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黃沙,覆蓋在幽幽黑幕的面紗裡,無邊黑暗中,一輪明月,玉掛金鉤般斜射在雲穹裡,緩冷輕風拂掠過沙丘頂上,沙礫輕緩移動著,朦朧的大地,彷彿覆上一層棉絮,隱遮著大野的神秘,遠處,白煙冉冉而上,漠野的夜是迷人神秘的,遊牧在漠地的牧人,每當白天的酷熱遠逸,冷風徐來之時,在沙堆上,他們燃起了駝糞,喝著羊乳,灌著濃烈的酒,啃著燒烤的羊腿,隨著胡茄唱出漠野的情歌,訴說著大野千古流傳的古老故事,在芸芸故事中,“千巴里”的“阿諾都哪”之墓最為廣為流傳……
“千巴里”有神水之名,它的夜是迷人的,那一流清泉湧流,被漠野譽為生命之泉的小湖,是客旅必須之路,駱駝鈴客,漢家兒郎,在行進途中,多在此取水打尖,這裡曾有過風光繁華,也有過神韻往事,但是,飛鳥不渡,人煙罕跡,空留下神水依舊,往昔不復……
那是因為“阿諾都娜”之墓,孤零零的仁立在神水之旁,自這座孤墓出現之後,再也無人敢登臨此境了……
冷墓孤墳,泉冷水冰,給這裡蒙上一層詭秘色彩,這是個月圓之夜,滾滾的大漠裡,從黑幽的暗夜中,突然,一縷黃黃的光影向這裡飄忽而來,隨著這樓黃光,半空裡響起一連串銅鈴之聲,細碎的鈴聲中,只見一個全身罩著黑披風的年青漢子跨著一匹昂首吐月的黃鬃烈馬馭空而落,三隻銅鈴套在這匹健馬的脖子上,那串串鈴聲便是自那匹黃馬晃動的身影中顫響,一盞黃燈籠吊在馬腹下,斜劍紅綢,迎風飄展在黑篷之下,那冷肅的面孔上,一雙神光如兩盞燈樣的清澈,他望著孤立在沙丘後的“阿諾都娜”,已如一陣風似的落在神水之旁。
迎著這座孤立的墳丘,他緩緩盤膝坐在墳丘之前,雙目緊緊的盯在墓碑上,“柳含煙之墓”五個駱指鏤刻的大字代表了這個女人的一生,她在這裡已躺了三年,任狂風烈日吹曬,飛沙冷月寒孤,墓頂上已覆蓋著一層層沙礫,圓拱的石墓已有老舊之感,這黑篷漢子忽然運起雙掌,在冷月中微微一揚,那覆著的砂礫已如狂飆的落葉紛紛散逸飄舞,露出清晰的墳頂,哪知就在這黑衣漢子雙掌甫落,泥沙濺射的當口上,他似乎警覺到什麼,雙目冷光陡射,向黑黝的漠野裡那麼略略一瞄,冷麵上瞬快的掠過一抹不屑的笑意,稍稍一縱而逝,緩緩垂下雙目,靜靜的坐在那裡。
“嘶嘶——”那匹黃鬃寶馬昂起頭來發出一聲低嘶,一雙眼睛瞪著黑夜裡的西方,四腿有勁的仁立著,毫無懼色的守在它主人身邊。
“黃龍,沉著點,別嚇著了我們那班子好朋友……”
這是今夜這位黑衣漢子唯一的一句話,黃龍似乎瞭解這位主人的話,晃晃頭,果然沒有吭聲,但卻揚了揚前蹄,蹬起一蓬黃沙……
遠處,隆起的沙丘後,躍起了數十道人影,朝這裡騰掠而來,從這群夜行的漢子身上,明顯的看出他們俱是身負絕頂功夫的高手,他們已將“乾巴裡”的四周層層困住了,這些人彷彿有著一層顧忌,並沒立刻採取行動,數十道目光俱落在盤坐的黑篷漢子身上。
冷風颯颯的颳著,斜月也隱進了雲層,那黑篷漢子面臨著許多高手的環視下,依然如老樹盤根似的,穩穩的動也沒動,良久,他彷彿已參拜完了墓中知音,兩個目刃陡然的射向四處,沉聲道:“是哪路的朋友,難道不知道我燕雲飛在這裡悼念亡妻,最忌別人騷擾……”
字字鏗鏘,震的四周的漢子耳中隆隆而響,句句穿心,個個都覺的如雷擊心,體顫身晃,燕雲飛果然非尋常之輩,僅兩句話已令他們膽顫心驚了。
但,幾句話並不能嚇退這些道上果雄,綠林之霸,他們個個踞伏在原地,顫閃的刀刃映著冷目泛射出條條光華,森森寒氣隱隱透著殺機,燕雲飛嘴角上揪起一抹酷厲的笑意,道:“怎麼?連個腔也不敢搭,莫不都是啞巴……”
半空裡驀地響起一碟碟怪笑,隨著這淒冷的笑聲,三道人影疾射而來,他們如飄浮在空中的幽靈,身子在晃移間已騰空而落,夜影裡,燕雲飛的目梢子已掠向這三個紅白黑三色長衫的漢子身上,站在燕雲飛面前的是那個全身紅袍的漢子,他面若死灰,一雙陰冷的目光仿如射出冰渣子般的陰寒,瞅住燕雲飛冷嗤的道:“燕朋友,明人不說暗話,西北幫三十六條人命可是閣下乾的……”
眉頭深深的皺了皺,燕去飛冷冷地道:“火狐狸,我殺這三十六條人命,有理由麼?”
