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那寂靜的夜色裡頂著寒風向前馳動。
雪地上,一來一往,留著四條輪痕,還有蹄印。
沒多久,馬車在西城大街一家藥鋪的大店面前停下。
這家藥鋪當街兩間店面,門口“樂家老鋪”的招牌掛得老高,兩旁寫著什麼人參鹿茸,地道藥材。
馬車還沒停穩,“樂家老鋪”的兩扇窄門兒開了,由裡面急步走出一個身材瘦高的中年漢子。
適時,車簾掀動,樂長春與李雁秋前後下了車。
中年漢子近前躬了身:“李爺,您來了。”
李雁秋含笑說道:“子衛,又是一年不見了,你好!”
瘦高中年漢子道:“託您福,爺,一家幾口沒一天沒念著您!”
李雁秋有點激動,笑了笑,沒說話。
樂長春一旁說道:“就那還差點兒請不來呢……”
李雁秋眉鋒一皺,道:“老哥哥,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得做作一番給別人看看。”
樂長春哼了一聲,轉註瘦高中年漢子道:“子衛,你大嫂她孃兒倆呢。”
瘦高中年漢子道:“大哥,大嫂跟倩侄女兒堂屋候駕多時了!”
樂長春一擺手,道:“招呼車從後們進去。”
說著,拉著李雁秋進了窄門兒。
進門是藥鋪的櫃檯,有一盞很微弱的燈光,一股濃濃的藥材味兒直往鼻子裡鑽。
燈光下看,櫃檯前一條走道直通裡面。
走完了這條黑黝黝的走道,一片四合小院頓時呈現眼前,院子裡地上積著一層厚厚的雪,幾株老梅枝權壓雪,老蕊葉香,院子裡的夜色雪景,寧靜而美!
東西是各一間,屋裡黑黝黝的,坐北朝南的堂屋裡,一條厚厚的棉布簾遮斷了視線,卻遮不住那由縫兒裡透射出來的燈光。
甫踏進院子,樂長春便叫道:“貴客讓我揪來了,打簾子恭迎呀!”
夜深人靜,這話聲傳出老遠。
李雁秋眉鋒方一皺,棉布簾倏然掀起,堂屋裡燈光傾瀉而出,燈光下,堂屋門口,站著個衣著樸實,挺福態堆著滿臉笑的慈祥老婦人。
李雁秋沉腕一抖,掙脫了樂長春掌握,飛步跨進廊詹下,進門恭謹施了一禮,激動地道:“大嫂,雁秋給您請安來了。”
老婦人沒說話,一把拉住李雁秋把他拉進了堂屋,燈下細端詳,老臉抽搐,嘴角仍含微笑,一雙老眼卻淚光隱現,啞聲說道:“又是一年沒見了,讓嫂子好好看看廣李雁秋沒動,也沒說話,神情也有著無限的激動。
“兄弟!”兩行老淚奪眶而出,老婦人啞聲說道:“比去年來時瘦了些,一年來江湖上的風霜夠你受的!”
“哈,怎麼!”樂長春跟著進了堂屋,叫道:“見了兄弟就不要老伴兒了……”眉鋒一皺,“噴”地一聲,道:“老婆子,你這是幹什麼,一年離別又相逢,雖然會短離長,但到底他又來了,你掉得什麼淚?”
老婦人赧然而笑,舉袖拭淚,道:“老頭子,你懂什麼,我這是高興……
樂長春截口笑道:“見兄弟瘦了點,黑了些、可也有點心疼!”
老婦人老眼微橫,略顯年輕風韻,拉著李雁秋轉了身:“兄弟,來,坐下,咱嫂叔倆好好談談!”
樂長春抬眼四顧,忽地“咦!”了一聲,道:“老婆子,咱們那個丫頭呢?”
李雁秋這才發現屋裡少了個人。
只聽老婦人道:“裡邊兒躲著呢!”
樂長春搖頭說道:“這才是怪事,一年盼到頭兒,天天問我雁秋什麼時候來,剛才還嚷著去客棧,如今人來了,怎麼反而躲起來?”
老婦人說道:“姑娘大了,臉皮兒嫩了,懂麼?”
“胡說,”樂長春道:“雁秋又不是外人,我叫她出來……”一頓,喚道:“丫頭,丫頭!”
只聽左邊那間門簾低垂的房裡,響起了脆生生,甜美悅耳的一聲,“爹!”
樂長春道:“快出來吧、你秋叔到了,他坐不了一會兒馬上得走,你要是見不著他,可別怪爹……”
老婦人一怔要問,樂長春忙遞眼色,老婦人笑了。
適時,一陣香風捲起垂簾,堂屋裡燈光為之一黯。
再看時,那垂簾前,俏生生地站著個紅衣大姑娘。
姑娘她好美,長長彎彎的兩道眉,眼角兒微挑的鳳目中,是一雙既黑又亮,水汪汪,深燧,清澈的眸子。
懸膽般小瑤鼻下,是鮮紅的一點櫻唇,香唇邊上噙著驚喜,還帶著三分嬌羞的笑意。
嬌軀剛健婀娜,一身大紅衣褲正合身,腳底上那雙繡花鞋,想必是姑娘自己親手做的,襯飾工絕,好巧的一雙玉手。
一條烏油油的大辮子,由香肩上垂到纖腰,姑娘她望李雁秋第一眼後,就嬌靨一紅,垂下喚首,那雙玉手正玩弄著辮梢兒,少女風韻,好不動人!
