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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转眼间她拉了两匹骏马出来,薛陵这才如梦方醒,迈步迎上,帮她套好马匹。齐茵面寒如水,用手肘撞开他,冷冷道:“上车!”

    薛陵如言上车,不久,她也钻入车厢,那控制双马的辔一直透伸入厢内,所以她可以在车内驱策。

    马车很快的沿着那条特别宽大的巷子驶出,一会儿就转出庄前,鼓乐笙歌和人语喧笑之声,飘散在夜空中,尽是升平热开的气象。

    但薛陵却开始感到不安起来,他本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面临死亡之时,当真能把生死置诸度外,可是目下这等奇怪莫测的变故,却反而使他心中惴惴,不住的寻思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下到何处去?她为何要换上这副装束?

    还有一个疑问他不敢想的,那就是她为何肯在一个陌生年青男子面前裸露出肌肤?她此举是无心抑是有意?

    马车很快就离开村庄,走了一程,道路越发平坦,两旁都是高粱地,目光不能向两侧透视,薛陵暗忖这刻只要窜入高粱地内,她武功再高也毫无办法。

    齐茵好像没有注意到他有可能逃走之事,薛陵籍着车厢内已拧小了的银灯的微弱光线,见她秀眉轻皱,双眸凝定,正在想什么心事一般。

    他轻轻叹口气,忖道:“她长得如此美丽,武功高强,又有声名赫赫的父亲,眼下就要出阁,她这一生已无所欠缺了,只不知她的夫婿人品才学如何?配得上配不上她?”

    他不知为何已打消了逃走之念,决意要瞧瞧她怎生处置自己,这个念头本来十分荒谬,要知他这刻乘机逃走了的话,命运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不逃,便没有半点主宰能力了齐茵缓缓转砧头瞧他,问道:“薛陵可是你的真姓名?”

    薛陵道:“是的。”

    齐茵道:“这个名字倒还响亮。”

    薛陵苦笑一下,道:“姑娘过奖啦!”

    齐茵道:“家师常对我说不可以貌取人,像你这等相貌堂堂的人,真不像是卑鄙邪恶之徒,很容易把别人骗过。”

    薛陵道:“是的。”

    齐茵皱眉道:“你没有什么话好说么?”

    薜陵道:“没有。”

    齐茵道:“那么你……”

    她原想说:“那么你真的做过迫奸师父内眷这种邪恶之事了”这句话,可是猛一想到答案,便咽回这句话。

    马车突然觉得颤摇起来,想是已开平坦的大道。

    齐茵又道:“你不想知道我带你到什么地方去么?”

    薛陵道:“姑娘岂肯透露。”

    齐茵道:“不错。”

    薛陵道:“所以在下还是省省口舌的好。”

    齐茵沉吟一下,又问道:“你甚是聪明,骨格也不错,何以武功如此不济?若说朱大侠武功不济,但一则你说过不是,二则连我爹爹也很服气他,可见得他的武功非同泛泛。”

    薛陵道:“这事一言难尽,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再者朱大侠虽是把在下逐出门,但一日为师,终身不忘,在下不愿多说。”

    他的口气甚是诚恳自然,教人无法怀疑他是虚伪做作,齐茵没有做声,过了一会,马车速度大减,车身上翘,可知正向山上驶行。

    她奇异而诱人的装束,使薛陵时时情不自禁的向她望去,尤其是这一层轻薄发亮的黑皮之下的躯,他已曾亲眼见过,因此感受与别人大是不同。

    但当他发觉自己涉想及这方面,便暗暗自谴,忖道:“她已经是有夫之妇,名份已定,我焉能胡思乱想?设若我的妻子有此遭遇,被别人如此遐思涉想的话,我有何等感觉?”

    这么一想,立时摄心定虑,移回目光,面上泛起歉容,齐茵从上车到现在只看过他一次,然后简直没有望他一眼,这时突然说道:“我长得不好看么?”

    薛陵暗吃一,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茵道:“你用力掉转头不瞧,敢是嫌我难看?”

    薛陵骇然忖道:“她怎生得知的?”