西北幫在西北道上素有北道霸子之譽,火狐狸仇磊、白狐狸晏斌、黑狐狸字文仙在西北幫中是名傳千里的三大護法,今夜狐狸兄弟三人連袂追蹤燕雲飛於“千巴里”已非尋常,何況西北幫的兄弟數十人跋涉千里遠征大漠,若非西北幫出了大事,何須恁多高手出動,火狐狸仇磊怪眼一翻,嘿嘿地道:“我仇磊可以舉出千百個理由證明是你下的手,頭一樁,舉世中,有此能力者舍神劍射日燕雲飛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有此身手之人,而一劍穿心的手法正是射日的慣有招式,請問燕朋友,你還有更好的解釋麼?”
燕雲飛嘴角上噙著那一抹永難理解的笑容,舒展的眉宇略略往上一翹,一臉不屑的說:“還有呢?”
仇磊嘿嘿地道:“十二顆神相寶珠隨著西北兄弟的慘死而不翼而飛,除了燕朋友知道十二神相的真正作用外,江湖上識得十二神相的人並不多,嘿嘿,燕朋友,西北幫今夜不拿回神珠,不剝了你這層皮,只怕不會罷休。”
揮揮手,燕雲飛不耐煩的道:“通通滾吧,今天是我亡妻的祭日,我不想殺人……”
他深愛死去的妻子,心裡變塞著一股哀怨的悲涼,在他腦海裡是柳含煙那風姿絕世的風采,豔麗照人的往昔影子,在江湖上跑的,道上混的,誰不知天下最美的女人柳含煙是燕雲飛的老婆,柳含煙的美是超然的,她風情萬種,豔俏媚笑,無一不是美的創造,她風靡過武林,多少祿林豪客,武壇巨霸為其傾倒,生活在大漠的駝客漢家子奉她為“阿諾都娜”——意為仙女之意……
黑狐狸宇文仙在西北道上素有霹靂火之譽,脾氣剛烈,火爆如雷,一聽射日劍燕雲飛口氣中,根本沒將他們西北幫瞧在眼裡,那股氣激得他怒火中燒,厲聲道:“他媽的,姓燕的,你當自己是誰呀!真他媽自以為有幾手破劍法,就想目空四海了,西北兄弟不信邪,我要為三十六名兄弟討回他們的命……”
他這一吼,這一罵,燕雲飛的臉上突然掠過一層無邊的殺氣,雙目一寒,道:“去吧。”
白狐狸晏斌大叫道:“字文兄小心。”
但,他們西北幫對這個滿身披著神秘的燕雲飛了解得太不夠了,燕雲飛的身子並沒有怎麼移動,那一襲黑斗篷略略飄動,一縷劍光已在空中一閃而沒,誰也沒有看見他是怎麼出手的,黑狐狸字文仙在一聲掠叫中,鮮血已從臉上灑落下來,在那張清冷的臉上,由左而右,一條拇指寬的血口翻裂開來,血已迷住了他的眼,他捂住那張臉,人已斜翻了出去,燕雲飛那一劍的力道還真強勁,逼得宇文仙躍向身後的一個小沙丘上,他突然覺得自己踩在一塊鋼板上,一條腿已被人抓起,只聽一聲暢聲大笑,那小沙丘像個巨塔,提著字文仙的腳,大聲道:“燕當家的,嫂子祭日,你不顧意殺人,我血手老沙可沒這個忌諱,別說西北幫這點道行,就是天下三大幫,九大派全來了又怎麼樣?遇上老沙,那是他們倒黴了。”
