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冀南一條大道上,塵頭高揚,遠遠望去,但見前頭一騎飛馳疾奔,後面有四騎緊緊追逐,兩下相距大約是半里之遠。
前面奔逃的一騎陡然舍下大道,轉入曠野之中,□忽間已隱沒在一望無際的青紗帳之內,後面的四騎趕到時,雖然已失去對方蹤影,但仍然催馬闖入高梁地內。
天色很快就變成昏暮迷濛,前面的一騎施展出精妙的騎術,很快的穿行了七八里路,忽然出了高梁地,踏入另一條道路。
馬上的人長長透一口氣,據鞍四望,只見前面數里之遙,燈火繁密,陣陣弦管鑼鼓之聲,隨著寒冷的夜風送入耳中,他更不遲疑,催馬馳去。
臨到切近,這才瞧出那兒乃是一座莊院,大門口張燈結綵,裡面更是燈火處處,鼓樂盈耳,似是有什麼喜慶之事。
兩名健壯的莊客奔迎上來,一個抓住嚼環,一個躬身道:“請問大爺貴姓大名?”
馬上的人怔了一下,才道:“兄弟只是路過之人。”
莊客仍然笑容可掬,道:“敝莊主齊南山歡宴天下英雄,大爺雖然不是專程來賀,但相請不如偶遇,還望大爺賞光。”
這莊客口才眼力都有過人之處,眼見這位騎士勁裝疾服,背插長劍,雖然只有十八九歲,但相貌堂堂,滿面的風塵仍然掩不住英俊挺逸之氣,便知非是平庸之輩。
這少年俊眼一眨,道:“不敢相瞞老兄,兄弟得罪了一些武林豪客,被他們苦苦追趕至此,齊莊主乃是武林前輩,德高望重,豈敢驚擾了他?兄弟這就走開,追兵到時,還望兩位老兄代為遮瞞行蹤,就感激不盡了。”
那莊客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話聲未歇,一陣鸞鈴脆響和車輛聲從裡面傳出,接著一輛華麗的馬車轉出大門,這輛四輪馬車漆上鵝黃色,配以紅色的□幔,極是悅目,兩匹駿馬掛著鸞鈴,走動之時,鈴聲響個不停。
馬車陡然停住,窗幔微啟,露出半邊皓白的面龐,馬上的少年不但發覺車中之人在瞧他,而且曉得車中人是個女子,心中大感訝異,暗想天色已暮,她要到何處去?再者一個女人家,何以這麼好管閒事,停車瞧看自己?
那莊客急步過去,把經過說出,車內傳出一陣嚦嚦鶯聲,說道:“當然要請他賞光,追兵有什麼打緊?”
莊客唯唯應了,鈴聲響處,馬車疾馳而去。
那少年甚是爽快,一躍下馬,從鞍後的包袱中取出一件青色長衫穿上,把劍馬交給另一個莊客,便隨著這一個莊客向莊內走去,他一面走一面問道:“齊莊主今日有何喜慶之事?”
莊客道:“敝莊主的小姐明天出閣,這是敝莊二十年來第一件大事,敝莊主東邊了天下英雄豪傑,大宴叄天,每日由朝至夕,都有戲班子輪流上臺,大爺來得正好,目下正是京裡請來的班子搬演拿手好戲,莊主與數百賓朋,都在大廳中觀賞。”
青衫少年淡淡一笑,似乎對聽戲沒有一點興趣,隨口問道:“馬車中的人是誰?”
莊客答道:“那是敝莊………”
說到這裡,已經踏入大廳,但見四下燈燭輝煌,正面搭著一座戲棚,燈光更是明亮,管絃鑼鼓之聲,響徹雲霄,寬廣的大廳內,幾乎擠滿了人,那莊客突然指住戲臺前面,道:
“那就是敝莊主了。”
青衫少年隨著他手指之處望去,只見最前面排列七把太師椅,卻只有一個人據坐,僅能見到這人的背影,耳聽那莊客又道:“大爺隨便找個管事吩咐一聲,食宿都齊全不缺,小人告退啦?”
