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豪雙眉高挑,目中神光如電地,狂笑說道:“好!好!伴處女於長途兮,不欺暗室,守清操於方寸兮,何畏人言?我們就這麼辦。”
卓軼倫一挑拇指,含笑讚道:“對,這樣才像是我俠骨嶙剛,英雄蓋世的司馬三哥,我們原則已定,且再來研究細則。”
司馬豪“哦”了一聲,詫然問道:“還有細則?”
卓較倫點頭笑道:“當然有細則,先賢雲:‘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對手獨孤老魔,終朝癱瘓在輪椅之中,專門大動腦筋,亂想心事,是多麼厲害腳色?何撐天雖然不能與他相比,但卻也非尋常,我們面對如此強敵,必須特別小心,佈署周密,免得被人看破端倪,反致弄巧成拙。”
司馬豪又覆被他說服,點頭笑道:“賢弟條分縷析,說得極是,我願意恭遵細則。”
卓軼倫微笑說道:“第一項細則是我因須易容變服地,來和三哥做對,應該先約定一個化名。”
司馬豪點頭笑道:“這倒確有必要,賢弟打算自己編個姓名?還是暫向他人相借?”
卓軼倫道:“隨口編造不好,最好是個有頭有臉之人,故而我想借用我師弟之名。”
司馬豪問道:“令師弟是誰?難道比賢弟‘聖手仁心’的震世俠名,還要來得響亮?”
卓軼倫微笑答道:“他叫彭白衣,是我恩師‘歸雲堡主’彭五先生愛子。”
司馬豪點頭笑道:“哀牢大俠歸雲堡主彭五先生的哲嗣,聲名果是驚人,我記住這‘彭白衣’三字就是。”
卓軼倫繼續笑道:“據我所料,何撐天一路之間,必對三哥和東門姑娘,暗中監視!故而我途中邀劫一舉,不宜過分突然,最好先向你下封戰書,使何撐天看在跟中,才深深相信,不會起甚懷疑。”
司馬豪含笑讚道:“賢弟真所謂特別小心,佈署周密,這大概就是第二項細則,不知還有第三項麼?”
卓較倫揚眉說道:“有第三項,但也是最後一項,請三哥記住,我命人把戰書送交你的時間,是今夜初更時分。”
司馬豪弄不懂卓軼倫的用意,惑然問道:“關於這送信時間,還要預定則甚?”
卓軼倫笑道:“小弟為了避免何撐天的注意,不打算與三哥和東門姑娘,同住一所店房,遂預先定下通信時間,免得到時忽生意外,有所弄錯。”
司馬豪道:“賢弟這‘弄錯’二字,卻是何意?”
卓較倫應聲答道:“萬一三哥竟遇上真正仇家,或是江湖友好,也有書信給你時……”
司馬豪搖頭一笑,接口說道:“賢弟這是多慮,決不會發生錯誤,因為我既認得出賢弟那龍飛風舞的剛勁飄逸筆跡,旁人也無法預知秘密,署名‘彭白衣’呢!”
卓軼倫微笑說道:“話雖如此,但多加上一項約定,豈非更為穩妥?”
司馬豪見他定欲如此,自然惟惟點頭。
那位被稱為“辣手神仙”的東門可人,在他們互相定計之際,只是站在一旁,呆呆靜聽。
如今,則突又顯出那種失神狀態,口中喃喃說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卓軼倫因計議已定,遂向司馬豪扮了一個鬼臉,揚眉笑道:“三哥,你陪你的‘辣手神仙’東門大妹,前去‘桐柏山’吧!小弟‘彭白衣’,要落後一步。”
司馬豪問道:“我們到何處住店?”
卓軼倫答道:“隨三哥的興致,前途若遇大鎮,便可投宿歇息,反正小弟是向你躡足尋仇,君行亦行,君止亦止。”
彼此商計妥當,果然立即分手,司馬豪陪同東門可人前行,卓較倫則單獨追隨在後。
天色尚未黃昏,司馬豪便於一座鎮集之上,住了店房,命東門可人在房中沐浴更衣,自己則走到店外,察看周圍環境,並囑咐店家,準備些上好酒菜。
等他回到所居上房,卻見東門可人業已梳洗完畢,正在室外呆立,凝眸相望。
另外一位身材瘦長的黃衣人,則正從東門可人的面前走開,彷彿曾與東門可人互相答話之狀。
司馬豪向那黃衣人的背影,看了一眼,走到東門可人身旁,低聲問道:“東門大妹,那黃衣人是誰?你認識他麼?”
東門可人搖了播頭,目光茫然地,喃喃說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司馬豪見她所中迷神奇毒的藥力,又告發作,不禁皺眉苦笑,只好把東門可人,扶回室內,讓她靜心澄念。
過了一會兒,東門可人漸復正常,店家也把司馬豪所要酒菜送到,兩人遂相對享用。
司馬豪用罷酒飯,一面陪同東門可人談笑,一面默計時光,看卓軼倫是否在後隨行?所約定的那封戰書,是否於初更送到?
時光方到初更,門外便果有店家,送來了一封書信。
司馬豪接信在手,一看信封上的那幾個“奉告紅葉山莊司馬三莊主”的龍飛風舞字樣,便認出正是卓軼倫的字跡,遂賞了店家兩錢銀子,打發離去,然後拆信親看。
誰知不拆信還好,這一拆信之下,竟把這位司馬豪三莊主,拆了個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原來,封中信箋之上,只有四個大字,赫然寫著:“殺彭白衣!”
司馬豪怎的不呆?怎的不莫名其妙?依照原計,卓軼倫在這信箋上,應以“彭白衣”名,向自己表示尋仇,約地決鬥才對,如今,箋上所書,只是“殺彭白衣”四字,卻玩的是什麼花樣?
一般人的心理,對於某件事物,越是看不懂時,便越要多看幾跟。
司馬豪何獨不然,手中持著那張信箋,兩道驚詫眼神,便死盯在信箋所書的“殺彭白衣”四個大字之上。
起初,箋上只有“殺彭白衣”四字。
漸漸,字跡忽然增多,變成了:“殺彭白衣!殺彭白衣!殺彭白衣!殺……”
滿紙上都堆滿了“殺彭白衣”字樣,這自然屬於幻覺,但雖是幻覺,也使司馬豪為之眼花壕亂,身軀顫抖。
“殺彭白衣!”
這不是字跡,這是語音。
這不是幻覺,這是事實。
這是司馬豪於眼前發花,腦中發昏,身上發抖之後,終於咬牙切齒地,從口內吐出“殺彭白衣”四字!
坐在他對面的東門可人,突然點頭說道:“好,我幫你殺彭白衣。”
司馬豪聞言,茫茫然地,抬頭目注東門可人。
東門可人又自喃喃說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常言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司馬豪在東門可人答應幫他“殺彭白衣”之後,果然遵循這種“禮尚往來”之理,也自滿面厲色,目射兇光,點頭說道:“好,我陪你到‘桐柏山’去。”
他們一個“要殺彭白衣’,一個“要去桐柏山”,那位既冒稱“彭白衣”,又要去“桐柏山”的卓軼倫,又如何呢?
這樁熱鬧.可鬧得大了。
原來,卓軼倫自從與司馬豪定計,誘出何撐天后,便立即單獨行動,在距離司馬囊、東門可人等,約莫二三十丈處,暗暗隨行。
於是,卓較倫眼看司馬豪與東門可人行,跟看他們止,眼看他們住店,但卻不曾看見何撐天有所出現。
卓軼倫並不灰心,他認定何撐天定然也與自己一樣,是藏在暗中,監視東門可人,除非到了有事之際,才會顯露蹤跡。
故而,他一切依照原計,單獨另住客店,並寫好一封戰書,命店夥於初更時分,送交司馬豪拆閱。
他在信中,自然不會寫什麼“殺彭白衣”,而是寫的:“明日黃昏,途中一戰,以了斷當初舊事!”
