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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雙白鶴緩緩飛過蓬萊山紫霞洞前,吸聲劃空而過。

    東華子慢搖着拂塵,靈霄子喚飲着香茶,曼真、曼羅兩個青衣女童席地而坐,仰着臉聽完了冥海主的故事。

    “師父,天帝后來答應了菩薩的説情嗎?”曼真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

    “菩薩親自説情,天帝焉能不答應。”東華子説道。

    “天帝是個軟心腸的人,其實地處處給冥海王留機會,徒兒説的是不是,師父。”曼羅笑問。

    靈霄子呵呵一笑。“你們將來若是犯了錯,為師費盡心思也得給你們留條後路,怎好趕盡殺絕,天帝之心亦如此。”

    曼真和曼羅相視一笑。

    “真好,伏冉靈登入仙籍,當了湛水女神,辛苦總算沒白費了,阿彌防佛,有情人終成眷屬。”曼羅開心地合十。

    “唉,貪戀紅塵情愛太痴愚。”東華子搖了搖頭,不以為然。

    “師父,愚痴之人卻有真情至性哩。”曼真頑皮地回話。

    “是啊,徒兒們就喜歡聽些痴愚的故事,師父,再説一個來聽聽吧。”曼羅撒嬌似地央求着。

    靈霄子搖了搖塵尾,悠然説道:“也好,接下來就説一説穹吳王的故事好了,穹吳王是司職天河的銀龍神,住在西方盤頂山上的梭羅宮,名日龔釋穹——”

    一棵枝葉茂密的桃樹上,葉子正沙沙地顫動着,一隻雪白圓潤的小手費力地拉扯着校梗,強韌的技班頑強地從小手中掙脱而出,震動的力量讓拉扯的小手失去重心,頓時,濃密的枝葉間掉出了一個小女孩,“咚”地一聲摔在桃樹下。

    “哎唷——”小女孩抱着摔破皮的膝蓋,疼得皺緊眉頭。

    忽地有道陰影兜頭署下,小女孩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見一個身穿銀甲的男人站在陽光底下俯視她,男人的臉揹着光,她一點也看不真切,只知道男人有雙炯炯發光的眼眸。

    “摔傷了嗎?"男人的聲音温柔,帶着憐寵。

    小女孩怯怯地點頭,她知道他是陌生人,但卻一點也不怕他,甚至,在見到他第一眼時,心中還湧起一股奇異難言的喜悦。

    男人蹲下身,雪白修長的手指在她受傷的膝蓋上拂了一挑,膝蓋的傷口奇妙的消失了。

    “哇!好厲害……”她的眼睛綻放出光彩,興奮地喊。

    “你爬到樹上幹什麼丁’男人輕撫着她小小的下巴。

    “摘桃子,我想吃桃。”她傻傻地盯着男人的臉,儘管年紀還小,也知道這個男人長得出奇的好看,尤其是男人銀雪色的頭髮引起了她高度的好奇心。“你的頭髮不是黑色,為什麼?"

    “將來你會知道。”他輕撫她的頭。

    “你是誰?”

    “將來你也會知道。”

    他站起身,緩緩地在的亮的陽光底下消逝不見。

    小女孩蹦跳起來,滿園亂找,再也找不到男人的身影,這年她七歲。

    五年後,小女孩生了一次大病,高燒不退,病中昏昏沉沉時,她又見到了那個穿銀甲的男人。

    男人默默喂她喝下一口水,那口水沁涼甘甜,流經她的喉嚨,流過她的身體裏,折磨她許多天的高燒緩緩褪了。

    “你又來了。”她恍惚地笑看他。

    男人不語,温柔地撫着她的發。

    “你是誰?”她摸索着他,想去握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回身,消失在月色裏。

    高燒退去,男人的影子卻留在她的心裏,從此,她總是會在夢中看見他。

    男人很少開.口説話,但她不介意,她似乎都能知道男人想對她説的是什麼。

    只要能在夢中看見他,便已足夠。

    小女孩十六歲這年,已是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了。

    美麗聰慧的她到了待嫁之齡,父母為她説了一門親,擇一吉回良辰便將她嫁人了官家大門。

    與夫婿圓房那一夜,她彷彿看到的不是夫婿那張平庸的臉,眼中所見到的隱約像是那個男人,與她在牀榻上擁吻纏綿的也彷彿是那個男人。

    男人從此夜夜入夢來,與她在夢中相會。

    在夢裏,她背叛着夫婿與男人歡愛纏綿,男人有時狂暴,有時柔情,帶領着她往馳騁繽紛的世界裏去,她瘋狂地、痴痴地愛戀着他,卻只能在夢裏,一醒來,她依舊是官家夫人,與她朝夕相處的依舊是沒有感情的平庸丈夫。

