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一匹馬,坐在鞍上的是金經魁,牽韁的是玄三冬,谷唳魂則跟在玄三冬身邊,他們的行動不快也不慢,估計著兩個時辰之內就該趕到“黃訝集”了。
現在還不到初更,如果沿途順利,到達“黃訝集”的辰光,正好合適。
金經魁的氣色不怎麼好看,雖讓他獨自高踞馬背,稍微顛上一顛便連咳加喘,頗有點風燭殘年,老弱頹唐的味道。
天黑如墨,四周也是一片沉暗,只有穹蒼的邊緣反射著一抹淡淡的光弧,偶而遠處有孤零的燈火閃浮,亦僅能指引一下行路的方向,這趟夜行,的確辛苦。
野地的風,吹在人身上別有一股無遮攔的寒瑟,馬兒忽然顛簸了一下,鞍上的金經魁忍不住呻吟出聲,像是這一顛簸,果真摧肝斷腸。
脖子縮在袍襟中的玄三冬回頭瞪了一眼,沒好氣的咕噥著:“你就咬緊牙關忍他一忍吧,老金,好歹你還騎在馬上,有東西駝著你,我們卻愣用自己兩條腿在趕路……人生得這般嬌貴法,早些年便不該出來闖江湖。”
金經魁吁吁喘著:“我是伐傷太重,根元受傷……要是挺得住,誰願扮這等的窩囊?”
玄三冬冷冷的道:“你可要搞清楚你如今的身份,騎馬的主兒應是我們,不該是你,天下哪有敗軍之將、階下之囚騎在馬上,而得勝者牽馬踏步的?我們是心好,要不然管你死活,就算爬你也得跟我們爬到‘黃訝集’!”
金經魁孱弱卻惱恨的道:“這是你們逼著我來,不是我願意跟著來……也不知是個什麼想法,非要我遭這趟罪不行……”
一直沒有開口的谷唳魂不帶丁點笑意的笑了一聲,語調透著生硬:“金經魁,原因很簡單,我們要印證明白你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帶你隨行,可以立辨虛實,萬一你是誑騙我們,就不用再費功夫轉回去懲治你了。”
金經魁聲音粗濁的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沒有欺瞞你們……”
谷唳魂道:“那要在事情證實之後才算數,金經魁,我很抱歉,對你的信心還不大夠。”
半伏在馬背上,金經魁窒悶的喘息著:“你多少也得替我想想……如果我與嚴渡他們朝上面,那情景又是如何窘迫?你說過放我一條生路,叫我一走了之的……”
谷唳魂沉緩的道:“沒有錯,而且我也不會食言——假若你告訴我的一干內情完全符合,我自然有法了放你人走,更保證你走得輕鬆愜意,碰不上那些窘迫!”
玄三冬重重的道:“老金,你甭在那裡挑肥揀瘦了,眼下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要你怎麼樣你便怎麼樣,沒這多的道理好講,生死只他娘一線之隔,還在顧著臉面哩,我操!”
金經魁沒有吭聲,卻聽到他在把滿口牙咬得咯咯響,若是可能,怕不啃下玄三冬身上一塊肉來!
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玄三冬毫不忍讓,也惡聲惡氣的回敬過去:“犯不著這麼咬牙切齒,老金,假如我是你,我早他娘悶不哼聲,縮著腦袋像王八一樣了,大概你還搞不清楚,憑你對待谷老爺子的惡劣行徑,該咬牙齒的應是谷老兄才是!”
金經魁猛自馬背上挺起身來,夜暗中也能看到他雙目赤芒閃動:“我對谷唳魂的父親又怎樣了?玄三冬,你休要背後造謠生事,亂燒野火!”
玄三冬陰著聲道:“卻不是我在醜表功,更犯不上燒你的野火,老金,若非我在當中硬攔著,谷老爺子恐怕早被你虐得體無完膚,不成人形了,而我,不就為了難順你的心意,險險乎被你算計掉這條命麼?”
