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明抬腿邁步,越過地上短鬚大漢的屍體,就如同親人在打招呼的樣子,徐緩地對那女子道:
“姑娘,你這是有驚無險,一切全過去了。”
原本淚已幹,如今突然又泉湧而出,悲懼而又顫慄地直盯着緩步走來的諸葛明。
她嘴唇在蠕動,但沒有進出一個字來。
是的,她是有驚,因為一個羔羊面對三頭惡狼豈有不驚之理,而無險,當然是及時地來了救星。
“唰唰唰”,諸葛明抖動手中劍,極為瀟灑地挑斷了縛在女子身上的繩索。
陡然一個踉蹌,女子像是脱力一般萎坐在地上,口中被顫出一聲“啊唷”!
諸葛明回劍入鞘,微笑道:
“姑娘你名字是……”
諸葛明的口吻並不一定要知道面前女子叫什麼,他只是安慰的成分多。
垂着淚喘息一陣,女子長髮向後一甩,側頭上仰,小嘴微翹又合,好一陣,才低聲道:
“我……我叫方圓圓……”
含着笑,諸葛明又道:
“剛才這是啥子名堂?”
方圓圓驚魂稍定地道:
“這位英雄,你是説剛才那三個惡……人?”
諸葛明一笑,道:
“你是怎會遇上那三個畜牲的?”
淚水開始自她的面頰往下流,啜泣着悲聲道:
“我……我是個苦命女子呀!”
諸葛明待看天色,約莫着到老河口天還不致於黑。
於是,他輕聲道:
“你整整衣衫,我送你回家去,有話咱們慢點説。”
方圓圓抽噎着,邊整着衣裳邊道:
“我同老父二人就在老河口附近擺渡為生。”
諸葛明道:
“可是住在船上?”
“是的。”
諸葛明邊拉馬邊又道:
“你爹呢?”
於是,姑娘一聲悲痛,又哭了起來。
諸葛明不由一怔,急問道:
“究竟怎麼回事?”
拭着眼淚,吸了一口氣,方圓圓道:
“一大早,這三個人要僱船過江,不由分説就全跳到我們的渡船上,我爹本不做這一趟買賣,卻是那個粗鬍子大漢,掏出一兩銀子,擲在船板上,我爹沒辦法,這才勉強開船,卻不料……”
姑娘又哭了起來,諸葛明牽着馬,緩緩地往前走着,方圓圓在馬後飲泣。
走出這段半坡荒竹樹林,二人到了官道上。
於是,諸葛明這才又問道:
“以後呢?”
“船到江心,三個人突然叫我爹把船沿江邊上劃,一直劃到這附近才靠岸,卻不料船剛繫好,三個強盜趁我爹不備,一腳把我爹踢落江中了……”
諸葛明不由一咬牙,卻聽方圓圓又道:
“我爹年近六十,如何能經得起他們踢,恐怕是死在這漢江裏了。”説罷,大哭起來。
諸葛明聽罷,當即道:
“走吧,我送你到船上去,你把那條渡船,搖到老河口靠岸,我就住在這近江邊的‘廣來大飯店’,你到那兒找我去,往後恐怕你不能再搖船過日子了。”
二人就在江邊,找到了方圓圓的渡船,其實那渡船也不大,擠着站,也只能擠十來個人而已。
解開拴石頭上的繩子,方圓圓就站在船尾。
沿着江邊,順流而下,看樣子也用不了多少力氣。
諸葛明朝着方圓圓擺擺手,立即騎馬朝老河口馳去。
老河口位在武當山以東,過漢江往東,一大片丘陵地,卻沒有高山峻嶺,漢江的水,到了這兒就與北面伏牛山區流下的丹江會合,因而江就顯得寬大不少。
諸葛明送走少女後,朝着老河口行馳。20裏的平坦官道,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這個三省河流匯集的老河口,再往南,那就是襄樊了。
諸葛明騎在馬上,遙望江面,還真的有不少大小帆船,穿梭般地往來着。隔着江面,際着落日餘暉,他似乎遙遙望見那雄峙在江岸的通江堡,蒼松翠柏的拱托中,顯得有些深林密青中隱着深溝絕壘,叫人有龍潭虎穴之感。
冷冷一笑,諸葛明來到臨江邊的“廣來大飯店”。
走入店中,小二立刻拉馬上槽,邊笑道:
“騎馬山路行,腰痠臂不痛,客官你辛苦了。”
諸葛明一笑,道:
“小二,你説錯了,俺騎的是小川馬,專走山路,正好臂痛腰不酸!”
小二嘻嘻一笑,道:
“對,對,對!客官你説得對極了。”
諸葛明在當門的一張桌前,面朝着大門坐了下來。
隨意點了兩樣菜,要了一壺温黃酒,自酌自飲,看起來還相當得得意自在。
不過在諸葛明的心中,卻在急,因為他沒有告訴方圓圓他的名字,方圓圓如何能找得到他?
這真是“巧不巧天知道”。
因為,諸葛明要等的方圓圓尚未露面呢,卻等來一個令他想不到的對頭來。
就在諸葛明正三杯下肚,品嚐着一盤肥實的江蝦時候,遠遠地,自老河口的市鎮上,一溜走來五個大漢,只是這些大漢在經過“廣來大飯店”門前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全折向了江邊而去。
諸葛明並不在意,因為他一心在等方圓圓。
然而,五個大漢中,卻有一個人,陡然看到諸葛明當門坐着大吃大喝,立刻暗中招呼其餘幾人,扭頭朝江邊疾走。因為,這五人當中的一個,傷了一隻耳朵,才在老河口的“同濟堂”敷了藥,正準備返回“通江堡”去傳送被殺的訊息,也好搬來堡中高手,為死去的夥伴報仇。
原來這受傷大漢深深知道,眼前五個,合起來也不是人家對手,眼前虧自不願吃,這才掩掩藏藏地走過“廣來大飯店”前面,急急地趕回“通江堡”。
“廣來大飯店”的燈已經燃起來了。飯店裏的生意,似乎也開始熱鬧起來,就着大廳門口吃喝的諸葛明,也開始焦急起來了。
那個弱女子方圓圓,難道還沒有把船撐搖回老河口的附近碼頭?