    口中应道:“姑娘完全猜错了……”

    他话声才歇,突然心中一阵激动,接着又道:“姑娘不但不难看,而且是在下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姑娘,尊夫真是最有福气之人。”

    齐茵面上闪过一阵焕发的光采,道:“可是真的?”

    薛陵叹口气,道:“自然是真的,在下从不打诳。”

    齐茵道:“这话有点道理,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坦白说出后有追兵,本来这话不该告人才是。”她说话之时,眼睛一直望着前面。

    她忽讶然道:“你干什么?”

    原来薛陵这刻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甚是用力的拉扯,薛陵见她不必瞧看也得知自己的举动,不觉惊奇得忘了心中猛然袭到的痛苦。

    他坐在右侧,而齐茵则面向左前方,几乎是用后脑对着薛陵。

    可是她居然能把他的一举一动瞧得这般清楚,的确是十分出奇之事。

    薛陵呆了一下,才道:“在下自从遭遇劫难之后,时时会感到万分痛苦,却又无法发,所以有时做出不大好看的举动。”

    齐茵道:“你在内宅迫奸的举动,也是因此而起的么?”

    薛陵顿时面色沉寒,过了半晌才道:“在下没有做那种事,姑娘信不信那是姑娘的事。”

    齐茵回转头望住他,微笑道:“我相信。”

    薛陵反而不信了,道:“在下人微言轻,姑娘怎肯见信?”

    齐茵别转面庞,缓缓道:“我想我在你眼中既不算难看,但我换衣之时,你种种熊度表现出是个很有自制能力之人,所以我相信你的话。”

    薛陵眼中闪动着感激的光芒,心里恨不得向她跪下叩头道谢,可是他自然没有这么做,也不知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表示心中的感激。

    马车一直颠簸驶行,这刻陡然向左侧斜歪,并且迅快前冲,似是向低处飞坠。

    薛陵骤不及防,身躯一侧,不但碰着齐茵,竟然滚在厢内,把她整个人压住。

    由于车身的颠震,使他更为明显的感觉到她那丰满娇软的身躯是被自己压住,而一时之间,他可爬不起身,倒像是故意的压住她不肯放开。

    薛陵深知这个误会后果十分严重,然而此刻却无法改变,车身的颠簸响声已掩住马蹄声,车子急而下,好像是向急峻的山谷滑坠一般。

    两人的身躯紧紧的覆压在一起,薛陵的目光无意之中扫过她的面庞,只见她双眸已闭,面泛桃花,极是美艳动人,不由得又联想起她换衣服时的情景。

    此时车厢猛然一歪,他们被掀得滚到另一侧,变成齐茵在上薛陵在下的局面。

    震荡之中,她的嘴唇忽然贴在薛陵的嘴上,热气互传,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

    薛陵本来是极有自制力之人,但目下的处境使他感到好像已濒临毁灭的边缘,似乎这马车立刻就会撞在山石上,人车俱毁,生命只是刹那间的事,一切已用不着顾忌,无须自制,于是,热情迸发,迷乱中用力吻她的红唇。

    她不但没有反抗,而且大有反应,然后不久工夫,马车下驰速度大减,也不颠簸了,薛陵虽然躺在下面,不算主动,但也感到好像有点不妙,定神一想,这才发觉对方嘴唇已紧紧闭住,使他心中不由自主的冒出寒气。

    齐茵娇躯仍然伏在他身上,只仰抬起头面,冷冷的瞧着他,生似刚才亲吻之举乃是薛陵迫她的,所以惹起她的愤怒憎恨。

    薛陵索性闭上眼睛,心想我此生已被人冤枉惯了,决不在乎多被冤枉一次。

    但她没有离开他的身躯以前,这种感觉滋味总是相当愉快,他想不出她心中转动着什么念头,和何故不爬起身?