血手老沙連鬼都不怕,他那手殺人手法在江湖上向來有鬼見愁之稱,隨著老沙的話聲,黑狐狸字文仙暴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嚎,那顆斗大的腦袋已應聲而碎,叭地一聲,人已摔在沙堆裡。
這變化太驚人了,老沙如鬼魅樣的出現,又利落的幹掉了黑狐狸字文仙,西北幫今夜雖然來了幾十個,在驚詫中,卻沒有一個能攔下老沙的出來,白狐狸晏斌和火狐狸仇磊,兩人驚然動容,神色千變,眼裡俱透露出凌烈的殺機。
火狐狸仇磊暴喝一聲道:“孃的,老沙,你夠狠,夠毒,我們西北幫要不剁了你這龜兒子,今天就決不回西北地面上。”
西北幫兄弟全動容了,在火狐狸仇磊的厲喝聲中,數十道人影連袂的撲向老沙,血手老沙人仰空一聲大笑,手裡多了柄內顫的大刀,他殺人一向講究速度和先機,那數十道人影不過是剛剛撲上,他手裡的大刀已如雷雨天裡的疾電,咳地已砍倒了三個,鮮豔的血滴如雨般噴灑在沙泥裡,慘叫之聲隨之而響……
燕雲飛的手緩緩負在背後,他對老沙的那幾手功夫似乎瞭解的相當透徹,有著極度的信心和把握,火狐狸仇磊和白狐狸晏斌雖然是道上頂尖的人物,劍道上都有獨特的造詣,燕雲飛相信他們在老沙身上決討不到點滴便宜。
面對著恁多高手的圍襲下,老沙果然沒有令燕雲飛失望,一縷刀影一路顫閃,七八個西北幫兄弟全都魂歸漠野,這種威烈的氣勢,頓時把這些西北幫兄弟震懾住了,他們不再硬衝硬闖,個個為自己那有限的生命而珍惜,紛紛閃避著血手老沙的刀鋒。
火狐狸仇磊劍在空中顫了三顫,劈出七劍八式,面對著血手老沙那犀利的快刀,吼道:“幹他,別怕。”
血手老沙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秘的笑意,一刀劈退搶過來的晏斌,驀地裡刀轉九滾,呼地朝著火狐狸仇磊的左肩劃落。
他出手太快了,快的根本不給火狐狸仇磊的變換勢子的機會,只聽血手老沙嘿地一聲道:“你是頭,我先宰了你。”
火狐狸仇磊響譽西北道上,從未見過這麼兇悍的殺人高手,他果然還有兩把刷子,在刀鋒劈落的瞬間,揮劍擋了過去,在“當”的一聲中,避過了致命之處,但,那條右臂已齊根而落,他顫驚的吼道:“啊哎——”
白狐狸晏斌衝過去,沒抱住仇磊那欲倒的身子,卻接住那條自空中墜落的手臂,血淋淋的一條手臂一落進他的手裡,愣了一愣,腦子裡嗡地一聲,突然大喝道:“兄弟,退——”
他已顧不得西北幫往昔在武林中的聲望和地位,拉著火狐狸仇磊向黑夜裡火速奔躍著,而他的人在喝呼聲中,各自向四處狂奔躍去,畢竟生命是寶貴的,他們雖有堅硬的身軀,決不是血手老沙快刀下的祭品,血手老沙望著西北兄弟的狼狽像,仰天暢聲大笑道:“過癮——”
沙堆裡躺下了十幾個血淋淋的屍體,老沙彷彿許久沒有這麼痛快淋漓的殺過人了,拭乾了那柄刀上的血漬,將刀插進沙堆上。
燕雲飛淡淡地道:“你還是那股殺人不眨眼的熊脾氣,當心惹禍……”
“為了當家的,殺幾個人算什麼?”