大廳中笑語喧譁,也有不少人聚精會神的欣賞戲曲,這青衫少年大步入廳,誰也不曾注意他,他遊目四瞧,只見右面有空位,便擠過去落座。
他那裡有心思聽戲,目光不住的掃向廳門,約摸過了一盞熱茶時分,廳門出現了五個人,其中一個是本莊的莊客,這時趕往戲臺前向齊南山通報,餘下的四人站在門口等候,這四人當中一個豹頭環眼的中年大漢,似是身份最高,其次就是一個身披長衫面目陰險的人,另外兩人皆是勁裝疾服的大漢,他們雖是身份最低,可是從他們的舉止氣度瞧來,也不是低叄下四之輩。
那四人一齊用銳利的目光向人叢中查看,青衫少年趕緊垂低頭時,已被那面目陰險的長衫客瞧見,他低聲說出,登時四個人八道目光都凝聚在少年身上。
青衫少年知道垂頭也不中用,驀地抬起眼睛,向他們瞪視。
此舉大有挑戰意味,那豹頭環眼的中年大漢泛起怒色,濃眉一豎,正要有所動作,旁邊的長衫客用手碰他一下,低聲道:“梁大人,你不是說過礙著齊南山的面子,不好意思出手的嗎?”
性梁的中年大漢恨聲道:“話雖如此,但這小子大膽得可恨,教我難以忍耐!”
長衫客低聲道:“有煩何開兄和莫翊兄留神釘住這小子。”
那兩名勁裝大漢立即散開,分頭向青衫少年抄截,這時莊主齊南山已得報離座出來迎接來客,此舉惹起了大部份賓客的訝異,卻轉頭瞧著來人是誰?居然能使齊南山親自出迎。
青衫少年匆忙中瞥視齊南山一眼,卻已經留下極深的印象,原來齊南山面貌清秀,身量高碩,年紀約在四五旬之間,可是眼間泛露出一股兇悍之氣,與他秀氣的面貌甚不調和,因此予人印象特別深刻,這少年不知道那兩個勁裝大漢奉命監視釘梢著他,見他們從兩邊迫近,連忙起身大步向後面走去,恰好見到有房側門,不暇多想,推門而入,便即放腿疾奔。
那兩名勁裝大漢想不到那少年竟敢擅自闖入內宅,不禁一怔,終於還是跟蹤追入。
大廳中的人誰也不曾發覺逃走和追逐的這一幕,但聽齊南山呵呵笑道:“威震武林的霹靂手梁奉兄居然惠然而來,真是出人意外之事,還有曹艾兄也是想不到的賓客………”
話聲略一停頓,接著又道:“梁兄眼下是錦衣衛都指揮,身膺重任,天下皆知,曹兄也在錦衣衛任職,兩位公事繁劇,如何有暇出京?”
霹靂手梁奉道:“齊兄隱居了十年之久,這次是十年來首度露面,非同小可,兄弟怎敢不趕來道賀。”
他的聲音宏亮異常,近處的人都震得耳鼓鳴疼,但聽他又說道:“齊兄十年前隱退之時,留下的一句話,教兄弟朝朝縈掛心上,我猜還有不少老朋友會趕來呢!”
齊南山道:“難得梁兄邊記得這般清楚,請到前面落坐………”
話聲未歇,一個莊丁奔入稟報說:“滄浪葉大師駕到。”
齊南山道:“快請!”
目光轉到梁奉面上,只見他豹眼中閃動著兇惡的光芒,當下又道:“梁兄猜得很對,這位老朋友竟自不遠千里而來,咱們該當先敘舊日之情,然後……”
話未說完,人影閃處,一個身高不滿五尺的矮子出現在門口,身上衣服甚是單薄,但滿面紅光,毫無寒冷之象,背上斜背一口特別長大的古劍,份外惹眼。
他嘻嘻一笑,先說了幾句祝賀的話,接著轉眼瞧著梁奉,道:“聽說梁兄做了大官,滋味如何?”
