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娟好似自知把事做錯,不敢再發她那“咆哮紅顏”脾氣,從“蟻語傳聲”中,充分流露歉疚地,悄悄答道:“大哥不要怪我,適才有人先用‘傳音人密’功力,叫我儘管下手,包可無妨,誰知上了大當,白布解開以後,布中所裹之人,竟果然如你所料,真是他們兩個。”
卓軼倫聽得眉峯一聚,兩樁疑點,陡上心頭。
第一點是向夏侯娟耳邊,施展“傳音入密”功力,發話之人是誰?
第二點是此人怎會知道夏侯娟所扮“殘心秀士”曹冷血,不是真心投入“六殘幫”下?
卓軼倫疑念方起,雲千里已向羣豪把司馬豪、東門芳的身份,略加引介,並揮手命人,仍把他們推回來處。
夏侯娟一雙妙目之中,突閃厲芒,向卓軼倫悄然叫道:“大哥,我氣得忍不住了,打算立即翻臉,鬧它個鬼哭神嚎,天翻地覆!”
卓軼倫搖了搖頭,暗中説道:“娟妹,事已如此,只好退求其次,我們且索性多加忍耐一會。”
夏侯娟傳音問道:“大哥有何打算?”
卓較倫道:“如今既已有人識破娟妹所扮‘殘心秀士’曹冷血,不是真心參與‘六殘幫’,則機密決泄,危厄四伏,我們決不能再懵懂糊塗地,投入‘天玄谷’內。”
夏侯娟點了點頭,卓軼倫繼續説道:“我們上惡人當,除了報復以外,更不能忘卻來此本旨,故而,我要娟妹再忍一時,等待個良好機會,把雲千里猝然制住,用以要挾獨孤智,或許會使那各已眇了一目的司馬豪和東門芳,得脱魔掌。”
夏侯娟萬般無奈,只得咬緊牙關,耐住火氣,把兩道炯炯生威的目光,向雲千里身上投去。
雲千里命人將司馬豪、東門芳,推入深林之後,便向那位“無情奼女”雲香羅,含笑叫道:“雲姑娘,白不平兄和曹冷血老弟,均已通過‘傷心之試’與‘殘心之試’,如今該你的了。”
雲香羅道:“我要經過什麼試驗?”
雲千里笑道:“雲姑娘的外號既稱‘無情奼女’,自然應該經過‘無情之試’。”
雲香羅皺眉問道:“這‘有情’抑或‘無情’?恐怕比‘殘不殘心’和‘傷不傷心’,均更難明顯表示。”
雲千里截斷雲香羅的話題,含笑説道:“雲姑娘不必憂慮,你這‘無情之試’極為輕鬆,要比白不平兄,暨曹冷血老弟,都容昌得多。”
説話至此,便從身邊取出一粒粉紅色的丹丸,遞向雲香羅,揚眉笑道:“雲姑娘請先把這粒丹丸服下。”
適才“萬古傷心”白不平,對於那杯斷腸毒汁,尚且毫不遲疑地,一口喝下,雲香羅又怎能示弱?遂也立即把那粒粉紅丹丸,咽入腹內。
雲千里指着那間小小木屋,向雲香羅笑叫道:“雲姑娘,請你獨自到那小屋之中,休息片刻,我再派人前去查看,便可知道你是否通過了‘無情之試’?”
雲香羅微笑説道:“這樁‘無情之試”,果然輕鬆,我不懂雲主持人,何必多此一舉?”
一面説話,一面便嫋嫋婷婷地,向那小木屋中,獨自緩步走去。
雲千里目送雲香羅進人“小木屋”後,轉過臉來,向夏侯娟含笑叫道:“曹老弟,請過來。”
夏侯娟正想接近雲千里,伺機下手,遂應聲走過,勉強抱拳笑道:“雲主持人有何差遣?”
雲千里笑道:“曹老弟,你也去往‘小木屋’中……”
話猶未了,夏侯娟便搖頭説道:“雲主持人,你弄錯了,曹冷血雖是‘殘心’秀士,卻屬‘有情’人,我怎能參與這‘無情之試’?”
雲千里搖頭笑道:“我不是要你參加,只是要你觀察,因為曹老弟是目前獨一無二的最佳人選。”
夏侯娟愕然問道:“雲主持人,你要我觀察什麼?”
雲千里譎笑答道:“我要曹老弟效法令宗祖曹魏武的故事,把這間既簡且陋的‘小木屋’,當做美輪美奐的‘銅雀台’。”
夏侯娟變色問道:“此話怎講?”
雲千里笑道:“我方才給雲香羅姑娘所服的那料粉紅丹丸,是一種極強媚藥。”
夏侯娟聽得一愕,雲千里繼續笑道:“常人服此媚藥,定必春情如醉,慾念大動,但‘無情奼女’,或許不然。我遂特請曹老弟進屋一看。”
夏侯娟皺眉説道:“這樁差使,誰都可當,為何單單落在我的頭上?
雲千里目光四掃,含笑説道:“舉座諸位,惟君獨秀,我不請你,卻去請誰?照説起來,僅憑曹老弟這副才調品貌,便對任何女孩兒家,產生莫大吸引力量,甚至於強勝過雲香羅所服媚藥。”
夏侯娟道:“雲主持人是要我去‘小木屋’中,看看雲香羅姑娘的服藥反應,報你知曉?”
雲千里點頭答道:“正是!”
夏侯娟苦着臉兒問道:“萬一雲主持人的媚藥失靈,使‘無情奼女’,變成了‘偷情魔女’,再加上雲姑娘那副絕代容光,豈不會把我迷住?”
雲千里搖頭笑道:“不會,不會,我再送給曹老弟一粒靈丹。”
説罷,又取了一粒硃紅色的靈丹遞過。
夏侯娟接過靈丹,看了一眼,向雲千里問道:“雲主持人,這粒硃紅色的靈丹,又有什麼作用?”