樂長春瞪大了一雙老眼,滿面愕然,詫異說道:“老婆子,咱們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標緻了。”
老婦人眨了眨眼,笑道:“當真是老眼昏花,你沒見那由頭到腳,都是連夜燈下一針針趕出來的麼?還有,咱們丫頭今夜也抹了一層薄薄的。”
突然,姑娘她跺了繡花鞋,一扭嬌軀抬起滾首,嬌靨上紅雲遍佈,嬌豔欲滴:“娘!”
一觸及李雁秋那雙目光,她像觸了電,忙又垂下螓首。
老婦人與樂長春有著一剎那的驚愕,旋即老婦人笑道:“好,好,好,娘不說,娘不說。”
樂長春輕叱說道:“丫頭,還不過去見秋叔去!”
李雁秋忙道:“老哥哥,怎麼你……”
話音未完,姑娘她已到了面前,喚首低垂幾至酥胸,耳根上紅雲浮泛,微微一福,那甜美話聲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倩兒給叔叔請安。”
李雁秋忙一欠身。
老婦人道:“怎麼,兄弟,這叫什麼禮數,跟小兒女輩還客氣,你也不怕折了她,坐,坐,別一年生份一年!”
李雁秋赧然而笑,坐了下去。
樂長春擺手說道:“丫頭,別閒著,給秋叔沏壺好茶去。”
老婦人道:“用不著你操心,早沏好了。”
說話間,姑娘那雙纖纖玉手已捧過了香茗。
樂長春坐了下去,道:“老婆子,待會兒我要跟雁秋燈下暢談,暢談不可無酒,有酒不可無菜……”
老婦人截口笑道:“有酒有菜不可無你這個老頭子,也用不著你操心,早預備好了,是咱們丫頭新自下廚為她秋叔做的。”
樂長春一怔,赧然而笑,搖頭說道:“敢情我說的晚了!”
老婦人道:“本來就是,家裡那一樣讓你操過心?”
“瞧,兄弟,”樂長春張目說道:“兩句話就惹來了這大麻煩,看來今後我還是三緘其口的為妙!”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年輕時英雄俠女並轡聯劍,多年後的今天,你老哥哥落下這麼一份產業,嫂子為伴,有女著此,生活安寧舒適,無憂無慮,樂享天倫,老來福無窮,你還有什麼可求的?”
老婦人道:“聽見了麼?老頭子,雁秋仗義執言,這才是……”
樂長春搖頭說道:“他由來向著你,這一拍算是拍對了!”
老婦人哼了一聲道:“難道非跟著你不講理才算好!”
樂長春一搖頭,道:“我忘了,三緘其口。”
老婦人倏然失笑,轉註李雁秋,道:“兄弟,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李雁秋道:“大嫂,我剛到沒一會兒!”
老婦人道:“既然來了,怎麼不到家裡來,卻住的什麼客棧?”
“還說呢!”樂長春道:“要不是我死拉活扯,最後抬出了丫頭,他還不來呢?”
姑娘她飛快溜了李雁秋一眼。
老婦人微愕說道:“兄弟,這是為什麼?”
李雁秋赧然說道:“大嫂,您知道,當著外人,我不得不做作一番,再說,晏二門下那兩個‘查緝營’的對我也動了疑……”
“兄弟,”老婦人截口說道:“這不是見外嘛,你說這話嫂子我可要不高興了,當年要不得你伸一手,我跟你大哥能有今天麼,故不論這份思情今生難報,就是衝著這朋友二字……”
李雁秋皺眉說道:“大嫂,你怎麼老掛著當年。”
老婦人搖頭說道:“兄弟,話不是這麼說,當年要不是你伸一手,我跟你大哥不但沒有今天,而且早就成了兩堆朽骨了……”
李雁秋剛要張口,老婦人抬手一指,接道:“這老少三條命,這份產業,不全是兄弟你贈的,怎麼來便能怎麼去,難道你把老兄嫂當成了外人?”
樂長春一旁嘿嘿笑道:“兄弟,也讓你領教領教這張不饒人的老嘴。”
李雁秋赧然而笑道:“嫂子,您別生氣,我知過就是。”
老婦人笑了,道:“兄弟,也沒那一說,只是你這話讓嫂子我聽來難受,你要是再這麼想,那不如砍我兩刀。”
李雁秋猛然一陣激動,道:“嫂子,我什麼都不說了。”
“對,兄弟,”樂長春道:“還是學學我,三緘其口的好。”
老婦人一眼橫了過去……
適時,院子裡步履響動,直奔堂屋,及廊簷下而止。
隨聽簾外有人說道:“大哥,我告進。”
樂長春一搖頭,道:“子衛,你這脾氣怎麼老改不了,快請,快請。”
門外響起恭謹答應,布簾掀動,那瘦高中年漢子跨步走進來,燈下看得清楚,他穿著一身黑色長袍,袖口微卷,一雙手奇大!