血手老沙豪邁的沒當一回事,可見此人心有多狠,他是個天生的殺手,不但有柄快利的刀,還有顆鐵石般的硬心腸……“
舒捲的眉宇皺了皺,燕雲飛長嘆一聲道:“唉,兄弟,你倔的令人欣賞,也狠的使人寒心——”
血手老沙哈哈兩聲道:“當家的,自嫂子埋骨黃沙,你已三年未闖南北道了,射日神劍固然在江湖上威名依舊,可是,江湖上各門各派始終盯著你不放,眼前的西北幫,三十六條人命,還有那十二顆神像寶珠全栽在你身上,如果當家的再不站出來說句話,這誤會永遠解不開……”
燕雲飛嗯了一聲道:“他們真的死在射日劍法下……”
血手老沙凝重的道:“錯不了,這個人殺人的手法跟當家的那手劍法如出一轍,劍劍穿心,燕家射日劍法是獨門功夫,連我老沙都懷疑這是不是出自你的手筆……”
燕雲飛沉重的仰望著雲空裡的皓月,腦海裡一直思索著這些不可解的問題,燕家祖傳劍法素不外傳,除了燕家之外,再找不出第二個會射日劍法,而燕家一脈單傳,自己既未收徒,也未傳子,何以會有人會這種劍法?除非……“
他凝重的長吸口氣,道:“老沙,還記得大嫂怎麼死的麼?”
血手老沙聞言登時一呆,燕雲飛突然提到柳含煙之死,與射日劍法又有何關?他想了想,道:“記得呀!大嫂是和你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斃,你們房都未合,又趕辦喪事,當家的,你怎麼忽然想到了這件事,難道兩者有何關聯……”
燕雲飛一臉痛苦之色,自柳含煙暴死之後,三年來他一直在追尋柳含煙的死因,他無法相信那麼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會說死就死,柳含煙有七美之首美譽,武功雖然平平,身體卻健康如常,燕雲飛目光緩緩流過那座拱墳,他凝注著土墳的拱頂,道:“老沙,你看墳頂是否有人動過……”
老沙全身一震,脫口道:“有人動過大嫂的墳?當家的,何人有這個膽子,敢動嫂夫人的墳丘,墳四周都有當家你的符令,道上朋友只要看到燕子令也不敢接近這裡……”
燕雲飛撫摸著那墳的墓碑,眼裡閃動著凌厲的殺機,道:“埋下含煙的第二天我就發現了,當時我以為砌墳的人手藝太差,如今想來,這座墳是有人動過了……”
血手老沙大驚,道:“裡面的嫂夫人……”
燕雲飛滿面殺機的道:“今夜我約你和項七就是要看看這墳有誰動過……”
響噹噹的項七,江湖上有黃蜂之稱的項七,他手狠心硬如鐵石,與血手老沙鼎足而立,全是燕雲飛的生死弟兄,“乾巴裡”一夜間能聚集這樣三個高手,傳遍江湖只怕又要震動不少時間了。
老沙唉地一聲道:“項七最會拖時間,這時候還不來……”
誰知,老沙的話音甫落,月影下,一個魁梧的影子如空中閃過的幽幽鬼火樣的向這裡飄來,人還沒到,已暢聲大笑道:“他媽的老沙,你就會背後罵人……”
項七真是個漢子,雄糾糾的有如武夫,站在那裡像個聳立的鐵塔,他背上揹著大麻袋,身影一落,已把那麻袋往地上一甩,呵呵地道:“當家的,瞧瞧我帶了誰來了?”
麻袋裡傳來一聲慘哼,裡面顯然裝著一個人,燕雲飛和老沙哪知麻袋的是誰?老沙先沉不住氣,道:“誰?”
項七解開了麻袋口,露出一個五十餘歲的好漢子,這漢子兩眼睜得有若銅鈴般,全身不停的顫抖著,血手老沙朝這漢子一瞧,脫口道:“老桂!”
燕家的管家老掛,老沙見項七擄來燕家的家人,眉頭不覺皺了皺,覺得項七真是愈混愈回頭,他當他帶來了什麼樣的大人物,原來是個微不足道的老僕,誰知燕雲飛看見老桂之後,面上神情忽然冷了下來,他凝視著老桂,始終沒有說話,而老桂卻已嚇得神色蒼白,抖驚不已。
半晌,燕雲飛才從嘴裡迸出了這樣一句話:“項七,謝啦!”