金經魁憤怒中帶著心虛的忌怯,他在嚷叫,卻越發像在掩飾什麼:“你這黑心黑肝,信口開河的東西,你還打算胡言亂語,編排我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我幾時沾過谷老兒一根汗毛,又幾時冒犯過他分毫?玄三冬,如今我已是個殘廢人,你竟仍然不依不饒,企圖公報私仇,故意拿些虛妄不實的言詞,想將谷唳魂激怒,進而把我除去,這才遂了你的心願,完成你的毒謀,姓玄的,你好狠好卑鄙!”
玄三冬揚著臉道:“人家谷老兄氣量大,胸襟寬,早早便知道了這檔子事,卻仍留著你一條命,若要宰你,犯不著我來挑唆,兩個金八刀,也拆成他孃的十六截了;姓金的,你亦不用狡賴推諉,是真是假,大家心裡有數,谷老兄答允不殺你,是他的仁厚,卻斷斷不會相信你的一番說詞。”
金經魁氣吁吁的道:“根本就是你存心不良,執意誣陷於我,上有皇天,下有後土,我,我自問決沒有迫害谷老兒的地方,對一個老人家,我怎可能如此兇暴無禮?”
谷唳魂淡漠的道:“金經魁,其實你無須為此事多加爭辯,你已經付出了代價,我也放過了你,只要你先前透露的消息確實,我便一定由你走人,再扯下去,就未免無聊了!”
乾咳一聲,金經魁吶吶的道:“我知道你是守信的人……姓玄的在中間挑撥嚼舌,我怕你不明內情,平生誤會,所以不得不略作解釋……谷唳魂,你能諒解,乃是最好不過……”
玄三冬暗裡罵著:“真正貪生怕死,睜著眼說瞎話的雜碎一個,金八刀?我操,簡直就是金鼻涕……”
忽然,谷唳魂問了一句:“龐標死了沒有?”
不知他是在對誰問話,金經魁與玄三冬都怔了怔,玄三冬忙道:“谷老兄,你在說誰?龐標又是什麼人?”
谷唳魂形色冷峻的道:“我是說龐標,護衛在我爹身邊的那個人,也是我最忠耿得力的手下之一,玄兄,你只知道他被撂倒,卻不清楚生死如何,現在我請教金經魁一下,或者他比你明白。”
提起這件事,玄三冬未免有愧,雖說不知者無罪,但怎麼講他也是當場下手的角兒,要待回答,卻難以措詞,好在夜黑光暗,多少掩住他那份尷尬,而金經魁便不能不開口了,谷唳魂乃是指名道姓的向他“請教”,若不“指點”一番,成麼?
潤了潤嘴唇,金經魁謹慎的道:“那時好像還沒有斷氣,至少,在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尚活著,不過傷勢沉重,如今是個什麼情況,就不敢確言了……”
谷唳魂的面頰痙動了一下,他深深吸氣,把語調儘量放得平緩:“你們原就不準備讓他活命,是麼?”
金經魁悸慮的道:“在那種形勢下,谷唳魂,你該原諒我們的立場困難,不得不有這種打算……”
玄三冬也充滿歉意的道:“谷老兄,我要是知道日後與你尚有這麼一段恩重情深的遇合,那龐標我若動他一指頭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甚至連這樁該死的勾當我亦不會沾邊;谷老兄,我很難過,我對不起你……”
擺擺手,谷唳魂愴然一笑:“江湖中事,原就錯綜複雜,血淚無限,有多少冤魂屈鬼無以瞑目於九泉,亦有多少恩仇纏連敵我互易而莫明所以,命中註定罷了,要能抗得過命,便活是下去,抗不過,只有認了!”
玄三冬囁嚅著道:“還要求你寬恕,谷老兄,我這份悔,悔得椎心刺骨,神魂難安……”
谷唳魂低喟一聲,道:“我不怪你,玄兄。”
馬背上的金經魁,深恐自己獨個兒背了這口黑鍋,不得不急忙表示態度:“谷唳魂,我也是迫不得已,實難自主,事情到了那等節骨眼,要想收手都收不住,嚴渡盯得緊,誰不出力誰就倒黴,這層苦處,你務必要包涵……”
谷唳魂道:“沒什麼可包涵的,金經魁,我們本來便處於對立,彼此下狠手、施殺著,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你無需抱歉,就如同我對付你們的人,也從不感到抱歉一樣!”