雲千里笑道:“萬一那位‘無情奼女’,當真變成‘偷情魔女’,向曹老弟苦苦相纏,而你又無法自持之際,便可服下這粒靈丹,立即清心寡慾。”
夏侯娟點了點頭,方待舉步,耳邊忽又聽得卓軼倫低呼,叫了一聲“娟妹”。
她佯作口渴,遵先行回到原座,自行斟了一杯茶兒。
卓軼倫乘她斟茶之時,悄然傳音説道:“娟妹,我在你茶杯底下,業已放了兩粒極好的‘清心丹’,你帶在身邊,以防不測之用。”
夏侯娟用眼神與卓軼倫互相一對,表示會意,並在用手端茶時,把杯下暗置的兩粒小小丹丸,悄悄取在手內。
她飲完杯後,便向“小木屋”緩緩行去。
常言道:“氣味相投,惺惺相惜”,不單英雄如此,即令絕代紅粉之間,除了利害衝突,有個“妒”字作怪以外,亦莫不然。
如今,夏侯娟便由於那位“無情奼女”雲香羅的武功高,貌相美,而起了“惺惺相惜”,關切之感。
她若非存着前來看看雲香羅是否在“小木屋”中,有甚災厄,加以援救之故,幾乎已乘着適才與雲千里接近談話之時,對這缺少了兩條腿的“宇宙六殘”之一,暗下棘手製住,以便自己與卓軼倫安然脱身,並作為要挾獨孤智釋放司馬豪、東門芳的交換條件。
當然,夏侯娟另外還有她毅然敢來的特具優點,因為她與雲香羅,全屬女兒身,即令真為媚藥所迷,本性大亂,也無法做出什麼過分荒唐之事。
她一面思索,一面走到了“小木屋”的門前。
這時,“小木屋”的那扇木門,卻關得緊緊。
夏侯娟伸手推開木門,一陣淡香拂處,門內居然黑暗得毫無光亮。
她剛剛順手關好木門,便覺橫側裏有人撲到。
夏侯娟飄身一閃,竟未閃開,被那撲來之人,摟得緊緊。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暗忖以自己的身法之快,怎會仍未閃開?則來人在功力方面,豈非與自己互相伯仲?
這位“咆哮紅顏”,一面驚心,一面企圖掙脱出對方的摟抱之外。
她只作掙扎,不下辣手之故,便為了身後來人,可能是那“無情奼女”雲香羅,恐怕萬一不慎,會對她構成傷害。
果然,夏侯娟略作掙扎,彼此肌膚交接之下,發現所觸碰到的,是個軟綿綿,香馥馥,熱烘烘,並赤裸裸的女子的肉體。
夏侯娟大吃一驚,知道身後之人,果是“無情奼女”雲香羅,她所服媚藥,不單業已發作,其藥之烈,並使這位“無情奼女”,完全迷失本性。
但就在夏侯娟心中吃驚之際,陡然覺得四肢一軟,全身一熱,自己也起了一種懶洋洋,睏乏乏,嬌慵無力的奇異感覺。
她情知不妙,遂趕緊把臨來時,雲千里所給的那粒紅靈丹,吞進口內。
誰知不吞還好,靈丹才一下喉,夏侯娟便覺“丹田”之間,升起了一團烈火。
她恍然頓悟,暗恨獨孤智與雲千里等,委實太以兇狡毒辣。
原來,這粒硃紅丹丸,竟是更具烈性的催春藥物,雲千里是想促使自己與雲香羅,互相苟合,才好把“殘心秀士”、“無情奼女”,毫無憂慮地,收為己用。
這時,雲香羅業已把夏侯娟拖得並坐在室中的一張軟榻之上。夏侯娟哪敢再復耽廷?先行服了一粒卓軼倫所給的“清心丹”,然後便駢指凝功,向雲香羅的肋下,悄悄點去。
雲香羅一來神智已昏,二來也想不到夏侯娟會猝然動手,自然一點便倒。
夏侯娟點倒雲香羅後,透了一口長氣,覺得通體清涼,遂知卓軼倫不愧神醫,自己所中媚藥,已為“清心丹”靈效所解。
她定了定神,亮起火摺,點着室中油燈。
只見那位“無情奼女”雲香羅,倒在榻上,不僅玉體橫陳,半絲不掛,連一張清水臉龐,也被慾火煎成了紅燒色澤。
夏侯娟搖頭一嘆,把另外那粒“清心丹”,喂人云香羅的口中,並替她把所脱衣裳取來,放在她的身側。
片刻過後,雲香羅藥性已解,看了看自己的狼狽形,也未穿着衣裳,銀牙咬處,便向壁上一頭碰去。
幸虧夏侯娟早就料到有這一着,趕緊拉住雲香羅,含笑叫道:“雲姑娘不必如此,你是為媚藥所迷,又非本性……”
話猶未了,雲香羅便對她揚眉問道:“曹冷血,你莫非不要我死?”
夏侯娟笑道:“當然……”
“當然”二字才出,雲香羅又自接口問道:“那麼我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娶我?”
夏侯娟瞠目説道:“娶你?”
雲香羅直到此時,目中才淚光閃閃地,悲聲説道:“你看我這副樣兒,業已對你出盡醜相,還能嫁別人麼?故而,你若願意娶我,你從今後便是我的好丈夫,否則,便請你不必阻我一死。”
夏侯娟搖頭笑道:“對不起,小妹妹,我是既不能娶你,也不能容許你尋甚短見。”
雲香羅忽然暴怒起來,咬牙切齒地,嗔目厲聲叫道:“那我就要殺你!”
夏侯娟搖手笑道:“小妹妹不要這樣兇法,先把衣裳穿好,我再告訴你,我不能娶你之故。”
雲香羅因氣急太甚,忘了穿衣,經夏侯娟一提醒,不禁羞得嬌靨通紅,趕緊一面整頓,一面怒聲問道:“你説,為什麼不能娶我?是嫌我長得難看?”
夏侯娟失笑答道:“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像你這樣的絕代佳人,若説‘難看’,死後到了陰曹地府,閻羅王會割我舌頭。”
雲香羅恍有所悟“呀”了一聲叫道:“我明白了,你已使君有婦?”
夏侯娟搖頭笑道:“錯了,錯了,我既非‘羅敷有夫’,也不是‘使君有婦’,我還是清清白白的雲英未嫁身呢!”
這幾句話兒,把那位“無情奼女”雲香羅,聽得柳眉倒剔,杏眼圓睜,向夏侯娟愕然凝目。
夏侯娟嫣然笑道:“小妹妹不必再兇,眼前不是英雄漢,彼此同為玉女身,你還要尋死?還要嫁我?或是還想殺我麼?”
邊自説話,邊自取下儒巾,把盤在頭頂的那堆烏雲長髮,向雲香羅相示為證。
雲香羅得知真象之下,有點驚,更有點羞,但瞬刻間,這驚、喜、羞三種情緒,匯合成一片委屈傷心,撲入夏侯娟的懷中,珠淚如泉,嚶嚶啜泣。
這是女孩兒家,遇着女孩兒的自然現象,但夏侯娟卻靈感忽動,從腦梅中浮現了一首詩兒。
這首詩兒是:“傲骨天生不動情,一朝情動恨難平。奈何我後他來早,彈劍江湖獨自行。”
也就是彭白衣惆悵傷情,向夏侯娟留別之句。
夏侯娟想起這首詩兒,再想起彭白衣對自己的一番痴戀,便秀眉雙插,向雲香羅含笑道:“雲家小妹,我想向你求婚。”
雲香羅破涕為笑説道:“曹姊姊,休看你是位西貝英雄,倘若你當真求婚,我就一定嫁你。”
夏侯娟柔聲説道:“我不姓曹,你要叫便叫我夏侯姊姊。”
雲香羅失驚問道:“夏侯姊姊,你難道就是號稱當世武林的年輕人物中,第一高手,‘咆哮紅頗’夏侯娟麼?”