    过了一会,马车缓缓停住,齐茵上半身抬高一点,突然给他一个耳光,静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陵仍然闭眼不动,面上可忍不住微露痛苦,那并不是因这个耳光感到疼痛,而是心中的痛苦露诸形色。

    齐茵咬牙地低声道:“你这人真是可恶。”

    直到这时,她才起身,把银灯拨亮,薛陵坐起来,瞧着她惹人遐思的背影,禁不住连连摇头,齐茵道:“为什么摇头?”这回又是没有瞧他而知道他的动作。

    薛陵本来不把心中的秘密说出,但回心一想,反正祸福已定,何不在未死之前,趁此时机吐一口气。

    当下道:“在下忽然想起我们见面至今的经过,除了有一次是无意误闯香车,以致失礼之外,其余全部过程之中,在下毫无失礼冒犯之处,可是姑娘却觉得在下十分的可恶,正与世俗一般之人相同。”

    齐茵嗔声道:“还说没有冒犯我?哼!我明后日就要远嫁江南,但我连夫婿的面还未见过,就先被你轻薄了,难道如此还不够失礼?”

    直到此时,薛陵才发现了她不须回头便可瞧见自己的秘密,原来在前方角落有一面小镜,用一方丝巾遮住,齐茵瞧着他之时,是运气吹起丝巾,或是用手中细鞭拨开,倏隐倏现,若不是她嗔怒之下忘了掩饰,便以细鞭撩开丝巾,实在极难发觉。

    她的话,薛陵完全听见,本来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她,但回心一想,她一个女孩儿家自然气量狭隘,目下痛悔之下而归罪于他,实在不足为奇,自己堂堂七尺之躯,岂能与她一般见识?

    当下不再言语,见她跃下马车,便也跟了出去,星月微辉之下,但见马车所停之处是座深谷,四周都是峭立千仞的峰岭崖壁,无怪马车先是上山,其后又急而下。

    他打量四周景物之时,齐茵却在打量他,眼中光芒不住的闪动,似是心中有好几个念头,正在抉择其中之一。

    薛陵装做不知她瞧看自己,目光仔细的投向四周巡梭,最后停在右方一堵石壁下面的一个巨大洞穴之上,心想她把我带到此谷之内,古怪恐怕就在此洞之中。

    正在转念之际,齐茵轻轻一跺脚,道:“罢了,谁教我明知你是个坏蛋,还要庇护你呢……”说着,转身向右方走了过去。

    薛陵随后紧行,她果然走入那个巨大洞穴之内,晃眼间微弱的光浮动,薛陵才能瞧得见四下情状,但见这个洞穴里面比洞口贸大故借,尽是黑劫劫的岩壁,因此她虽是点燃了挂在壁问的一盏风灯,仍然颗得十分黑暗。

    洞内空无一物,她直向深处走去,走到最内面的岩壁前,伸手一推,壁间出现一个三尺方圆的洞穴。

    顿时间阴风轻拂,寒意侵人,由此可知那壁间的洞穴不但深不可测,而且好像还是地底阴寒之气的出口。

    他们站在洞口,齐茵道:“我师父就在里面炼功,每天日幕之日开始,直至天亮,都在下面的‘地心宫’之内修炼。”

    薛陵连连颔首,其实心中糊涂得紧,暗想她师父不知是谁?这地心宫有什度奥妙?她带我到此有何用意?

    齐茵又道:“咱们现在一同前赴地心宫谒见家师,但未动身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这地心宫终年被一股阴寒之气包里住,有一段路奇寒难当,能使人骨!凝固而死,其时我可没有方法救得你。”

    薛陵道:“然则姑娘初次入宫之时,如何能通过这层阴寒之气的?”

    齐茵道:“家师赐我这套衣服,不但可以抵御奇寒,而且不怕被其中的一段窄路上的石割伤。”

    薛陵淡淡一笑,道:“在下早晚难逃大劫,那生死二字早就不放在心上,然而在下却甚愿知道入宫谒见令师之后,会有什么好处?”

    齐茵沉吟一下,才道:“那就要瞧你自己的造化了,家师尝说若是有人能冲过奇寒,人宫谒见的话,便是有缘,多少总有点好处。”

    薛陵道:“谢谢姑娘坦白赐告一切,在下可以奉覆姑娘,我不入宫谒见令师了。”

    他拒绝得十分干脆,齐茵不禁一怔,道:“为什么?”

