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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曾在書上看過,有人説想把這輩子讀過的書全部依照順序排在書架上。你也會希望這麼做嗎?”
樋口先生邊走邊説。“我自己倒是沒看過什麼書,排起來也沒看頭……”
我回想過去讀過的書。最近讀過的有奧斯卡·王爾德的《格雷的畫像》,還有瑪格麗特·米契爾的《飄》,其他還有谷崎潤一郎的《細雪》、圓地文子的《生神子物語》、山本週五郎的《小説日本婦道記》。當然也不能忘記萩尾望都、大島弓子、川原泉。回到小學時代,我又想起各種兒童文學。羅德·道爾的《瑪蒂達》、凱斯特納的《小偵探愛彌兒》和《會飛的教室》、C·S·路易斯的《納尼亞魔法王國》、路易斯·卡洛爾的《愛麗絲夢遊仙境》。如果再回溯得更遠一點——
於是,我想起了“拉達達達姆”這幾個字。
對,還有《拉達達達姆》啊!
與那如寶石般美麗的圖畫書相遇時,我還是個雞豆大的小不點兒。那時的我沒有文明人辨別是非的教養,還偷偷把一元郵票貼在家裏的櫃子上,整天以為非作歹為樂。小時候的我是個壞小孩。
《拉達達達姆——小小機關車的奇妙旅程——》,在講一個名叫馬迪亞斯的男孩做出一輛小小的純白機關車,後來機關車追隨踏上旅程的馬迪亞斯,展開一趟不可思議的冒險。書裏插圖夢幻美麗,記得當時我熱切地看着那些插圖,一心也想到書中出現的那些風景走走。看着那些跨頁插圖所展現的不可思議的國度,我的想像也無邊無際展開,怎麼看都看不膩。
我向樋口先生訴説這段過往,同時深深懷念起這本已不在手邊的圖畫書,為之心痛不已。
“我怎麼會把書弄丟了呢!”我呻吟道。
儘管曾經如此熱愛,我卻因為往後人生遇見的一本本新書變了心,冷落了那本有恩於我的圖畫書。記得我甚至還把名字寫在書上呢。我這負心之人!不知羞恥的東西啊!
在樋口先生的提議下,我們決定前往位於馬場北邊的圖畫書區。
“○○書店,○○書店負責人,請到本部。”
自擴音器傳出的廣播,振動了舊書市集傭懶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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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擴音器傳出的播報時,我正在馬場西邊那排舊書店漫無目的亂晃。
正當我呆呆出神,一個穿西裝的老人突然硬是把我撞開。我怒從心起,便追了上去,只見對方飛也似地衝進一家氣氛詭異的舊書店。那家店沒有標示店名,以巨大的書架圍住帳篷,店裏陰陰暗暗的,讓人不禁怯步。裏頭不見半個顧客。
見我一直從狹小的入口朝店裏張望,少年便説:“我不想進去。”
“大哥,勸你最好也不要進去。吶,苗頭不太對喔。”
“那你就閃一邊去,我要進去。”
“嗟!壞心眼的傢伙。”
少年説完,果真不敢進來。他在店外曬了一會兒太陽,終於不滿地轉身離去。
那家舊書店以書架隔出兩條通道,格局深長。
結帳櫃枱設在店內深處,只見戴着黑框眼鏡的老闆和一個白髮雜亂的老人正在那裏高聲爭論。
“你再等一陣子吧。”戴黑眼鏡的老闆手撐臉頰,冷冷地説。
“不能先讓我看現貨嗎?”老人並不放棄。
見舊書店老闆搖頭,老人擺出一副想拿手上的黑色小記事本攻擊店主的狠勁。
“你這麼做也只是白費力氣。”老闆不以為意地説。
儘管不明白他們在爭論什麼,但我想一定是可怕的事。這時老人發覺我在偷看,狠狠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説:“你看什麼看!”