    夢裏,男人蝕融了她白日冷漠的冰霜。

    “告訴我,你是誰?”她痛苦地,一遍一遍地在夢裏追問男人。

    男人依然不回答,只是一遍一遍地用狂熾的慾火來燒融她。

    “求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她戰怵地哭泣,埋身在他懷裏,承受着他痛楚的吻。

    “我在等你想起來。”他低啞的輕前,連同炙熱的吻送到她耳際。

    她恍恍然地凝視着他,他的臉恍若籠罩在冷迷的煙霧裏,在夢境中,彷彿又躍入另一場夢。

    男人在等她,已等了許多年了。

    &&&

    “儂意兒——”

    一個嬌柔的嗓音飄進了皤桃園子。

    “你在哪兒呀?意兒——”身穿紫衣的少女在蟠桃樹間穿梭,呼喚。

    忽地,一個月牙色的人影從皤桃樹上跳下來,在紫衣少女的背上狠狠拍一下。

    “啊——”紫衣少女嚇得脱目驚呼,回頭仔細一瞧,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意兒,你也真頑皮。”

    “貝兒姐,找我幹麼呀?”

    一身月牙色輕紗的少女,正是寶閣瑤池中的濃意仙子,她插腰淺笑,白淨的臉蛋上有對烏黑的眸子,閃閃發亮着,她的眉心間點了領硃砂紅,在她雪色的肌膚上顯得十分鮮豔奪目。

    “還敢問我要幹麼?”與她相交至深的晨貝仙子瞥見她右頰上一片紅,奇怪地問:“你的臉怎麼了?”

    儂意兒吐了吐舌尖,小小聲地解釋:“沒什麼,被樹幹壓出來的痕跡。”

    晨貝兒古怪地盯着她,伸手指向樹旁空空如也的果籃,圓瞪着眼,想狠狠對她發頓脾氣,可惜斯文秀氣的聲音展現不出喝斥的力道。

    “怎麼一顆桃子也沒摘?你來蟠桃園好幾個時辰了,都在幹什麼呀廠

    “睡覺嘍。”儂意兒柔了柔右額,心虛地呵呵笑道。“這幾天為了‘蟠桃盛會’可累慘了,抓到機會當然得好好睡上一覺,好彌補身體的疲累呀。”

    晨貝兒驚得睜大眼睛。

    “你倒是説得理直氣壯,我忙了幾個時辰開甕裝酒,而體居然在這裏睡得那麼香甜,也不怕娘娘怪罪下來,你這是向誰借膽了!”晨貝兒嬌美纖柔的模樣快被儂意兒氣炸了。

    “貝兒姐,你太大驚小怪了,不過是摘個挑而已,睡飽了才有力氣摘桃呀,既然你來了,就順便幫幫我的忙吧。”儂意兒嘻皮笑臉地拎起果籃,一副天塌下來也不驚的表情。

    “你呀,每回都要我看住才不出紕漏,等我離開播地了,看誰會幫你,死丫頭。”晨貝兒笑罵着,一手扯下枝葉來,摘下一顆配顏醉臉的大仙桃。

    “離開瑤池?你要去哪兒?”俄意兒大惑不解。“你是王母娘娘座下地位最高的仙姬,統管我們這些不成氣候的小仙子,離得開瑤池嗎?”

    “若有好姻緣,就得離開了呀,就算我不走,娘娘也會替我安排的。”她臉一紅,羞怯怯地垂下頸子。

    “什麼意思?什麼好姻緣?為什麼非要給你安排好姻緣?”儂意兒急得一迭連聲嚷嚷,晨貝兒是娘娘座下最受寵的仙子,向來是最照顧她的,和她的感情也最契合融洽,少了晨貝兒,那她還有什麼樂趣呀。

    “意兒,你別孩子氣,終有一天娘娘也會替你安排的,不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有個未了的姻緣。”晨貝兒嫣然一笑,繼續摘熟紅的桃子。

    “你會這麼説,是不是娘娘已經替你安排好了?”儂意兒的一張俏臉急得紅撲撲的,就像她手中剛採下的胭脂仙桃。

    “嗯。”晨貝兒鄭重地點頭,側頭一想,似懂非懂地説:“其實也不算是娘娘的安排,娘娘只是告訴我,在我未登仙界之前還有段將斷未斷的姻緣線,月老的姻緣簿上尚有我的俗名,娘娘提醒我,明天‘皤桃盛會’上便會看見牽繫着我姻緣線的那個男人。”

    儂意兒吃驚地捂着嘴。“誰呀?娘娘要你見的是誰?”