這種策略原本極好,誰知東門可人的心神業已受制,竟在司馬豪離開她的片刻之間,把她所聽得卓軼倫與司馬豪所商訂的誘敵妙計,完全向人吐露。
如此一來,計劃完全變質,卓軼倫交給店夥的那封戰書,遂被人悄悄偷走,然後再悄悄送回,信封仍是原物,信箋之上,卻換寫為“殺彭白衣”四字,並在箋紙上染了觸指迷魂,魔力奇異的獨門劇毒。
司馬豪上了惡當,業已變作了第二個東門可人,卓軼倫卻仍懵然無覺,以為得計。
一宵易過,轉瞬天明,彼此算清店賬,再踏征途。
司馬豪與東門可人,仍是原來模樣,原來裝束,但卓軼倫卻脫下青衫,換了一件白衣,在面貌上,也略作簡單改扮。
中午以前,仍是司馬豪與東門可人在前,卓軼倫隨後暗躡,察看動靜。
他除了看出司馬豪與東門可人之間,神情彷彿更為親密以外,仍未看見何撐天的半點蹤跡。
卓軼倫認為何撐天文以狡猾,大概非等自己當真攔路邀劫之際,決不出面。
過了中午,卓軼倫不再躡後隨行,乘著打尖機會,超越司馬豪與東門可人,去往前途等待。
白日迢遞盡,長江莽蕩流,天色,業已近黃昏了。
眼前,有山也有江,江旁是山,山下是江,景色相當清幽,路上也別無人跡。
這是個良好的邀劫打鬥插所,卓軼倫白衣一飄,當道巍立,阻住了司馬豪和東門可人的去路。
司馬豪這一路之間,與東門可人,兩情款洽,越談越覺投緣,有時他茫茫然地,說上一句“殺彭白衣”,她茫茫然地,說上一句“我要到桐柏山”去。
如今,面前勁風颯然,有位白衣人橫眉擋路,司馬豪遂愕然止步,戟指卓軼倫,厲聲問道:“足下何人?攔路何事?”
卓軼倫哪裡知道這位司馬三哥,被獨門奇藥所迷,業已不認識自己。心中還頗為高興地,暗贊司馬豪做作得毫無破綻,遂把雙眉一挑,冷然答道:“三莊主怎麼如此健忘?我們去年中秋節後,在‘紅葉山莊’莊前的那段過節……”
司馬豪聽到此處,便自不耐煩地,皺眉喝道:“我記不得什麼過節?你如今打算怎樣,趕快說明,切莫耽誤了我的行程,我要到‘桐柏山’去。”
東門可人在旁邊聽得此語,便也雙目發直地,跟著司馬豪喃喃說道:“我要到‘桐柏山’去。”
卓軼倫以為他們與自己一吹一唱,一搭一擋,居然越裝越像那麼回事,遂搖頭冷笑說道:“要去‘桐柏山’不難,但須先和我較量較量,把去年那段過節,了斷一下。”
司馬豪狂笑說道:“較量就較量,我司馬豪難道會怕了你這無名之輩?”
語音甫落,右掌立揚,一招“雷動萬物”,向卓軼倫迎面拍去,掌風銳嘯懾人,約莫凝足了九成功力。
司馬豪既已迷神,為何不以全力相搏,而只用了九成功勁,向對方留情則甚?
因為卓軼倫尚未報名,司馬豪如今既不認識卓較倫,也不認識卓軼倫所扮的“彭白衣”,他如今腦海中所受最重大的影響,便是“殺彭白衣”四字,除了“彭白衣”以外,對於其他人物,並沒有殘殺之念。
卓軼倫想不到司馬豪竟會這樣說打就打,毫不客氣地,猝然出手,若非功力極探,身法靈妙,能夠倉促閃開,真還險些兒捱上了這招“雷動萬物”。
但“雷動萬物”,雖然閃過,司馬豪的“雷震山川”“雷聲驚蟄”“雷天大壯”等三絕招,又復回環併發地,向卓較倫連綿攻至。
這些招術,全是司馬豪新煉“奔雷掌法”中的精妙絕學,故而卓較倫的功力,雖比司馬豪來得高明,但猝不及防之下,應變倉促之間,也弄得難免有點招架為難,手忙腳亂。
到了這時,卓較倫才偶然發現司馬豪的兩道目光,彷彿對自己生疏異常,互相接觸之下,並世有那種應該含蘊的會心意味。
卓軼倫驚奇之下,暗想司馬豪三哥是怎麼了?難道自己不過換了一件長衣,略為改扮一點容貌,他便認識不出?
想到此處,一面閃避司馬豪的三招連攻,一面朗聲叫道:“司馬豪,你若再如此不知進退,體怪我彭白衣,要不客氣了。”
卓軼倫突然報名之意,是打算對司馬豪略為提醒,但他哪裡知道,“彭白衣”三字,這一出口,所提醒的卻是司馬豪與東門可人下意識中,受人控制的殺人兇念。
司馬豪聞言之下,悚然一驚,目光微微發直地,瞪著卓軼倫,厲聲問道:“你且再說一遍,你叫什麼名字?”
卓較倫雖然詫異,弄不懂司馬豪怎會也有這種發直目光,但仍不及深思地,應聲答道:“我叫彭白衣。”
卓軼倫這一句“我叫彭白衣”,幾乎肇下了殺身大禍!
因為司馬豪一聽“彭白衣”三字,立即目露兇光,厲聲叫道:“殺彭白衣!”
隨著這聲厲吼,一招“奔雷掌”中的殺手絕學,“奔雷逐電”,向卓軼倫當胸猛擊,掌風隱蘊雷鳴,分明凝足了十二成的內家勁力。
卓軼倫在武功修為方面,雖然略略高於司馬豪,但對於這種全力襲擊,仍不敢輕攖其鋒,趕緊以一式“弱柳隨風”,飄身疾避。
這時,卓軼倫業已看出司馬豪是對自己真個變臉,並非互相串戲.弄甚機謀,不禁驚奇欲絕。
故而,他一面飄身,一面失聲叫:“三哥,我是卓軼倫,你竟不認識我了麼?”
事變已生,卓較倫自然顧不得再施展什麼妙計,只好叫破身份,向司馬豪試行提醒一下。
誰知,他提他的,司馬豪對“卓軼倫”這名兒,竟似毫無印象,根本不加理會,又復厲吼一聲:“殺彭白衣!”
吼聲中,“奔雷掌”絕招迭發,竟把那位心內叫苦不迭,只能捱打,不便還手的卓軼倫,圈在一片風雷時作的幕天掌影之下。
這就怪了,東門可人在聽得自己姓氏,暨聽得姓名之際,尚能勾起回憶,司馬豪為何於聽得卓較倫姓名之時,仍告毫無所動?