“好吧,那我就再等一陣子。”
説完,他便像風一般穿過通道,到外面去了。
原以為這個攤位是由兩條通道構成,但我這時發現,結帳櫃枱旁邊還有一條右彎的通道。
大多數的攤位都把書架排在帳篷四周,這家店卻利用書架的擺設,把攤位搭得像棟建築物。自櫃枱向後延伸的通道,兩旁是高高的書架,上面架着美耐板當作天花板。自天花板垂下的電燈泡營造出詭異的氣氛,讓這條堆滿了書的通道像是通往神秘迷宮的入口。只見通道又向左彎,那後面就是我未知的世界了。搞不好在通道盡頭的,是個不登大雅之堂、教人目眩神迷的猥褻世界。
我擦掉額頭上的汗。
“先生,這後面很熱,最好不要進去。”
黑眼鏡老闆凝望着店外説。説話時他刻意避開了我的視線,舉動很不尋常。
“你也不想中暑而死吧。”
説完,彷彿可笑之至般,他咕咕笑了。
◎
時間已過下午三點。天上雲多了一點,天氣有些悶熱。
我在圖畫書區找到許多令人懷念的圖畫書,卻獨獨不見《拉達達達姆》的身影。這也難怪,我想應該沒有人會把那麼美麗的圖畫書賣給舊書店,這麼一想,更是覺得輕易丟掉這本書的自己是多麼罪孽深重,不禁又在內心埋怨:我真是個沒有用的飯桶!
或許是我和樋口先生死盯着圖畫書書脊的模樣很可笑,一個可愛的少年向我搭話。
“姊姊,你在找什麼?”
仔細一看,他就是剛才跟在學長身後的那個孩子,近看更是可愛極了,教人看得出神。他身邊不見學長的身影,看來剛才以為他是學長的弟弟,是我誤會了。
“我在找一本圖畫書,主角是部叫做拉達達達姆的機關車。”
“我看過那本書。”少年説,“裏面有個小不點馬迪亞斯對不對?”
“對對對!你在哪裏看到的?”我興奮地喊着。
“以前我家有,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了,被壞人搶走了。不過這裏可能有,我幫姊姊一起找吧?”
“那真是多謝你了。”
於是少年也一起幫我找《拉達達達姆》,卻怎麼找都找不到。看我垂頭喪氣,樋口先生便説:“還有一個辦法。”
“委託舊書店找就行了,去拜託峨眉書房的老闆吧。”
“找得到嗎?”
“他一定會幫忙的,放心吧!”
樋口先生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説:
“那個老頭對黑髮少女特別偏心。他人雖差勁,這種時候倒很管用。”
我想向那個幫忙找書的少年道謝,但四下一看卻不見他的身影。他真是個如夢似幻的少年啊。
◎
我可不是採納那個少年的提議,只是決定放棄尋找隱身於舊書市集那光榮一冊的念頭。在那之後,我去逛了那些熟悉的書本。
就在我放鬆心情在書架間走動時,那少年又出現了。
“我像個小孩子去圖畫書區逛過了,要是你也一起來就好了,你的意中人就在那裏。”
“什麼!”
“她在找一本叫《拉達達達姆》的圖畫書。”
“哼,我才不會上你的當。”我説。“那是什麼怪書名?怎麼可能有那種書。”
“真的有啊。”
“拜託,你到別的地方去好不好?幹嘛老跟着我?”