    "日逐王龔朔日和穹吳王龔釋穹,娘娘要我在這兩人中選一個心儀的,她便會向天帝請旨替我們完婚,好讓我的名字在姻緣簿上勾結。”她怞出絲絹,斯斯文文地擦拭桃子。

    “就這樣?"儂意兒整個人傻住了。

    “是啊。"

    “你見過他們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自己會心儀哪一個?”儂意兒烏黑的眼珠子差點滾出眼眶,她實在不願相信,一條姻緣線,一個姻緣簿上的名字,就讓貝兒姐必須嫁出瑤池,嫁給索未謀面的“四天龍”之一。

    “我沒想過,總之,等明天‘蟠桃盛會’上,把他們兩個好好瞧瞧清楚再説。”晨貝兒抿嘴一笑,嬌滴滴地説:“聽説‘四天龍’個個俊美無儔,所以模樣倒是不用擔心會怎麼差了。”

    儂意兒訝然地看着晨貝兒,她雖然一臉煩惱,卻也一臉陶醉的模樣,似乎對娘娘替她安排的“姻緣”相當滿意,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才隔一夜,你整個人都變了,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儂意兒埋怨着,她真受不了晨貝兒這副嬌羞萬狀到快不行的模樣。

    "你胡説,我哪裏變了。”晨貝兒嬌喚地,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我只是有點心慌意亂,還有一點緊張不安罷了。”

    “你很高興離開瑤池嗎?你就會得離開我?”想起素日與她如膠似漆的晨貝兒竟然要離開她,她就有點負氣。

    “傻丫頭,我當然捨不得離開瑤池,也捨不得離開你呀,但是娘娘説了,我的姻緣註定落在仙家,就像彩靈姐的姻緣註定是落在麒麟神身上一樣,你和我都是一出生就仙骨不凡,能觀星象、知未來,十六歲便乘赤此飛昇天界的相同際遇,説不定姻緣簿上也還會有你的俗名呢,過些時日,娘娘或許也會替你安排個好姻緣唷!”晨貝兒笑着説,然後繼續轉向另一株蟠桃樹。

    “娘娘才不會留意我呢,她根本就不太理會我。”儂意兒纏在她身後,一路絮絮叨叨的。“何況,我也不要娘娘的安排,我要找自己喜歡的。貝兒姐,娘娘現在給你兩個人選,要你從中選一個,那不就好像拿兩顆桃子,讓你只能選其中一個吃是同樣的道理嗎?你只能有這兩個選擇,卻放棄整座蟠桃園裏成千上萬顆也許更好的桃子,你甘心?”

    “唉,這兩顆桃子已經是娘娘從成千上萬顆桃子中挑選出來的好挑了,我又何必浪費時間再去尋呢?意兒,你要相信娘娘的眼光。”