夏侯娟答道:“咆哮紅顏是我,夏侯娟也是我,但我卻不敢當‘第一高手’四字,因為……”
雲香羅道:“因為什麼?夏侯娟姊姊怎不説下去?”
夏侯娟笑道:“因為四海八荒,人才輩出,年輕好手,頗不乏人,我怎敢仗恃一己之能,輕視天下人物?”
雲香羅嬌笑説道:“夏侯姊姊,我本來聽説你驕狂無比,委實想和你鬥上一鬥,如今才知道傳言不確。”
夏侯娟接口笑道:“雲家小妹……”
雲香羅搖手笑道:“姊姊對我開誠佈公,我也怎好意思再復欺騙姊姊,我不叫雲香羅,是叫羅香雲。”
夏侯娟笑道:“羅香雲也好,雲香羅也好,反正我叫你‘雲妹’,總不會錯。”
羅香雲點頭説道:“好,我就叫你‘娟姊’。”
夏侯娟把她摟在懷中,低聲叫道:“雲妹,我方才説的是真話,要為一個人兒,向你求婚。”
羅香雲有所誤會地,玉頰羞紅着説道:“娟姊,是真的麼?那個人兒是誰?難道你打算把我們之間的‘娟姊雲妹’關係,改變成‘皇姊英妹’?”
夏侯娟搖頭笑道:“雲妹會錯意了,除非萬不得已,愛情最好獨佔,不要分享,我的人兒是叫卓軼倫,打算代他向你求婚的人兒,是叫彭白衣。”
羅香雲玉頰更紅地,緊僵在夏侯娟懷中,用一種幾乎低如蚊哼的語音,赧然的問道:“娟姊,那彭白衣與你是什麼關係?”
夏侯娟笑道:“這段故事,我應該説給你聽。”
説完,遂把自己在“紫拂羽士”東門柳手下,出死人生的那段經過,向羅香雲仔細説了一遍。
羅香雲“呀”了一聲,苦笑説道:“我到處尋我伯父,均未找着,娟姊卻誤打誤擅地,撞見他老人家。”
夏侯娟恍然笑道:“原來‘金剪醉仙’羅大狂老前輩,就是你的伯父。”
羅香雲點頭説道:“我這次參與‘百殘競技大會’之意,也就因風聞‘天玄谷’中,卧虎藏龍,高手雲集,才想混進‘天玄谷’,看看我伯父是否在內?”
夏侯娟笑道:“獨孤智所組‘六殘幫’,最多容納些世俗高手,想羅老前輩那等絕世高人,怎肯受他籠絡延攬?”
羅香雲皺眉説道:“那説不定,因為據我所知,獨孤智是‘紫拂羽士’東門柳的表侄,或許會有些意想不到的出奇人物,來幫他呢!”
夏侯娟聞言,好生驚奇地,自語説道:“獨孤智會是‘紫拂羽士’東門柳的表侄麼?這……這似乎不太可能。”
羅香雲愕然問道:“娟姊這‘不太可能’之語,是……”
夏侯娟不等她的話完,便即蹙眉説道:“假如獨孤智是東門柳的表侄,則東門柳的女兒,豈不就晝獨孤智的表妹麼?”
羅香雲失笑説道:“當然,這筆賬兒,誰都會算,娟姊卻提起則甚?”
夏侯娟目注羅香雲,揚眉問道:“雲妹,你可知道適才用白布纏身,嵌在木板之上,被我以長針刺瞎右目的那位絕美嬌娃,便是東門柳之女,‘辣手神仙’東門芳麼?”
羅香雲答道:“起初我不知道,聽了雲千里當眾介紹以後,也有點不大相信。”
夏侯娟苦笑道:“我所説‘不大可能’的原因,便在此處,倘若獨孤智真是東門柳的表侄,他怎會用這種毒辣手段,對付他的表妹?”
羅香雲想了一想,搖頭説道:“這也難講,獨孤老魔名利薰心之下,什麼手段用不出來,我料他這種舉措,既然逾越常情,定必含有深意。”
夏侯娟笑道:“我們暫時不去談她,還是談你,雲妹聽完我所説經過,對於我代彭白衣求婚之事,可以回答了吧?”
羅香雲看了夏侯娟一眼,皺眉問道:“娟姊是要我作你的身外化身?”
夏侯娟點頭笑道:“也可以這樣説法。”
羅香雲銀牙微咬下唇,想了片刻,赧然笑道:“原則上沒有太大問題,但總得等我見到那位彭白衣後,方能決定。”
夏侯娟失笑説道:“那是當然,不過我可向雲妹保證,彭白衣確實是位品學兼優,文通武達的翩翩俠少,絕非我這做媒人的,信口胡言,説得天花亂墜。”
羅香雲望了夏侯娟一眼,正待説話,忽然聽得小木屋外,起了一陣嘈雜聲息。
夏侯娟因恐卓軼倫見自己進入本屋,久久未出,有所擔心地,露了馬腳,不禁微吃一驚,凝神傾耳。
羅香雲也自失驚叫道:“娟姊,我們應該出去了吧,莫要把你那位‘天啞真人’,急得説起話來,才是天大笑話。”
夏侯娟聽得屋外人聲,越來越亂,心中自頗憂疑,遂站起身形,準備出屋探情,究竟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但她尚未走到門口,小木屋外,業已有人敲門。
夏侯娟開門一看,見卓軼倫,遂一面讓他進屋,一面皺眉問道:“大哥,外面亂哄哄地,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
卓軼倫哪裏知道夏侯娟與羅香雲業已一見投緣,彼此開誠佈公地,結為姊妹之好。遂正待施展“蟻語傳聲”功力,那位羅香雲便自揚眉笑道:“卓大哥,你不必裝啞巴了,快將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兒,告訴我娟姊姊吧!”
卓軼倫聽她這樣説法,暨所用稱呼,知道無須再加顧忌,遂點了點頭,向夏侯娟苦笑説道:“娟妹,外面熱鬧,可鬧大了。”
夏侯娟道:“什麼事兒,竟會如此亂法?我與雲妹,還以為是在你身上,出了紕漏。”
卓軼倫搖頭答道:“與我無關,是‘紫拂羽士’東門梆,突然到來,在場內現身。”
羅香雲向夏侯娟看了一眼,夏侯娟揚眉説道:“這位老魔頭既到,若是知曉他女兒一目已盲之事,獨孤智那老殘廢,便該吃不消而兜着走了。”
卓軼倫答道:“東門柳自然聞報而來,在這位‘紫拂羽士’怒氣衝衝之下,第一個倒黴的,便是那‘百殘大會’的雲主持人。”
夏侯娟“峨”了一聲問道:“雲千里是怎樣倒黴?”