項七嘿嘿地道:“當家的有萬幹不解之事,今夜可問問老桂了……”
燕雲飛嗯了一聲,腦海裡剎那間思潮浮湧,三年前的往事如影像般清晰的閃現在眼前,森寒的目光像兩把利刃似的盯著老桂,老桂七魂散了六魄,顫聲道:“燕大少,老奴桂兒叩見……”
燕雲飛記得很清楚,柳含煙和他初識,相戀,結婚全是老桂撮合的,他不清楚老桂和柳含煙的關係,卻知道含煙一向很尊重老桂,過去的事他不想多追憶,卻始終忘不了初婚之夜的事,那是個八月十五月圓之日,在親友父執的祝福下,在老沙和項七的陪伴下,他娶了柳含煙,初婚夜他多喝了點滴,人有些醉醺醺,在賀客散盡,夜已初更的情形下,他進了洞房,花燭猶在高燃著,含煙半羞半喜的坐在床沿上,他方想把房門叩上,老桂卻突然闖進來了。
手上捧著一個綠綠玉盒,直接送給了含煙,柳含煙接住五盒之後,居然忘了今天是新婚之夜,愛不釋手的一直把玩那個翠綠玉盒,盒邊四周樓刻著一副連燕雲飛都著迷的山水圖,那樓刻的手藝彷彿出自名家之手,柳含煙似乎著魔一樣的想啟開玉盒,說來真奇怪,那玉盒居然打不開,燕雲飛人有點醉,突然上前奪過玉盒道:“含煙,別玩了,明日再看吧……”
“不——”
柳含煙在驚叫聲中把玉盒奪了過去,不慎的掉在地上,玉盒碎了,柳含煙在慘叫聲中,人已撲向碎裂的玉盒,一股煙霧從玉盒裡冒出來,含煙在煙霧中死去……
初夜,柳含煙死了,死在玉盒,死在那股子煙霧中,燕雲飛眼前彷彿又看見那一夜的情景,雙目緊緊凝住著老桂,沉冷的問道:“老桂,還記得那個玉盒麼?”
點點頭,老桂畏懼的道:“知道。”
“是誰送的……"”我……,,“說——”
老桂在主子燕雲飛冷煞的逼問下,哆嗦得久久沒有話說,他追隨燕家多年,瞭解這位少主的個性,燕雲飛有義薄雲天的義氣,也有鋼鐵般的堅強意志,他不發怒則已,發怒必要死人,老桂顫聲道:“我不認識那個人……”
項七冷笑道:“看樣子不給你點苦頭,你是不會說的……”
一聲口哨響起,遠處隨著這聲哨音響起一連串狗吠之聲,這陣狗吠太不可思議了,浩浩大漠哪會有狗的蹤影,但,那確實是狗叫聲,項七仰天一聲大笑,只見兩條黑大的西藏獒犬如飛的向這裡奔來,原來項七這一生中,最喜歡狗了,他這一生中,除了交了燕雲飛和老沙這兩個朋友外,就是那些狗兄狗弟了,他養了這兩隻西藏獒犬,不論他到哪裡,這兩頭兇狠的獒犬都跟在他的身後,那聲呼哨一響,兩頭黑犬知道他們的主子在召喚了。
這兩隻英犬體形高大,通體黑毛,銳利的牙齒伸出嘴外,嗚嗚聲中,它們已站在項七的兩邊…
項七冷冷地道:“老桂,你是聰明人,應當曉得這兩頭畜牲的厲害,我只要一聲口令,它們立刻會撕了你,在我們當家的面前你最好實話實說。”
老桂臉色剎那間蒼白,他畏縮的道:“我真不知道,那個人在我們大少爺新婚之夜送了那個玉盒,務必要老奴親手交給柳姑娘,老奴以為是柳姑娘的親朋好友,所以…”
此刻老桂半截身子露在麻袋外,藉著這些話的時間,他已翻出袋口之外,項七隻不過點了他的穴道,腿不能動,上身還可活動,項七的眉頭皺了皺,道:“老黑,小黑,給我咬……”
