃子,我想吃桃。”她傻傻地盯著男人的臉,儘管年紀還小,也知道這個男人長得出奇的好看,尤其是男人銀雪色的頭髮引起了她高度的好奇心。“你的頭髮不是黑色,為什麼?"
“將來你會知道。”他輕撫她的頭。
“你是誰?”
“將來你也會知道。”
他站起身,緩緩地在的亮的陽光底下消逝不見。
小女孩蹦跳起來,滿園亂找,再也找不到男人的身影,這年她七歲。
五年後,小女孩生了一次大病,高燒不退,病中昏昏沉沉時,她又見到了那個穿銀甲的男人。
男人默默喂她喝下一口水,那口水沁涼甘甜,流經她的喉嚨,流過她的身體裡,折磨她許多天的高燒緩緩褪了。
“你又來了。”她恍惚地笑看他。
男人不語,溫柔地撫著她的發。
“你是誰?”她摸索著他,想去握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回身,消失在月色裡。
高燒退去,男人的影子卻留在她的心裡,從此,她總是會在夢中看見他。
男人很少開.口說話,但她不介意,她似乎都能知道男人想對她說的是什麼。
只要能在夢中看見他,便已足夠。
小女孩十六歲這年,已是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了。
美麗聰慧的她到了待嫁之齡,父母為她說了一門親,擇一吉回良辰便將她嫁人了官家大門。
與夫婿圓房那一夜,她彷彿看到的不是夫婿那張平庸的臉,眼中所見到的隱約像是那個男人,與她在床榻上擁吻纏綿的也彷彿是那個男人。
男人從此夜夜入夢來,與她在夢中相會。
在夢裡,她背叛著夫婿與男人歡愛纏綿,男人有時狂暴,有時柔情,帶領著她往馳騁繽紛的世界裡去,她瘋狂地、痴痴地愛戀著他,卻只能在夢裡,一醒來,她依舊是官家夫人,與她朝夕相處的依舊是沒有感情的平庸丈夫。
夢裡,男人蝕融了她白日冷漠的冰霜。
“告訴我,你是誰?”她痛苦地,一遍一遍地在夢裡追問男人。
男人依然不回答,只是一遍一遍地用狂熾的慾火來燒融她。
“求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她戰怵地哭泣,埋身在他懷裡,承受著他痛楚的吻。
“我在等你想起來。”他低啞的輕前,連同炙熱的吻送到她耳際。
她恍恍然地凝視著他,他的臉恍若籠罩在冷迷的煙霧裡,在夢境中,彷彿又躍入另一場夢。
男人在等她,已等了許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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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儂意兒——”
一個嬌柔的嗓音飄進了皤桃園子。
“你在哪兒呀?意兒——”身穿紫衣的少女在蟠桃樹間穿梭,呼喚。
忽地,一個月牙色的人影從皤桃樹上跳下來,在紫衣少女的背上狠狠拍一下。
“啊——”紫衣少女嚇得脫目驚呼,回頭仔細一瞧,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意兒,你也真頑皮。”
“貝兒姐,找我幹麼呀?”
一身月牙色輕紗的少女,正是寶閣瑤池中的濃意仙子,她插腰淺笑,白淨的臉蛋上有對烏黑的眸子,閃閃發亮著,她的眉心間點了領硃砂紅,在她雪色的肌膚上顯得十分鮮豔奪目。
“還敢問我要幹麼?”與她相交至深的晨貝仙子瞥見她右頰上一片紅,奇怪地問:“你的臉怎麼了?”