因為,何撐天在“我要到‘桐柏山’去”,暨“殺彭白衣”等兩張毒箋之上的所用毒量,完全相同,則持箋人因所中毒力探淺,便全視其內功強弱而定。
東門可人的內功火候,遠超司馬豪,遂中毒稍淺,在偶然機會之下,仍能使她記起一些回憶。
司馬豪功力稍淺,中毒遂深,如今慢說是“卓軼倫”,便提起“司馬聰”,或“司馬明”來,他也照樣茫然無覺。
卓軼倫弄巧成拙,大吃苦頭,一面既要閃避司馬豪的瘋狂攻擊,一面還要揣測這位司馬三哥,精神失常的原因,端的有點應付維艱,心力交瘁。
就在卓較倫奇窘絕倫,困擾無比之下,竟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地,再使他增加困擾。
原來,那位“辣手神仙”東門可人,先是袖手旁觀,如今也目光發直地,口中喃喃說道:“三哥,我幫你殺彭白衣。”
心神失常之人,多半性直,東門可人自然說幫就幫,立即加入戰團,與司馬豪互相聯手地,向卓較倫發動攻擊。
在正常情況的互相較技之下,卓軼倫必勝司馬豪,在只能挨,不能還手的非常情況之下,卓軼倫業已未必勝得了司馬豪。何況還有這位原本就比卓軼倫略為高明的“辣手神仙”突然助陣。
不多時以後,卓軼倫業已淪入險境,為了閃避東門可人一招“巧折花枝”,竟被司馬豪在背後右肩頭上,重重擊中一掌。
這一掌,雖因卓軼倫內功深厚,能在捱打後,及時卸勁,未至於斷筋碎骨,但整隻右臂,已告動轉不靈。
卓軼倫深知慢說自己不肯還攻,便算毫無顧忌地,拼力應戰,也決非東門可人與司馬豪聯手之敵。
何況由於適才所挨的一掌之上,可以深深體會出司馬豪對自己絕未留情,足見這位新交好友,不知怎會受了暗算,也被藥物迷失本性,到了神智昏亂地步。
常言道得好:“好漢不吃眼前虧”,卓軼倫把得失利害,略一衡量,覺得目前別無他途,只好採取第三十六策,走為上計。
他是“天山”醉頭陀,與“哀牢”大俠彭五先生的合傳得意弟子,一身功力,原非等閒,想鬥雖然不易,想走卻尚不難,肩頭微微一伏,趁著被擊之勢,腳尖猛力點地,一式“神龍出海”,向前飛躥出五丈有餘,半空中提氣長身,轉化“俊鶻盤空”,便自輕飄飄地,遠落在一叢嵯峨怪石之後。
東門可人與司馬豪也未再加追趕,只是雙雙發出了一陣令人聽來毛骨悚然的森森冷笑。
冷笑之中,並雜有東門可人與司馬豪的喃喃語音……
司馬豪說的是:“殺彭白衣!”
東門可人說的是:“我要到‘桐柏山’去!”
卓軼倫聽在耳中,不禁恍然頓悟,身上也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他有點明白了,暗忖何撐天既在暗中監視東門可人,則可能識破自己與司馬豪所定計策,反而加以利用。
倘若何撐天身邊,還帶有獨孤智的奇毒迷箋,則……
靈機一動,智珠頓朗,卓軼倫明白了,知道自己考慮未周,弄巧鹹拙,但卻嫌明白得遲了一些。
他呆呆地,立在亂石叢中,眼望著向“湖北”方面,並肩走去的司馬豪和東門可人,心頭充滿了憂慮惶惑。
擺在面前的共有四個敵人,三個是有形的敵人,其中兩個,公然現身,可以攻擊自己,自己卻不能加以反擊——這是東門可人與司馬豪。
其中一個,不公然現身,蹤跡異常隱秘,自己雖可向其攻擊,卻又苦於找他不到——這是何撐天。
另外還有一個最厲害的,是無形的敵人,不知其色香味,不知其所自來,但萬一若加沾染,則本性立迷,必與東門可人、司馬豪等,遭受同一命運——這是獨孤智的獨門奇毒。
情勢如此,卓較倫怎不茫然無奈?怎不愁皺雙眉?
他終於從無可奈何之中,想出了一條定必相當有效的,自命妙策。
這條自命妙策,說來倒頗簡單,就是“以毒攻毒”四字。
卓軼倫認為獨孤智會調製奇毒,自己也會調製奇毒。
獨孤智命令何撐天向東門可人、司馬豪下毒,自己也會親自出手,向東門可人、司馬豪下毒。
既然如此,何不來個“以毒攻毒”?
只要毒倒東門可人和司馬豪後,必然會在兩種收效之中,獲得其一。
第一種收效是何撐天出面,設法救治東門可人與司馬豪,自己便可明對這殘毒兇人,放手一搏。
第二種收效是即令何撐天仍舊藏在暗中,不肯出頭,則自己也可暫時阻遏了東門可人、司馬豪二人的約奔“桐柏山”,自墜地獄之舉。
越想越覺有理,卓軼倫於是使照計而行。
首先,他提氣飛身,展盡腳程,暗暗追過了那兩位雙雙墜入情網,互相笑語溫存,一路欣賞著山光水色,緩緩前行的迷神俠侶。
然後,他便購配藥物,準備一切。
司馬豪與東門可人,自從把卓較倫所扮彭白衣,打跑以後,便仍溯江而上,向“湖北”方面走去。
如今,他們兩人,心中空空洞洞地,除了每人心中有一個人,和有一件事以外,把其餘諸人,暨其餘各事,均完全忘卻。
東門可人心中的一個人,是司馬豪,心中的一件事,是“到‘桐柏山’去。”
司馬豪心中的一個,是東門可人,心中的一件事,是“殺彭白衣”。
本來,東門可人有卓軼倫和司馬豪兩人,看破她神志失常原因,在旁時加提醒,迷神程度,業已不大厲害,井有逐漸減輕之勢,但變故突生,卓較倫一走,司馬豪所中奇毒程度,竟比東門可人還要嚴重,東門可人遂受了他的影響,又恢復了先前狀態。
兩人全是一樣的迷迷昏昏,恍恍惚惚。在旅途間,自然除了觀賞山光水色,便是卿卿我我,情感上,有了飛快進展!
三天過後,前方有座小山,山腳下慢慢轉出一位白髮白鬚的遊方道人,合掌低眉,擋住司馬豪及東門可人去路。
司馬豪和東門可人緩緩行來,距離那白髮道人,僅約數尺,對方仍不讓開,只好止步叫道:“道長阻路為何?要化緣麼?”
白髮道人點頭答道:“施主猜得不錯,貧道正是化緣。”
東門可人笑道:“道長化緣則甚,是要修橋補路?還是要建造什麼道觀殿宇?”
白髮道人仍是稽首當胸,唸了一聲佛號說:“貧道一非補路,二非修橋,是要修建莊院。”
司馬豪“咦”了一聲,揚眉問道:“道長說是出家人,怎要修建莊院?寶莊位居何處,叫甚名稱?”
白髮道人答道:“是‘懷玉山’中的‘紅葉山莊’。”
這白髮道人.當然便是卓較倫所扮,他之所以這樣說法,是想再試探試探司馬豪被藥物迷神,究竟到了什麼程度?會不會連自己的家鄉,也記憶不起?
“懷玉山中的紅葉山莊”一語方畢,東門可人便微吃一驚,退了半步,目注司馬豪,蹙眉問道:“三哥,我怎麼覺得‘紅葉山莊’四字,好生熟悉,似乎聽人說過?”
卓軼倫聞言,便注意司馬豪的神色變化。
誰知司馬豪竟淡淡一笑,搖頭說道:“也許大妹聽過,我卻不知道‘懷玉山’中,有甚‘紅葉山莊’?”
這幾句話兒,把卓軼倫聽得心中一涼,差點兒控制不住情緒,為司馬豪的中毒之深,悲痛落淚。
東門可人又復問道:“道長何事修莊?這‘紅葉山莊’,有所毀損了麼?”
卓軼倫因自己所定“以毒攻毒”之策,是無可奈何的最後手段,故不肯放棄機會地,再作努力答道:“紅葉山莊的大廈之中,共有三根大柱,如今因貧道守護怠忽,竟使其中一根,為蟲所蛀,以致大廈將傾,貧道遂稟準大莊主、二莊主,雲遊四海,募化菩緣。”
東門可人微笑說道:“一根柱兒,能值幾多,何必勞動道長,四海雲遊,就由我一人來成就這段善緣便了。”
她說完,一伸手入懷,一面又向卓軼倫笑道:“請教道長,你的兩位莊主,叫甚名兒?我因覺‘紅葉山莊’甚熟,遂隨口問上一問。”
卓軼倫答道:“大莊主名叫司馬聰,二莊主名叫司馬明……”
東門可人聽到此處,又向司馬豪嬌笑叫道:“三哥,你看多巧?大莊主叫司馬聰,二莊主叫司馬明,你這司馬豪,若去‘紅葉山莊’,豈不是可做三莊主了?”