“只是我們的目的地剛好相同罷了,別放在心上。”
我不理會少年,開始物色書本。
首先找到的是由巴瑞格德(WilliamBaring-Gould)做了龐雜註釋的“福爾摩斯全集”,然後是儒勒·凡爾納的《桑道夫伯爵》(MathiesSandorf),接着瞄了幾眼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套書,看見大正時代出版的黑巖淚香的《巖窟王》以塑膠帶包得漂漂亮亮地擺在那裏,內心一陣驚歎,再翻翻山田風太郎的《戰中派黑市日記》,瞥見橫溝正史的《藏中鬼火》時想着“封面的畫果然嚇人”,又驚見薔薇十字社出版的渡邊温《雌雄同體之裔》鄭重地供在書架上,接着又在“任選三本五百元區”發現新書版“谷崎潤一郎全集”的散本便讀了起來,又在同一區發現新書版“芥川龍之介全集”的散本又看了起來,不久看到福武書店的“新輯內田百閒全集”,這下我真的猶豫了,然而我還是沒有打開荷包,而是轉而翻翻三島由紀夫的《作家論》,讀讀太宰治的《御伽草紙》。
看着太宰,我想起寄宿處有前往東北地方旅遊時自斜陽館買回來的色紙,想起上面寫着“愛上你有錯嗎”(注:斜陽館為太宰治紀念館,位於青森縣五所川原市。“愛你有錯嗎”出自於太宰治改寫的《卡嘁卡嘁山》(カチカチ山,原為日本民間故事),描寫狸貓(中年男子)愛上冷酷的白兔(美少女)後,慘遭白兔折磨,臨死前聽喊的最後一句話。),想起永不願再追憶的高中時代洋相百出的初戀,繼而又想起我在疲勞困頓中徘徊於舊書市集的根本原因。這下,就連對於回憶相當經得起打擊的我,也被打敗了。
於是我再次回到馬場中央的那個納涼座,打算讓雙腳和心都休息一番。
少年坐在一旁,玩弄着手上的大把紙片。紙片上一一寫着價錢與書店名,看來應該是附在舊書上的標價紙。
“喂,你這是幹嘛?你會被舊書店的老頭修理喔。”
“你別管。這些等一下會派得上用場。”
少年將手上的紙片仔細分類,像玩樸克牌般替換順序。
我嘆了一口氣,趁着少年專心於他的惡習,尋找她的身影。
我沒找到她,倒是找到幾個與眾不同的怪人。
首先注意到的,是坐在旁邊那個納涼座上的和服美人。和服縱然引人注目,但她撐着陽傘端坐着專心讀織田作之助全集的模樣也不尋常。該如何評定她,就看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坐在那女子身旁的,是一個白頭蓬髮、身瘦如鶴的老人。只見他氣勢驚人地專心讀着湊到鼻尖前的黑色記事本,彷彿隨時可能大口啃起記事本,令人想起那個惡名昭彰的舊書老妖。
此外,還有一個矮個子的大學生站在納涼座旁。他戴着四方形黑框眼鏡,臉是四方形的,放在腳邊那隻看來沉甸甸的鋁合金手提箱也是四方形的。看來,“有稜有角”似乎是他貫徹的信條。奇怪的是,他正專心一志地看着電車時刻表。
我一邊發着呆,一邊任憑想像力飛馳。
夏目的舊書市集表面上平靜慵懶,然而在水面下,大規模的舊書竊盜集團正要將計劃付諸實行。那端坐一旁讀着織田作之助全集的少婦便是首領,將計劃以暗號寫在黑色記事本里、細心做最後確認的老人是軍師,而在鋁合金手提箱裏裝了齊全道具的方臉男,則是一手包辦開鎖、偽造古書等特殊技巧的技師(兼鐵道迷)。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而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
◎
——將舊書自惡毒的收藏家手中解放。
樋口先生如此宣告,峨眉書房老闆説聲“原來如此啊”,便放聲大笑。
這位老闆高齡應該超過六十了吧,毛髮幾乎掉光的頭頂光可鑑人。他肩上掛着白毛巾,頻頻擦頭,但擦了又擦,有如大茶壺般的頭還是不斷冒出汗水。這番光景實在不可思議。
突然間,老闆轉向我。我正專心鑑賞他的光頭,連忙轉移目光。