卓軼倫微笑答道:“東門柳一到便打了雲千里一記耳光,打斷他所用的鋼拐,並傷了三名新進好手,然後再挾起這位缺了兩條腿的主持人,馳向‘天玄谷’中,去尋獨孤智問罪。”
羅香雲一旁問道:“東門柳打傷的是哪三名新進好手?他們的傷勢怎樣?”
卓軼倫笑道:“這三人是想護衞雲千里,才被打傷,‘萬古傷心’白不平是捱了一掌,似乎略受內傷,‘天台跛叟’洪翰章是捱了一腳,‘獨目閻羅’岑任遠,他因對東門柳發出毒針暗算,遂被東門柳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岑任遠所發毒針,生生釘人他左掌的掌心之內。”
夏侯娟揚眉問道:“白不平捱打,洪翰章挨踢,暨岑任遠被釘毒釘之事,均與我們無干,我們如今需要決定的是,在發生這場變故以後,是乘機脱身?抑或繼續混進‘天玄谷’內”?
卓軼倫想了一想説道:“東門柳既已趕到,則東門芳與司馬豪的生命安全,便不會再有問題,我們似乎不必投注太大,深入對方重地。只是……”
夏侯娟苦笑一聲叫道:“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司馬豪、東門芳各眇一目之事,深深遺憾,但……”
卓軼倫搖了搖手,截斷她的話頭説道:“娟妹不必自責,我也未對你有所怨艾,只是弄不清那在你耳邊,傳音密語之人,究竟是誰?他如此惡作劇地,捉弄我們,用意又復何在?”
夏侯娟被他一言提起,隨着卓軼倫、羅香雲一同走出小屋之後,怒聲説道:“大哥,我不走了。”
卓軼倫詫然問道:“娟妹,你這不走之故,是……”
夏侯娟傲氣揚眉地,接口説道:“我不服氣,我要硬闖‘天玄谷’,探明那向我耳邊密語,令我大上惡當之人,究竟是何用意?”
卓軼倫搖頭勸道:“娟妹不要意氣用事,我們還是從長計議……”
夏侯娟叫道:“計議什麼?大哥難道認為我當真怕了獨孤那老殘廢麼?”
羅香雲也在一旁湊趣地,插口説道:“對,娟姊若要硬闖‘天玄谷’,我陪你去。”
卓軼倫苦笑説道:“天玄谷不是尋常幫派巢穴,既有天然奇險,又經過獨孤智老魔頭窮思竭慮地一番佈置,遂比千軍萬馬,還要來得令人頭痛,娟妹是嘗過滋味之人,我來問你,你有沒有把握,闖過這第一道關口‘天奇林’呢?”
末後這句話兒,把位傲氣逼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咆哮紅顏”夏侯娟,問得張口結舌,無法答話。誰知就在夏侯娟窘然難答之際.那位“無情奼女”羅香雲,卻在一旁笑道:“卓大哥,我認為對於這片‘天奇林’,不難通行。”
卓較倫尚未答話,夏侯娟便向羅香雲看了一眼,搖頭説道:“雲妹,這‘天奇林’中所設陣法,是綜合人力,及天然力之奇巧靈妙,可以顛倒轉換,變化無窮,不容易摸得進呢!”
羅香雲點頭説道:“我知道林中陣法,定極厲害,但認為這座‘天奇林’,既是‘天玄谷羣兇,出入必經之路,則林木本身,不至於範圍太廣。”
夏侯娟含笑説道:“雲妹的這種判斷,倒頗正確,‘天奇林’的縱深,雖不太淺,也只有一百來丈。”
羅香雲揚眉笑道:“那就行了,我們提氣踏枝,從樹頂飛行,走上一百多丈,不就越過了這片‘天奇林’麼?”
夏侯娟目光一亮,失聲叫道:“雲妹這個法兒,想得極妙,下踏樹頂,上見天光,獨孤智老魔頭費盡苦心的所設林中陣法,便形同虛置的了。”
卓較倫也覺得這種方法可行,起了躍躍欲試之念。
三人既已同心,加上“無情奼女”羅香雲又復提出由樹頂踏枝,提氣飛行,免為陣法所困之策,遂把硬闖“天玄谷”一舉,立即付諸實施。
第一個飛登樹頂的,便是心中憤怒最甚的羅香雲。
她躍登樹頂,方一縱目四顧,卓較倫與夏侯娟,也自相隨跟來。
羅香雲指着腳下的這片縱深林海,嬌笑叫道:“娟姊、卓大哥,我們各自散開,成‘品’字形前進,萬一遇見什麼不測之事,也好互相照應。”
夏侯娟方一點頭,羅香雲柳腰微擰,便自提氣踏枝,當先行去。
羅香雲既佔中路,卓軼倫與夏侯娟,只好一左一右,略為落後數尺,擔任了這“品”字隊形的雙翼地位。
他們起初還擔憂有甚兇險,但走了二三十丈以外,居然平靜無波,遂漸有點鬆懈了戒備之念。
腳下是濃密枝葉,跟前是百丈林海,看不見半個人,聽不到一絲聲,情況確實平靜得有點出奇,但也就在這出奇平靜之中,含藴着出奇兇險。
進入林海五十丈左右,兇險開始發生。
這種兇險,是在中左右三路,同時發生,使羅香雲、卓軼倫、夏侯娟三人,同時遭遇情況,端的歹毒厲害無比。
三人踏枝前進之際,陡覺腳一虛,所踏樹枝,竟非實質,完全化為碎本,紛紛散落。
倘若樹枝折斷,則仍有力可惜,以羅香雲等三人的武功造詣,不難輕輕易易地,沾足即墜。
就在羅香雲、卓軼倫、夏侯娟等三人,身形下墜之際,三蓬綠陰陰的火苗,突從所踏枝成灰的那三株樹上,騰空而起。
這樣一來,羅香雲等,便成了以身蹈火,墜向分明有毒的火焰之內。
不僅如此,那三蓬綠陰陰的火苗之中,並各有十來道細細碧色精光,向上電疾怒射。
火色發綠,顯然是含磷毒火,則這十來道細細碧色精光,可能是什麼毒針箭之類。
羅香雲等三人,全都不敢行險,全都暗運上乘玄功,化作無形真氣,向下一壓。
真氣一壓之下,毒火自滅,碧色精光,也告紛紛折落,羅香雲等三人的身軀,更藉着些微反震之力,越過這三株設有機關的怪樹,繼續前進。
林海縱深,有百餘丈之長,他們行僅及半,自難馭氣乘風,凌空虛渡,非要不斷沾足惜力不可。
但他們剛剛越過“兇險”,卻又遭遇了另一兇險情況。
方才,他們所沾足的是“火樹”,如今,他們所沾足的是“蛇樹”。
所謂“蛇樹”,就是這幾株樹頂以上,藏有不少顏色翠綠的細小毒蛇,在發現人落葉頂之際,便悄無聲息地,齧人腳踝。
蛇長不及二尺,其細僅如兒指,又復藏在綠葉叢中,乘人不備地,電疾齧襲,着實極難防禦。
尚幸夏侯娟眼力極尖,落足時瞥見樹葉叢中,有細細綠影一閃,便失聲叫道:“大哥和雲妹小心,樹上有蛇。”
語音才發,腳踝上已被一條翠綠小蛇,一口齧中。
但夏侯娟是先行發現蛇蹤,後被蛇兒齧中,玄功一運,踝已成鋼,那條小小蛇兒,反被真氣反震之力,震得毒牙折斷,裂腦而死。
卓軼倫因身法稍慢,落足稍遲,聽得夏侯娟告警之言,遂及時彈指,發出兩縷勁風,把正欲向自己襲擊的兩條毒蛇,雙雙誅卻。
他們一個有驚無險,一個及時防禦,均告無恙,但卻聽得羅香雲發出了一聲低微呻吟。
這聲呻吟,代表羅香雲已被蛇兒齧中,卓軼倫暗吃一驚,趕緊叫道:“雲妹快自行截斷被咬處的通心直脈,等我替你療治,這種碧綠小蛇,毒性極為強烈,絲毫大意不得。”
羅香雲聞言,果覺腳躁被齧之處,有縷麻木木,冷颼颼的感覺,沿腿而上。
女孩兒家,生性本就怕蛇,何況蛇更有毒?羅香雲雖是絕代俠女,也不例外,她一面凝功閉死右腿通心直脈,一面失聲叫道;“卓大哥,你看這一帶的樹頂之上,全是些綠色小蛇,我們怎樣落足?”