梁奉哼了一聲,齊南山道:“諸位且到前面奉茶,再作詳談不遲。”
廳內群豪不明白他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但覺梁奉似是對滄浪一劍葉高懷有極深仇恨。
突然又有一個莊丁奔入,大聲稟報道:“金刀大俠朱公明朱大俠駕到!”
齊南山霍然離座,舉手止住戲臺上鑼鼓管絃,大聲道:“在座諸位高朋同道,想必都久仰朱公明大俠的聲名了。”
廳內數百賓客之間出現了一陣騷動,所有的目光都向廳門望去,但見齊南山走出廳外,轉眼間陪著一個輕裘緩帶的中年人踏入廳內。
這中年人長得相貌端方,神態威嚴,面上卻含著謙誠的笑容,許多武林豪客自動的站起身表示敬慕,齊南山大聲道:“這一位就是宇內共欽的朱公明大俠。”
朱公明向眾人抱拳行禮,兩道目光像閃電一般在廳中掃來掃去,人人都感到朱公明瞧見了自己,又覺得他似是要在廳中找尋什麼人。
他們走到戲臺前面,霹靂手梁奉和滄浪一劍葉高兩人起身相迎,朱公明大喜道:“想不到兩位都來了,齊兄面子可真不小!”
他一手拉住一個,顯得甚是熟絡親熱,那梁、葉二人也泛託歡愉的笑容,似是在這位俠名震天下的朱公明面前,已忘了自身的恩怨。
他們相繼就座之後,臺上樂聲復起,朱公明一招手,兩個人走過來,朱公明向齊南山等人道:“這是兄弟的兩個劣徒。”
其中一個年約叄十多歲的漢子首先依次行禮,朱公明道:“這是排行第二的祖紹。”
另一個二十叄四歲的英俊少年接著過去行禮,朱公明道:“這是叄徒奚堅。”
齊南山等人瞧見奚堅左頰上有一條青紫色的鞭痕,卻不禁微怔,須知他們俱是大行家,眼力何等高明,這一瞧之下,已看出這一道鞭痕乃是被內家好手抽擊中的,因想金刀大俠朱公明威名赫赫,他的門徒怎會如此被辱?
朱公明突然面色一沉,嚴厲地道:“奚堅還不趕快向齊莊主負荊請罪,更待何時?”
奚堅躬身應道:“是!”
急走兩步,跪在齊南山之前,俯首道:“晚聲無意中得罪貴莊一位姑娘,還望前輩海量宥恕。”
齊南山訝道:“少俠請起身,有話慢慢的說。”
奚堅道:“謝謝老前輩。”
站了起身,又道:“晚輩因故與家師走散,□色之中迷失了貴莊方向,恰巧碰見一輛華麗馬車停在路邊,便上前問路,卻未想到車中是一位姑娘。”
齊南山微微一笑,道:“那是小女,她一向任性胡鬧,這場過節少俠雖然未曾詳細說出,但我已曉得一定是她不對,應該由我向大俠道歉才是。”
朱公明道:“齊兄此言差矣,小徒居然跟令嬡一位姑娘家衝撞失和,不管是什麼理由,總是不對。”
滄浪一劍葉高笑道:“朱兄能使天下武林欽敬,除了武功高強之外,這做人方面也有莫大的關係。”
梁奉接口問道:“奚老叄你面上的鞭痕是齊姑娘留下的嗎?”