“小姐,你可不能把這種滑頭道人的話當真。”
“難道收藏家不是每個月初都要供奉舊書,大開宴會嗎?”我問。
“那還用説,如果真是這樣就有趣了。”老闆苦笑着説。“喂,樋口先生,你開玩笑也開得太過分了。”
“這不是玩笑。我對天發誓,這是真的。”
“從你嘴裏説出來的,除了玩笑沒有別的。”
此時此刻,我們位在馬場北邊盡頭峨眉書房的攤位。
我們抵達時,老闆和太太在以書架隔間的攤位內打着收銀機。一見我和樋口先生,老闆便將事情交給打工的大學生,領着我們到店鋪後方的樹林裏。鐵罐裏的蚊香香煙嫋嫋,樹下襬放着小小的餐桌和椅子,這裏就像“森林裏的秘密基地”,用來辦午後茶會再適合不過了。
我拜託老闆幫我找圖畫書《拉達達達姆》,老闆爽快地一口答應。
接着我們三人喝茶聊天,樋口先生提到了舊書市集之神,於是便出現上述的對話。
老闆覺得有趣地笑了,咕嚕咕嚕喝下從魔法瓶倒出的熱茶。
“什麼從收藏家手裏解放書,對收藏家來説,那可真是多管閒事。不過這樣他們就得重新再找一次書,對我們舊書店來説倒是好事一件……話説回來,要是那位神明也到今天的拍賣會來了,那可就不得了。”
“如果我是神明,差不多也該懲罰李白先生了。”
“玩笑不要亂開。”
老闆瞪了樋口先生一眼。
根據老闆的解釋,在今大這個舊書市集一角,將舉行一場個人拍賣會。主辦人是李白先生,我曾經一度與這位老先生互斟對飲過。李白先生外表看來是個慈祥的老爺爺,但聽説他是個富可敵國的有錢人,同時也是無血無淚、窮兇惡極的高利貸今天要拍賣的書,是被李白先生佔為己有的借款抵押品。據説這場拍賣會不是以金錢交易,而是會展開一場以性命相搏的流血死鬥。因此,若不是執着超乎常人,是得不到意中書的。但相對的,李白先生也打包票,獎品保證大有來頭。
老闆悄聲説:
“老實説,我對古典書籍向來沒轍,不過聽説會有些了不得的東西。近代一點的,則有岸田劉生住在岡崎時遺失的日記。這話要不是李白先生親口説的,我也不會相信。”
“所以只要拿到那本日記就行了?”
“拜託你了。由你出馬,應該能贏。”
這場秘密拍賣會舊書店不能參加,因此樋口先生受峨眉書房老闆暗中委託,代為出場。樋口先生所説的“賺錢差事”就是指這件事。
“這次的拍賣會要比什麼?”
老闆挑起一邊臉頰邪邪笑着。這時天色暗了下來,簡直就像黃昏時分。坐在樹蔭下的老闆,笑容帶着狠勁。
“會如何舉行,事前誰也不知道。只有在李白先生的試煉中得勝的人,才有權要一本書。但這可不是什麼輕鬆如意的比賽,挑戰者得面對超乎想像的試煉,卑微地伏拜在地,失去一切,包括自尊。而李白先生就拿這番情景來下酒——”
就在此時,頭頂上的樹葉開始沙沙作響,正在想會是什麼呢,便聽颯的一聲,馬場被白煙所包圍。
“哇啊!下雨了!”
老闆從椅子上跳起來,飛奔去保護商品。
所幸我們所在之處是一棵大樟樹底下,不會淋到雨。我和樋口先生悠閒地坐着,繼續開茶會。
樋口先生點起香煙。
前一刻的悶熱倏地消散,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教人懷念的甜甜雨味,讓我想起以前在這樣的下雨天,曾在自家廊檐下讀圖畫書的回憶。
◎
聞着雨甜甜的味道,我佇立在舊書攤的帳篷下。那個少年就站在我身邊。忽然下起的驟雨讓四周一陣大亂,但此刻騷動也告一段落。西邊天空露出藍天,我料想雨很快就會停了。
環視四周,我發現對雨不以為意、照舊挑書選書的遊客很多。剛才被我擅自視為舊書竊盜團的那三人,尤其令人驚訝。原本在納涼座休息的遊人都各自去躲雨,馬場中央空無一人,但那三人仍撐着傘在同一地點奮戰。
“我説,大哥。”
少年突然小聲説,舉起瘦弱的手臂,做出拋玩隱形溜溜球的動作。
“父親大人曾對我説,如果像這樣抽出一本書,舊書市集就會像一座大城般浮在半空中,因為所有的書都是相連的。”
“什麼跟什麼?”
“你剛才看過的書也一樣,要不,我串連給你看吧?”