卓軼倫心中一喜,暗想東門可人這幾句話兒,太以巧合,總可使司馬豪多少勾起回憶。
念方至此,司馬豪已搖頭答道:“我沒有那大福氣。”
語音冷漠,神情也冷漠,好像把“紅葉山莊”,司馬聰、司馬明等,這些與他具有密切關係的人物,忘得乾乾淨淨。
卓軼倫牙關暗咬,唸了一聲“無量佛”號,不理司馬豪,又向東門可人稽首說道:“貧道再告知女施主一樁怪事,司馬聰大莊主雙耳本聾,如今已能聞聲,司馬明二莊主雙目本盲,如今已能視物。”
東門可人“哦”了一聲說道:“他們是遇醫?還是獲得神佑?”
卓軼倫正待答話,司馬豪業已不耐煩地,皺眉說道:“大妹何必與這位道長多話?趕緊把東西給他,我們還要去‘桐柏山’呢!”
一句話兒,立時引發了東門可人潛意識中的迷神作用,目光一滯,螓首連點地,喃喃說道:“對,我們到‘桐柏山’去。”
卓軼倫心中看得暗歎,知道非施展最後手段不可,遂取出一本早就準備好的“緣薄”,暨所帶毛筆,向東門可人雙手送去。
東門可人接過“緣薄”,略一翻閱,便提筆寫了“司馬豪、東門可人,合捐明珠一粒”字樣。
寫完,並取出一粒明珠,連同“緣薄”,交還卓軼倫。
卓軼倫接過“緣薄”,又向司馬豪送去。
司馬豪頗不高興地,搖頭說道:“道長是出家人.不可過分貪得,這粒明珠,鑑定罕世之物,價值千金,便以之建蓋一所莊院,都尚有餘裕,何況一根大柱?你還要再向我……”
卓軼倫截斷他的話頭,陪笑說道:“道長是出家人,不可過分貪得無厭,再求施主施捨,只請施主在薄上簽名,留段緣法。”
司馬豪詫然問道:“適才我東門大妹,不是替我簽過姓名了麼?”
卓軼倫搖頭說道:“貧道未曾看見。”
司馬豪眉頭一皺,從卓軼倫手中,接過“緣薄”,翻到東門可人所書之處,指著“司馬豪”三字,不悅說道:“道長怎的如此糊塗?這不是我的姓名麼?”
卓軼倫突然把臉兒一板,冷冷說道:“司馬豪?你配叫司馬豪麼?”
司馬豪勃然問道:“我怎麼不配?”
卓較倫雙目之中,神光電射地,朗聲答道:“司馬豪是司馬聰和司馬明的同胞兄弟,你為什麼連你哥哥,都一齊忘記?”
司馬豪大怒叫道:“誰說他們是我哥哥?你這雜毛老道,到底是誰?竟來滿口胡言,向我找事。”
卓軼倫把假髮,一齊摘掉,露出本來面目說道:“我是卓軼倫。”
東門可人一驚,司馬豪依舊滿面怒色。
卓較倫搖頭一嘆,又說道:“我是彭白衣。”
這次卻有了反應,司馬豪煞氣騰眉,厲聲叫道:“殺彭白衣!”
他一面厲聲大叫,“殺彭白衣”,一面便舉起掌來,向卓軼倫的胸前猛拍。
東門可人畢竟與司馬豪同心,聽得司馬豪厲聲大叫“殺彭白衣”,遂也柳眉雙剔地,厲聲叫道:“三哥哥,我幫你殺彭白衣。”
語音之中,玉腕疾伸,對準卓軼倫後背“精促穴”上,一掌拍去。
卓軼倫上次被他們打得狼狽而逃,這次更應該及時閃避才對。
但事出意外,他竟來了個巍立如山,岸然不動。
司馬豪先行出手,掌也先到,實胚胚地,打在卓軼倫胸前“七坎”穴上。
說也奇怪,司馬豪來勢雖猛,但打在卓軼倫胸前之時,卻並未含有什麼令人難禁的內家勁力。
卓軼倫捱了一掌,連身軀晃都不晃,只向司馬豪笑了一笑。
這時,東門可人的一隻纖纖玉掌,也已印上了卓軼倫的後背。
“辣手神仙”的一身功力,豈同小可?後背“精促穴”,又是要緊所在,卓軼倫怎能再復安然無事?
但玉掌落處,卓軼倫不過向前跨了一步,依然滿面笑容,神色未變,好似“辣手神仙”的那身精絕武功,業已自行消失?
如此結果,自然大出司馬豪、東門可人意外,使他們雙雙驚詫失聲,連退兩步。
卓軼倫一陣縱聲狂笑,目光電掃二人,故意流露出揶擒神色。
司馬豪氣得咬牙切齒,厲嘯連連,意欲提氣凝勁,再度進撲!
誰知他不提真氣還好.這一提真氣之下,才發覺自己周身氣血之間,好似添了層無形束縛,業已無法由心所欲地,提聚真氣內力。
司馬豪如此,東門可人亦復如此,兩人不禁相顧愕然,呆在當地。
卓軼倫又是一陣哂然狂笑,雙眉略挑,轉身而行,對他們不再理會。
司馬豪搶步疾追,並急急叫道:“你不要走,你……你是弄了什麼詭計?把我們……”
話方至此,卓軼倫道袍飄飄,人已到了七八丈外,但口中所發那種綜合著得意與哂薄意味的笑聲,卻仍然傳入司馬豪等耳內。
他在前面走,是施展內家神功“凌虛步”法,司馬豪與東門可人在後面追,則因氣血機能,有了障礙,暫時無法提隨真氣,只是一種比常人稍勝的跑步速度。
這樣追法,自然越追距離越遠,不消多久以後,業已看不見卓軼倫的蹤跡。
其實,卓軼倫真走了麼?當然不是,他甩開司馬豪與東門可人之後,就立即藏入暗中,悄悄注視。
這三日之間,卓軼倫竭盡心力,搜配藥物,也照樣煉成一種毒藥,塗在那本緣薄之上。
他所煉的這種毒藥,作用不在迷神,是使中毒之人,暫時機能生障,無法提聚內力,並每隔三日,便發冷發熱,來勢兇猛地,生上一場病兒。
卓軼倫認為,獨孤智要把東門可人弄去“桐柏山”之故,無非知道她有一身驚人武功,想加拉攏利用。
司馬豪則因與東門可人發生感情,才殃及池魚,也受了連帶迷神之害。
既然如此,則何撐天若是發現他們兩人的內家功力,突告消失,勢必急得出頭察看。
即令何撐天當時不肯出頭,在司馬豪與東門可人三日後發病之際,他也非出頭不可,總不能坐視獨孤智費盡心機,所欲爭取的那位“辣手神仙”,病死在逆旅之內。
只要何撐天正式出頭,自己便有機會與這殘缺了兩隻手的魔頭互相決鬥,或許可以制服此人,逼問出祛除司馬豪暨東門可人所中迷神藥物之策。
卓軼倫打的是這種算盤,遂隱身暗中,一面跟隨司馬豪和東門可人,一面注視何撐天的動靜。
這時,他又拋棄了那件道裝,改扮成了一位瀟灑風流的白衣秀士。
但何撐天卻不知是業已離去?或沉穩得特別出奇?由司馬豪、東門可人失去內家功力開始,接連兩日之間,均未露面,使那暗中監視的卓軼倫,根本無所獲。
司馬豪與東門可人,則在剛一出事之際,似乎頗為懊喪,但隨後卻又漸漸撇開,兩人郎情似水,妾意如綿,表現得親親熱熱。
卓軼倫冷眼旁觀,看出司馬豪與東門可人這對武林俠侶,業已良緣天定,不會再有變化之後,自然頗為高興,但美中不足的是,司馬豪與東門可人,常於卿卿情濃之際,忽然大煞風景,目光發直地,他來上一句“殺彭白衣”,她來上一句“我要到‘桐柏山’去。”
時光易逝,轉瞬間,又是一日將暮。卓軼倫默計時間,知道在今夜定更之後,司馬豪與東門可人,便將寒熱交加地,雙雙發病。
想到此處,他不禁有點為難起來。
因為在司馬豪和東門可人發病之後,萬一何撐天仍不出現,自己卻是否也不加聞問?