這兩頭獒犬似懂人語,項七的話聲一落,汪汪聲中,空中劃過兩條黑影,倏地撲向老桂,老桂臉上本來還有著懼意,此刻突然嘿地一聲冷笑,迎著撲來的兩頭獒犬,忽然雙掌朝前一拍,他的手法還真快,那兩頭獒犬不過是剛剛臨近身前,已汪地一聲慘叫,在地上翻了個滾,已搖著尾巴躲了開來。
老桂人似箭簇一樣,嗖地從麻袋裡溜了出來,臉上浮現著一股獰笑,與剛才那種畏懼哆嗦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項七的確是嚇了一跳,他明明點了老桂的穴道,此刻老桂不但解了穴道,還出手傷了他那兩隻受逾生命的獒犬,他憤憤地道:“他媽的,老桂,你真會裝孫子,想不到你還是個練家子,那好,項七就先會會你這老東西。”
老桂一聲冷笑道:“姓項的,你真以為那兩手功夫能嚇得了人,我老桂如果不是故意落在你手裡,你他媽的翻遍了天也找不著我姓桂的,當年柳含煙暴斃,小燕不是到處找我麼?三年來,他連個影也沒沾到邊……”
燕雲飛的身子一震,老桂送過玉盒後就失蹤了,他還以為是殺人滅口,不留下絲毫線索,誰曉得三年後,老桂居然故意落在自己手裡,這其中到底有何玄機,老桂何以要再次露面,難道他自信能鬥得過燕家的射日劍法,燕雲飛冷澀的道:“老桂,既然你來了,必然有所仗恃,我燕雲飛有多少能耐,你應當很清楚,現在你告訴我,含煙是怎麼死的?是不是你害死的……”
老桂嘿嘿地道:“那隻能說你們燕家沒福享受這個頂尖的美人,你也沒資格和他成親,她的生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你活下去……。
一怔,燕雲飛冷笑道:“聽你口氣,你好像很恨燕家,老桂,燕家待你不薄,並無開罪你之處,有何過節,不妨說出來……”
老掛仰天一陣狂笑,道:“不錯,燕家是待我不錯,可是要對付燕家的不是老桂,是我們的組合,江湖上誰不知道射日劍法是舉世最霸道的劍法,我們不想日後有個頑強的敵人,在組合出道前,要掃除所有不利組合的障礙,不幸的是你燕雲飛被列了首位,我老桂是馬前卒子,執行我們的計劃而已……”
眉頭一皺,燕雲飛冷冷地道:“殺柳含煙是你們計劃的一部份……”
點點頭,老桂得意的道:“天地間任何絕世英雄也逃不過情關一途,俗語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你是個英雄,英雄也有豐富的感情,要扇起你的情感,必須有柳含煙這樣的女人,否則很難讓你動心,我們讓你愛上柳含煙,再毀掉你心目裡的愛念,縱然你是幹古英雄,你也熬受不住情魔,事實證明我們的計劃均逐一實現,三年來,你果然放棄了蒸蒸日上的江湖生涯,終日為情所苦……”
這席話如巨錘般的敲進燕雲飛的心坎上,老桂說的不錯,自含煙死後,他不再過問江湖上事,每日沉醉在無邊的痛苦裡,含煙的風情萬種,含煙的嫵媚豔麗,一顰一笑,那點點滴滴的柔情蜜意,無一不讓他迴腸千轉,為了消愁,他愛上酒,日日夜夜他都以酒消愁,過去的英雄歲月,昔日的萬丈豪情,居然被這刻骨的相思消磨殆盡……他那寬厚的嘴角一翻,怒聲道:“你們好毒……”
淡淡的一笑,老桂道:“還有更毒的,燕大少,只怕你還有更受不了的呢……”
血手老沙雙眉一揚,手中利刀已揚了起來,道:“老桂,你敢用這種態度對我們當家的說話!”