奚堅撫面苦笑一下,道:“正是。”
梁奉笑道:“那你只好自認倒黴了。”
他轉眼瞧著齊南山,道:“令嬡這一鞭,顯示出已盡得齊兄一身絕學,有機會的話,兄弟很想見一見這位侄女。”
葉高道:“梁兄身居要位,手邊想必有不少奇珍異寶,這見面禮一定很重,我這個鄉下人可就慘啦,什麼東西卻拿不出手。”
梁奉環眼一睜,滿面怒容,朱公明搖頭道:“葉兄這話有欠考慮,該罰叄大□。”
他一開口,梁奉似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鬧事,忍怒不語。
朱公明緩緩轉頭瞧看後面的賓客,只見人人都已聚精會神的看戲,這才說道:“兄弟平生沒有不可告人之事,目下卻有幾句話不便讓別人聽去。”
齊、葉二人都露出驚異之色,只有梁奉好像已經曉得,毫不動容,朱公明輕嘆一聲,接著道:“此事特別要向齊兄提一提,那就是兄弟的第四個徒弟,犯了門規,潛逃無蹤,兄弟真怕他趁貴莊熱開中混入了此地。”
齊南山道:“兄弟這就下令著人細查!”
朱公明搖頭道:“用不著啦,只要他不敢惹事也就算了。”
霹靂手梁奉道:“兄弟一向都很佩服朱兄為人行事,但這一宗卻不敢苟同。”
齊、葉二人更感驚訝,都望住梁奉,齊南山道:“梁兄這麼說定有道理?”
梁奉壓低聲音,道:“不久以前,兄弟因事經過濟南府,便往拜晤朱兄,恰巧碰上那叛徒薛陵犯規逃走之事,你們猜這薛陵犯的是什麼門規禁條?”
朱公明苦笑一下,道:“梁兄最好不要說了。”
梁奉環眼圓睜,道:“不行,兄弟非說不可,那□犯的是色戒,最可恨的是他竟敢意圖迷姦朱兄的家中女眷,幸而及時發覺,但朱兄的大弟子楊剛仍然被這□暗算負傷。”
齊、葉二人一方面氣惱那薛陵的惡行,一方面又奇怪那梁奉為何硬是要把這件醜事抖出?
朱公明嘆口氣,道:“只要這孩子知過能改,以後在外面不要再做傷德敗行之事,以前的事也就算啦!”
梁奉道:“你們聽見沒有?他自家還能夠如此的大度包容,咱們可饒那□不得,朱兄是念著這薛陵是他一位亡友的遺孤,所以狠不下心腸,但咱們既是得知此事,可不能袖手不管………”
齊、葉二人這才明白朱公明何以曲予庇護容忍,而梁奉反而不肯干休之故,這一來更覺得這朱公明實是重情尚義之人,心中不禁都泛起欽敬之意。
梁奉又道:“朱兄猜得不錯,那薛陵正是在本莊之內,兄弟已派人釘住他,只要朱兄點一點頭,兄弟就取他人頭奉上。”
朱公明露出為難之色,葉高沉聲道:“這等禽獸不如之人,朱兄怎可眷顧舊情,容他活在世上作惡?”
齊南山也道:“葉兄說得是,朱兄不可猶疑。”
朱公明眼見人人都堅主誅除薛陵,實是無法拂逆眾人之意,只好黯然的道:“兄弟只好不管此事啦!”
梁奉的副手曹艾突然失聲道:“不好,那□溜啦!”
梁奉回頭四望,不見手下蹤跡,不禁恨聲道:“那小子好生滑溜,咱們須得防他逃入內宅。”
正說之時,一個勁裝大漢從側門入廳,奔到曹艾身邊低聲報告,曹艾聽了肅然宣佈道:
“薛陵果然逃入內宅啦!”