這種忽冷忽熱的病情,身受人相當痛苦,自己若是置諸不理,未免有點於心不忍,但若加以過問,則又恐被何撐天在暗中看破,弄得前功盡棄。
卓軼倫盤算再三,仍無兩全善策,最後只好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無奈想法,準備到時見機行事。
好在自己形容衣著又變,慢說心神迷失的司馬豪等,就是那相當奸猾的何撐天,也不會被他輕易看破廬山面目。
主意拿定,遂決心在司馬豪與東門可人,入夜投宿之際,與他們同住一家旅店,以期必要時便於照拂。
常言道:“千算,萬算,不如蒼天一算”,司馬豪與東門可人,偏巧今夜遊興忽深,竟來了個踏月趟程,根本未曾投宿。
卓軼倫看得暗暗叫苦,但又無可奈何,知道可能是自己第二度弄巧成拙。
宿頭業已錯過,黃昏日落以後,眼前景色,倒是絕美。
一邊是峭拔山壁,一邊是莽蕩長江,山色蒼蒼,波光浩浩,加上天邊的才升新月,以及依偎緩步的一雙男女英雄,委實是幅極美麗的畫面。
驀然,那位正在緩步踏月的東門可人,足下一個蹌踉,嬌軀微晃。
司馬豪慌忙輕伸猿臂,攏住纖腰,滿面關切神色地,向東門可人,低聲問道:“大妹,你怎麼了?”
東門可人秀眉微蹙答道:“我有點累。”
其實,司馬豪如今也覺得有點累,但在女人面前,男人永遠會自居英雄,他遂並不例外地,插眉笑道:“大妹,我扶你走,倘若當真走不動時,便在這江邊礁石之上,坐下歇息歇息。”
前兩句話兒,是表現男子漢的英雄氣味,但真心之語,卻是在後兩句話兒,司馬豪如今也想坐下歇歇。東門可人遂半倚在司馬豪的懷中,向那江邊礁石,緩緩走去。
東門可人微一哆嗦,打了個寒顫,向司馬豪低聲叫道:“三哥,我……我有點冷!”
司馬豪立即脫下所穿長衫,披在東門可人身上,並伸臂環著纖腰,把她抱得更緊一些。
這又是英雄動作,其實他自己也覺得從背脊間,直冒涼氣。
東門可人既多披了一件衣服,又被司馬豪緊緊抱在懷中,似乎稍好一些,遂指著天上明月,和月下長江,嫣然微笑說道:“三哥,你看這空中的月兒,和江心的月兒,上下交映,景色多美?卻可惜花好不能常開,月好不能常圓,等到這輪皓月,僅剩半環,或只留下一痕指爪之際,就令人看來有些殘缺傷感的了。”
司馬豪點頭笑道:“天下事哪有十全十美?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
東門可人接口笑道:“三哥,我彷彿記得蘇東坡學士有闋傳誦千古的詞兒,其中有什麼‘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司馬豪繼續吟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是蘇文忠公的‘念奴嬌’詞。”
東門可人彷彿又有點怕冷起來,向司馬豪懷中,偎得緊緊,異常柔媚地,低聲嬌笑叫道:“三哥,我好喜歡蘇東坡的這闋‘念奴嬌’,你吟上一遍,給我聽聽好麼?”
司馬豪當然謹遵芳命,立即吟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多……少豪……傑………”
東門可人聽他吟到“一時多少豪傑”之際,語音也自哆嗦起來,不禁仰起臉兒,訝然問道:“三哥,你……你也覺得冷麼?”
司馬豪這時不僅覺得身外在冷,並已有點自心底生寒,但一來不肯在心愛人兒之前示弱,二來恰好吟“一時多少豪傑”之句,總想打起豪傑精神,表現些氣概,遂強自支撐地,繼續吟道: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初……嫁了,
雄姿英……英……”
可憐司馬豪吟到此處,牙關兒業已捉對廝並,對於那句“雄姿英發”的最後一個“發”字,終於“發”不出來。
牙齒既在捉對廝並,身上自然也難免簌簌發抖。
司馬豪在抖,東門可人又何獨不然?
於是,兩人由並肩偎抱,變成緊緊相擁。
郎有意,妾有情,郎意妾情一條心,這種風光,本來極為旖旎。
但如今這極旖旎的風光,竟變成極淒涼的景色,因為心底熱情,抵不住病魔之侵,他們互擁於懷的動作,不是情愛難禁,而是痛苦難受。
司馬豪與東門可人是身上難受,卓軼倫則是心裡難受,甚至於他這種心裡難受的滋味,比人家的身上難受滋味,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為,他是下毒之人,也是深明藥性的神醫,知道司馬豪與東門可人,如今是冷得發抖,片刻,又會轉變得熱得發昏,必須經過三度冷熱循環,才告無事,但從此以後,每隔三日,便會嘗受一次今夜的同樣痛苦。
他看得太不忍心,真想使前功盡棄地,現身趕去,喂他們各服解藥。
但若這麼一來,何撐天便不可能出現,司馬豪與東門可人所中的迷神奇藥,也無望解除,卻是如何善後?
左右為難之下,卓軼倫只好咬緊鋼牙,鐵定心腸,決定至少在今夜對司馬豪、東門可人,不加理會,讓他們禁受三度冷熱循環之苦,倒看何撐天是否出面?
動念之間,那緊緊摟抱著的司馬豪與東門可人,業已互相放手,各自分開。
他們凍得心魂俱顫的奇冷已過,如今正在發熱。
第一個現象是雙頰火紅,第二個現象是滿身大汗,第三個是目光發呆,口中頻頻譫語。
足見卓軼倫所煉藥力之強,冷時,把司馬豪和東門可人,冷得發抖,熱時,又把他們熱得發昏。
但他們口中雖然譫語連連,卻除了一個猛叫“三哥”,一個猛叫“大妹”以外,仍是在喃喃不斷地,說的是:“殺彭白衣”,“我要到桐柏山去”。
月光依然那麼美,江水依然那麼流,山風依然那麼吹,並因在江面上添了幾片帆影,使景色越發清絕。
卓軼倫哪裡有心情欣賞景色,他只是隱身暗中,目光四掃地,搜索有無何撐天的蹤影出現?
有道是:“只要功夫探,鐵杵磨成針”,又道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卓軼倫為了司馬豪,著實費盡苦心,但他也終於有了意料中的收穫。
一聲厲嘯,突起夜空,從一片山崖暗影間,驀然出現了一條人影,宛如電掣風馳般,向坐在江邊礁石上的司馬豪、東門可人撲去。
這條人影,衣袖郎當,顯然雙手俱缺,不是“宇宙六殘”中的何撐天,還是哪個?
卓軼倫不知他撲向司馬豪等之舉,是何用意?自然不肯容讓,清嘯一聲,趕緊飛身攔截。
何撐天一見有人攔截,遂把右足輕輕一抬,立有三四道電閃精光,挾著破空銳嘯,向卓軼倫飛射而去。
卓軼倫知他雖缺雙手,卻一身均是厲害暗器,哪敢絲毫怠慢。一面施展輕功絕技“雲上梯雲”,使身軀陡地平升數尺,一面把內家罡氣,凝聚右掌,向何撐天猛烈擊出。
這種既閃過何撐天所發暗器,並仍繼續截擊對方的身法掌法,著實相當高明,錯非他一身兼獲“天山”醉頭陀,和“哀牢”大俠彭五先生兩位曠代奇俠的衣缽真傳,真還不易修為到這等境界。
何撐天自然識貨,他發現卓軼倫是全力截擊,來勢過猛,似不願輕攖其鋒。遂在半空中略一閃翻,輕飄飄地,斜落在五六丈外。
卓軼倫深明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之理,毫不放鬆的,在腳步點地後,追蹤再撲何撐天,施展出他第二位恩師醉頭陀所傳的“天山”絕學“鵬搏三式”。
這三式掌法,委實千變萬化,威力無邊,把位何撐天逼得仗恃著絕世輕功,連連後退。
卓軼倫再如何沉穩,再如何機智?畢竟是位少年英雄,他見名列“宇宙六殘”,威震乾坤的何撐天,竟在自己手下,屈居下風,未免有點得意,有點沾沾自喜。
但他卻忘了前在“黃山西海門”茫茫雲海以內,所見識過的何撐天那身超絕輕靈功力。
根據上次經驗,卓軼倫應該知道,即令何撐天不是自己敵手,自己也休想追得上他?擒得住他?或是傷得了他?