瘦削的一張臉,膚色略顯黝黑,長眉細目,挺直的鼻樑四方口,頷下有一片青青的胡根,滿臉透著精明幹練,除此,別無奇特之處。
他進屋-一見禮,李雁秋欠身還了一禮,笑道:“別跟我客氣,子衛,一年不見,你沒見老嘛。”
瘦高中年漢子笑道:“李爺臉上的皺紋又添了好幾條了。”
李雁秋笑道:“子衛,我給你帶來件東西,也許你會用得著。”
說著,打開行囊一頭,從裡面抽出一物,那是一柄鯊魚皮鞘,柄鑲明珠的短小匕首,他隨手遞了過去。
瘦高中年漢子兩眼一亮,連忙伸雙手接了過去。
“謝謝李爺。”
一按啞簧,匕首出鞘,一片森寒衝起,燈光為之一黯,那匕首白裡泛青,光芒吞吐近尺。
樂長春一震,脫口喝道:“好利器,兄弟……”
瘦高年漢子瞪大了眼,動容驚聲嘆道:“大哥,這是‘冷霜刃’……”
李雁秋笑道:“非伯樂不足以識千里馬……”
樂長春霍地站起,道:“兄弟,這是罕世神兵,你從那兒……”
李雁秋笑道:“這一趟口外沒白跑,我是在一個滿旗郡王手裡奪來的。”
樂長春霍地轉註瘦高中年漢子,道:“子衛,這份兒禮不可謂之不貴重!”
瘦高中年漢子目注李雁秋,激動地道:“李爺,這份厚賜,我怎敢……”
李雁秋笑道:“我留著它也沒用,有道是:‘寶劍贈英雄’,這柄‘冷霜刃’落在你手裡,不是物得其主,適得其所麼?”
瘦高中年漢子還得再說,老婦人突然說道:“子衛,雁秋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是,大嫂,我遵命。”瘦高中年漢子欠身一禮,轉向李雁秋,雙目閃射異樣光采,道:“李爺,我不謝了!”
李雁秋道:“自己人,別跟我客氣。”
他是每人都有一份,接著又從行囊裡拿出了三樣,送給老婦人的,是一隻檀木盒裝著的成形何首烏。
這,珍貴不下那柄‘冷霜刃’,老婦人是既激動又高興。
送給姑娘的,是一對名貴異常的鑲玉耳墜兒,還有一對玉鐲子,姑娘她也激動地接了過去。
送給樂長春的,是一根玉嘴兒,金菸袋鍋的旱菸袋。
樂得樂長春哈哈大笑,道:“兄弟,我正缺這一樣,明年希望你多來幾趟。”
贈禮完畢,堂屋中有著片刻的沉寂!
姑娘她對這份禮物愛不擇手,不住地把玩,嬌靨上的神情難以言喻,那雙美目之中,也包含得太多。
似乎,那不是因為禮物的名貴,而是……
兩個大男人家沒留意,知女莫若母,細心的老婦人悉收眼底,老臉上也有一份難以形容的表情,微微地鎖了兩道眉。
忽地,她抬眼笑道:“兄弟,這一趟你打算在這兒待多久。”
這句話吸引了姑娘,她猛然抬起螓首,一雙秋水般美目,盡射異樣光采,緊緊瞅著李雁秋一霎不霎!
這,使得老婦人神情又自一震。
李雁秋似乎沒留意,他淡淡一笑,道:“大嫂,這一趟有可能比往年多待些日子!”
姑娘嬌靨上猛然一陣驚喜,倏地一紅,垂下頭去。
老婦人也為之一喜,道:“怎麼,是因為……”
李雁秋道:“我受人之託,來辦件事、另外……”
樂長春忙道:“兄弟,受誰之託,辦什麼事?”
李雁秋微一搖頭,道:“老哥哥,別不高興,我曾作千金諾,目前還不能說。”
樂長春一怔軒眉,道:“怎麼,連對這幾個也不能說。”
李雁秋道:“老哥哥該知道,英雄輕死重一諾。”
樂長春眉鋒一皺,道。“兄弟,是件大事兒麼。”
李雁秋道:“老哥哥,這件事可大可小。”
樂長春微愕說道:“這話怎麼說,兄弟。”
李雁秋笑道:“我一說老哥哥就明白了。”
樂長春道:“兄弟,你這是故作神秘……”
李雁秋道;“一諾千金,老哥哥要原諒一二。”
樂長春一攤雙手,道:“好吧,我不問了!”
他沒再往下問,姑娘可撅起了小嘴兒。
本來是,人家根本不把他當外人,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沉默了一下,樂長春又道:“兄弟,我剛才聽你說另外……”
李雁秋道:“另外是還有點事兒,這件事在碰上的,我本想不管,可是如今卻不得不伸手管管!”