卓軼倫因自己為羅香雲療傷祛氣之事,必須要在平地,才便於施為,遂向夏侯娟叫道:“娟妹,雲妹已被毒蛇齧傷,亟須療治,我們只好由分而合,先行穿樹而下,落足平地,再作道理。”
夏侯娟也覺匆促間,除此之外,再無他策,遂柳眉雙剔,凝足自己師門威震乾坤的“般若掌”力,向面前樹海之中,揚掌猛劈。
“呼”然怒嘯起處,跟着便是一片摧枯拉朽之聲,死蛇、斷枝、碎葉等四散亂飛,硬被夏侯娟這凌空一掌,在濃密樹海中,開出了個方圓數尺大洞。
夏侯娟當先縱落,並提氣叫道:“大哥、雲妹,且隨我來,我們若在林內,困於陣地,迷失方向之際,隨時均可再用原計,躍登樹頂。”
她講得倒是容易,想得更是簡單,但卻哪裏知道如今的“天奇林”中,比樹頂更多兇險。
夏侯娟發聲人落,卓軼倫與羅香雲,雙雙跟蹤,三位少年英俠,便一齊投入獨孤智所佈的天羅地網之內。
他們身形落地後,所遭兇險,暫時不提,因為“天玄谷”中,如今所發生的情事,比這“天奇林”內,更為有趣。
“紫拂羽士”東門柳得悉愛女東門芳,被獨孤智擄劫之事,盛怒趕到,攪散“百殘大會”,擒住雲千里後,便自厲聲喝道:“獨孤智如今何在?”
雲千里雖然捱了一記耳光,並被東門柳打斷所用鋼拐,但神情方面,卻毫不慌張地,應聲答道:“獨孤幫主現在‘天玄谷’內。”
東門柳問道:“我女兒呢?”
雲千里道:“也在‘天玄谷’中,是我獨孤幫主的嘉賓貴客。”
東門柳目光厲芒一閃,冷笑説道:“好個嘉賓貴客,我聽説我女兒適才在這‘天奇林’中,業已被你害得眇了一目?”
雲千里笑道:“老人家暫莫震怒,等見了令嬡,暨獨孤幫主以後,自然明白一切。”
東門柳厲聲説道:“好,你帶我去‘天玄谷’,只要我女兒受了毫髮之傷,便教你們‘宇宙六殘’,完全死在我‘紫拂’之下。”
雲千里點頭應允,並對一名手下説道:“你們趕快去開啓‘通玄穴’,準備‘地行車’,我要奉陪東門真人,去見幫主。”
東門柳愕然問道:“什麼叫‘通玄穴’,和‘地行車’?”
雲千里陪笑答道:“因為‘天玄谷’離此不近,其間有‘天奇谷’、‘天玄橋’、‘天玄洞’等阻隔,生恐老人家性急不耐,遂走地穴捷徑。”
東門柳沉聲問道:“雲千里,你應該放明白些,莫要在我手中弄鬼。”
雲千里陪笑答道:“老人家放心,便在平時,雲千里也知,螳臂不足擋車,何況……”
東門柳冷哼一聲,接口説道:“何況你如今業已在我掌握之中,生死懸諸一發。”
説到此處,手臂微微一緊,使雲千里如受鋼箍緊束般,幾乎叫不出聲來。
雲千里邊自凝功抗拒,邊自陪笑説道:“老人家明鏡高懸,所見甚是,雲千里在這種情況下,怎敢自取滅亡,妄圖……”
東門柳不等雲千里話完,便即接口説道:“你只要明白稍有妄動,即系自取滅亡便好,趕緊命人帶路。”
雲千里“喏喏”連聲,命人把東門柳引領到“天奇林”中的一座地穴之外。
這地穴入口,有兩扇極厚鐵門,如今門已打開,並有一輛奇形的車,停在略微向下傾斜的地道之上。
雲千里指着鐵車,向東門柳笑道:“老人家請上車吧,這種‘地行車’,前半段是利用地道坡度滑行,後半段則以鋼纜絞吊,只消半個時辰左右,便可抵達‘天玄谷’了。”
東門柳見那鐵車,僅有前後兩個座位,不能容人並坐,遂先向雲千里身上,點了三點,把他放入前座,自己則一面在後坐下,一面冷笑叫道:“雲千里,你是‘宇宙六殘’之一,武功見識,均應不淺,可知適才我點了你什麼穴道?”
雲千里苦着臉兒答道:“用的是‘錯骨分筋手’,點的是‘五陰絕脈穴’!”
東門柳點頭笑道:“果然不錯,知不知道這種手法發作時的滋味?”
雲千里應聲答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發加身,百脈如沸!”