儂意兒吐了吐舌尖,小小聲地解釋:“沒什麼,被樹幹壓出來的痕跡。”
晨貝兒古怪地盯著她,伸手指向樹旁空空如也的果籃,圓瞪著眼,想狠狠對她發頓脾氣,可惜斯文秀氣的聲音展現不出喝斥的力道。
“怎麼一顆桃子也沒摘?你來蟠桃園好幾個時辰了,都在幹什麼呀廠
“睡覺嘍。”儂意兒柔了柔右額,心虛地呵呵笑道。“這幾天為了‘蟠桃盛會’可累慘了,抓到機會當然得好好睡上一覺,好彌補身體的疲累呀。”
晨貝兒驚得睜大眼睛。
“你倒是說得理直氣壯,我忙了幾個時辰開甕裝酒,而體居然在這裡睡得那麼香甜,也不怕娘娘怪罪下來,你這是向誰借膽了!”晨貝兒嬌美纖柔的模樣快被儂意兒氣炸了。
“貝兒姐,你太大驚小怪了,不過是摘個挑而已,睡飽了才有力氣摘桃呀,既然你來了,就順便幫幫我的忙吧。”儂意兒嘻皮笑臉地拎起果籃,一副天塌下來也不驚的表情。
“你呀,每回都要我看住才不出紕漏,等我離開播地了,看誰會幫你,死丫頭。”晨貝兒笑罵著,一手扯下枝葉來,摘下一顆配顏醉臉的大仙桃。
“離開瑤池?你要去哪兒?”俄意兒大惑不解。“你是王母娘娘座下地位最高的仙姬,統管我們這些不成氣候的小仙子,離得開瑤池嗎?”
“若有好姻緣,就得離開了呀,就算我不走,娘娘也會替我安排的。”她臉一紅,羞怯怯地垂下頸子。
“什麼意思?什麼好姻緣?為什麼非要給你安排好姻緣?”儂意兒急得一迭連聲嚷嚷,晨貝兒是娘娘座下最受寵的仙子,向來是最照顧她的,和她的感情也最契合融洽,少了晨貝兒,那她還有什麼樂趣呀。
“意兒,你別孩子氣,終有一天娘娘也會替你安排的,不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有個未了的姻緣。”晨貝兒嫣然一笑,繼續摘熟紅的桃子。
“你會這麼說,是不是娘娘已經替你安排好了?”儂意兒的一張俏臉急得紅撲撲的,就像她手中剛採下的胭脂仙桃。
“嗯。”晨貝兒鄭重地點頭,側頭一想,似懂非懂地說:“其實也不算是娘娘的安排,娘娘只是告訴我,在我未登仙界之前還有段將斷未斷的姻緣線,月老的姻緣簿上尚有我的俗名,娘娘提醒我,明天‘皤桃盛會’上便會看見牽繫著我姻緣線的那個男人。”
儂意兒吃驚地捂著嘴。“誰呀?娘娘要你見的是誰?”
"日逐王龔朔日和穹吳王龔釋穹,娘娘要我在這兩人中選一個心儀的,她便會向天帝請旨替我們完婚,好讓我的名字在姻緣簿上勾結。”她怞出絲絹,斯斯文文地擦拭桃子。
“就這樣?"儂意兒整個人傻住了。
“是啊。"
“你見過他們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自己會心儀哪一個?”儂意兒烏黑的眼珠子差點滾出眼眶,她實在不願相信,一條姻緣線,一個姻緣簿上的名字,就讓貝兒姐必須嫁出瑤池,嫁給索未謀面的“四天龍”之一。
“我沒想過,總之,等明天‘蟠桃盛會’上,把他們兩個好好瞧瞧清楚再說。”晨貝兒抿嘴一笑,嬌滴滴地說:“聽說‘四天龍’個個俊美無儔,所以模樣倒是不用擔心會怎麼差了。”
儂意兒訝然地看著晨貝兒,她雖然一臉煩惱,卻也一臉陶醉的模樣,似乎對娘娘替她安排的“姻緣”相當滿意,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才隔一夜,你整個人都變了,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儂意兒埋怨著,她真受不了晨貝兒這副嬌羞萬狀到快不行的模樣。
"你胡說,我哪裡變了。”晨貝兒嬌喚地,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我只是有點心慌意亂,還有一點緊張不安罷了。”