血手老沙有無情殺手之譽,那柄快刀快得炫人耳目,如流閃的殞星般快速,他的刀略略一顫,老桂動作更快,僅一個閃移,已脫出刀的影外,燕雲飛心中一動,道:“七絕步……”
老桂身子一移而離,仰首道:“還是我們燕少爺有眼光,一眼就看出老頭子的來厲,不錯,密宗七絕身法是天下一絕,我老桂是來自密宗門的,可惜燕少爺知道得太晚了,密宗大聖法師就是老夫,為了達成組合交付的任務,我老桂不惜屈就為奴,隱姓埋名在你們燕家七八年,燕少爺,僅這份心,你就該曉得我們組合有多大的耐心了。”
腦子裡靈光一閃,燕雲飛瞪著眼睛,喝道:“含煙也是你們組合的份子……”
嘿嘿一笑,老桂陰沉的道:“她只是我們的一顆棋子,為了你,我們組合不惜花盡心血把她弄來,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你真的愛上她了。”
這一番話說得燕雲飛腦中嗡嗡直響,他真沒想到家傳的射日劍法會招致對方這麼重視,用盡了心血消毀自己的鬥志,他們的目的到底在哪裡?以自己在江湖上的聲望,固然令各門各派側目,可是,那還不致於今一個隱密的組合耗盡恁多心血來對付自己,他忽然想通了許多事情,沉聲道:“我明白了,你們要我不出江湖,利用射日劍法強取豪奪各門派的寶物,像西北幫的神像寶珠,少林的金戈玉前,大林派的山水圖……這許多案子全是你們乾的,天下武林並不知道是你們下的手,全栽在我頭上……”
點點頭,老桂嘿嘿地道:“不錯呀!你還能想通了這個道理……”
燕雲飛冷冷地道:“你們大可繼續幹下去,只要殺人滅口,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乾的,你又何必露面,故意告訴我這些呢……”
老桂面上一寒,道:“我們是可以繼續幹下去,可惜,你的行動不能不讓我們顧慮了,你邀約項七和老沙今夜在此聚會,我們組合已猜測出你一定有了警覺,也可能已發現蛛絲馬跡了,組合怕你破壞了我們整個計劃,不能不殺你滅口,毀了你,毀了項七和老沙,江湖上任何一件劫案都會落在你少爺名下,人人都尋找你,人人都要殺你,而我們……哈……”
冷漠而不屑一笑,燕雲飛氣道:“恁你老桂有這個把握麼?”
鼻子裡重重的一哼,老桂嘿嘿地道:“我老桂雖沒有十成的把握,但組合卻是計劃周詳,少爺何不瞧瞧四周,我們組合已接應上了。”
僅僅是幾句話的功夫,這“乾巴裡”的四周已浮現出龐大的駝影,這些跨坐在駱駝背上的黑衣人,個個黑巾蒙面,在沙漠之舟的馱負下,如踏著水面般的向這裡馳來,這些黑衣客俱受過嚴格的訓練,馳著巨駝比快馬還要迅速,眨眼間已近跟前,在這些駝客之前,一個身穿藍袍的漢子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僅露著兩隻犀利的目刃,瞅著燕雲飛、項七和老沙一見這夥蒙面客有二十餘位,心裡立刻警覺事態的嚴重了,單單一個老桂已有那麼高強的身手,再加上這二十幾個黑衣高手,拼殺起來,還真令人頗覺非易與之輩,兩個人幾乎是同一心思,緊緊的瞪著燕雲飛,手裡的刀刃已斜顫而起……
藍袍漢子似乎是故意壓低了聲音,道:“老桂,你似乎話太多了……”
老桂對這個漢子十分恭謹,聞言連忙低聲道:“屬下不敢,姓燕的已全在咱們組合嚴密監視下,今夜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即使讓他知道點小秘密,他也無法活著走出‘千巴里’藍袍漢子鼻子裡一聲輕哼,道:”首領交待下來,在沒有砍下姓燕的頭顱前,組合裡的事儘量少提,免得萬-……“
老桂連聲道:“是…”
燕雲飛從藍袍漢子身上,已感覺出是個頗難易與之人,他向項七和老沙使了個眼色,道:“這位朋友難道是有見不得人之處,怎麼蒙起臉來,各位既然認定燕某人跑不出‘乾巴裡’何不……”
瞪了燕雲飛一眼,藍袍漢子冷聲的道:“別想從我的身上追查出點什麼,燕雲飛,射日劍法是你們燕家的祖上之物,今天,我們便也用射日劍法鬥鬥你的家傳武學……”
話音一落,跨在駝背上的那一群漢子突然全掠身而下,只聞鏗然聲中,每個人手裡已多了柄冷森淒寒的長劍,在一陳大喊聲中,他們二十餘技劍已斜馭半空……