這一來連朱公明也聳然動容,齊南山卻十分沉著,緩緩道:“諸位放心聽戲,兄弟進去片刻,便可解決此事。”
他說得極有把握,眾人不能不信,目送著他飄然入內。
且說那青衫少年竄入內宅,耳中聽到急促追來的步聲,心想這兩人的武功都甚是高強,只要被任何一個追上,就難以脫身,當下施展出輕功,越牆踏屋,穿過幾重院落,忽見前面是一條寬大巷子,順著這條寬巷奔去,不一會已奔入一座曠闊的露天院子中。
他放眼四望,心中正在詫異這條寬巷和大院子十分特別,忽見西首院牆邊一排屋子,似是馬廄,馬廄前面停放得有一輛馬車,好像入莊時見到的那一輛。
青衫少年略一躊躇,舉步向馬車奔去,一躍上馬,揭開□子向車廂內望去,車廂內居然有盞小燈,照得甚是明亮,青衫少年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原來不是燈光使他吃驚,而是車廂內有一個人。
那是個女子,正在車廂內換衣裳,此時裸露出上半身,雪白的皮膚反映出耀眼的光芒。
她雖然滿臉驚怒之色,卻沒有叫喊,突然間一條黑影從她身畔飛起,疾掃青衫少年面門。
青衫少年剛剛瞧出那條黑影乃是一條細細的皮鞭,便已感到勁風拂面,心知若是被她這一鞭掃中,不啻被利刃砍著一般,雖然他知道鞭子厲害,卻已躲避不開。
那條細鞭掃中他面門,迅即收回,那青衫少年面上不但沒有鞭痕,同時也不覺得痛楚,心中大感迷惑,這刻因對方仍然裸著上身,便趕快閉上眼睛,只聽那女子訝道:“咦!原來是你。”
青衫少年聽到話聲,才能確定她就是莊前遇見的馬車內的女郎,他已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出剛才望見的印象,記得她是個杏眼桃腮甚是美貌的女孩子,年紀最多是十七八歲,皮膚特別白淨,至於她的酥胸,他是極力的不去追想。
他道:“萬望姑娘恕我冒失之罪,我真想不到車內有人。”
耳聽一陣悉索穿衣之聲,過了一會,那美貌女子道:“你叫什麼名字?”
青衫少年道:“在下薛陵。”
答話之時,緩緩睜開雙眼。
她已經穿好衣服,纖手中把玩著一條細小的絲鞭,美眸中射出森冷的光芒,薛陵可以感覺出其中包含的惡意。
他苦笑一下,道:“在下甘願領受姑娘任何責罰,只望姑娘准許我暫時躲藏起來。”
她冷冷道:“我姓齊名茵,我父親就是齊南山,此地閒雜之人一概不許進來,你怕什麼?”
薛陵大□道:“原來是齊莊主的千金,在下真是罪該萬死,不過追趕在下之人躡尾緊追,只怕也不曉得此處乃是姑娘的地方。”
齊茵冷冷一笑,道:“那麼你就進來吧!”
薛陵連忙鑽入車內,放下車簾,侷促地縮坐一角,他的一舉一動,都顯示出是個守禮君子,可是齊茵反而更加森冷的瞧著他,道:“我師父告訴我說,外貌上越是恭謹之人,就越須提防,這世上盡是偽君子,你大概也是這一類人。”
薛陵苦笑道:“在下命途多舛,屢遇劫難,目下更是有口難辨,姑娘愛怎麼說都行,反正……”
他忽然住口不說了。
齊茵冷冷地追問道:“反正什麼?”
薛陵聳聳肩膊,道:“說出來真是□氣得很,在下要說的是,反正在下此刻已沒有分說反抗之力了。”
他的動作甚是瀟灑,話又說得可憐,齊茵面色大見緩和,道:“男子漢大丈夫肯說這種話麼?哼!沒出息!”
薛陵長嘆一聲,道:“你是齊南山前輩的掌上明珠,一生之中,沒有人膽敢拂逆你,所以不曉得命運的可怕。”
他突然振起精神,道:“在下曾是世家公子,被人人奉承,即使在遭逢大變之後,仍然雄心萬丈,要做人上之人,這話不知姑娘相信不相信?”
他一振奮起精神,更顯得倜儻挺拔,俊逸不群,齊茵不禁答道:“我相信。”
薛陵豪情忽消,頹然的嘆一口氣,道:“可是在下不但做不成人上之人,反而成為不肖之徒,到處逃亡!”