吭哧了好一會,金經魁才期期艾艾的道:“拿了人家錢財,便不得不替人消災……你那位手下的事,我,我實在遺憾……”
谷唳魂似乎不願再在這問題上談論下去,他微微加快步子,像是漫不經心的問:“我爹的隱居之所,金經魁,是什麼人洩的底?”
心腔子一緊,金經魁講起來就不免有些顛三倒四:“不是我,谷唳魂,事先我可一點不知道令尊的隱居所在,這次行動更不是由我策劃,你要了解,我和你沒有這麼些深仇大恨……”
谷唳魂耐著性子道:“我沒有說是你洩的底,你欠缺這方面的線索,又如何著手探求查尋?
當然擄劫我老父的行動亦非你的策劃,只有嚴渡他們才有這個需要,而你,僅是執行者罷了,你執行這樁暗無天日的事,業已收到回報,所以我不會再借題發揮,你大可釋懷,現在,金經魁,告訴我是誰向嚴渡那一干人洩的底?“
金經魁也許是自責太甚,許是惶悚不安,這一答話竟顯得恁般幼稚:“谷唳魂,我要說了,你可千萬不能提起是我告訴你的谷唳魂乾脆的道:”絕對。“
僵默片響,金經魁以低微得只有馬頭前的兩個人才能勉強聽清的聲音道:“是嚴渡說的,他由一個叫毛宇的人那裡得到密報,聽說這毛宇跟你一向親近,是你的心腹之屬……”
谷唳魂突然覺得背脊升起一陣冰寒,內腑收縮,連頭皮頂都是一片辣麻:“是毛宇?會是毛宇?金經魁,你沒有聽錯吧?”
金經魁趕忙道:“決不會錯,是那姓毛的漏的底,嚴渡為了酬謝他,不但當時就送了一千兩銀子,還許他事成之後給他一份肥差幹!”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氣,雙手用力搓糅著自己的面頰,邊喃喃的道:“可怕,太可怕了,人心人性,竟然如此詭異難測玄三冬輕聲問:”這毛宇,是什麼人?“
谷唳魂表情有些痛苦的道:“是我的直屬手下,也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人,他跟了我已有十餘年的辰光,在這十餘年中,我兩次救過他的命,而且對他向來照顧有加……他竟拿這種行為回報於我,將我老爹的安危換取那區區代價,這個畜牲!”
乾咳一聲,玄三冬道:“事情既已發生,谷老兄,生氣也是白搭,你看開點,一朝遇上那姓毛的,好歹整他個死去活來就是,犯不上自己先找難過!”
夜暗中,谷唳魂的雙眸冷森而酷厲,閃射著利劍般的光芒:“人到了成年之後,就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毛宇也不能例外,而因果總是相連的,如說人間世沒有了是非,湮滅了報應,我第一個就不信!”
玄三冬道:“我也不信。”
谷唳魂低下頭,沉重的道:“自己的心腹賣了自己的爹,提起來實在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玄三冬不安的道:“我卻覺得一點也不好笑,谷老兄,這是一種殺千刀的卑鄙罪行!”
腳步更快了,谷唳魂似乎更急著趕到“黃訝集”——他父親的吉凶禍福,也只有在抵達那裡之後才能找到答案,答案的內容,還必須經過他的一番努力方可確定。
夜風尖峭,風裡的寒意加濃,忽然間,谷唳魂興起一股前途茫茫的悲哀,艱辛的日子過得太久長,他真覺得累了……
好一片蘆花蕩;白頭的蘆葦雪茫茫的在料峭的風中晃動起伏,縱然是在夜晚,也展露著那絮飛雲舞的空靈韻致,看到蘆葦,便予人一種曠怡遠闊的感受,或者感受裡帶點索落,但滋味卻相當美好。
只是,谷唳魂此時沒有這樣的心境,他凝視著眼前蘆花的拂動、絮絲的飄揚,想到的是他老父那張蒼老的面孔,以及,恐怕難以避免的連番血雨腥風!