樂長春道:“兄弟,這件事能說麼。”
李雁秋點頭說道:“能,老哥哥,這件事能說。”
樂長春道:“那麼,我幾乎洗耳恭聽了。”
這話似乎有點……但李雁秋沒在意,笑了笑,道:“老哥哥,你知道‘六福客棧’的賈掌櫃的跟晏帳房是怎麼樣的人。”
樂長春點頭說道:“我對他兩個的底細摸得很清楚,一個是當年橫行‘北六省’的‘賈怪’‘鐵算盤’賈一飛,一個是晏二的侄子‘大鷹爪’晏中,從前是查緝營的一名領班。”
“不錯,”李雁秋點頭說道:“以老哥哥看,這兩個人怎麼樣?”
樂長春道:“怎麼,兄弟,莫非那件事跟這兩個……”
李雁秋道:“老哥哥請先答我問話。”
樂長春雙眉一揚,道:“稱得上一時豪傑,沒遮欄的好漢……”
李雁秋道:“這就行了,他兩個最近可能會有點麻煩!”
樂長春道:“什麼麻煩。”
李雁秋道:“這麻煩是晏中當年認識‘查緝營’時招來的。”
“我明白!”樂長春道:“但,兄弟,他有個在京錢算得上首屈一指人物,門下弟子眾多,也跟官家有來往的二叔,要你伸得什麼手?”
李雁秋一搖頭道:“老哥哥,我無意危言聳聽,即將找上京畿的這個人,就是再有十個晏二恐怕也不行!”
樂長春“哦!”地一聲,道:“我倒要聽聽是誰能抵十個晏二。”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老哥哥,你記得當年老河口事?”
樂長春臉色一變,道:“是那幾兄弟……”
老婦人問道:“老頭子,是那幾兄弟?”
樂長春吐出了兩個字:“七狼。”
老婦人與瘦高中年漢子臉色突為之一變,老婦人道:“兄弟,七狼雖然是江湖上有數的兇狠人物,但強龍不壓地頭蛇,要說他兄弟敢找上京畿……”
李雁秋道:“嫂子,固然,以晏二在京城一帶的實力勢力,七狼未必能討得好去,但不是猛龍不過江,厲害的是七狼的背後人物!”
樂長春微愕說道:“背後人物,兄弟,那又是誰?”
李雁秋搖頭說道:“不知道。”
樂長春呆了一呆,道:“那你怎知道‘七狼’背後還有人?”
李雁秋道:“我在路上碰見了幾個‘七狼’的徒弟,在他們口中除了師父,師叔之外,還有個老爺子,而且提起來一臉敬畏之色!”
樂長春道:“所以你由此推測‘七狼’背後還有人?”
李雁秋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老哥哥。”
樂長春皺眉沉吟未語。
老婦人卻詫異說道:“‘七狼’兄弟幾個背後還有人,這真令人難信,以‘七狼’兄弟之兇狠聲威,誰能驅使他七個……”
李雁秋道:“這就非我所能知了!”
老婦人道:“所以你認為厲害的不是‘七狼’,而是那個不知是誰的背後人物,所以你認為十個晏二也嫌少?”
李雁秋道:“嫂子,難道還不夠麼?”
老婦人尚未說話,樂長春突然點頭說道:“夠是夠了,但是,兄弟,你犯不著管,也管不得。”
李雁秋含笑問道:“有說麼,老哥哥。”
“當然有!”樂長春點頭說道:“第一,晏中曾是吃糧拿俸的官家人,他一家跟官家多年來一直有來往,咱們這純江湖人犯不著管這種閒事,第二,你不是不知道每到這時候風聲有多緊,你一顯露還怕人家不知道你是誰,‘七狼’兄弟不是等閒人物,只要一伸手,我敢說絕瞞不過那十四隻眼睛。”
李雁秋淡淡笑道:“這就是老哥哥認為不能管的理由。”
樂長春道:“難道還不夠充分?”
李雁秋道:“夠充分了,只是老哥哥有沒有想到,就憑晏中任職‘查緝營’時結下的樑子,能惹得‘七狼’聯袂闖京城,背後更有厲害的人物麼?”
樂長春呆了一呆,道:“不錯,那麼兄弟你以為……”
李雁秋道:“我敢說這內情絕不簡單,但不知道內情究竟如何!”
樂長春沉吟未語。
“還有,”李雁秋接著說道:“我欠他兩個一份情,明知他兩個有麻煩,不好不管。”
樂長春訝然說道:“你又欠他倆什麼情?”
李雁秋遂把客棧事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樂長春道:“這就是你欠他倆的那份情?”
李雁秋道:“對一個素昧平生,緣僅一面的人這麼照顧,衝著這一點,我就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顧。”瀟湘子*掃描,aim-9OCR,瀟湘書院*連載樂長春道:“兄弟,你別忘了,他們都跟六扇門有關連。”
李雁秋道:“我知道,老哥哥,儘管他倆以前是吃糧拿俸的六扇門人物,儘管六扇門中人對我恨之人骨,千方百計地想除去我,但是他倆對我……”
樂長春道:“兄弟,怕只怕這是個要命的圈套!”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不會的,我的眼力還不至於那麼差,假如他們已知道我是誰,我認為他們早就動手了。”
樂長春皺眉略一沉吟,道:“好吧,兄弟,要管你就管吧,那件事你今年打算怎麼辦,這一家可沒一個不替你擔心。”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老哥哥,你知道,自從她變心背盟那一天起,我就不該來了,可是事實上我卻不能不每年來一趟!”