東門柳獰笑説道:“你既知道其中滋味,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便該乖乖坐在前座,不許引起我的絲毫疑念。”
雲千里苦笑答道:“老人家請記住雲千里不會自取滅亡之語,毋須多加囑咐,我們要開車了。”
東門柳略一點頭,雲千里揮了揮手,便自命人把那輛“地行車”,推入地穴。
因為穴中地道,既略傾斜,又極光滑,故而不單車行如飛,並極平穩。
滑行了約莫頓飯光陰,雲千里忽然抬起左手,向東門柳緩緩伸來。
東門柳愕然問道:“你要作甚?”
雲千里含笑答道:“前面有段路程,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老人家請扣住我‘脈門’要穴,免得疑我雲千里起甚不軌之心。”
這種舉措,和這幾句話兒,做得説得都夠漂亮。
若照江湖義氣,暨武林身份,東門柳應該顯得更漂亮地,付諸哈哈一笑,不接受對方要求。
但東門柳不肯這樣做法,竟來了個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右手三指微伸,果把雲千里的左手“脈門”,扣得緊緊。
雲千里微微一笑,毫未加以抗拒,神色間也平靜如水。
這時,“地行車”業已駛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沉沉暗黑之中。
東門柳驀然一驚,暗想自己還是有所大意,不夠謹慎。
在這種環境以下,獨孤智若想謀害自己,簡直易如反掌,便有再高功力,也毫無用武之地。
雖然有個雲千里,當做人質,可使對方略存顧忌,但獨孤智若起兇心,令雲千里與自己同歸於盡,豈不……。
念方至此,雲千里忽然笑道:“東門老人家莫驚,這輛‘地行車’,即將上纜道了。”
語音剛了,一陣金鐵交觸的“格登”“格登”之聲,“地行車”的前進之勢,也就慢了下來。
耳邊多了一陣轆轆轉動的“隆隆”聲息,跟前也漸有光亮。
東門柳目光注處,看出所坐車兒,已被兩根極粗鐵索繫住,慢慢往上絞起。
這位心高氣傲,一向不肯服人的“紫拂羽士”,見狀之下,口雖未言,心中不禁好生驚歎。
他料不到獨孤智以一癱瘓殘廢之身,竟能役使羣雄,把所居“天玄谷”,建設成如此鬼斧神工之妙。
驚歎之中,漸生讚佩,讚佩之中,漸起雄心。
東門柳所起雄心,就是覺得自己與獨孤智之間,各有缺隱,亟待彌補。
自己的缺陷,是缺少羣眾,常言道得好,“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縱然技比天高,在過分單獨下,也難成甚大事。
獨孤智的缺陷,是缺少力量,“天玄谷”縱系鐵桶江山,若遇與自己武功彷彿的“百忍神尼”悔大師,“金剪醉仙”羅大狂等,加以合手聯攻,仍不免土崩瓦解。
但自己若與獨孤智互相合作,則缺陷立被彌補,自己有了羣眾,獨孤智增了力量,武林霸業,捨我其誰?“天玄谷”三字,足可傲視天下。
東門柳想到此處,不禁減卻了幾分敵意,對於雲千里的神色態度,也漸漸有點和緩起來。
但他心中仍有一項前提,就是愛女東門芳,不能遭受絲毫傷損,否則,非把獨孤智立斃掌下不可。
雲千里何等狡猾,一見東門柳神色忽變,便向他含笑搭訕説道:“東門老人家,獨孤幫主似乎與你還有點親戚關係?”
東門柳點頭答道:“他算起來是我一個遠房表侄。”
雲千里嘆道:“老人家這位表侄,雖患了癱瘓殘疾,終日坐在輪椅之上,難以起立走動,但智計之高,卻罕世無匹,身為‘六殘幫主’,決非偶然,老人家請看,僅以這點地行車和吊纜的工程之巨,就可以知道我家獨孤幫主,為建設‘六殘幫’,花費了多少心血。”
這時,他們是在一深壑之中,所乘“地行車”,被兩根粗巨的鋼纜,慢慢吊往壑上。
東門柳向壑上看了一眼,揚眉問道:“壑上就是‘天玄谷’麼?”
雲千里點頭笑道:“不錯,獨孤幫主正以盛筵相待。”
東門柳冷笑一聲説道:“他若對我女兒有絲毫傷損……”
話猶未了,雲千里便搖手笑道:“老人家請放寬心,令嬡東門芳姑娘,決無毫髮之損。”
東門柳雙目二瞪,閃射出兩道懾人神光,怒視着雲千里,厲聲叱道:“你還要狡辯,適才我分明聽得人言,你命一個叫‘殘心秀士’曹冷血之人,當眾用金針刺眼,使我女兒,與另一名叫司馬豪者,各眇一目。”
雲千里笑道:“老人家有所不知,司馬豪是真,東門芳是假。”
東門柳愕然問道:“此話怎講?”
雲千里笑道:“其中有兩點用意,均是我家獨孤幫主的睿智策劃。”
東門柳道:“你不許胡扯,且把獨孤智的兩點用意,説給我聽。”
雲千里含笑説道:“獨孤幫主因風聞老人家重出江湖,遂想迎來‘天玄谷’中,孝敬供奉。”
東門柳冷笑説道:“他如今貴為幫主,還理得我這窮表叔麼?”
雲千里笑道:“獨孤幫主只怕老人家閒雲野鶴,無法相尋,遂想從令嬡東門芳姑娘身上,把老人家引到‘天玄谷’內。”
東門柳冷哼一聲説道:“這是誘我?還是激我?”
雲千里陪笑答道:“不能説到‘誘激’,只能用個‘引’字,獨孤幫主對於老人家,是完全出於尊敬孺慕之念。”
東門柳聽他這樣説法,神色間越見緩和地,曬然笑道:“你倒蠻會説話,第二點呢?”
雲千里道:“第二點用意是因‘百殘競技大會’的參與份子,極為複雜,深恐有甚奸細深入,遂藉此加以試探偵察。
東門柳皺眉説道:“我不懂你所説這試探偵察之意。”
雲千里遂把司馬聰、司馬明兄弟,業已脱離“宇宙六殘”,與獨孤智對立之事,約略講了一遍,然後含笑説道:“老人家請想,在這種情況下,‘殘心秀士’曹冷血若是來意不誠,他手中金針,必不刺落,參與‘百殘大會’的羣豪中,若有奸細人物,也必對司馬豪加以搶救。”
東門柳問道:“結果如何?”
雲千里道:“結果曹冷血舉針刺目,毫不考慮,其他人中,也均未發現有對司馬豪企圖搶救情事。”
東門柳臉上,又布寒霜,冷然説道:“這樣一來,你們雖已試出曹冷血等,無甚問題。但我女兒的一隻眼睛,卻生生斷送。”
雲千里見他又將變臉,遂趕緊陪笑説道:“老人家莫要忘了,我已向你説明,那位被‘殘心秀士’曹冷血,刺瞎一目的東門芳姑娘,並非令嬡。”
東門柳目中厲芒如電地,沉聲叱道:“説清楚些?”