“你很高興離開瑤池嗎?你就會得離開我?”想起素日與她如膠似漆的晨貝兒竟然要離開她,她就有點負氣。
“傻丫頭,我當然捨不得離開瑤池,也捨不得離開你呀,但是娘娘說了,我的姻緣註定落在仙家,就像彩靈姐的姻緣註定是落在麒麟神身上一樣,你和我都是一出生就仙骨不凡,能觀星象、知未來,十六歲便乘赤此飛昇天界的相同際遇,說不定姻緣簿上也還會有你的俗名呢,過些時日,娘娘或許也會替你安排個好姻緣唷!”晨貝兒笑著說,然後繼續轉向另一株蟠桃樹。
“娘娘才不會留意我呢,她根本就不太理會我。”儂意兒纏在她身後,一路絮絮叨叨的。“何況,我也不要娘娘的安排,我要找自己喜歡的。貝兒姐,娘娘現在給你兩個人選,要你從中選一個,那不就好像拿兩顆桃子,讓你只能選其中一個吃是同樣的道理嗎?你只能有這兩個選擇,卻放棄整座蟠桃園裡成千上萬顆也許更好的桃子,你甘心?”
“唉,這兩顆桃子已經是娘娘從成千上萬顆桃子中挑選出來的好挑了,我又何必浪費時間再去尋呢?意兒,你要相信娘娘的眼光。”
“我當然相信娘娘的眼光,但是……自己沒嘗過又怎麼知道好不好吃。”她愈說愈小聲,最後一句聽起來倒像自言自語。
晨貝兒聽清了她最後一句話,不禁掩口輕笑起來。
“咱們說的是人,可不是桃子吶,人要怎麼嘗,你倒是教教我。”晨貝兒放膩了聲音,雙手伸進她腰間一陣亂搔,俄意兒閃躲不及,忍不住吃吃大笑。
“就這樣嘗呀——”儂意兒故意伸長粉舌,作勢朝她臉上恬去,晨貝兒一面驚呼一面閃躲,大笑不已。
“別鬧了,再鬧下去,桃子見時才摘得完哪。”晨貝兒板下臉,笑意仍從她的嘴角滿溢而出。
“貝兒姐,明天我替你好好瞧瞧。”她促狹地笑說。
晨貝幾點點頭,臉又紅了。
儂意兒見她羞赧鮮紅的臉龐真似一朵桃花般美麗,不知怎麼地,心裡更覺得悶悶不樂,突然感到孤單寂寞起來。
瓊香燎繞,瑞露繽紛,瑤臺鋪彩結,寶閣散氤氳。
五彩描金桌上置著珍懂百味,千花碧玉盆中擺滿了奇花異果。
王母娘娘容貌端麗,靈顏絕世,頭戴著太真晨纓之冠,坐在上首,接受各路神佛捧著明珠異寶、壽果奇花前來向她祝壽。
一班仙子、仙娥在席前嫋娜歌舞,香花鼓瑟,散寶花,噴甘香,熱鬧非凡。
儂意兒和晨貝兒身穿著薄裙輕紗,髮飾瓔珞珠垂,濃密的黑髮巧疊成盤龍會,繞帶輕輕飄揚。
兩個人分侍在王母娘娘身側,將群仙所獻之物—一收起。
依意地偷偷打了個小呵欠,百無聊賴,一雙腿在絲儒裙下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她生性懶惰散漫,最受不了的就是“蟠桃盛會”這種盛大莊嚴的場面了。
“意兒、意兒!"晨貝地忽然扯了扯儂意兒的衣袖,壓低聲音悄悄地說:“往前面看,就是他們了。”
儂意兒正感無聊,瞌睡央直往眼皮上爬呢,還好,總算把今日的重頭戲結等來了,她深吸口氣、好整以暇地抬頭望去,準備好好看個清楚,來者究竟是何方神聖,當她看見兩個身形高姚頎長、穿著盔甲的男人優雅地走向王母娘娘,並雙手車上壽禮時,不禁眼前為之一亮,驀然間徵呆住了。
好……俊美的兩個美男子!儂意兒張口結舌,看得目眩神迷,眼前兩個身著陽剛盔甲的大男人,雙雙站在翩翩歌舞的仙子們之間,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突兀,甚至還更為搶眼。
“四天龍”個個俊美無傳的傳言,果然沒有騙人。她的目光掩不住貪婪和直接,緊緊跟隨著兩個男人的背影而去。
晨貝兒從侍僮手中接過賀壽禮,回過身緊張兮兮地詢問她的意見。
“意兒,怎麼樣片?"