    薛陵道:“令师纵是慨赠宝库与在下,也没有用处,所以不必多此一举了。”

    齐茵嗔道:“胡说,我师父那里会有一座宝库给你,自然是别的好处。”

    薛陵摇头道:“不论是什么好处,在下总是无福消受,姑娘不必费心啦!”他的口气十分坚决,一听而知出自真心,齐茵恨不举起玉手,要向他面上掴去,但微光之下,只见薛陵眉宇之间,流露出冷傲崛强的神色,岸然屹立,好像一点也不把她的喜怒甚至她整个人放在眼中,不特如此,更似是他独个儿就能够与整个世界挑戟,虽死不惧。

    这种大丈夫的气概英姿,反而使她升起崇敬之心,这个侮辱的耳光可就出不了手,缓缓垂下,道:“我老实告诉你吧,我师父说过,这道寒关须得是性情坚毅过人,而又正心诚意之士,才有希望通过,你的坚毅倔强大概不成问题,就瞧你是不是正人君子了?”

    薛陵立刻道:“好极了,在下也要瞧瞧自家是不是正心诚意之士,现下便请姑娘指点路径走法。”

    齐茵这时反而迟疑起来,道:“那道寒关确实十分难熬,连我随侍过家师数载,炼就专抗寒冷的气功的人,加上这一身特制皮衣,还觉得十分的寒冷,你最好再加三思,或者让我先向师父禀报过再作道理。”

    薛陵微笑道:“除非姑娘的武功制住在下不能动弹,如若不然,在下定要一试!”

    齐茵无奈的叹口气,道:“好吧,我带你入宫就是。”

    薛陵欠身谢过。齐茵道:“我且问你,刚才你为何坚拒不肯入宫?你既然真是不怕死的人。那时便答应走一趟,又有何妨?”

    薛陵道:“在下因为不知道姑娘何故曲予庇护,带到此地来,是以决定姑娘如若不说出暗予维护之故,便不入官,须知在下一生含冤受屈之事甚多,但却不愿无缘无故又多加一两件冤屈之事。”

    齐茵相信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待你见到家师之时,便知我庇护你的缘故了,走吧!”

    她当先向洞穴钻入,薛陵学她的样子双脚先探入洞内,发觉原来是一条向下斜伸的通路,甚是狭窄,不能容两人并肩而行,但高度却还可以让他伸直腰肢。

    黑暗中一只软滑纤柔的手掌抓住他的手,领他前行,走了数丈,寒意越来越重。

    她忽然停步,道:“前面这一段路很难走,或须弯腰,或须向左右闪避。”

    说时,把他拉得几乎贴着她的背后,又将他的手环绕在她的纤腰之上,接着轻轻道:

    “这样紧紧跟着我,就可以免去头破血流之灾。”

    薛陵没有言语,两人继续前行,她出左脚他也跟着出左脚,这样才不会互相碰撞,走了数步,两人的身躯便贴做一起。

    薛陵虽是浑身血脉贲张,可是仍然竭力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一会她就开始一种奇怪的走法,忽而弯腰倾俯,忽而上半身向左侧开或向右方侧闪而行,次数频繁,可见得这一条向地面斜落的通路障碍重重,十分难走。

    然而她这样的扭来扭去,在薛陵的感觉上便像是抱着一条柔软温暖的蛇一般,他不但是血肉之躯,而且是血气方刚的年青人,岂能无动于衷。

    如此走了一段路,在薛陵而言,简直是一种极为难堪的折磨煎熬,四下的寒意似乎不曾加重,薛陵突然放开手,沉声道:“在下自己走就行啦!”

    齐茵道:“那么拉着我的手。”

    薜陵道:“多谢姑娘盛情,但不必拉着手啦!”