樂長春道:“難道你對她還不死心?”
李雁秋笑道:“老哥哥,我是那種人麼?我拿得起,放得下……。”
樂長春道:“那究竟是為什麼?”
李雁秋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
老婦人適時臉色凝重地道:“兄弟,不是大嫂我又嘮叨,天涯何處無芳草,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幹什麼非對個旗人姑娘這般死心,”
李雁秋道;“大嫂,那不關死心。”
老婦人道:“那麼是什麼?是痴情?”
李雁秋淡淡說道:“大嫂,那也無關痴情,變心背盟的是她,我這顆心早已如古井,難揚半點波,於什麼……”
“對,兄弟,”樂長春道:“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何患無妻?就憑你,兄弟,我敢說世上這些姑娘們,沒有一個不……”
“好了,老哥哥,”李雁秋笑道:“你又把我捧上天了!”
樂長春道:“兄弟,自當年至今,你所到之處是怎麼個情形,你自己明白。”
李雁秋淡然一笑,沒說話。
樂長春道:“兄弟……”
李雁秋截口說道:“老哥哥,我可以這麼說,那無關一個‘情’宇,行了麼?”
樂長春道:“那究竟是為什麼呢?”
李雁秋微一搖頭,道:“老哥哥,別問我,行麼?”
樂長春搖了搖頭,默然未語。
老婦人突然說道:“兄弟,難不成你想……兄弟你是個明白人,為這麼一個朝秦暮楚,貪戀榮華富貴的女人,那犯不著……”
李雁秋笑道:“嫂子,您想到那兒去了,我要有那意思,早就闖內城,找上門兒去了,幹什麼等到如今。”
老婦人皺眉說道:“那麼,兄弟,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李雁秋搖了搖頭,道:“嫂子,我有苦衷,有難言之隱。”
老婦人訝然說道:“有苦衷,有難言之隱?”
李雁秋點頭說道:“是的,嫂子。”
老婦人道:“兄弟,面對自家人,你有什麼苦衷有什麼難言隱?”
李雁秋道:“嫂子,您原諒一二,別問我,行麼?”
老婦人搖頭一嘆,姑娘樂倩突然說道:“娘,您也真是,秋叔既有苦衷,有難言之隱,您幹什麼一直追問,對咱們要能說,秋叔不早說了麼?”
乍聽過來.她是幫李雁秋說話,其實那話裡話,弦外音誰都聽得出來,不見姑娘她眼圈兒都紅了麼?
李雁秋沒在意,淡然一笑,沒說話。
老婦人方一皺眉,樂長春已揚眉叱道:“小孩家不懂什麼……”
“爹,”姑娘樂倩高挑著眉梢兒道:“別把我老當成三歲小孩兒,我什麼都懂,我懂秋叔對咱們是一年生份一年,一年冷淡一年,一個那麼樣的女人……”
樂長春叱道:“丫頭,不許胡說。”
“我要說,我偏要說,”姑娘樂清跺腳說道:“對那麼一個女人,秋叔他能念念不忘,舊情難捨,每年總要冒風險跑來這麼一群,對咱們這份心,秋叔卻根本沒放在眼裡,誰親,誰低也不分,您何必那麼操心,讓他去找去,有本領就帶她走……”
樂長春臉色大變,霍地站起,喝道:“丫頭,你……”
“我痛心,我看不慣。”姑娘她雙手捂臉,一擰嬌軀,轉身奔進了房裡,樂長春怔住了,大夥兒都怔住了。
李雁秋淡然笑道:“老哥哥,你這是何苦。”
樂長春氣得發抖,鬚髮皆動,道:“不像話,不像話,目無尊長,這還得了,老婆子,去叫出來給兄弟叩頭賠罪,去!”
老婦人尚未說話,李雁秋猛然站起,道:“老哥哥,你要認我這個兄弟,就收回成命。”
樂長春白著臉,怒聲說道:“兄弟,你看看,這還像話,我不能浪人說我樂長春沒家教,更不能這麼縱慣她……”
李雁秋道:“老哥哥,沒人這麼說,你要不收回成命,我馬上走。”
樂長春大叫說道:“你還這麼袒護她。”
李雁秋淡淡說道:“老哥哥,事實上不能怪她這麼想。”
樂長春道:“怎麼,這還不能怪她這麼想?”
李雁秋淡然笑道:“老哥哥,我不以為你跟大嫂不這麼想,不過你二位上了年紀,凡事都有些顧忌,而倩侄女兒年輕,心裡藏不住話而已,你以為我說的對麼?”
樂長春老臉一紅,道:“誰說的?”