儂意兒呆呆地轉過頭來看她,一臉不可思議。“貝兒姐,你不覺得這兩個男人未免漂亮得過分了點嗎?”
“是啊,足能把人迷得魂飛魄散呢。”晨貝兒滿臉陶醉地說,一手緩緩揭開壽禮盒蓋著了一眼。
“譁,千年紫芝,好香。”儂意兒好奇地湊過去看,立時嗅到一陣濃郁的奇香。“這份壽禮娘娘一定喜歡,想不到這兩個男人也頗為心細。”
“紅色頭髮的是龔朔日,銀白色頭髮的是龔釋穹,意兒,依你看,哪一個比較好?”晨貝兒忍不住問。
“我看呀……”儂意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不經意捕捉住他們顛倒眾生的笑容時,忍不住又發出一聲驚歎。
“龔朔日看上去比龔釋穹英氣許多,也比龔釋穹有男子氣概多了;那個龔釋穹陰柔妖異得很,不像神,反倒像成精的妖怪。”她極認真又不客氣地評頭論足一番。
“意思是……我選擇龔朔日較好嗎?”晨貝地咬著下唇,一臉為難。
“龔釋穹感覺上太…陰柔了,不知道個性是不是也如此?”儂意兒想得有點出神。
“這種事,不相處過是無法知道的。”
儂意兒忽然把一壺酒塞進她懷裡,低聲說:“去接近他們,只要和他們說上幾句話,不就能窺探一二了。”
“不,我不要。”晨貝兒把酒壺又塞回儂意兒手裡,臉紅到了耳根。
“交談個幾句話就知道誰和你比較合適了,去試試看嘛,貝兒姐,光看一張精雕細琢的臉能看出什麼來。”儂意兒試著說服她。
“不行,我辦不到,一見到他們,我一定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豈不是更讓人看輕?意兒,反正你的膽子很大,不如你替我去試探吧。”晨貝兒可憐兮兮地央求,她的性情一向規規矩矩、謙順婉約,主動與男子攀談這種事她絕對做不來。
“貝兒姐,你真沒用,不就說個幾句話而已,也能讓你怕成這樣。”儂意兒捧起酒壺,頑皮地吸了啄嘴。“好吧,小事一樁,看我的。”
龔釋穹和龔朔日緩緩踱步到了玉欄杆前,悠閒地觀賞蓮花池中的錦鯉。
黃金色的錦鯉微微冒出頭來看了他們一眼,彷彿知曉來人並非主人,遂又潛進水底去,地面上緩緩盪開一圈圈的水漣漪。
龔朔日忽有所感,若有所思地低語:“殷目國已經停雨幾個月了。”
“什麼?”龔釋穹微愕。
"殷目國蜀青王荒瀅無道,行為逆常理而行,醉後一句下令焚燬國中大小神廟的戲言,弄得全國廟宇盡毀於大火中,此舉震怒了天帝,下令殷目國停雨三年,殷目國地處偏西,平日就極少行雨了,若再停雨三年,恐怕難逃乾旱之災。”龔朔日徐徐說道,轉眼瞥見龔釋穹的臉色微變,才猛然想起自己又多嘴了。
龔釋穹天生有顆悲天憫人的軟心腸,總是憐憫著飽受天災人禍的天下蒼生,只要是自他們“四天龍”手中降下的天災,他總要難過好長一陣子方能釋懷,也因為如此,天帝命他職掌天河,讓他少見一些人世間的苦難。