    齐茵有点赌气的道:“好!瞧你怎生走完这一段路?”步声响处,继续向前走去,他们相距只有三尺,齐茵走了几步,便教他向左避,薛陵如言向左方侧去,但半边脸在石上碰了一下,甚是疼痛。

    紧接着或是头顶碰着岩石,或是肩头碰着,总之才走了数丈的路,已碰了七八次之多。

    每一次齐茵事先总有发声告诉他如何闪避,可是薛陵眼前一片漆黑,别说休想瞧见突出来的石头,就连自家身形闪躲的角度多大也弄不清楚,而有时侧闪过甚,又会碰上另一边的岩石。

    他忍住疼痛,也不管头面和双肩是不是已经流血,咬紧牙关向前走,但这一来对他也有好处,原先几乎忍不住的情欲之火这刻完全消失。

    齐茵忽然停步,因此薛陵把她碰了一下,她道:“你可觉出此处有什么不同?”

    薛陵摇头道:“惭愧得很,在下没有特别的感觉。”

    齐茵道:“你觉得冷么?”

    薛陵这才陡地恍然大悟,道:“一点也不冷。”

    齐茵道:“这就对了,前面便开始踏入寒关,古人说:“物极必反”,这处紧贴寒关那道冷圈,反而一点不觉其寒,可是你只要向前走两三步,就会感觉出温度截然有别。“她略略一停,又道:“你说不定会冻僵在这一段路上,未踏入此地之前,可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薛陵初时迅即摇头,在黑暗她自然瞧不见,忽地想起一事,便道:“在下倒是有件事想重托姑娘。”

    齐茵道:“你且说出来听听,我若是办得到,决不推辞。”

    薛陵缓缓道:“在下有柄长剑寄存在贵庄,此剑虽是寻常之物,但乃是先父遗留唯一的物件,有他老人家的手泽,是以在下宝爱无此,倘若在下死在此地,有烦姑娘返庄后找出来,埋在地下或是沉于水中,万万不要落在别人手中。”

    齐茵随口应道:“这件事容易不过,我答应你就是,没有别的事了么?好,我们走吧!”

    她当先走去,薛陵在后面跟随,迈出数步,猛然间感到好像忽然掉在冰窖里一般,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齐茵已戴上皮帽,套住头面,她的颈上忽然发出一圈迷蒙的青光,使后面的薛陵隐约可以辨认出这条通道的轮廓,也不致失去她的身影。

    薛陵运起内功抵御奇寒,但不运功犹自可以勉强禁受,这一运功催动血气,反而感到全身僵硬,真气也立刻就要凝结成固体似的。

    他大为震凛之下,自然而然的散去内功,恢复原先的情状,登时又好过了一些。

    这是什么道理,他可不得而知,依照常理而论,一个人提聚起内力催动血气,应该可以抗御寒热,但现下反而得到相反的效果。

    黑暗中除了脚步之声,就是薛陵冻得牙关互击的“得得”声,薛陵极力想忍住不使牙关作响,免得齐茵嗤笑,可是他对此亳无办法可想,后来只好任得它响了。

    走了十多步,薛陵开始发觉自己竟然走得十分迟缓,每一步都用了无数气力才提得起脚,身上所有感觉都渐渐麻木,牙床震抖之时,根本就没有感觉。

    接着脑子开始有点昏沉,有如已经许多昼夜未睡,而又奔驰过长途,累得脑筋也不大能够动一般。

    霎时间许许多多的杂念纷至沓来,使他忘了身在何处,幸而他的意志还能命令双脚继续缓慢的向前挪动。

    齐茵的裸裎诱人的娇躯,忽然间清晰的呈现在眼前,他自知有点疯狂的注视着这具肉体,心中涌起向这具肉体扑去的欲望。

    虽是如此,他仍然隐隐感到自已不该做出这等有违伦理道德的行为,这正是他平日对这一方面的修养的力量,若不是有根深蒂固的观念,便不会在心中发生了天人交战,即道德和欲望的搏斗挣扎了。

    他鼻孔中发出沉重的气息出入之声,好像一头野兽一般,四周寒冷得好像能够冻结住他的声音,使得这些呼吸之声也变得十分沉滞。

    齐茵在数步之外,忧形于色的回头望善薛陵,她从师父的述说中,得知薛陵目前所站的地方已是到了“色欲”的关口,最是难以跨越。

    她若不是深知厉害,真想过去拉他一把,那么一来,说不定连她也得毁灭。

    只见薛陵身子缓缓向前移动,总算又跨了一步,这一步跨过了,紧接着又跨前一步。

    齐茵心中暗暗连叫“谢天谢地”,衷心之中愉快无此,要知她虽是武林中的儿女,甚是大胆不羁,可是在那时代,终须受到许多顽固的观念影响,而她曾在薛陵面前裸露出身体,照那时候的说法,不是杀死他,就得嫁给他。