十來個起落過處,卓較倫已追出甚遠,約莫距離司馬豪、東門可人所坐江邊礁石,足有七八十丈之遙。
何撐天驀然停住腳步,巍立如山,目光凝注正自凌空追撲而來的卓軼倫,竟不再退。
卓軼倫以為他又想施展種種令人難防的毒辣暗器,遂心中一凜,不肯過分欺敵地,在尚距何撐天三丈左右之處,便即飄身降落。
何撐天左足微頓,往上一抬,十來根“淬毒倒須針”,從膝間飛出,化成一蓬藍汪汪的精光,向卓軼倫胸前怒射。
然後,人也跟在那蓬毒針之後,不退反進地,向卓軼倫飛身猛撲,一足蹋去。
卓軼倫一式“推揖唐虞”,剛剛閃開那十來道暗藍針光,卻覺得另有一股勁急罡風,襲向自己的“丹田”要害。
原來一般人練的是“劈空掌”,何撐天卻練的是“踢空腳”。
既稱“踢空腳”,自也像“劈空掌”一般,在腳尖尚未屠及敵身之前,先有罡風勁氣向敵方隔空飛襲。
卓軼倫還是初次見識這腳上能發罡勁之舉,不禁微吃一驚,也自略凝真氣,加以揚掌迎擊。
他由於好奇,要試試自己的“劈空掌力”,是否強於何撐天的“踢空腳勁”?
誰知不試還好,這一試之下,竟試得卓軼倫越發奇詫起來。
原來他約莫用了十成功勁的“劈空掌力”,竟並未勝得對方發自腳尖的銳疾罡風,只不過半斤八蔭地,僅互相抵消而已。
不單如此,何撐天並趁著卓軼倫這略微一怔之下,搶佔先機,對卓軼倫施展開自己獨步當今的“狂風無影腳法”。
這套“狂風無影腳法”,是何撐天集古今各門派的腿法腳法大成,再參以獨到心得,所研創出的一種威猛絕學,一經施展開來,便使對方被籠罩在一片千變萬化的腿林腳影之下。
精於腿法、腳法的武林人物,不是沒有,但雙手皆殘,專門用雙腿攻人的,卻放眼乾坤,只有何撐天這麼一位,自然使敵手往往莫測高深,窘於應付。
卓軼倫一開始時,真被踢了個頭昏眼花,險象橫生,危機處處。
所幸他本質極好,根基扎得又厚,尚能臨危不亂,鎮定心神,勉強一一應付。
何撐天的“狂風無影腳法”,共有一百二十八式,卓軼倫應付過半,約莫到了七十回合之時,情勢遂告好轉。
情勢好轉的原因有二,一來卓軼倫到了此際,業已心定神疑,不像一開始時,那等略有慌亂,二來應付過半以後,已對何撐天這種獨門奇幻腳法,稍具體會認識,不像一開始時,那等莫測高深。
但近處情勢,雖已轉佳,遠處情勢,卻變得惡劣無比。
因為適才卓軼倫所見的江心帆影之內,竟有一片影,是何撐天所備船隻。
如今,這隻船兒,業已攏岸,並有兩名青衣侍婢,縱到江邊礁石之上,把那正在寒熱交作,神志昏迷中的司馬豪、東門可人二人,抱上船去。
卓軼倫動手之間,目光偶瞥,看見了這種情況,不禁“呀”了一聲,立告心煩意亂。
武林高手過招,哪裡能絲毫分神,卓軼倫就這心內一驚,身法略緩,便捱了何撐天一腳,被他踢中左胯。
腳尖尚未及胯,卓軼倫便知敗北難逃,遂既不勉強閃避,也不凝勁硬抗,索性順著何撐天的踢來之勢,一式“浪滾龍門”,翻跌出五六步外。
這是“卸”字訣的靈活運用,也是無可奈何之下,保全胯骨,不使被對方踢斷的惟一策略。
饒是如此,卓軼倫仍覺左胯之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幾乎在翻跌以後,無法立即起立。
照理說來,何撐天倘趁機再度進攻,卓軼倫恐無幸理。
但月光朗用之下,遠遠的山壁腳下,忽有紅衣飄閃。
何撐天臉色一變,不願再尋卓軼倫的晦氣,趕緊雙足頓處,施展自己的絕世輕功,向江邊帆船趕去。
卓較倫雖知胯骨間傷勢不輕,但又怎肯坐視何撐天把司馬豪、東門可人劫走?遂強忍痛楚地,怒嘯一聲,咬牙隨後趕去。
他在正常情況之下,業已趕不上何撐天,如今左胯帶傷,自然更減了幾分速度。
故而,等卓軼倫拼命趕到江邊,何撐天人已上船,船已離岸數丈。
但何撐天並未隱人艙中,他站在船頭指揮一名手執強弓的精壯漢於,覷準卓軼倫,張弓怒射。
卓軼倫眼望對方揚帆遠去,深知棋差一著,滿盤皆輸,正自又氣又怒之際,“嗡”的一聲弦響,長箭劃空生嘯,業已射到咽喉。
他悽惶無奈,未及深思,微一偏頭右閃,左手姆食中三指疾伸,便欲將來箭攝住。
但三指尚未及箭,半空中銀光微閃,橫刺裡飛來了一根髮釵,竟把那根長箭,生生擊落。
卓軼倫大吃一驚,順著髮釵來路,回頭看去,心頭立告怦怦亂跳,呆在當地。
原來兩三丈外,有位紅衣佳人,倚樹而立。
這位紅衣佳人,俏生生,嬌滴滴,正是自己朝也思,暮也念,為了她魂夢難安的“咆哮紅顏”夏侯娟。
卓軼倫畢竟是俠士襟懷,雖見情人,未忘良友,他在萬分驚喜之中,目光再注江上。
這時,那條載有何撐天、司馬豪、東門可人的帆船,業已乘風似箭,駛入濛濛水雲,但仍可隱約聽得何撐天的得意狂笑。
卓軼倫黯然一嘆,向夏侯娟皺眉說道:“夏侯姑娘,可惜你來遲一步,否則或可把那船兒截住。”
夏侯娟搖頭笑道:“便是來得不遲,我也不截。”
卓軼倫愕然問道:“夏侯姑娘,你難道不想救人?”
夏侯娟冷笑答道:“一個是輕狂失態,曾經受過我懲戒的輕薄之徒,另一個則是自以為了不起的兇魔之女,我救他們則甚?”
卓軼倫搖手說道:“夏侯姑娘,你誤會了,其中……”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說,便即微笑叫道:“卓兄,我們且慢談其他話兒,先看看你的傷勢好麼?”
人的精神力量,大於一切,卓軼倫心急好友遭難,根本忘了自己受傷之事,如今被夏侯娟一提起,立即覺得左後胯疼痛得支持不住地,“哼”了一聲,坐在司馬豪等適才所坐的礁石之上。
夏侯娟見狀便知卓軼倫傷勢不輕,滿臉關懷神色地,皺眉說道:“上次我和何撐天在‘黃山”動手,他一腳猛踢之下,竟把一根粗巨石筍,生生踢折,足見功力不凡,相當厲害,卓兄趕快給我看看,你傷得怎麼樣?”