那幢古老的磚瓦屋就隱蔽在蘆花蕩的中央,蘆花蕩成波如浪的湧回間,可以約略看清老屋的簷角牆廓,不錯,是幢相當陳舊的屋宇了,但佔地寬廣,還存留著昔年初建時的幾分氣派,卻不知屋主人當初選擇這個地方起造居室,是基於一種什麼理由。
老屋裡有幾處透出燈光,但光度微弱,越發襯托得其他部份沉黯幽深,在那等濃稠的靜寂裡,隱隱然蘊藏著殺機無盡!
金經魁已被點了“暈穴”,人像死了一樣蜷屈在蘆葦綿密的莖杆下:谷唳魂卻只望著那幢老屋,良久沒有動靜,玄三冬倒有些沉不住氣了:“我說,谷老兄,時辰不早,轉眼就要天亮啦!咱們還等什麼?”
谷唳魂沉緩的道:“我在想,用什麼法子摸進去救人,最要緊的,是不能傷及我爹……”
玄三冬壓著嗓門道:“不是說隨機應變麼?裡面是個什麼陣勢,我們全不知道,情況便不易把握,這一層你也早有顧慮,怎麼眼下又磨蹭起來?”
谷唳魂沙沙的道:“因為裡面遭受挾持的人是我的父親,玄兄!人只有一個爹,牽累不起。”
窘迫的打了個哈哈,玄三冬道:“你可別誤會,谷老兄,我是怕夜長夢多,節外生枝……”
咬咬牙,谷唳魂道:“也罷,我們且先潛進去再說,不過務必小心行事,萬萬不能叫他們拿著我爹來挾制我們,否則救人不成,反叫我爹遭罪,這就是大不孝了!”
玄三冬頷首道:“一定,你爹就是我爹,怎會再使他老人家雪上加霜?”
進入老屋並不困難,兩個人剛剛翻過那齊頭高的圍牆,腳還未及沾地,屋角陰暗處已突然起了一陣低沉的犬吠聲,聲音雖然隱悶在喉管未發,卻已令人體會得到那種兇悍的架勢!
目光急忙閃動,玄三冬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天,是大丹犬!”
是的,牆角下伏著一條體型奇偉的大狗,狗身毛色光潤,佈滿黑褐斑點,看上去威猛無比,要不是玄三冬眼尖,認出是條大丹犬,貿然一見,只當是頭牯牛哩!
谷唳魂鎮定的道:“不要妄動,一動它就會撲叫,等這頭畜牲自己過來,我們就在這裡收拾它!”
於是,兩個人緊貼牆壁,屏息不動,那頭大丹犬已經站立起來,喉間的吠聲逐漸變成嗷嗷之聲,隨時有衝躍而至的可能!
一條人影便在此際由黑暗中出現,一邊東張西望,邊低叱道:“大花,別亂嚷嚷,大夥這才剛閤眼,可別吵醒人家!”
叫“大花”的這條巨型畜牲卻不聽叱喝,慢慢逼近這邊,昂首露齒,目透兇光,更擺出一副前撐後翹的姿態,光景是待擇肥而噬了!
那人遲疑著走了過來,眼珠四轉,像對“大花”說話,又似自言自語:“你這頭瘟狗,可是發現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呀,除了一片黑、剩下黑一片……孃的,八成是風吹蘆花蕩,這頭瘟狗當做千軍萬馬了!”
谷唳魂暗裡指了指那頭大丹犬,又點了點自己胸口,接著,迎住玄三冬的眼色又朝走近的仁兄努努嘴——玄三冬會意的眨眨眼,身子已弓了起來。
等大丹犬往前湊近了幾步,谷唳魂猝然暴閃向側,狗的一聲嗥叫尚未出口,雙刃斧寒芒如電,“嗖”的一記已將偌大一隻狗頭斬飛,熱血四濺中,玄三冬凌空橫躍,雙腳彈蹴,對方那人只覺面前一花,身子業已騰翻三尺,重重撞向屋牆,又重重俯跌落地!