雲千里道:“我用另一少女,扮成令嬡容貌,與真正司馬豪,同置一處,才使人莫辨真偽,難猜究竟!”
東門柳聽説被曹冷血刺瞎一目之人,並非愛女東門芳,心中頓寬,神色和緩地,揚眉笑道:“你為何不把那司馬豪,也弄上一個假的?”
雲千里笑道:“東門姑娘是我家獨孤幫主表妹,又看在老人家的份上,自然不敢使其遭受絲毫傷損,但對於司馬豪,卻不必起甚憐憫顧全之念。何況……”
東門柳問道:“何況什麼?’
雲千里笑道:“何況刺瞎他一隻眼睛之後,可使他補充司馬明的遺缺,湊足‘六殘’之數。”
東門柳想了一想説道:“一個司馬豪,不能補足他哥哥司馬聰、司馬明等兩個遺缺,則‘宇宙六殘’之數,似乎還缺其一?”
雲千里笑道:“我在‘百殘大會’之中,發現了另一可以頂補此位的理想人物。”
東門梆道:“此人是誰?”
雲千里軒眉笑道:“此人姓白,名不平,號稱‘萬古傷心’,一身軟硬輕功,均達上乘境界。”
東門柳“哦”了一聲問道:“你就不怕他是奸細……”
雲千里不等他往下再説,便即笑道:“我已經對他作了不少試驗,證明此人心中,確實充滿了傷心厭世之念。”
説完,遂把自己怎樣用服毒、投環、墜刀砧等三舉,對“萬古傷心”白不平,加以試驗之事,向東門柳細説一遍。
東門柳聽完,點頭説道:“投環、墜刀兩舉,不足為憑,但白不平既敢服下毒汁,卻顯示了此人並非虛偽投靠。”
雲千里見東門柳的説話態度,業已站在自己一邊,似有拉攏之望,不禁心中暗喜。
這時,纜車升起老高,再約數丈,便到壑上,而壑上也有一片美妙樂聲,悠揚傳下。
東門柳詫聲問道:“這是什麼樂聲?”
雲千里笑道:“老人家寵降‘天玄谷’,是‘六殘幫’天大喜事,我家獨孤幫主,自然焚香動樂,全禮恭迎。”
人性多愛捧拍,越是高傲之人越然,故而東門柳聽了雲千里這“焚香動樂,全禮恭迎”之語,臉上笑容,又添不少。
轉瞬間,車升壑口,香煙繚繞之中,那位身穿八卦長袍,躺坐在輪椅上的“六殘幫”幫主獨孤智,便即含笑叫道:“東門叔父,請恕小侄因殘疾在身,無法起立相迎,只能在這椅上,向叔父請安的了。”
東門柳因獨孤智是一幫之主,不便當着他手下羣豪,給他過分難堪,遂一面縱下“地行車”,一面擺手説道:“幫主不必如此多禮,你居然把我稱做‘東門叔父’,我已受寵若驚的了。”
獨孤智被他譏刺得臉上一紅,赧然陪笑説道:“叔父不要生氣,難道這一路之間,雲堂主還未對你……”
雲千里取過另一對鋼拐,一面拄拐而行,把東門柳陪往大廳之內,一面接口説道:“幫主放心,屬下已將一切內情,奉告東門老人家了。”
獨孤智所坐的那輛輪車,進退自如,機括極精,隨行在東門柳身邊,以一種極誠懇的語音説道:“東門叔父,小侄以殘廢之軀,創建‘六殘幫’,與舉世豪雄一爭長短,其艱鉅可想而知,遂渴欲將叔父迎來‘天玄谷’中,尊為供奉,俾藉聲威,擴揚幫務。”
東門柳聽到此處,冷然説道:“你的意思不錯,手段不對。”
獨孤智笑道:“叔父閒雲野鶴,飄然世外,小侄無法相尋,遂只好利用與東門芳表妹巧遇機會,故放流言,試上一試。
這時,業已進入大廳,東門柳邊自就座,邊自問道:“你與芳兒,是怎樣相遇?”
獨孤智故意歪曲事實地,嘆息一聲答道:“東門芳表妹,與‘百忍神尼’悔大師的弟子夏侯娟,互相決鬥……”
東門柳目光一閃,接口説道:“夏侯娟麼?那丫頭姿質不錯,與你東門芳表妹,倒是天造地設對手,可以好好鬥上一斗。”
獨孤智繼續説道:“芳表妹不知中了夏侯娟什麼毒手,竟告靈智失常,心神錯亂。”
東門柳瞿然動容,失聲叫道:“有這等事?”
獨孤智含笑説道:“叔父不要着急,恰好本幫堂主何撐天,因要事路過‘大渡’,從夏侯娟手下,救了芳表妹,護送至此,由小侄替她悉心謂治,約莫再有月餘光陰,便可恢復正常的了。”
東門柳臉上神色,略為緩和,抬起手來,向旁座雲千里,隔空三指。
雲千里全身一鬆,知道適才被東門柳用“分筋錯骨手”,所點的“五陰絕脈”已解,遂向東門柳含笑稱謝。
獨孤智本對東門柳的舉措,有點驚疑,但見雲千里向他含笑稱謝後,遂恍然頓悟地,揚眉説道:“雲堂主,你命他們把那具木架抬來,請我東門叔父,親自過目。”
雲千里點頭領命,微一揮手,便有人把曾在“天奇林”內,當做對夏侯娟所扮“殘心秀士”曹冷血考驗之用的那具木架,抬進大廳。
木架放好,白布一去,赫然嵌的是司馬豪、東門芳等一男一女,兩具人體,並各已眇了一目,臉上血污猶在。
東門柳見木架上果是自己心愛掌珠,不禁冷笑二聲,目閃兇芒,勃然起立。
雲千里慌忙陪笑叫道:“老人家莫動雷霆,我在‘地行車’中,業已陳明,司馬豪是真,東門芳是假,這木架上的妙齡女郎,其實是個中年僕婦。”
東門梆知道除非獨孤智想對自己一併下手,否則決不敢當面矇騙,遂向雲千里冷冷看了一眼。
雲千里懂得東門柳眼光含意,遂取了一方藥巾,親自走到木架之前,在東門芳臉上,用力抹擦。
這一抹擦之下.果然原形畢現,適才那位容光絕美的“辣手神仙”東門芳,業已變成了個姿色平庸的中年婦人。
東門柳走到木架之前,向司馬豪及那中年婦人臉上,細看幾眼,忽然雙眉一挑,回頭怒視着獨孤智,冷然叫道:“獨孤幫主,你説司馬豪是真,東門芳是假?”