    但这两种法子都行不通,前者另有缘故,后者因她终身大事已定,岂能改嫁于他,不过在她心中,已觉得自己与薛陵的关系比旁人大不相同,此所以薛陵得逃大难,她可是感同身受。

    薛陵突然间狂叫一声,双手掩面,好像在极可怖的梦魇之中。

    齐茵方自惊骇莫名之际,只见薛陵一面胸顿足,一而放声痛哭,声调之凄惨,足以使人闻而落泪。

    一个如此倔强的男子汉,忽然间表现得这等凄惨悲痛,无疑是他遭逢了无可解脱的伤心劫难无疑,齐茵星眼一红,不由得珠泪连抛,恨不得把他抱在怀中细细呵慰劝解。

    薛陵一面狂呼大哭,身形仍然向前移动,足见得他意志坚毅无比,凡事一经决定了,便是失去知觉之时,仍然照做不误。

    齐茵跟着他移动,转眼之间身子一轻,呼吸通畅,知道已脱出寒关。

    薛陵的哭叫声登时停住,但犹有余哀的抽咽不已,齐茵捉住他的手,柔声的问道:“什么事使你如此悲痛?”

    薛陵神智未清,含含糊糊的道:“血……血……我爹爹的人头……可恨那些恶贼们……。”

    齐茵拉他向前走去,转一个弯,隐隐有光线射入,她让他在一块巨石上坐下,自己跪在他身边,伸展双臂,把他的头抱在柔软的胸脯上。

    这是她潜在的母性的表露,爱情之中原本含有多种的情绪,在女子方面,“母性”也是组成爱情的因素之一。

    薛陵很快的安静下来,她的体温很快的使他感觉到因而微有暖意,全身的感觉逐渐恢复,不知何时枕在她的胸口沉沉睡着。

    到他回醒之时,身躯已躺在一张床榻上,衾褥厚而软,十分温暖。

    他转眼打量,辨认出是个房间,壁上点燃着两盏宫灯,光线甚是柔和。

    这个房间四周都是粗糙的石壁,只有一扇门户,壁上挂着两幅鱼鸟花卉,使得这房间平添不少生气,此外只有两个石墩,便没有别的物事了。

    他凝目回想早先的经过和此地主人是谁之时,身躯微勋,登时发觉上半身衣服已脱去,双肩都有布包扎住,面颊上好像也上了药。

    门外突然传来细微的说话,只听齐茵的声音道:“师父你这一回可说错啦!”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应道:“胡说,为师活了足足一百岁有多,还会错的么?你抱住那孩子进来之时,神情和姿态一望而知你心中对他关心万分,这还不说,以他头面和双肩的伤势,敷点药就行啦,但你还是替他包扎起来,最后,你把自家的卧床让给他占用,嘿!嘿!

    若不早深爱上了他,怎会如此?”

    齐茵没有答话,不一会便听到那苍老的男人口音又道:“别这样,你把为师这套旧衣服都滚破啦……”

    由此可知齐茵是倒在她师父的怀中揉滚撒娇,此举不啻向师父承认了她心中是爱上了薛陵,薛陵却感到大不是滋味,心想她师父年纪虽老,但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该如此随便,另一方面,他又因得知齐茵的心事而升起无限甜蜜和感慨。

    只听那男人的口音又道:“孩子,你去瞧瞧那男孩子醒转来了没有,若是醒了,带他来见我。”

    薛陵连忙闭起双眼,正在此时,他才再次勾起心中的疑团,那就是齐茵为何带他到此地来?她师父是什么人?何故接见自己?

    步声起处,齐茵走入房中,轻轻道:“哎,还未醒么?”