    “我當然相信娘娘的眼光,但是……自己沒嘗過又怎麼知道好不好吃。”她愈説愈小聲,最後一句聽起來倒像自言自語。

    晨貝兒聽清了她最後一句話,不禁掩口輕笑起來。

    “咱們説的是人,可不是桃子吶,人要怎麼嘗,你倒是教教我。”晨貝兒放膩了聲音,雙手伸進她腰間一陣亂搔,俄意兒閃躲不及,忍不住吃吃大笑。

    “就這樣嘗呀——”儂意兒故意伸長粉舌,作勢朝她臉上恬去,晨貝兒一面驚呼一面閃躲,大笑不已。

    “別鬧了,再鬧下去,桃子見時才摘得完哪。”晨貝兒板下臉,笑意仍從她的嘴角滿溢而出。

    “貝兒姐,明天我替你好好瞧瞧。”她促狹地笑説。

    晨貝幾點點頭,臉又紅了。

    儂意兒見她羞赧鮮紅的臉龐真似一朵桃花般美麗,不知怎麼地,心裏更覺得悶悶不樂,突然感到孤單寂寞起來。

    瓊香燎繞,瑞露繽紛,瑤台鋪彩結,寶閣散氤氲。

    五彩描金桌上置着珍懂百味,千花碧玉盆中擺滿了奇花異果。

    王母娘娘容貌端麗,靈顏絕世,頭戴着太真晨纓之冠,坐在上首,接受各路神佛捧着明珠異寶、壽果奇花前來向她祝壽。

    一班仙子、仙娥在席前嫋娜歌舞,香花鼓瑟,散寶花,噴甘香,熱鬧非凡。

    儂意兒和晨貝兒身穿着薄裙輕紗,髮飾瓔珞珠垂,濃密的黑髮巧疊成盤龍會,繞帶輕輕飄揚。

    兩個人分侍在王母娘娘身側,將羣仙所獻之物—一收起。

    依意地偷偷打了個小呵欠,百無聊賴,一雙腿在絲儒裙下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她生性懶惰散漫,最受不了的就是“蟠桃盛會”這種盛大莊嚴的場面了。

    “意兒、意兒!"晨貝地忽然扯了扯儂意兒的衣袖,壓低聲音悄悄地説:“往前面看,就是他們了。”

    儂意兒正感無聊,瞌睡央直往眼皮上爬呢,還好,總算把今日的重頭戲結等來了,她深吸口氣、好整以暇地抬頭望去,準備好好看個清楚,來者究竟是何方神聖,當她看見兩個身形高姚頎長、穿着盔甲的男人優雅地走向王母娘娘,並雙手車上壽禮時,不禁眼前為之一亮,驀然間徵呆住了。

    好……俊美的兩個美男子!儂意兒張口結舌,看得目眩神迷,眼前兩個身着陽剛盔甲的大男人,雙雙站在翩翩歌舞的仙子們之間,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突兀,甚至還更為搶眼。

    “四天龍”個個俊美無傳的傳言,果然沒有騙人。她的目光掩不住貪婪和直接,緊緊跟隨着兩個男人的背影而去。

    晨貝兒從侍僮手中接過賀壽禮,回過身緊張兮兮地詢問她的意見。

    “意兒,怎麼樣片?"

    儂意兒呆呆地轉過頭來看她,一臉不可思議。“貝兒姐,你不覺得這兩個男人未免漂亮得過分了點嗎?”

    “是啊,足能把人迷得魂飛魄散呢。”晨貝兒滿臉陶醉地説,一手緩緩揭開壽禮盒蓋着了一眼。

    “譁,千年紫芝,好香。”儂意兒好奇地湊過去看,立時嗅到一陣濃郁的奇香。“這份壽禮娘娘一定喜歡,想不到這兩個男人也頗為心細。”

    “紅色頭髮的是龔朔日,銀白色頭髮的是龔釋穹,意兒,依你看,哪一個比較好?”晨貝兒忍不住問。

    “我看呀……”儂意兒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不經意捕捉住他們顛倒眾生的笑容時,忍不住又發出一聲驚歎。

    “龔朔日看上去比龔釋穹英氣許多,也比龔釋穹有男子氣概多了;那個龔釋穹陰柔妖異得很,不像神,反倒像成精的妖怪。”她極認真又不客氣地評頭論足一番。

    “意思是……我選擇龔朔日較好嗎?”晨貝地咬着下唇,一臉為難。

    “龔釋穹感覺上太…陰柔了,不知道個性是不是也如此?”儂意兒想得有點出神。

    “這種事,不相處過是無法知道的。”

    儂意兒忽然把一壺酒塞進她懷裏,低聲説:“去接近他們,只要和他們説上幾句話,不就能窺探一二了。”

    “不,我不要。”晨貝兒把酒壺又塞回儂意兒手裏,臉紅到了耳根。

    “交談個幾句話就知道誰和你比較合適了,去試試看嘛,貝兒姐,光看一張精雕細琢的臉能看出什麼來。”儂意兒試着説服她。

    “不行,我辦不到,一見到他們,我一定什麼話都説不出來了,豈不是更讓人看輕?意兒,反正你的膽子很大,不如你替我去試探吧。”晨貝兒可憐兮兮地央求,她的性情一向規規矩矩、謙順婉約,主動與男子攀談這種事她絕對做不來。