獨孤智雖然心計過人,但如今卻也弄不懂東門柳為何又變臉之故?遂趕緊應聲答道:“事實業已證明,叔父怎麼還……”
東門柳不等他話完,便自沉聲説道:“既然東門芳是假,你且把真的東門芳,帶來給我看看。”
獨孤智“哦”了一聲,目顧左右,傳令説道:“你們快去‘清心靜室’,用‘九華車’,把東門姑娘推來此地。”
左右應諾一聲,未過多久,便由四名侍女,把一輛香車,推到廳上。
這輛“九華車”,雖以“車名”,其實就是一張裝有滑輪的華麗軟牀。
牀上躺的,果是東門芳,頭倚軟枕,身覆香貪,臉上也無甚病容,但神情痴呆呆地,默然無語,連眼珠都不在轉動。
東門柳見狀,一陣心酸,悽然叫道:“芳兒,你……你連爹爹都不認識了麼?”
這兩句話兒,並非尋常言語,卻有“獅子號”、“天龍心語”般振聵起聾之效。
但內家玄功,並不如對症藥物,東門芳聽了這兩句話兒後,只不過微轉睛珠,向東門柳看了一眼。
東門柳關懷愛女,注視一切,他發現東門芳的眼光中,對自己仍極為陌生,遂知獨孤智説得不錯,愛女不知是遭了什麼毒手,以致靈智失常,心神錯亂。
這位“紫拂羽士”東門柳,生平不知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但今日由於舐犢情深,竟不禁傷感得全身發顫,目中隱藴淚光,趕緊伸手替東門芳診斷脈息。
就在東門柳專心一志,為東門芳診脈之際,獨孤智與雲千里卻得意互視,從臉上浮現相當陰險的森森冷笑。
原來,獨孤智的心機太探,東門芳一到“天玄谷”,他便把她原中毒力祛除,換用了一種更厲害,令人神志失常,宛若白痴的獨門奇毒。
因為,東門柳一到來,倘若聽得東門芳口中時常喃喃自語地,説道:“我要到桐柏山去。”豈非立即知曉是自己所耍花樣,可能弄巧成拙,難收預期效果。
如今,東門芳神志昏迷,鎮日不言不動,自令東門柳為之急煞,自己則佯作替她悉心謂治,更對東門柳刻意恭奉,這樣拖上個把月後,不僅雙方情分融洽,恢復了親戚之誼,東門柳、東門芳父女,並將心感大恩,樂為己用。
以“天玄谷”的天然絕險,加上自己的絕代心機,再加上東門父女的絕代武功,“六殘幫”不興何待?放眼天下的武林,任何哪一門,哪一派,也不足與自己互相爭霸的。
獨孤智正在越想越覺得意,躺在輪椅之上,有點飄飄欲仙之際,東門柳已為東門芳診完脈患,瞿然叫道:“獨孤賢侄,芳兒並未受重傷,好象是中了什麼獨門奇毒?”
獨孤智聽東門柳業已不叫自己“獨孤幫主”,也叫“獨孤賢侄”,不禁心中大慰地,含笑答道:“叔父放心,小侄也已診出芳妹是中了獨門奇毒,並窮搜靈藥,替她配製了一爐‘清心九轉丹’,最多月半光陰。把丹藥服完,定可徹底痊癒,但在服藥期間,卻最忌使芳妹再受刺激,要讓她摒除百擾,靜靜將息才好。”
東門柳搖頭一嘆,揮了揮手,獨孤智便命侍女們,仍將東門芳所坐“九華車”,推回清心靜室。
雲千里一聲“擺酒”,正待命人以盛宴款待東門柳,東門柳忽然撂手説道:“老弟且慢安排吃喝,我還有要緊事兒,要問問你家獨孤幫主。”
獨孤智翹又聽得這聲“獨孤幫主”不禁皺眉問道:“叔父有何事見教?”
東門柳冷冷説道:“我雖尚未見過你的‘天玄橋’,‘天玄洞’之妙,但僅由目睹所及,業已知道這座‘天玄谷’,委實稱得起金城湯池,龍潭虎穴。”
獨孤智苦笑説道:“叔父不會好端端捧起我的場來,大概是敢抑先揚,定有一頓臭罵。”
東門柳向他看了一眼,點頭説道;“你畢竟有點聰明,居然聽得出我的弦外之音。”
獨孤智道:“叔父只要肯罵,小侄求之不得,我最怕就是無人對我,加以箴規……”
東門柳不等他話完,便即接口説道:“你空自把‘天玄谷’修築得宛如鐵桶一般,卻將外賊養在桶中,豈不成為心腹之患?”
這兩句話,把獨孤智及雲千里,都聽得大吃一驚。
雲千里首先問道:“東門老人家此話怎講?怎見得本谷有外賊潛伏?”
東門柳指着嵌在木架上的司馬豪,向雲千里向道:“此人是何身份?”
雲千里答道:“業已稟告過老人家,他叫司馬豪,是原本列名‘宇宙六殘’中司馬聰、司馬明之弟。”
東門柳道:“你考驗‘殘心秀士’曹冷血時,為何要用真司馬豪,和假東門芳?”
雲千里陪笑答道:“東門芳是老人家愛女,又是我家獨孤幫主表妹,怎敢對她有絲毫傷害,遂以假的代替。”
東門柳繼續道:“司馬豪為何又用真的呢?”
雲千里獰笑答問道:“他兩位哥哥不識抬舉,不肯參與‘六殘幫’,便拿司馬豪作為代表,先行刺傷一目,使其成殘,然後慢慢威逼利誘充任‘六殘’之一。”
東門柳點頭説道:“我明白了。”
獨孤智坐在輪椅之上,含笑問道:“叔父是否認為我們所作的這項打算,有甚不要?”
東門柳哂然説道:“計倒沒有什麼不妥,就是人兒不對。”
“人兒不對”四字,聽得獨孤智與雲千里,均相顧發怔。
東門柳雙眉微拂,指着被嵌在木架上,業已眇了一目的司馬豪,冷笑説道:“這個司馬豪,也是假的。”
雲千里叫道:“不會……”
兩字才出,東門柳便哂然説道:“誰説不會?剛才我分明看出此人臉上,也有易容藥物。”
雲千里怒哼一聲,拄拐而起,又復縱到木架之前,用藥布向司馬豪臉上,用力擦試。
“紫拂羽士”的眼力,怎會有差,木架上人,哪裏是風神英秀的司馬囊,只是“天玄谷”的一名年輕弟子。
真相一明,獨孤智勃然震怒,向雲千里厲聲問道:“雲堂主,負責把真司馬豪,和假東門芳嵌上木架之人是誰?”
雲千里不得不答地,低聲説道:“是內三堂十二紅衣香主中的獨孤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