“我說的,”李雁秋道:“你跟大嫂請摳心自問,是也不是。”
樂長春默然未語。
老婦人突然一嘆,說道:“老頭子,兄弟沒說錯咱倆,消消氣,坐下吧。”
樂長春找機會下臺,一瞪眼,道:“還讓我消氣,都是你慣壞了她。”
幾十年的老夫老妻子,老夫人焉得不明白,笑著搖了頭:“好吧,就算我慣壞了她,沒你的份兒,行麼?”
樂長春怒態稍斂,目注李雁秋道:“兄弟,是我們老兩口慣壞了她,你千萬……”
李雁秋淡笑截口說道:“老哥哥,你要這麼說就見外了。”
樂長春一嘆說道:“兄弟,對於你那苦衷及難言之隱,我跟你大嫂不再問了……”
李雁秋道:“多謝老哥哥,我這難言之隱,總會有能說的一天的,到那時老哥哥跟大嫂就會明白了。”
樂長春搖頭說道:“如今明白不明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今年似乎不同於往年,兄弟你要能不去,最好還是不去!”
李雁秋道:“多謝老哥哥,假如能不去,這幾年來我就不會每年冒風險必得跑這一趟了。”
樂長春雙眉微揚,道:“兄弟,這麼說,你是非去不可了?”
李雁秋點頭說道:“是的,老哥哥。”
.樂長春一嘆說道:“好吧,兄弟,我不再攔你了,只是今年他們從‘侍衛營’調借了大批好手,你可千萬……”
李雁秋揚眉一笑說道;“老哥哥放心,就是他帝都鐵騎盡出,也未必能奈何我。”
樂長春點頭說道:“兄弟,憑你一身所學,這我信得過,只是你是個闖蕩多年的高明好手,該知道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一切以小心為上,千萬輕忽不得。”
李雁秋道:“多謝老哥哥指教,我省得。”
樂長春默然坐了下去,甫坐定,他一搖頭,詫聲又道:“兄弟,這我就不明白了……”
李雁秋道:“老哥哥什麼事不明白?”
樂長春道:“她既然變心背盟他嫁,為什麼還每年……”
李雁秋截口說道:“老哥哥,這就牽涉到我那難言之隱了。”
樂長春呆了一呆,道:“那麼,官家既要拿你,也風聞你跟她每年在這時候總要碰一次面,大可以守在左近,下手……”
李雁秋淡淡笑道:“老哥哥,事實上幾年來他們沒有那麼做。”
樂長春道:“這就是我難以明白……”
李雁秋截口說道:“老哥哥,這也牽涉到我那難言之隱!”
樂長春微微一怔,搖頭不語。
老婦人突然嘆說道:“世間事委實變幻莫測,誰也沒想到會有今天這種……”
李雁秋道:“嫂子,這也不能怪她,誰叫她是出身權宦之門的嬌貴皇族,誰叫我是出身江湖的草莽……“老婦人道:“我不以為她嫁的那個比誰強!”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事實上他是個權勢顯赫的親貴,我則是個被視為盜的江湖草莽,我這種生涯不適合她,而他所有的高官顯爵,榮華富貴,又是人人夢寐以求的……”
老婦人道;“兄弟,人人二字用的不妥。”
李雁秋赧然一笑,道:“總而言之,這不能怪她,只能說,我跟她的緣份僅僅止放此,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麼損失,反之,他能嫁這麼一個夫婿,我卻為她慶幸。”
老婦人道:“那是你的說法,至少我這一家幾口不這麼想!”
李雁秋淡淡一笑沒說話。
這燈光輝煌的堂屋裡,有著一剎那的沉默,墓地裡,梆拆響動,敲出了四更。
李雁秋程然驚覺,笑道:“老哥哥,大嫂,我該走了。”
樂長春忙道:“那怎麼行,酒菜未動,咱倆還沒有……”
李雁秋道:“老哥哥,這一席暢談,難道還不夠麼?”
“不夠,”樂長春搖頭說道:“跟兄弟你在一起,我永遠沒個夠。”
李雁秋道:“老哥哥,你明天還有生意,我明天還有正事,也別讓大嫂子跟子衛陪著勞累,一夜不能閤眼……”
樂長春道:“咱倆說咱倆的,她們睡她們的……”
李雁秋待得再說,老婦人突然道:“怎麼,兄弟,生丫頭的氣。”
李雁秋笑了笑,道:“大嫂,有那一說麼。”
老婦人道:“不管有沒有這一說,你要住在客棧裡,我不攔你,可是說什麼今夜你得留到天明,整整一年不見,你就不知道這一家幾口多想你,再說,你怎麼能不嘗丫頭為你下廚親手做的幾樣菜?”
李雁秋略一遲疑,搖頭笑道:“倩侄女兒做的菜惹人垂涎,我也不能再招她生氣傷心……”
樂長春“哈”地一聲站起,道:“這才像話,老婆子,把酒菜給我們哥兒倆搬到書房裡去,然後你們都去睡去,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走過來拉起了李雁秋,接道:“走,兄弟,咱們聊咱倆的去!”
未容李雁秋說話,拉著他出了堂屋!
望著那兩個背影,老婦人搖頭一笑,道:“子衛,你去張羅他倆吧,我去瞧瞧丫頭去!”