    “貝兒姐,你真沒用,不就説個幾句話而已,也能讓你怕成這樣。”儂意兒捧起酒壺,頑皮地吸了啄嘴。“好吧,小事一樁,看我的。”

    龔釋穹和龔朔日緩緩踱步到了玉欄杆前,悠閒地觀賞蓮花池中的錦鯉。

    黃金色的錦鯉微微冒出頭來看了他們一眼,彷彿知曉來人並非主人,遂又潛進水底去,地面上緩緩盪開一圈圈的水漣漪。

    龔朔日忽有所感,若有所思地低語:“殷目國已經停雨幾個月了。”

    “什麼?”龔釋穹微愕。

    "殷目國蜀青王荒瀅無道,行為逆常理而行,醉後一句下令焚燬國中大小神廟的戲言,弄得全國廟宇盡毀於大火中,此舉震怒了天帝,下令殷目國停雨三年,殷目國地處偏西,平日就極少行雨了,若再停雨三年,恐怕難逃乾旱之災。”龔朔日徐徐説道,轉眼瞥見龔釋穹的臉色微變,才猛然想起自己又多嘴了。

    龔釋穹天生有顆悲天憫人的軟心腸,總是憐憫着飽受天災人禍的天下蒼生,只要是自他們“四天龍”手中降下的天災,他總要難過好長一陣子方能釋懷,也因為如此,天帝命他職掌天河,讓他少見一些人世間的苦難。

    “這是我們的天職,有何話可説。”龔釋穹蹙着眉,自嘲地笑道。

    “你職掌天河,根本不必對人間疾苦負責,也不必揹負痛苦和愧意,比起我來你是輕鬆大多了。”龔朔日苦笑,所有的天災幾乎都是從他手中製造出來的,累積在他心中的痛苦才真的是無人能體會。

    “只要我是‘四天龍’之一,所有的痛苦和愧意也絕對有我的分,哪能推得一乾二淨。”龔釋穹淡淡一笑,修長的手指支着額,斜靠在玉欄杆上,柔軟的銀白髮絲在他頗畔輕輕拂動着,增添幾許妖惑之氣。

    龔朔日待要説什麼,忽然聽見一聲清脆悦耳的喊聲,爽朗清靈的語調引得龔釋穹偏轉過頭來,循聲望去。

    “日逐王、穹吳王,難得來一回寶閣瑤池,怎麼不喝喝瑤池佳釀呢?”端着兩盞酒的仙子,盈盈淺笑着朝他們走來,把酒杯送到了他們眼前。

    兩個人同時愕視着嬌小可愛、甜美靈動的俏麗仙子。

    “我不喝酒,多謝好意。”龔釋穹先出聲,根本無意接下她的酒杯,淡漠地把臉轉向蓮花池。

    儂意兒瞅着他,十分愕然。

    “他是真的不喝酒,妹妹別介意,我代他喝。”龔朔口急忙從她手中接下兩盞酒,化解尷尬的氣氛。

    儂意兒真沒想到,簡簡單單遞個酒就看見兩個人截然不同的反應,龔釋穹莫名其妙的冷淡讓她好奇極了,她有心再試一次。

    “穹吳王,你喜歡看魚嗎?”她故意走近他,然後趴在玉欄杆上對着魚池大喊:“鯉兒、鯉兒,客人來了,還不出拜。”

    果然,一雙錦鯉浮出頭來,乖乖地朝襲釋穹點了三點頭。

    “這雙錦鯉已有靈性了。”聾朔口笑説。

    “養了二十五年,也該有靈性了。”儂意兒抿嘴輕笑着,轉過臉看襲釋穹。

    “我喜歡看的不是魚,而是蓮花,你弄錯了。”襲釋穹微露一抹敷衍的笑,把臉轉向龔朔日,不再理會她。

    儂意兒驚奇地睜大眼睛,想不到長相陰柔的穹吳王,連脾氣都陰柔詭異得很,這可真是太稀奇了,既已有了答案,她若再留下來恐怕只會讓氣氛更難堪。

    “日逐王、穹吳王,我還有事要忙,不多陪了。”她一臉明亮慧黠的笑容,旅過身,翩然離去。

    “釋穹,你的態度太惡劣了。”見儂意兒一走,龔朔日忍不住斥責。“平時雖然不愛搭理女人,但也不曾像今天這樣無禮過,你是怎麼了?”