燕雲飛望著他們馭劍的起手式,心裡劇烈的一震,射日劍法是他們燕家祖傳武學,燕家除了他爹和他會這種劍法之外,江湖上無人再會,難道燕家劍法真的外傳了?以燕家的祖訓和規矩,這門劍法決不可能洩露出去,如果真有人盜習燕家劍法,那只有一個可能,洩露出去的只有柳含煙……
含煙洩露了燕家的射日劍法,這幾乎是更不可能的事,自己並沒有傳過她,,只有一次在相識半年餘的時間裡,含煙磨著他要見識見識燕家的劍法有何高明之處,在拗不過一的情形下,他曾略略演練了一次,難道含煙是個武學奇才,從一次演練中就能窺竊了燕家的劍法,這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除非柳含煙……
燕雲飛不敢往下想,脫口道:“真想不到貴組合連射劍法的起手式也學會了。”
誰知藍袍漢子一聲冷笑道:“何止是起手式,十八式的射日劍法他們全會了。”
燕雲飛滿面殺氣的道:“我不信。”
射日劍法艱辛難練,如非有超人的智慧和高絕的領悟力,非一年半載所能學成,這麼多人俱會射日十八式劍法,射日劍豈不是淪落為天下最普通的武功?燕雲飛愈想愈覺得可怕,他憤怒的在鏗然聲中,那柄祖傳名劍“射日劍”隨著他的話聲抖摟出來,那冷森絕寒的劍刃散射出一蓬奪魂懾魄的冷豔,此劍一露,老桂和藍袍漢子俱露出一副震驚之色,顯然他們對這柄劍有相當顧忌。
項七凝重的道:“當家的,我們上……”
一搖頭,燕雲飛冷冷的道:“兄弟,你和老沙先不急動手,我要看看他們到底偷了我們燕家多少功夫,是不是真的射日劍法……”
藍袍漢子嘿嘿地道:“兄弟,卜……”
圍在四周的二十幾個蒙面漢子在主子的一聲令下,冷劍如芒似的布起條條劍幕,他們如出巢的黃蜂,快速而迅捷的向燕雲飛劈來。
燕雲飛果非普通之輩,在恁多高手的攻擊下,沉穩得有若一座山,他從這些人揮出的劍法中,果然近似燕家的射日劍法,但,畫虎不成反類犬,雖然架勢很足,卻沒有劍中神髓,心裡不禁暗中冷笑起來,他突然明白藍袍漢子的用意了,他故意讓這些人使出一兩招射日劍法,其最終目的無非是擾亂自己的心智,使自己誤以為家傳劍法已洩了出去,出手會有顧忌,而先失了先機…
燕雲飛怒聲一笑道:“射日劍法如果人人都會,燕家也甭在江湖稱雄道霸了,朋友,我要讓你們見識見識真正的射日劍法,是否如想像中那麼好學……”
話音一落,劍勢摹然而起——只見劍光繚繞,幻化出九朵冷光,這是燕家射日劍法中的神劍射日,有九陽俱滅之功,相傳是來自後奕射日的神示,那二十幾個黑衣漢子何曾見過這神幻的一劍,只見劍幻九連,九道血光如噴灑在山崖下的流泉,閃避不及的九個漢子,心窩上俱穿了一劍,在慘嚎聲中,九個龐大的身影已掉落沙堆之中,激起九股飛舞的沙影。
燕雲飛仰天大聲道:“這才是真正的射日劍法!”
藍袍漢子和老桂全被燕雲飛這神玄的一劍給震愣了,老桂在燕家臥底七八年,對燕家上下可謂熟悉透了,獨獨對燕家劍法始終沒摸上邊,偶而,他也曾看過燕雲飛偶而玩上那麼一招半式,並沒有太神奇之處,今日,燕雲飛一招穿殺九人,這種劍法他想都沒有想過,藍袍漢子恨恨地一咬牙怒聲道:“這幾年你在燕家盡玩假的,你口口聲聲說了解燕家,連最重要的燕家劍法你都沒有了解,使我們兄弟損失這麼多人……”
老桂被藍袍漢子狠狠的搶白了一頓,臉色驟然變的蒼白,他全身劇烈的一顫,道:“屬下知罪,可是這也不能全怪屬下,燕家劍法本來就很神秘,屬下只負責監視燕家的一舉一動,至於蒐集燕家劍法資料的事應歸三姑娘……”
“住嘴!”藍袍漢子怒聲道,“她豈是你能隨便提的……”
老桂一哆嗦,道:“是,是”
雖然兩人僅短短的說了兩句話,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燕雲飛朝前跨出兩步,冷冷地道:“三姑娘是誰?”
誰是三姑娘?三姑娘何以能蒐集燕家劍法?燕家除了老桂之外,可說全是燕家的人,沒有一個外姓女人,這位三姑娘有何神通能在不露相的情形下而偷窺燕家武功,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