谷唳魂低促的招呼一聲,與玄三冬雙雙掠上屋頂,立時趴在瓦簷邊伏身不動。
反應是非常迅速的,這邊聲息才起,屋裡已有了動作,但見窗掀門啟,七八條人影以各種不同的身法卻全以最快的來勢抵達現場,而一片怒叱驚呼聲也隨著火把燈籠的紛紛亮起亂做一團!
屋裡,一個身形粗橫的中年人緩步行出,先是十分威嚴的乾咳一聲,然後,才從容不迫的道;“什麼事雞毛子喊叫的?天塌下來由我頂著,看你們這種兵荒馬亂的德性,哪一天方能成氣候?上臺盤?”
喧嚷聲隨即靜止下來,一個禿頂削腮的角色快步奔上,微微躬身道:“回稟二堂主,屬下等先時聽得院中傳來異響,趕緊出來探視,就這一轉眼的功夫,業已不見敵蹤,僅只留得大花狗的屍骸,柯九斷了氣的皮囊!”
這位“二堂主”冷冷哼了一聲,面頰緊繃起來:“這還用等我出來發落?你們馬上給我四處搜呀,彈彈指的辰光,人能跑到哪裡去?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吃了狼心豹膽的東西,敢來此處撒野行兇!”
七八名大漢擊喏一聲,舉著火把,揚起燈籠,開始四處打轉搜查,瓦簷邊,玄三冬靠近谷唳魂的耳朵,悄細的道:“下頭這個鳥操的”二堂主‘,谷老兄,你識不識得是號什麼人物?“
谷唳魂低聲道:“不但識得,而且極熟,他就是嚴渡‘紫旗堂’的副手‘飛槍’卓鼎!”
玄三冬圓圓的鼻頭一皺,語帶揶揄:“狗大個身份,架子卻是不小,你看他那架勢,活脫二皇上現世,比你們老當家的還要來得蹋■,叫人看了心裡犯嘔!”
谷唳魂一臉端肅,若有所思:“玄兄,情況只怕不妙,我覺得這裡的氣氛十分不對。”
玄三冬怔怔的道:“此話怎說?”
扯了玄三冬一把,谷唳魂搶先由瓦簷翻起,順著屋脊來到另一邊,此時的他,似乎對於掩遮身形已經不很在意,就那麼筆直飛落,對著一扇半敞的窗戶躍掠進去。
這是一間好像膳堂般的房子,大圓桌,十幾只木凳之外再無陳設,卻有一股食物的餿悶氣味浮漾,外面鬧翻了天,飯桌上卻有個人雙臂枕頭,趴在那裡呼呼大睡,呼吸裡,隱隱有著一股子酒臭。
谷唳魂一步搶上,劈手拎著那人後領將他扯起,三不管就是又急又重的,幾記耳光,在連串的巴掌擊肉聲中,打得那人鼻口噴血,腦袋歪揚,卻好歹把他的酒意打掉了。
睜著那雙滿布紅絲的眼睛,眼裡是迷惘之外更加一層驚怒,這位仁兄一邊掙扎,邊含混不清的叫嚷著:
“你你是誰?幹什麼……打我?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谷唳魂將面孔逼近了對方,差一點就鼻尖頂上了鼻尖;他惡狠狠的咒罵著:“你這該死的畜牲給我好好聽著,老實回話,谷朝旭谷老爺子如今人在哪裡?”
這一下,挨耳光的朋友才算真個醒了酒,他全身震顫,滿臉恐懼之色的瞪著谷唳魂——千防萬防,整日價待要對付的那號煞星,居然就在眼前,就在這呼吸相聞的半寸距離之間,我的皇天,人家可是怎麼來的?
谷唳魂咬著牙道:“我在問你的話,谷老爺子人在何處?”
隨後而來,早已侍候於旁的玄三冬驀出左肘,重重搗在此人腰眼上,“嗷”
的一聲悶嗥外,可憐這位仁兄彎腰弓背,痛得眼淚都掉了出來!