    “你難道看不出來她的動機嗎?”龔釋穹灌了灌眉,無聊地望了他一眼。

    “什麼動機?”龔朔日哼笑着。“衝着你美色而來的女人也不只她這一個呀,你不是一向都應付自如的嗎?怎麼今天擺出你的臭架子來了?”

    “從我們一踏進瑤池開始,她就盯上我們了,你難道沒發現?”龔釋穹抬高了眉,斜睨着他。

    “她幹麼盯上我們?”龔朔日大奇,對這種事他一向少根筋。

    “説不定只想和我們交交朋友罷了,這小姑娘慧黠玲呢,是你太多心了吧。”他對任何人都秉持着誠摯以待的原則,不分男人或女人,一律真誠相對,完全沒有心機。

    “不是我多心,她真的是存心來試探我們的。”襲釋穹再次強調。

    “動機呢?”

    “我也想知道。”

    “唉,主動前來和我們談個幾句話,就被你安上試探的罪名,別怕女人怕到林弓蛇影的地步好不好?”龔朔日不以為然地。

    “我説過,我最討厭拼命粘上來的女人,這種女人一粘上身得花多少力氣才拔得掉,與其遭到女人死纏爛打,倒不如一開始就冷眼相向,被討厭總比被死纏上好,再有這種麻煩我可受不了。”

    龔釋穹被女人死纏的噩夢多半來自於身邊的侍女,每每待女們為了他而爭風吃醋時,最令他難以忍受。

    龔朔日自然清楚他因何故而厭煩女人,忍不住想調侃調侃他。

    “一天到晚撤換侍女也不是辦法,重要的應該是換一個不那麼愛吃醋,不那麼愛嫉妒,而且還要不那麼迷戀你的侍女才行。”

    聽見一番風涼話,龔釋穹沒好氣地説:“我沒有你的運氣好,一切瑣事都有妹妹打理,我也沒有修冥的運氣好,有一個迦耶可以替他擺平大小瑣事。”

    “那你該學學武星接,對侍女的投懷送抱一律來者不拒,豈不是比現在輕鬆多了,反正人人公平嘛。”襲朔日哈哈大笑。

    “説的是,武星‘疼愛’女人的本事,遠遠凌駕在我們三個人之上。”他也忍不住笑起來。

    龔朔日從五彩描金桌上取了兩個皤桃,把一個給龔釋穹。

    “武星以為在他的天明宮內為所欲為一定神鬼不覺。”龔朔日拿起挑子張口就咬,瑤池的仙桃滋味果然清甜無比。

    “總有一天傳人天帝耳裏,少不了一頓申誡。”龔釋穹也漫不經心地吃着桃,突然,敏鋭地察覺一道來自九鳳丹霞屏風後窺探的目光,他不耐地冷瞥了一眼鳳屏,又是“她”,巧笑盈盈地與他四目相對。

    他旋即轉過身去背對她,避開她赤裸裸的窺視。

    儂意兒掩口輕笑着,她偷瞧着他們兩人吃桃的模樣,實在有趣極了,特別是模樣妖魁俊美的龔釋穹,銀白的長髮。銀白的甲冑,一身白當中點綴着一顆胭脂紅桃,看上去更為妖異眩目。

    原以為煩悶無聊的“蟠桃盛會”,想不到還挺有收穫哩!

    儂意兒睡得又香又甜,夢中的自己正義正辭嚴地指着龔釋穹高挺的鼻樑,嚴詞訓誡他的無禮,沒想到他居然惱羞成怒了,揚手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居然還愈打愈順手,乾脆來個左右開弓,接二連三地朝她粉嫩的雙額僻哩啪啦地打,她拼命想閃躲,咦!明明被打得很慘烈,怎麼兩額卻不太感到疼?

    “意兒,快點醒醒!”

    啊,是貝兒姐的聲音,貝兒姐來救她了!貝兒姐,這男人真可惡,她才訓他個幾句竟然就打起人來了,你可千萬別嫁他啊——

    她閃了閃睫毛,無力地睜開雙眼,看見晨貝兒正輕拍着她的雙頰叫喚她。

    “意兒,娘娘一離開寶閣,你就睡得無法無天了,快點起來!"

    儂意兒眨動着眼珠子,蒙俄地望了晨貝兒一眼,原來是夢!