這句話兒,把位伺儻瀟灑的卓軼倫,問得俊臉通紅,耳根發熱,不知道應該怎樣答對?
因為自己傷處,是在左後胯間,難道竟脫了中衣,讓她察看?
奇窘不堪之下,略一囁嚅,方始說道:“我……我因卸勁得宜,傷勢並不太重,加上素精歧黃之道,囊中又有極好傷藥,只消服上兩包,便不妨事了。”
說完,便取出兩包白色傷藥,和酒服下。
夏侯娟聽得心中一慰,嬌笑說道:“即令傷勢不重,也應把淤血驅散,才暑復原,卓兄請伏在石上,我替你按摩按摩。”
美人恩情,固然不易消受,更復不易拂逆,何況夏侯娟落落大方,毫無羞澀之狀,遂使卓較倫自開通起來,覺得對於這位性情真率的“咆哮紅顏”,若再拘泥世俗禮數,簡直多餘,並可能會自討沒趣。
他想通以後,果然惟命是從地,伏倒在礁石之上。
夏侯娟一面微凝真氣,化成一股陽和暗勁,隔衣透體地,傳入卓軼倫傷處,替他驅散淤血,緩緩按摩,一面嬌笑問道:“卓兄,你剛才說我有所誤會之語,是什麼意思?”
卓軼倫被她真氣所化的那股遺體暖流,燙得心神舒泰,痛苦頓減,含笑說道:“司馬豪不是壞人,他已與我結為好友。”
夏侯娟聽到此處,微笑說道:“他以前由於不太老實,以致捱過我一記‘般若掌’,如今既與卓兄結友,我就不再怪他便了。”
卓軼倫想起夏侯娟曾經說過一句“兇魔之女”,遂又問道:“夏侯姑娘,你認識東門可人麼?”
夏侯娟瞪著一雙大眼,搖頭答道:“我不認識,東門可人是誰?”
這句答話,大出卓軼倫意料之外,使他聽得愕然地,詫聲叫道:“夏侯姑娘,你既不認識東門可人,適才怎說她是什麼‘自以為了不起的兇魔之女’?”
夏侯娟“哦”了一聲,婿然笑道:“卓兄說的是‘東門芳’麼?但不知她為何突又改叫‘東門可人’了呢?”
卓軼倫被夏侯娟這一提醒,才知道日前自己命司馬豪背誦“百家姓”,背到“苗風花方”,與“聞人東方”之際,均曾引起她的注意,原來她的名兒,便是一個“芳”字。
夏侯娟的性情,一向比較急躁,見卓軼倫聽了自己話後,沉吟未答,遂又揚眉問道;“卓兄,你怎不告訴我呢?這東門芳變成東門可人之事,其中定有緣故?”
卓軼倫含笑答道:“可人二字,是我替她起的。”
夏侯娟越發茫然問道:“她有她的名字,卓兄卻另外替她再起一個則甚?”
卓較倫知道只有從頭說起,才會使夏侯娟完全明白,遂一面享受她的殷勤按摩,一面由“小孤山”赴約,中途驚變開始,把別來經過,對這位“咆哮紅顏”,詳細說了一遍。
夏侯娟靜靜聽完,領略出卓較倫對於自己的深切刻骨相思,秀眉雙軒,嫣然含笑叫道:“卓兄,東門芳與司馬豪萍水相逢,尚且一個‘三哥’,一個‘大妹’地,叫得好不親熱,我們是老朋友了,你怎麼還生生分分地,叫我夏侯姑娘?”
卓軼倫領略出佳人情意,高興得揚眉笑道:“好,從今後,你叫我‘大哥’,我叫你‘娟妹’吧!”
夏侯娟婷首微點,立即改口叫道:“大哥,你坐起來試試,經過我用‘太乙神功’按摩散血,又復內服靈藥,應該好多了吧?”
其實卓軼倫早就知道自己的胯傷已不礙事,既被夏侯娟這一叫破,自然不好意思再復賴在石上,遂緩緩坐起,含笑說道:“多謝娟妹。”
四字才出,忽然看見適才夏侯娟飛釵擊落的那根長箭,便又改變話題,揚眉問道:“娟妹,你剛才不讓我接箭則甚?”
夏侯娟笑道:“我目力極好,老遠便看出那漢子在張弓搭箭之前,曾先向箭桿上不知塗擦了一些什麼東西。故而擲釵截箭,免得大哥於倉促難防之下,中了暗算。”
卓較倫聽得悚然一驚,起身走過,用銀針加以探試,竟發現箭桿上果又淬有奇異毒藥。
不單如此,杆上並鑄有字跡,仔細辯來,寫的是:“我要殺夏侯娟。”
這與使東門芳中魔的“我要到‘桐柏山’去”,及使司馬豪中魔的“殺彭白衣’,如出一轍,顯然也是獨孤智的獨門魔咒。
卓軼倫看得沁出了一身冷汗,偏過頭去,向夏侯娟苦笑說道:“娟妹慧眼,果然不差,若非你一釵飛來,我只消接箭入手,便中迷神奇毒的了。”
夏侯娟也微覺驚心,搖頭嘆道:“那獨孤老魔,委實陰毒厲害,倘若大哥業已迷神中毒,我卻毫不知情,則彼此久別重逢,欣然笑語之下,你來個猝發辣手,我還真難逃脫劫數。”
卓軼倫驚念方定,疑念又生,目注夏侯娟,皺眉問道:“娟妹快請將東門芳的來歷說明,我才好據以推測,獨孤智為何不惜大費心機,要把她弄到‘桐柏山’去?”
夏侯娟未答先問,揚眉笑道:“大哥,你曾受醉頭陀、彭五先生兩位絕代高人的教誨,應該聽說過‘神尼紫拂金光剪,一正一邪一難論’的武林諺語。”
卓軼倫點頭答道:“我聽說過,娟妹突然提此則甚?”
夏侯娟笑道:“其中‘紫拂’二字,所指何人?大哥定必知曉。”
卓軼倫道:“這大名頭人物,怎會不知?所謂‘紫拂’,便是‘紫拂羽士’東門柳。”
說到此處,因“東門”複姓,當世不多,遂恍有所悟地,瞠目失聲叫道:“我明白了,東門芳就是‘紫拂羽士’東門柳的女兒,難怪她的一身武功,高出我們,竟能與娟妹互相伯仲!”
夏侯娟冷笑一聲說道:“大哥,我對你這‘互相伯仲’之評,不大滿意,我自己覺得定可勝她。”
卓軼倫知道自己無心失言,激起了夏侯娟向不服人的高傲天性,遂趕緊轉換話題說道:“娟妹,那‘紫拂羽士’東門柳,又出現江湖了麼?”
夏侯娟方一點頭,卓軼倫便又揚眉說道:“這就對了,原來獨孤智千方百計,不惜大費心力,要把東門芳弄去‘桐柏山’的用意在此。”
夏侯娟問道:“什麼用意?大哥請分析給我聽聽。”
卓軼倫冷笑一聲說道:“獨孤智雖然柬邀‘宇宙六殘’,籌組‘六殘幫’,但一來恐‘六殘’不能到齊,二來仍覺欲與舉世群雄,爭霸武林,在實力方面,難操必勝左券,遂想把那再出江湖的‘紫拂羽士’東門柳,也自攬為己用。”。
夏侯娟“哼”了一聲,哂然說道:“獨孤智算個什麼東西,東門柳怎肯為他所用?”
卓軼倫笑道:“正因如此,東門芳便有重大利用價值,獨孤智把她擄去,加以控制,東門柳舐犢情深,也只好委屈一些,在‘六殘幫’中,擔任一名‘護法’之流的角色而已。”
夏侯娟秀眉雙蹙,失驚說道:“大哥分析得極合情理,但……”
卓較倫笑道:“娟妹為何不說下去,‘但’些什麼?”