“這是我們的天職,有何話可說。”龔釋穹蹙著眉,自嘲地笑道。
“你職掌天河,根本不必對人間疾苦負責,也不必揹負痛苦和愧意,比起我來你是輕鬆大多了。”龔朔日苦笑,所有的天災幾乎都是從他手中製造出來的,累積在他心中的痛苦才真的是無人能體會。
“只要我是‘四天龍’之一,所有的痛苦和愧意也絕對有我的分,哪能推得一乾二淨。”龔釋穹淡淡一笑,修長的手指支著額,斜靠在玉欄杆上,柔軟的銀白髮絲在他頗畔輕輕拂動著,增添幾許妖惑之氣。
龔朔日待要說什麼,忽然聽見一聲清脆悅耳的喊聲,爽朗清靈的語調引得龔釋穹偏轉過頭來,循聲望去。
“日逐王、穹吳王,難得來一回寶閣瑤池,怎麼不喝喝瑤池佳釀呢?”端著兩盞酒的仙子,盈盈淺笑著朝他們走來,把酒杯送到了他們眼前。
兩個人同時愕視著嬌小可愛、甜美靈動的俏麗仙子。
“我不喝酒,多謝好意。”龔釋穹先出聲,根本無意接下她的酒杯,淡漠地把臉轉向蓮花池。
儂意兒瞅著他,十分愕然。
“他是真的不喝酒,妹妹別介意,我代他喝。”龔朔口急忙從她手中接下兩盞酒,化解尷尬的氣氛。
儂意兒真沒想到,簡簡單單遞個酒就看見兩個人截然不同的反應,龔釋穹莫名其妙的冷淡讓她好奇極了,她有心再試一次。
“穹吳王,你喜歡看魚嗎?”她故意走近他,然後趴在玉欄杆上對著魚池大喊:“鯉兒、鯉兒,客人來了,還不出拜。”
果然,一雙錦鯉浮出頭來,乖乖地朝襲釋穹點了三點頭。
“這雙錦鯉已有靈性了。”聾朔口笑說。
“養了二十五年,也該有靈性了。”儂意兒抿嘴輕笑著,轉過臉看襲釋穹。
“我喜歡看的不是魚,而是蓮花,你弄錯了。”襲釋穹微露一抹敷衍的笑,把臉轉向龔朔日,不再理會她。
儂意兒驚奇地睜大眼睛,想不到長相陰柔的穹吳王,連脾氣都陰柔詭異得很,這可真是太稀奇了,既已有了答案,她若再留下來恐怕只會讓氣氛更難堪。
“日逐王、穹吳王,我還有事要忙,不多陪了。”她一臉明亮慧黠的笑容,旅過身,翩然離去。
“釋穹,你的態度太惡劣了。”見儂意兒一走,龔朔日忍不住斥責。“平時雖然不愛搭理女人,但也不曾像今天這樣無禮過,你是怎麼了?”
“你難道看不出來她的動機嗎?”龔釋穹灌了灌眉,無聊地望了他一眼。
“什麼動機?”龔朔日哼笑著。“衝著你美色而來的女人也不只她這一個呀,你不是一向都應付自如的嗎?怎麼今天擺出你的臭架子來了?”
“從我們一踏進瑤池開始,她就盯上我們了,你難道沒發現?”龔釋穹抬高了眉,斜睨著他。
“她幹麼盯上我們?”龔朔日大奇,對這種事他一向少根筋。
“說不定只想和我們交交朋友罷了,這小姑娘慧黠玲呢,是你太多心了吧。”他對任何人都秉持著誠摯以待的原則,不分男人或女人,一律真誠相對,完全沒有心機。
“不是我多心,她真的是存心來試探我們的。”襲釋穹再次強調。
“動機呢?”