    “意兒,清醒了沒有?”晨貝兒搖着她的雙肩,不死心地想把她搖醒。

    “醒了醒了,別搖了——”儂意兒打了個呵欠,用力伸了伸懶腰。

    “快點兒,你還沒告訴我昨天試探的結果怎麼樣?"晨貝兒細聲問道,滿臉藏不住的興奮和羞怯,昨天忙着招呼賓客,等收拾完筵席後,意兒就已經呼呼大睡了,根本來不及細問她。

    她這一問,把儂意兒徹徹底底問醒了。

    “説到這個我就生氣,剛剛還夢見那個臭男人呢!”她氣呼呼地嚷,方才那一場打她耳光的夢好真實,到現在還餘怒未消哩。

    “什麼?臭男人?”晨貝兒好驚愕,不明白她説的是誰。

    “是啊,傲慢無禮的龔釋穹,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裏。”她忽地掀開錦被跳起身子,氣憤地大喊。

    晨貝兒微微一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咕味地説:“他若把你放在眼裏,那豈不是糟了。”

    “糟了?什麼意思?”她耳尖地聽了進去,愕然地問。

    “你不是去‘替我’試探的嗎?”晨貝兒有意無意地提醒她。

    “沒錯呀,我是幫你去試探他們哪。”她沒聽出晨貝兒刻意的提醒,滔滔不絕地説。“我端酒給他們兩個人,你不知道龔釋穹把他銀龍神的架子端得多麼大——”她把雙手張開到極限用力強調有多“大”。

    “哼,他睬都不睬我呢,真是沒想到,龔釋穹竟然是一個這般無禮自傲還目中無人的臭男人。”嘰哩咕嚕又是一堆罵。

    “你挺在意他?”晨貝兒不動聲色地問。

    儂意兒猛怞一口氣,這句話像飛天而來的一雙怪手,無緣無故掐住了她的脖子,突然間讓她喘不過氣來。

    “你説什麼呀!”她不自然地大等兩聲,腦中飛快一轉,抓來一個擋箭牌。“誰會在意那種目中無人的臭龍神,龔朔日可比他親切和藹太多了。”

    “真的!”晨貝兒很好奇,忙問:“龔朔日怎麼親切?怎麼和藹?”

    “龔釋穹給我的難堪都是他替我化解的,他為人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是個條件絕佳的好男人。”她一面倒地替龔朔日説好話。

    “真奇怪,你的試探怎麼和我聽來的風評不太一樣?”晨貝兒聳了聳肩説。

    “哪裏不一樣?”這倒令她好奇了。

    “聽説龔朔日的脾氣是‘四天龍’中最急躁狂暴的一個,而且個性上有某些地方很…怪異,而龔釋穹反倒是脾氣最温和的那一個,你説,是不是和你探來的結果完全相反。”

    “這……怎麼可能?你從哪兒聽來的?”儂意兒愣怔住。

    “兩日前,娘娘不是才説要組件金雀裘嗎,所以今早從龔釋穹的‘梭羅宮’借來了一個織布侍女,叫雲雀兒,剛剛那些話就是從她口中聽來的。”

    “你信她?"她不屑地哼了哼。

    "她在梭羅宮待了半年,‘四天龍’哪一個她沒見過,我當然信她,難不成信你呀。”晨貝兒好笑地回答。

    儂意兒皺了皺眉頭,才不相信自己的眼光真有那麼差,明明是冰冷傲慢、不懂禮數的討厭鬼,怎麼可能脾氣“最温和”,見鬼了。

    “所以,你會選龔釋穹嘍?”她正經八百地問晨貝兒。

    “嗯。”晨貝兒亦認真地回答她。

    “你……比較中意龔釋穹?”她恍然大悟。

    晨貝兒羞怯怯地點頭。

    儂意兒不解為何心口湧起一股酸澀的滋味,她的手指繞着髮梢,在屋中緩緩踱着步,心裏有些嫉妒起龔釋穹,他即將取代她在貝兒姐心中的地位了,一片私心令她忽然心生一計,她回身,微偏了偏頭,凝拂着晨貝兒,嫣然一笑。

    “貝兒姐,龔釋穹品格好不好事關重大,我一定要親自弄個水落石出,也不枉咱們姐妹相知一場了。”

    “你想幹什麼?”晨貝兒不安地看着她狡黠的笑臉。

    “沒什麼,我只是要弄清楚到底是雲雀兒私心護主,還是我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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