夏侯娟從一雙妙目之內,閃射奇光,含笑答道:“但我卻由於大哥的分析之語,觸類旁通,發生了一種更可怕的想法。”
卓較倫愕然問道:“娟妹有甚更可怕的想法?”
夏侯娟道:“在我說給你聽之前,先要問你三項問
題。”
卓軼倫點頭笑道:“娟妹儘管請問。”
夏侯娟插眉問道:“獨孤智組織‘六殘幫’,自為幫主之事,是否業已震動江湖,舉世皆曉?”
卓軼倫答道:“不錯,正是如此!”
夏侯娟繼續問道:“司馬聰與司馬明兄弟二人,是否由於聽從大哥之勸,拒絕參與‘六殘幫’?”
卓軼倫得意笑道:“他們業已回覆獨孤智,拒絕參與‘六殘幫’,理由是司馬聰耳力甚聰,根本不聾,司馬明目力甚明,根本不瞎,絲毫不具有參與‘六殘幫’的殘人資格。”
夏侯娟又復問道:“獨孤的獨門迷神秘藥,是否效力神奇,可以令人喪失心智,服從他的一切擺佈?”
卓軼倫嘆道:“僅僅一句‘迷神魔咒’,便能使人永矢弗渝,則司馬豪與東門芳二人,到了‘桐柏山’,天玄谷’魔巢之中,哪裡還會有絲毫自由意識?”
夏侯娟臉上微微變色地,長嘆一聲說道:“好了,我這三項問題,既然全獲得肯定答覆,則我那可怕想法,大概也……”
卓軼倫苦笑接道:“娟妹,你怎麼還不說出你所想的可怕想法,究竟屬於何事?”
夏侯娟皺眉叫道:“大哥,你莫要聰明一時,懵懂一時,且把我向你所提的三項問題,結合起來,還不明白是樁什麼事麼?”
卓軼倫聞言,果把夏侯娟適才所提出的三項問題,綜合起來,一加參詳,不禁心魂俱顫,失聲叫道:“哎呀,娟妹你……你……你莫非顧慮司馬豪與東門芳,到了‘桐柏山天玄谷’後,會……”
夏侯娟不等卓軼倫再往下講,便自點了點頭,正色接口說道:“不錯,我恐怕他們到了‘桐柏山天玄谷’後,會被獨孤智那萬惡老魔,挖掉眼睛,割掉耳朵,填補司馬聰、司馬明的空缺,湊滿‘六殘’之數。”
卓軼倫眉峰深聚地,長嘆一聲說道:“娟妹這種想法,太……太可怕了!”
夏侯娟目光一亮,朗聲答道:“不單可怕,並且可能……”
卓軼倫點頭說道:“豈僅可能,可能性還大得很呢,我們應該採取什麼策略?才是對抗獨孤老魔這種陰謀的最佳手段?”
夏侯娟沉吟說道:“這種最佳手段,可真難想,因為除去要妥,更復要快,否則,司馬豪的眼睛一瞎,東門芳的耳朵一聾,便鑄恨如山,不是僅仗大哥和葉師叔的歧黃妙技,所能彌補收拾的了。”
卓軼倫劍眉忽挑,目注夏侯娟道:“娟妹,你口中所稱的‘葉師叔’是誰?”
夏侯娟“咦”了一聲答道:“大哥問得好妙,葉師叔還會是誰?自然是傳授你青囊秘術的‘一帖神醫’葉天仕。”
卓軼倫道:“娟妹見過他老人家了麼?”
夏侯娟嫣然笑道:“我為了發現你被獨孤智擄去,急於搶救,遂追到‘桐柏山’中,恰好遇見葉師叔,才知你業已脫險。”
話完,便從自己在“小孤山”岸邊,等侯卓軼倫赴約開始,迄至目前的各種情事,詳述一遍。
但詳述雖是詳述,其中卻也不無省略之處,夏侯娟竟把彭白衣對自己一見鍾情的那段經過,未加提及。
卓軼倫聽得夏侯娟竟與東門柳相遇,在那“紫拂羽士”手下,幸逃大劫,不禁苦笑說道:“事情越來越覺複雜,也越來越覺艱難,我們決不能聽任‘紫拂羽士’東門柳,被獨孤智那個老魔頭,網羅到‘桐柏山天玄谷’中,為虎添翼。”
夏侯娟軒眉說道:“自古梟雄多辣手,由來舐犢最情深,獨孤智老魔的這種措置,委實夠捐夠狠,我們要想阻止東門柳與‘六殘幫’結為死黨,必須先救出東門芳,不令她淪入魔掌。”
卓軼倫搖頭嘆道:“要救東門芳,談何容易?娟妹大概還不知道,獨孤老魔所居的‘天玄谷’,極難進入,必須先經‘天奇峽’,再穿‘天奇林’,再越‘天奇谷’,再過‘天玄橋’,再度‘天玄洞’,才能到達地頭。而這些峽林橋洞之間,更……”
夏侯娟微搖玉手,截斷了卓軼倫的話頭,苦笑叫道:“大哥不要說了,我已經嘗過滋味,知道厲害,上次連那最容易通行的‘天奇林’,便使我茫然迷路,莫知所措了呢!”
卓較倫道:“娟妹既已見識厲害,當知要想把東門芳救出‘天玄谷’之舉,委實難若登天,可惜……”
說到“可惜”二字,卓較倫猛一頓足,臉上也佈滿了悔恨惋惜之色。
夏侯娟同道:“大哥惜什麼?”
卓軼倫皺眉答道:“可惜我在‘紅葉山莊’之中,做錯了事,竟勸司馬聰、司馬明兄弟,覆信獨孤智,拒絕參與‘六殘幫’……”
夏侯娟愕然問道:“這有什麼可惜?大哥如此開導他們,極為正確,怎說做錯?”
卓軼倫嘆道:“這兄弟兩位,不是窮兇極惡之徒,一經明心見性以後,便屬曠代英俠!他們倘若明投‘六殘幫’,暗為我們策應,則‘天玄谷’縱稱人間絕險也容易有可破之道。”
夏侯娟“哦”了一聲,含笑叫道:“大哥,你是想在‘天玄谷’中,佈置內應?”
卓軼倫點頭答道:“物必自腐,然後蟲生,對於‘天玄谷’那等所在,若想硬幹攻堅,只怕事倍功半。”
夏侯娟一絲嫵媚笑意,陡現眉梢,高興得歡聲叫道:“大哥,我們已有內應。”
卓軼倫一怔問道:“內應何來?”
夏侯娟嬌笑說道:“我剛才不是告訴大哥了麼?濮陽勇業已對我歸心,我叫他往東,他便不會往西的呢!”
卓軼倫皺眉說道:“我倒把他忘了,但此人勇力雖高,心性太蠢,恐怕起不了什麼重大作用,萬一有所不慎,甚至於弄巧成拙。”
夏侯娟失笑說道:“大哥不必再挑剔了,有這麼一個人兒可用,總比毫無內應,要好得多,反正我們拼著歷百險,闖千艱,也非去‘桐柏山’中,試為盡力不可。”
卓軼倫無可奈何,只好點了點頭,與夏侯娟一同往“桐柏山”趕去。
“情”之一字,奧妙無倫,卓軼倫與夏侯娟分開之際,女想男柔腸寸折,男想女寢食難安,好像彼此均有萬語千言,蘊積心頭,亟欲向對方一吐為快。
但如今好容易湊巧相逢,除了在目光互對時,從跟波眉語中,互相傳送,互相領略深情以外,反而說不出什麼明示情愛之語。
夏侯娟因提到“天玄谷”,想起那位“一帖神醫”葉天仕師叔,告訴自己之言,不禁芳容變色地,顫聲叫道:“大……大……大哥。”
卓軼倫詫然問道:“娟妹,你為何如此激動?”
夏侯娟道:“我聽得葉師叔說,你被獨孤智打了三根‘絕命毒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