“我也想知道。”
“唉,主動前來和我們談個幾句話,就被你安上試探的罪名,別怕女人怕到林弓蛇影的地步好不好?”龔朔日不以為然地。
“我說過,我最討厭拼命粘上來的女人,這種女人一粘上身得花多少力氣才拔得掉,與其遭到女人死纏爛打,倒不如一開始就冷眼相向,被討厭總比被死纏上好,再有這種麻煩我可受不了。”
龔釋穹被女人死纏的噩夢多半來自於身邊的侍女,每每待女們為了他而爭風吃醋時,最令他難以忍受。
龔朔日自然清楚他因何故而厭煩女人,忍不住想調侃調侃他。
“一天到晚撤換侍女也不是辦法,重要的應該是換一個不那麼愛吃醋,不那麼愛嫉妒,而且還要不那麼迷戀你的侍女才行。”
聽見一番風涼話,龔釋穹沒好氣地說:“我沒有你的運氣好,一切瑣事都有妹妹打理,我也沒有修冥的運氣好,有一個迦耶可以替他擺平大小瑣事。”
“那你該學學武星接,對侍女的投懷送抱一律來者不拒,豈不是比現在輕鬆多了,反正人人公平嘛。”襲朔日哈哈大笑。
“說的是,武星‘疼愛’女人的本事,遠遠凌駕在我們三個人之上。”他也忍不住笑起來。
龔朔日從五彩描金桌上取了兩個皤桃,把一個給龔釋穹。
“武星以為在他的天明宮內為所欲為一定神鬼不覺。”龔朔日拿起挑子張口就咬,瑤池的仙桃滋味果然清甜無比。
“總有一天傳人天帝耳裡,少不了一頓申誡。”龔釋穹也漫不經心地吃著桃,突然,敏銳地察覺一道來自九鳳丹霞屏風後窺探的目光,他不耐地冷瞥了一眼鳳屏,又是“她”,巧笑盈盈地與他四目相對。
他旋即轉過身去背對她,避開她赤裸裸的窺視。
儂意兒掩口輕笑著,她偷瞧著他們兩人吃桃的模樣,實在有趣極了,特別是模樣妖魁俊美的龔釋穹,銀白的長髮。銀白的甲冑,一身白當中點綴著一顆胭脂紅桃,看上去更為妖異眩目。
原以為煩悶無聊的“蟠桃盛會”,想不到還挺有收穫哩!
儂意兒睡得又香又甜,夢中的自己正義正辭嚴地指著龔釋穹高挺的鼻樑,嚴詞訓誡他的無禮,沒想到他居然惱羞成怒了,揚手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居然還愈打愈順手,乾脆來個左右開弓,接二連三地朝她粉嫩的雙額僻哩啪啦地打,她拼命想閃躲,咦!明明被打得很慘烈,怎麼兩額卻不太感到疼?
“意兒,快點醒醒!”
啊,是貝兒姐的聲音,貝兒姐來救她了!貝兒姐,這男人真可惡,她才訓他個幾句竟然就打起人來了,你可千萬別嫁他啊——
她閃了閃睫毛,無力地睜開雙眼,看見晨貝兒正輕拍著她的雙頰叫喚她。
“意兒,娘娘一離開寶閣,你就睡得無法無天了,快點起來!"
儂意兒眨動著眼珠子,蒙俄地望了晨貝兒一眼,原來是夢!