瘦高中年漢子恭謹欠身,道:“是,大嫂,您請早點安歇吧!”
轉身出門而去!
這裡老婦人站了起來,一嘆說道:“老天爺,千萬別這樣,千萬別這樣……”
掀簾走進了姑娘樂倩適才奔進的那間房中。
這間房,是間雅緻的小書房,沒點燈,黑黝黝的,但在滿屋子書香之中,還夾帶著陣陣的醉人幽香。
這間書房邊上,另有垂簾門,黑黝黝的,也不見燈光,老婦人就走向了垂簾的這一間。
掀簾進了房,老婦人熟悉地摸到了桌旁點上了燈,燈光一亮後再看,這才是姑娘樂倩的香閨。
如今姑娘樂倩和衣面向裡地躺在床上,連那雙繡花鞋也沒脫,一動不動,生似已經睡著。
老婦人嘆了口氣,哺哺說道:“這孩子就這麼任性,秋叔還沒走就跑進來睡了,睡就睡吧,既不知道脫鞋,也不知道脫衣裳,著了冷是鬧著玩兒的,真是……丫頭,丫頭。”
她哺哺地說了一陣子,輕輕地喚了兩聲。
床上的姑娘樂倩,仍然是一動沒動。
老婦人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哺哺又道:“睡吧,反正雁秋也快走了。”
說著,她就要探身去拉被子。
姑娘樂倩霍然轉過了身,淚水,溼了大半個繡花枕頭,枕頭邊兒上放著李雁秋送的那份兒禮。
她那兩排長長的眼睫毛,掛著淚珠:“讓他走好了,沒人稀罕。”
敢情,姑娘沒睡裝睡。
老婦人笑了,道:“丫頭,你是吃誰的奶,自小把你帶大,你這點心眼兒還能瞞得過娘,坐起來聽娘說話。”她轉身坐上了床邊兒。
姑娘嬌靨一紅,也坐了起來,低著頭,玩弄那條烏油油的大發辮,就是不說話。
老婦人眉鋒微皺,道:“丫頭,還生你秋叔的氣?”
姑娘猛一抬頭,繃著嬌靨,瞪著美目,道:“他是尊長,我怎麼敢生他的氣,只要他別怪罪我這個晚輩,我就知足了。”
老婦人微一點頭,道:“丫頭,只要你記住你秋叔是尊長,你是晚輩,他跟你爹稱兄道弟,你得叫他一聲叔叔就行了。”
姑娘嬌靨一紅,神色也一驚,道:“剛才我是痛心,也是氣不過……”
老婦人搖頭說道:“娘不是提的剛才那回事兒。”
姑娘霎動了一下美目,有點驚慌地道:“那您是指……”
“別跟娘裝糊塗,”老婦人道:“你多大,娘多大,娘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想當年跟你爹行道江湖,娘就沒看錯過人,丫頭,娘也是個女人,也是個過來人,我不剛說過麼?你是吃誰的奶,自小把你帶大,你那些心眼還想在娘面前玩,知女莫若母,丫頭。”
“娘!”姑娘也嬌羞地喚了一聲,低下了頭!
老婦人道:“心裡有話不願對你爹說,總得對娘說。”
姑娘紅透耳根,半天才猛抬螓首,嬌靨才猶掛著三分紅暈,連眼圈兒都羞紅了,瞪著美目道:“秋叔他氣人,一家幾口今兒個盼,明兒個盼,打他去年走的那一天,一直盼到今年他來,來了就一年生份一年,連個老實話都不說,你瞧…………”
老婦人截口說道:“丫頭,告訴娘,你是怎麼個盼法?”
姑娘臉一紅,道;“跟您,爹一樣!”
老婦人道:“這是你心裡頭的實話麼?”
姑妙那扁貝般的玉齒咬著下嘴唇,沒說話。
老婦人神情震動,微微一嘆,道:“丫頭,娘以往糊塗懞懂,總以為你還小,盼你秋叔就像你小時候一樣,直到今年今夜,娘才發覺你長大了,也看得出你今年盼秋叔跟往年不一樣,這是很自然的,每個姑娘家到了年紀都是一樣,娘在你這歲數也是一樣,只是,唉……丫頭,你告訴娘,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姑娘她一顆滾首低垂,几几乎觸到了酥胸,答話的聲音,低得像蚊納,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不知道。”
畢竟,老婦人她聽見了,眉鋒一皺,道:“丫頭,為什麼你偏偏對你秋叔……”
搖了搖頭,住口不言。
姑娘她低低又說了三個字:“不知道。”
老婦人嘆道:“丫頭,你秋叔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威震江湖的大英雄,大豪俠,人品又是當世之最,也許你對他只是崇拜!”
“不,不是,娘。”姑娘忙搖了搖頭,道;“我自己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可是我也說不上來……”
老婦人神情一震皺了眉,道:“這麼說來,你真是對你秋叔。”
一頓改口說道;“丫頭,這是不可能的事,在這世上也是沒人能容許的事。”
姑娘也揚了揚眉梢,但沒說話。
老婦人道:“你知道,他是你的叔叔…………”
姑娘抬頭說道:“爹姓樂他姓李,他令年也不過廿來歲,只能做我的哥…………”
“胡說,”老婦人輕叱一聲,道“丫頭,他是你的父執,是你爹的兄弟,雖屬異姓,也不是一母同胞,可是那份交情比親兄弟還親。”
姑娘道;“畢竟他跟爹不是親兄弟!”