    薛陵装做被她声音惊动,睁眼一瞧,只见齐茵仍然是那拨装束,黑的发亮的软皮紧紧的里住她全身,曲线玲珑浮突,极是惹火,她面上含着笑容,使薛陵觉得她更为美丽。

    薛陵道:“在下竟不曾死在寒关之中么?”

    齐茵道:“若是死了,岂能说话?”

    薛陵打量四周一眼,道:“这是什庆地方?”

    齐茵道:“这儿是地心宫,我的房间,有时我不回家,就在遣儿歇宿。”

    薛陵心中涌起妒意,觉得十分难受,心想原来她有时几日几夜的陪着她师父,齐茵讶道:“你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如此难看?”

    薛陵道:“没有什么?”

    心想我本无资格管她,何必难受?可是想是这么想,心中的妒意仍然不能消除。

    齐茵道:“起来吧,我师父要见你。”

    薛陵懒懒的起床,才知道身上的衣服已破烂多处,可以瞧见里面包扎的布条。

    只听齐茵带笑说道:“你见到我师父之时,可要恭敬一些,他老人家平常绝不见一个生人,这回如此给你面子,若是有一点点失礼,我可担当不起。”

    说时,当先出房,薛陵凝望着她那动人的背影,鼻子中只哼一声,心想你师父能不能使我尊敬,那得瞧他是何等样之人,若是坏蛋一个,就是杀了我也不能使我做出恭敬的态度。

    出得房外,却是一条宽大整洁的甬道,四面俱是白色的石壁,顺着甬道向前走,发觉门户很多,但都紧紧的关闭着,令人感到甚是神秘。

    这条甬道回环曲折,微微向下斜倾,因此走了这么一大段路,薛陵估量可能转回原处,只不过是在齐茵卧室的底楼,不久,这层甬道终于走完,尽头处一道石门,半掩半闭,齐茵在门外尖叫了一声:“师父!”

    房内随即传出早先那个男人口音,道:“姓薛的孩子醒了没有?”

    齐茵道:“他醒了,已经带来啦!”

    房内的人说道:“很好,你们都进来。”

    齐茵应一声:“是!”

    反手拉住薛陵,推门而入。

    只见这个房间甚是黯淡,四周景象可瞧不大清楚,但两人入屋之后,突然眼前大亮,原来四壁都是点得有灯,只不过先是用黑色的罩子套住,这刻突然撤去,是以全室皆亮,墙上悬挂得有不少字画,皆是名家手笔,几桌等物一应俱全,墙角一具大书橱之内放满了书籍,布置得十分雅淡古。

    对正房门的墙前有座石屏风,屏后似是摆放床榻,齐茵道:“师父,让他在屏风外面说话么?”

    她师父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道:“不错,搬张椅子给他坐。”

    齐茵端了一张椅子,放在屏外。

    薛陵道谢一声,这才坐下,屏后传出她师父的声音,道:“朱公明乃是名满武林的大侠,但门下居然出了像你这种弟子,真是令人不解。”

    薛陵望了齐茵一眼,见她微含笑容,不觉微讶,登时打消了反驳之心,她师父又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的罪行是真是假?”

    “在下实在含冤受屈。”

    在他想来,齐茵师父定难相信,谁知屏后的人说道:“很好,茵儿可把屏风推到一边,他既是无罪之人,为师不妨与他见面。”

    薛陵惊愕之际,齐茵已把石屏门推到一边,屏后果然有张石床,上面坐着一个人,却是妇人装束,灯光之下瞧得清楚,但见年约四旬左右,云环雾鬓,甚是端丽,只是肤色略嫌青白,毫无血色,大概是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之故,他万万想不到齐茵的师父是个中年美妇,一时之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像闪电一般凝视着他,似是要瞧透他心中念头,薛陵定一定神,躬身道:“在下参见前辈。”

    那中年美妇面上毫无表情,道:“你可知道,你是五十年来第一个入宫见到我的男孩子,本来这地心宫不许男人进来,但我闭关在即,所以才破例让茵儿带你入宫来见我。”

    薛陵一听自己敢情走运方进得此地,好像应该很感激才对,然而事实上那一道寒关可把他整惨了,这等地方不来也罢,当下只好淡淡一笑,中年美妇又道:“朱公明此人年纪尚轻,我隐居此宫之时,他尚未成名,但我却知此人必是城府极深,阴险卑鄙之人,纵是世上之人同声赞美他是大仁大义之士,我也不信。”

    薛陵大感奇怪,欠身道:“敢问老前辈怎么有此独到之见?”