齊茵陡然間發覺自己聽得十分心軟,極是可憐對方,滿腔盡是同情幫助之心,不禁一□,暗道:“這□的花言巧語竟哄得我心軟了。”
她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你不必多說了,任從你多麼的悽苦可憐,我也不能輕輕饒你。”
薛陵道:“姑娘這話並非誇口,在下已從姑娘剛才那一鞭收勁的手法上,窺出姑娘武功十分萵明,比起在下雜七雜八學來的幾手功夫強勝得多,況且在下身處貴莊之內,眼下高手如雲,在下除非插上雙翅,才逃得出此地。”
齊茵道:“你曉得就行啦!你可猜得出我怎樣處罰你麼?”
薛陵道:“在下猜不出姑娘心意。”
齊茵冷冷道:“我要挖掉你雙睛,教你從今以後永遠瞧不見任何景物。”
薛陵大吃一□,道:“在下罪不至此,姑娘若是這麼做,未免太殘酷毒辣了。”
齊茵道:“用不著你評論,你若是不服,我們就比劃比劃,贏得我的話,一概不再追究。”
薛陵見她態度堅決斬截,萬般無奈之下,挺胸應道:“既是如此,在下只好放手一拼了!”
齊茵冷冷的瞪他一眼,大有怪他膽敢出言應戰之意,不過她越是面含薄嗔,就越發的冷豔迫人,極是美麗!。
薛陵雖是面臨險境,仍然保持平日的瀟灑鎮靜,他並不是沒有瞧出齊茵放任的性格,也明知待會若是敗於她手底,這對眼睛定然被她挖去無疑,然而他心中仍然輕鬆的想道:“最遺憾的是一直沒有見過她的笑靨,竟不知比起她輕嗔薄怒之時又如何?”
齊茵一掌拂減了車廂內的小銀燈,從他身邊擠過,跳出車外,兩人身軀相碰,薛陵鼻中嗅到一陣清淡的香氣,心中一陣惘然,但同時好像發覺齊茵輕輕一震,只是這等相□,瞬息即逝,已無法再付探究。
他正要尾隨躍出,忽聽齊茵輕喝道:“誰?啊,是爹爹麼?”
薛陵心頭大震,登時中止躍出的動作。
但聽數丈外傳來一陣威嚴的聲音道:“不錯,是我,你回來多久了?”
齊茵遲疑了一下,才道:“剛回來換好衣服。”
齊南山在叄四丈外便停住腳步,沉吟一下,道:“朱公明伯伯有個不肖之徒叫做薛陵,逃入咱們家的內宅,為父此來,便是要取他首級獻給朱大俠!”
齊茵嗯了一聲,問道:“那□犯了什麼規條,竟要處死,而且還要勞動爹爹出手。”
齊南山道:“那□貪淫好色,竟敢對他師父的內眷動了邪惡之念,當真是十惡不赦之徒,朱大俠因他是故人遺孤,還想寬容包涵,反倒是我們這一干朋友力主嚴懲,誅除這等逆徙。”
他略一停頓,便道:“你多加小心,查看馬廄各處別讓他潛匿躲過,為父且到別處瞧瞧。”
說到後來,話聲已遠,不久便自寂然無聲,齊茵也不發話,默默的站在院中,別處照射過來的燈光映出她的身影,光線迷濛中生似一尊石像。
薛陵心中輕嘆一聲,揭□躍落車外,緩步走到她面前幾尺外站定。
齊茵冷冷的瞧著他,從頭到腳再打量一番,道:“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從你的外表看起來,誰敢猜測你竟是這等邪惡之輩?”