老婦人道;“可是怎麼說他是你的父執,你的長輩。”
姑娘道:“為什麼不能各交各的。”
老婦人搖頭說道:“那不行,丫頭,這是咱們的傳統倫理,雖然江湖女兒非世俗,但江湖上最重輩份。”
姑娘一揚頭,道:“那我不管。”
老婦人雙眉一掀,旋又柔聲說道:“丫頭,娘只有你這麼個女兒,什麼都能依你,唯獨這件事不能由你任性,丫頭,聽孃的話收收心,娘不會害你,過些時候娘給你找個合適的…………”
“我不要,”姑娘揚眉截口說道:“我看見他們就討厭,他們那一個能跟秋叔比?”
老婦人嘆道:“丫頭,這句話你沒說錯,當今世上的確沒一個人能跟你秋叔比,咱們樂家能攀上他,這是咱們樂家的造化,樂家的福份,可是,丫頭,他是……”
“我不管,”姑娘任性地截了口,斷然說道:“除非是秋叔,要不然我這輩子就不……”
臉一紅,閉上了櫻口。
老婦人陡挑雙眉,但倏地一斂威態,顫聲說道:“丫頭,你要真這麼死心眼兒,那不但是害了你自己,而且也害了你爹孃跟你秋叔。”
姑娘微愕說道:“娘說我會害了自己,還有您跟爹跟秋叔。”
老婦人點了點頭,道:“不錯,丫頭,你知道世人會怎麼說,那些個目指…………”
姑娘道:“娘,難道愛一個人是罪孽?”
老婦人搖頭說道:“丫頭,愛並不是罪孽,真執的愛是世間最偉大的,能驚天地,能泣鬼神,也感人最深,可是像你這樣的愛,愛一個父執,愛一個長輩,那就是罪,是孽了!”
姑娘嬌軀猛顫,啞聲說道:“為什麼他和爹是朋友,是兄弟,為什麼他是我的父執,是我的長輩,他為什麼不是我的……”
“丫頭,”老婦人嘆道;“這也許是天意,當年他一劍退眾賊,救你爹跟我於生命垂危,千鈞一髮之際,你還小……”
姑娘道:“可是現在我長大了,他也不過近卅!”
老婦人道:“可是,丫頭,他是你的父執,你的長輩,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姑娘嬌軀倏顫垂下滾首,道。“難道我的命就那麼薄麼?”
老婦人忽地笑了,伸手撫上香肩,道:“傻丫頭,這無關命的落厚,這只是每個女兒家到了年歲之後,小心眼兒裡那種連自己都莫明其妙的衝動情像,等再過幾年,你就會笑自己如今的糊塗…………”
“娘,”姑娘微微搖頭道;“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如今並不糊塗…………”
老婦人笑道:“傻丫頭,人在糊塗的時候,誰會承認自己糊塗,這就跟你爹每每大醉伶仃之際,卻偏不承認自己喝醉了的道理一樣,等他清醒之後,他就會明白了,娘是過來人……”
姑娘搖頭說道:“我一輩子都會認為自己是清醒的,自己是對的。”
老婦人道:“因為你如今正在糊塗中。”
姑娘搖頭說道:“不,娘,我到了您這年紀時,也是一樣。”
老婦人道:“以娘為例,娘在你這年歲時,跟你一樣,甚至於比你還湖塗,可是娘卻早在多年前就明白了。”
姑娘道:“您要是不信,您往後看好了!”
老婦人眉鋒微皺,嘆道:“丫頭,你自己難醒,叫你總該叫得醒,這不是一廂情願……”
姑娘她揚眉說道:“我不信秋叔他對我……”臉一紅,住口不語。
老婦人道:“丫頭、秋叔他愛你,但那跟你爹孃對你的愛一樣,絕不是兒女私情那種愛,你要是不及早收心,懸崖勒馬,只怕你會痛苦,一輩子遺恨終生。”
姑娘道:“您認為秋叔是這樣?”
老婦人道:“娘敢說,世上沒人比你爹跟我更瞭解你秋叔!”
姑娘美目一轉,道:“假如秋叔也……”
“丫頭,”老婦人正色說道:“那絕不可能,你秋叔是個怎麼樣的人,你該明白!”
姑娘道:“我是說假如……”
老婦人斷然說道:“這件事對他來說,絕沒有假如。”
姑娘搖頭說道:“我不信,您看著好了!”
老婦人機伶暴顫,道:“丫頭,你要是……”
姑娘截口說道:“娘,我敢說,秋叔他絕沒有把他自己當成我的長輩。”
老婦人道:“那是因為他對人永遠謙虛!”
姑娘道:“既然他沒把自己當成長輩……”
老婦人沉聲喝道:“丫頭,你是要氣死你爹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