谷唳魂猛然一緊提著對方後領的五指,襟口繃扯之下,不但把那人的腦袋提仰起來,更險險乎就悶過氣去,這人呻吟著,滿臉是血的告饒:“堂主……谷堂主……你老……高抬貴手……谷老爺子……谷老爺子壓根沒來……這裡……打離開‘白石崗’起……就直送‘閘刀隘口’去了……”
偏偏頭頂響起一聲早雷,谷唳魂雖然早已感覺情形不對,在確知真像之後,亦不禁神色大變,五內如焚,他雙目暴睜,聲似虎嘯:“誰同我爹去的?他們把我爹帶到‘閘刀隘口’又有什麼目的?”
就在膳堂的門邊,一個冷硬的聲音忽然傳了進來:“吳家富只是本堂所屬的一名小頭目,首座,只怕他答覆不了你的問題!”
谷唳魂順手翻帶,這姓吳的小頭目怪嚎一聲,人已掠過桌面,一頭栽倒屋角!
說話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嚴渡的副手,“紫旗堂”二堂主“飛槍”卓鼎!
玄三冬一閃三步,手上的“旋地錐”精芒盈盈,遙指著卓鼎;谷唳魂形容陰森可怖的注視著對方那張橫肉累累的臉,語聲迸自唇縫:“卓鼎,你們施得好一手金蟬脫殼,但事情不曾過去,我爹受的辱、遭的罪,你們必須償付代價,我要給你們十倍百倍的報應!”
卓鼎面無表情的道:“首座,如果你夠聰明,還是趕到‘閘刀隘口’去與嚴堂主面對面的談斤兩,這樣令尊尚有生機,光在這裡同我們攪合,只怕與事無補!”
谷唳魂暴烈的道:“全是一群無恥叛徒、衣冠禽獸——卓鼎,我會去‘閘刀隘口’,我當然會去,但卻要在肅清門戶,替天行道之後才去!”
微微昂頭,卓鼎傲然道:“我不知道你怎麼能找來這裡,首座,我也不得不佩服你門道廣,手法高,然而我們既然有了行動,自亦早做了萬全的準備,並非俎上魚肉,可由你任意宰割,你要虛耗辰光,是你的事,隨你怎麼辦,我們一準接著就是!”
谷唳魂雙目血紅,狂叱如雷:“卓鼎,今天你就是第一個!”
卓鼎大馬金刀的道:“我看不見得——”
“得”字出口,膳堂的邊門猝見人影一閃,一條鏈子錘已到了谷唳魂眼前,他身形半旋,便在錘頭掠過面頰的一剎雙刃斧翻起猛磕,於是,錘頭流星般回彈,“當”聲金鐵撞響的餘音猶在,門後那突起的慘號,業已殺豬似的傳揚!
玄三冬悶不吭聲的倏掠向前,“旋地錐”抖動揮灑,在交織縱橫的冷芒炫爍中,兜頭蓋臉直取卓鼎——不知怎的,他對此人來得個火大!
窗口外,三條人影虎撲而入,一杆紅纓槍、一柄朴刀,一對短蛇矛衝著谷唳魂招呼過來,他驀彈兩尺,身子打橫切進,紅纓槍貼著他的頸前刺空,他的雙刃斧驟壓朴刀刀鋒,左掌抖起,硬是把那對戳向自己腰肋部位的短蛇矛“譁啷”震脫,而斧回刃掣,彷彿石火倏映,執刀的朋友已狂吼半聲,帶著暴灑的鮮血仰出窗口,那使紅纓槍的一位正待縮手收槍,雙刃斧的鋒口揚起一溜血滴,“呱”的一聲便削去了他整個天靈:失去雙矛的夥計見狀之下,不由心膽俱裂,嘶嚎著帶爬帶滾的就想逃命,谷唳魂卻眼皮子都不撩的騰移五步,回斧豎刃,這人的腦袋已滴溜溜的拋跌而出,比他身子跑得還快!
正與卓鼎對拼的玄三冬,突兀凌空一個斤斗,喝了聲彩,並朝著谷唳魂伸了伸他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