“意兒,清醒了沒有?”晨貝兒搖著她的雙肩,不死心地想把她搖醒。
“醒了醒了,別搖了——”儂意兒打了個呵欠,用力伸了伸懶腰。
“快點兒,你還沒告訴我昨天試探的結果怎麼樣?"晨貝兒細聲問道,滿臉藏不住的興奮和羞怯,昨天忙著招呼賓客,等收拾完筵席後,意兒就已經呼呼大睡了,根本來不及細問她。
她這一問,把儂意兒徹徹底底問醒了。
“說到這個我就生氣,剛剛還夢見那個臭男人呢!”她氣呼呼地嚷,方才那一場打她耳光的夢好真實,到現在還餘怒未消哩。
“什麼?臭男人?”晨貝兒好驚愕,不明白她說的是誰。
“是啊,傲慢無禮的龔釋穹,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裡。”她忽地掀開錦被跳起身子,氣憤地大喊。
晨貝兒微微一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咕味地說:“他若把你放在眼裡,那豈不是糟了。”
“糟了?什麼意思?”她耳尖地聽了進去,愕然地問。
“你不是去‘替我’試探的嗎?”晨貝兒有意無意地提醒她。
“沒錯呀,我是幫你去試探他們哪。”她沒聽出晨貝兒刻意的提醒,滔滔不絕地說。“我端酒給他們兩個人,你不知道龔釋穹把他銀龍神的架子端得多麼大——”她把雙手張開到極限用力強調有多“大”。
“哼,他睬都不睬我呢,真是沒想到,龔釋穹竟然是一個這般無禮自傲還目中無人的臭男人。”嘰哩咕嚕又是一堆罵。
“你挺在意他?”晨貝兒不動聲色地問。
儂意兒猛怞一口氣,這句話像飛天而來的一雙怪手,無緣無故掐住了她的脖子,突然間讓她喘不過氣來。
“你說什麼呀!”她不自然地大等兩聲,腦中飛快一轉,抓來一個擋箭牌。“誰會在意那種目中無人的臭龍神,龔朔日可比他親切和藹太多了。”
“真的!”晨貝兒很好奇,忙問:“龔朔日怎麼親切?怎麼和藹?”
“龔釋穹給我的難堪都是他替我化解的,他為人很溫柔,很善解人意,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是個條件絕佳的好男人。”她一面倒地替龔朔日說好話。
“真奇怪,你的試探怎麼和我聽來的風評不太一樣?”晨貝兒聳了聳肩說。
“哪裡不一樣?”這倒令她好奇了。
“聽說龔朔日的脾氣是‘四天龍’中最急躁狂暴的一個,而且個性上有某些地方很…怪異,而龔釋穹反倒是脾氣最溫和的那一個,你說,是不是和你探來的結果完全相反。”
“這……怎麼可能?你從哪兒聽來的?”儂意兒愣怔住。
“兩日前,娘娘不是才說要組件金雀裘嗎,所以今早從龔釋穹的‘梭羅宮’借來了一個織布侍女,叫雲雀兒,剛剛那些話就是從她口中聽來的。”
“你信她?"她不屑地哼了哼。
"她在梭羅宮待了半年,‘四天龍’哪一個她沒見過,我當然信她,難不成信你呀。”晨貝兒好笑地回答。
儂意兒皺了皺眉頭,才不相信自己的眼光真有那麼差,明明是冰冷傲慢、不懂禮數的討厭鬼,怎麼可能脾氣“最溫和”,見鬼了。
“所以,你會選龔釋穹嘍?”她正經八百地問晨貝兒。
“嗯。”晨貝兒亦認真地回答她。
“你……比較中意龔釋穹?”她恍然大悟。
晨貝兒羞怯怯地點頭。
儂意兒不解為何心口湧起一股酸澀的滋味,她的手指繞著髮梢,在屋中緩緩踱著步,心裡有些嫉妒起龔釋穹,他即將取代她在貝兒姐心中的地位了,一片私心令她忽然心生一計,她回身,微偏了偏頭,凝拂著晨貝兒,嫣然一笑。
“貝兒姐,龔釋穹品格好不好事關重大,我一定要親自弄個水落石出,也不枉咱們姐妹相知一場了。”
“你想幹什麼?”晨貝兒不安地看著她狡黠的笑臉。
“沒什麼,我只是要弄清楚到底是雲雀兒私心護主,還是我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