    齐茵也十分惊讶,接口道:“师父你未见朱公明大侠,怎会知道他是阴险卑鄙的人?难道师父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中年美妇道:“此事分两点来说,第一点是眼前可得而见的,那就是这个孩子既是犯了贪淫好色,冒渎师门的大罪的人,武林之士听见了这等恶行,都认为罪该万死,可是他通过寒关色界之时,却容容易易就闯过了,这个事实摆在眼前,可知朱公明有诬陷他的嫌疑。”

    齐茵接口道:“这真是确切不移的事宝,茵儿若不是上次听师父说过朱公明不是好人这句话,便不会暗加庇护而又带他来谒见师父了。唉!其实我也是借这个藉口来见见师父的。”

    这话大有诀别之意,薛陵先听那中年美妇说过“闭关在即”的话,又知道齐茵因行将远嫁他方,所以也不觉得奇怪,中年美妇道:“茵儿你能深信为师的话,总不会吃亏,这件事做得很对,不过,对你来说,是祸是福那就不是我所能够知道的了,且说第二点理由,朱公明的师父是昔年武林中一个大大有名的怪人,姓袁名怪叟,平生行事几乎没有一件是近人情的。”

    薛陵肃然道:“晚辈明白啦!”

    齐茵道:“我还是不明白。”

    中年美妇道:“试想以袁怪叟那种人,朱公明居然能够忍得住他种种怪僻,学得一身武功,这个人城府之深,那是不必提了,而朱公明不是阴险卑鄙的人,怎能服从袁怪叟许多令人不堪或是无耻的命令。”

    齐茵恍然道:“这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

    中年美妇道:“正是,我只是孤僻遗世的人而已,是非善恶之分还是十分严谨,此所以你不会是个背后遭骂的女孩子,那朱公明骨子坏得十分,但在外间还博得仁义美名,可见得他如何的深沉可怕,因此,我相信这孩子多半是被他阴谋陷害,不过这话说出来只怕世上没有几个人肯相信。”

    薛陵突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长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中年美妇安慰他几句,便说道:“你今日能够见到我,总算你颇有福缘,命该出头,我指一条明路,以你的根骨和毅力志气,定可有一番成就。”

    薛陵不觉跪下叩谢,中年美妇随手一摆,道:“不必多礼啦!”

    薛陵但觉一股无形潜力涌到,把他托起,力道极是柔和而又使人无法挣扎抗拒,薛陵恭容道:“前辈如此成全,恩深似海,晚辈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中年美妇道:“我已经是百龄之人,来日无多,不必你报答了,倒是我这唯一的爱徒,年轻识浅,又有小姐脾气,将来若有什么事故,还望你予以照拂。”

    薛陵恭恭敬敬的答应了。

    齐茵却噘嘴道:“他的武功比不上我的一半,我还要他照显么?”

    中年美妇缓缓道:“你别看轻了这孩子,将来你们见面之时,他已非复吴下阿蒙了。”

    齐茵很不服气,嘟噜道:“他现在才开始修习上乘武功的话,我不相信他能够赢得我。”

    中年美妇也不多说,从袖中摸出一宗物事,交给齐茵,道:“这是一件信物,给他挂上。”

    齐茵低头一瞧,面色微变,道:“师父,真的给他带走么?”

    薛陵望见她手中的物事是一件银器,那是一块大如手掌的银弃,看来甚薄,另有一条银练系住,可以挂在颈上,心想这件银器定必大有来历,否则齐茵不会这么说,那中年美妇道:“自然是当真给他,听我的话去做。”

    齐茵迟疑一下,终于举步走到薛陵面前,替他挂上,那块薄薄的银叶垂在胸前,中年美妇道:“不对,放低一点,恰好垂遮住胸腹之间的”巨阙“”阴都“和”石关“等三处要穴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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