“來啊。”
“一開始,你發現了《福爾摩斯全集》,作者柯南·道爾寫的《失落的世界》可説是科幻小説,而這是因為他受了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的影響。而凡爾納會寫《桑道夫伯爵》,則是因為尊敬大仲馬。日本翻譯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的,是主持《萬朝報》的黑巖淚香,他曾在《明治巴別塔》這本小説以劇中人物出場,而小説的作者山田風太郎在《戰中派黑市日記》當中,以一句‘劣作’作評不屑一顧的作品,是一本叫《鬼火》的小説,這是橫溝正史寫的。橫溝正史年輕時擔任《新青年》雜誌的主編,而與他攜手合作編輯《新青年》的,是寫了《雌雄同體之裔》的渡邊温。他因公務造訪神户,所搭乘的轎車與火車相撞,意外身亡。以《春寒》這篇文章追悼他的,是常受渡邊之邀寫稿的谷崎潤一郎。而在雜誌上批評這個谷崎、展開文學筆戰的是芥川龍之介,芥川在筆戰的數個月後自殺身亡。以他自殺前後的情形為靈感創作的,是山田百閒的《山高帽子》,而讚賞這百閒的文章的,則是三島由紀夫。三島在二十二歲時遇見一個人,當面對他説‘我討厭你’,那個人就是太宰治。太宰自殺一年前,為某個男人寫了一篇追悼文,説‘你表現得很好’。受到太宰讚許的那個人,便是死於結核病的織田作之助。你看,那裏就有人在讀他的全集散本。”
少年指着那個坐在納涼座撐着傘的和服女子,她看的確實是織田作之助全集的散本。
“你該不會是妖怪吧?”
聽我目瞪口呆地這麼説,少年便説:“我無所不知。”
“父親大人經常帶我到這裏來,告訴我所有書都是相連的。我一來到這,就能感覺到所有的書全都平等而自在地串連在一起,而這片書海,組成了一本大書。父親大人一直希望他死後,也能將自己的書歸還這片書海。”
“你爸爸過世了?”
“是啊。所以我今天才會來這裏。我身負使命,要將父親大人的書歸還這片書海。”
少年指着雨勢漸歇的天空。
“我要將書從惡劣的收藏家手中解放。我是舊書市集之神。”
◎
眼見雨勢轉小,我再度在舊書市集走動。一想到躲雨的她那清純的模樣,我又更為她的魅力心折。
“像你那樣成天胡思亂想,對腦袋和身體都不好。”
少年又撕起舊書的標價紙,小聲地説。
“啊,你又在亂來了!”
“不要你管。”
“我怎麼能不管!混蛋!”
就在我們爭論期間,蓄着八字鬍的老闆來了。他看到少年手裏的標價紙,臉色很難看。
“真是傷腦筋。你在做什麼?”
我佯裝無事。少年則默不作聲。
“把你手上的東西交出來。”
老闆説着逼近少年,不料他突然哇地大哭出聲。
“這個大哥哥説,我不這樣他就要對我那樣,我好怕那樣啊!”
剛才一直以老成口吻取笑我的少年,竟開始以難以想像的稚嫩童聲放聲大哭。我正想這傢伙個性真壞,舊書店老闆就把攻擊的矛頭指向了我。
“這是怎麼回事?你對這孩子做了什麼?”
“咦?我什麼都沒做啊!”
“這孩子説他是受你指使才這麼做。”
舊書店老闆抓住我的手。
“你給我解釋清楚,不然我叫警察了。”
“我哪知道啊!別開玩笑了!”
“是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這下雙方各執一詞。
我是個極其誠實之人,誠實就像菁華滷汁從我內心滲出,藏也藏不住。然而這舊書店老闆卻把我當作在背後操縱這可憐少年的邪惡化身。他想必誤以為孩子都是純潔的,錯當愈美的孩子愈純潔。世人常常忘了,正值青春的灰頭土臉大學生才是全世界最純潔的生物。
不久,在旁觀這場騷動的人羣中,走出一位三十開外的微胖男子。
“這人是我朋友……”他説。
“哦,是千歲屋啊。你好。”舊書店老闆點了點頭。
“這人不會做那種事的,是那孩子不好,剛才我也看他在別的地方幹出同樣的事,胡鬧了一場。”
眾人尋找少年的身影,但他早已趁亂逃走了。
替我解圍的,是先鬥町一家叫做“千歲屋”的京料理鋪的小老闆。以前我在木屋町和先鬥町一帶徘徊時,曾因某些因緣造訪他的店,他似乎還認得我。
“我不是要你報恩,不過確實有事相求。”
千歲屋小老闆説着拉起了我的手。
“在這裏相遇也算緣分,有一椿好差事想請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