她冷峭的語氣加上這等鋒利的言詞,每一句都刺入薜陵心中,無可招架。
齊茵接著又道:“我剛才也曾提過我師父說的話,他說世間人心險詐無比,外表越是恭謹之人,就越須提防,今日我親眼見到你,更覺師父這話真是至理名言。”
她輕輕揮動手中細鞭,鞭身突然像靈蛇般纏住他的頸子,緊緊勒住咽喉,薛陵不能呼吸,但暫時還忍熬得住。
他雙眼睜得很大,直直的望住齊茵,但眼中毫無恐懼,卻是一□奇異的眼色。
齊茵冷笑道:“你識貨得很,居然不敢掙扎,否則你的苦頭就大啦!”
說時,伸出纖手,兩指直伸,緩緩向他雙睛迫去。
她接著又道:“你這對色眼挖了出來之後,殺身之禍大概可免,我此舉其實還是成全你哪!”
薛陵哼了一聲,想說話而吐不出聲音,但雙眸之中卻泛出怒氣。
齊茵雙指已堪堪碰到他雙睛,陡然停住,冷冷道:“什麼?你好像很不服氣,那麼你就動手試試看。”
薛陵果然聽話地握拳欲擊,那知臂上一運力,便感到滿天星斗,頭疼欲裂,手臂根本就舉不起。
頸上驀然一鬆,頓時感到身□恢復正常,只見她已收回絲鞭和迫到眼前的雙指,美麗的面上泛起一絲譏嘲的微哂,道:“我若是乘這刻挖了你這對眼睛,只怕你一生一世都不服氣,是也不是?”
薛陵哼了一聲,心想:這個女孩子好毒的心腸,明明不放過我,卻故意的放鬆鞭子,有如貓吃老鼠之前加以玩耍一般。
當下懶得理會,轉眼向齊南山聲音移動的方向瞧去,卻是一道院門,此刻已經關上。
齊茵見他不但不答,連目光也移開了,登時□得蛾眉直豎,纖手輕輕揚處,鞭絲劃出尖銳的嘯聲,從他鼻尖掠過。
薛陵這時才轉回目光,齊茵冷笑道:“瞧來好像是個不怕死的人呢!”
薛陵道:“姑娘為何不把在下交給令尊處置?”
齊茵道:“我自己處置你豈不更有趣些?”
薛陵搖搖頭道:“不對,姑娘吉期密邇,出閣在即,豈肯沾惹這等兇殺流血之事?”
齊茵不禁一怔,問道:“難道我有意維護你不成?這倒奇了,我自家也不曉得有這回事。”
薛陵道:“這正是在下大惑不解之處,姑娘亦非有意維護,也是千真萬確之事。”
齊茵道:“真是豈有此理,閒話少說,你不是要跟我動手一拼麼?現在小心了!”
說時,緩緩舉起左掌,等到薛陵目光聚攏,已經運功戒備之後,這才踏前一步,身形微側的欺近對方,掌勢迎面拍去。
薛陵大吃一□,但覺對方這一掌來勢雖慢,可是不論自己想向那一方閃避都不對,出手封架的話,又找不到足以反制對方的弱點,大凡動手過招,若是無法出手反制對方招數,便須閃開再行觀察,像他這刻既無法反擊,又不能閃避,焉有取勝之理?
齊茵纖掌已堪堪沾到對方面門,見他呆如木雞,當下煞住去勢,微微一笑,道:“你無法閃避抵擋,是也不是?別說是你,換了強你十倍的高手,也休想招架。”
說到末後那句話,玉掌忽落,“啪”的一聲,給他一個清脆的耳光。
薛陵只覺得臉上被摑之處,一陣熱辣的感覺,卻沒有被她內力震傷,不覺舉手撫面,道:“姑娘武功勝過在下百倍,不須再交手了。”
齊茵傲然一笑,道:“你自然不配與我動手,現下才知道朱公明雖是名震武林,但卻不是胸藏真才實學之士。”
薛陵搖搖頭:“姑娘武功雖是高明之□,但家師……”
他說了“家師”二字,突然一頓,才接著道:“但朱大俠一身武學也極是高妙,決不是虛名欺世,在下已是朱大俠門下叛徒,本無說話的必要,但這些話卻是照事論事,姑娘信也好,不信也好。”
齊茵皺眉道:“我見過你另一個師兄,他也躲不開我的鞭子,豈只是你而已,閒話少說,現在我告訴你怎麼做,你且躲列車廂裡。”
薛陵不禁目瞪口呆,舉手指住自己,道:“姑娘說的是在下麼?”
齊茵道:“動作快些!”
聲音十分冷峭嚴厲,薛陵正想她此舉縱有惡意,最多不過一死,當下坦然轉身登車,毫無懼色。
他剛剛鑽入廂內,院門忽響,齊南山大步走出,道:“茵兒沒有發現什度跡象麼?”
齊茵道:“沒有,女兒正要出去一趟,內宅已搜遍了麼?”
齊南山頷首道:“都仔細搜查過,恐怕那小子是循車道離開本莊,你既是要出去一趟,不妨順便查看一下。”
齊茵應了,轉身鑽入車廂之內,點起小燈,齊南山的步聲移到馬車門邊,這才停住,此時車廂之內甚是光亮,薛陵坐在裡面,無處可躲,不由得大為緊張。
這時只要齊南山向車廂內張望一下,薛陵頓時原形畢露,再也無法隱藏。
但薛陵又不敢移動,生怕被齊南山這等老江湖大行家查聽出聲息,當下只好像木偶一般的呆坐,連呼吸之聲也盡力放輕。
他緊張地轉動眼珠向齊茵望去,忽然大吃一驚,原來齊茵正在脫衣,這刻已露出大半嬌軀,因是側向著他,是以胸脯的曲線特別顯著惹眼。
他鼻端似是隱隱嗅到一陣肉香,令人魂銷,這等活色生香的綺豔景色,薛陵別說親眼見到,連夢想之中也不曾出現過,登時驚得呆了,比起齊南山站在車門之事,迸使他緊張。
齊茵突然回頭瞧他,見他吃驚發呆面紅耳赤的樣子,便狠狠的瞪他一眼,口中卻柔聲道:“爹爹,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她悉嗦穿衣之聲傳出去,齊南山想是早就曉得女兒向來在車中換衣,所以只向四周查看,應道:“沒有別的事了,你一離開莊門便須小心,假使碰到那叛徒薛陵,你……”
齊茵接口道:“女兒自會小心,全力應付。”
齊南山緩緩道:“最好還是生擒活捉,送回來讓為父發落。”
齊茵驚訝地睜大雙眼,竟中止了穿衣的動作,因此薛陵仍然被她半裸的胴體威脅著,睜眼之後又閉上眼睛,她道:“朱大俠不比別的名家,他的門人定必武功高強,女兒如若存心活捉的話,只怕會被他逃出手底。”
齊南山低聲道:“寧可如此。”
隨即便走開了。
齊茵迅快換好衣服,卻是一套特製的緊身黑色皮衣,上下身連在一起,頸後還有一個帽兜,隨時可以套住頭臉,這套黑皮衣緊緊繃在她身上,皮質閃亮而軟薄,故此裡面不能有其他衣服,而這一來他全身曲線顯露無遺,比起早先嬌軀裸裎又是另一種誘人的風流□態。
她在纖腰處繫上一條皮帶,插上兩柄尺許長的綠鞘鑲嵌寶石的匕首,瞧起來極是俐落滑溜,就像一條黑色的美人魚一般。
她掀簾向車外張望了一陣,回頭見薛陵呆坐不動,便伸手揪住他一隻耳朵,道:“難道還要姑娘服侍你不成?下去套馬。”
薛陵耳朵一陣熱痛,只好順著她的手勢跳出車外,但他心中思緒紊亂之極,腦海中不住晃動著她半裸或全裸的嬌軀,根本不曉得她趕他下車的意思。
他茫然的四下顧視,其實任什麼都沒有瞧見,身側勁風□然掠過,一道黑影□過了他,直奔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