就在他東張高望,開始煩躁的時候,突然間,一個乾瘦枯骨老者,頂上稀稀的幾根頭髮,眯着一雙神光閃爍的眼睛,赤着雙足,來到諸葛明的桌前面。
“小哥,借一步説話!”
諸葛明一怔,卻發現老者已調頭而去。
當即對小二一招呼道:
“碗盤收走,我去走走。”
也不等小二再問,抓起寶劍,急急地跟出店外面。
諸葛明一路跟着老者,越過一批自船上下來的人羣,朝江邊一處破碼頭邊走去。
諸葛明來到碼頭邊,伸頭下望老者早已跳在一條小渡船上。
卻見方圓圓正舉着一盞小紙燈,舉得高高地朝自己招呼點頭呢。
諸葛明一笑,當即停下腳步。
他沒有下船,他覺得方圓圓很幸運,因為那個老者顯然是他落江未死的老爹,自己如果下船,甚至接受他們招待一番,就有着庸俗感。
心念及此,諸葛明笑笑道:
“方姑娘,你爹很幸運,你更幸運,我替你們高興,我還有事,咱們後會有期!”
諸葛明調頭要走,方圓圓急急地叫道:
“等一等!”
老者正是被踢落河中未死的方圓圓的爹。
只見他連連抱拳,道:
“壯士,你不能這麼就走!”
諸葛明一怔道:
“有事?”
老者急切地道:
“救命之恩,何敢言謝,老漢只把恩公請來,略述一些那幫惡人的作為,也好讓恩公在這老河口地面上,有個防備。”
他一頓之後,又接着一指通江堡的那個方向,道:
“恩公救了我父女二人,就算我老漢把這小船奉送,也難報萬一,如果我父女連提醒恩公一聲全沒有,萬一着了那些人的道,上了他們的惡當,我父女的良心,就難安了。”
諸葛明本已走去,聽了老者的話,他還未放在心上。
看了方圓圓那温暖的眼神,他還是不想回頭。
然而,在聽到有關“通江堡”的事情,他猶豫了,因為,那可不正是他欲知道的一切嗎?
再説,他原本要設法混進這“通江堡”的,不想自己為救方圓圓,卻把這條想法,佈滿了荊棘,一時間想來個矇混,怕不太容易。
於是,諸葛明微微一笑,擰身飄落船上。
老者待諸葛明一落到船上,立刻解下繮繩,人也溜到船尾,推櫓搖離岸邊。
方圓圓舉着燈,把諸葛明讓進那個艙門裏。
船小艙低,想進去還得低頭彎腰。
但當諸葛明一進入艙裏面,才發覺這小艙雖然不大,卻被收拾得十分乾淨。艙內是簡陋些,打橫的兩張板鋪,正中間有一張頂着兩邊船舷的一尺寬木板桌子,算是把牀鋪隔開來。
這個艙房緊鄰後邊搖櫓地方,前面空了一半,那就是載貨送客的地方了。
小油燈往那張隔鋪的板桌上一放,方圓圓衝着諸葛明露齒一笑,道:
“你先坐,我去煮壺茶。”
諸葛明有些驚豔之感,因為方圓圓在重整衣衫,薄施脂粉後,成了令人不敢直視的仙女。她的面龐是何等的秀麗,彎彎的眉,有如湖面上的兩鈎新月,一在天上一映湖中,交互輝映般地撩人遐思!那個白玉般的鼻子,小巧而挺直,柔軟如綿的朱唇,微翹得那麼恰到好處,兩隻似會説話的眼睛,水盈盈而又亮晶晶地正顯示出只有美人兒才有的波神來。
也許她習慣於進出這個不到四尺高的艙門,只見江影一閃,腰枝輕擺中,她人已閃出艙外面。方老丈把船擺在不遠的一處柳林下面,船就係在柳樹根上面,這才走入艙內。
先是他對諸葛明仔細看了又看,不由地微點着頭,笑道:
“今天真是小女幸運,遇上你這位救命恩公。”
諸葛明微微一笑,道:
“不值一提,倒是老丈命大。”
老者哈哈一笑,道:
“老漢這是被他們踹落江中,如果是踹落萬丈深崖,早也就粉身碎骨一灘肉泥了。”
諸葛明一笑,卻是老者搔搔稀疏的頭髮,又道:
“十歲就在這江面上混日子討生活,如果還會被江水淹死,豈不是白活60春?”
微微一笑,諸葛明道:
“説的也是。”
此時,方圓圓端着茶壺走進艙裏。
她先替諸葛明斟上一碗茶,然後再替老爹倒上一杯,才説道:
“爹,我去鎮上買些酒來。”
只見方老爹從懷裏摸了又掏,好不容易擠出一塊碎銀子出來。
就在他正要遞給方圓圓的時候,卻被諸葛明一把按住。
老者赧然一笑,道:
“就算半斤酒,我老頭子表表心意嘛!”
一邊的方圓圓,臉上已佈滿了羞赧,那是窮人家拿不出錢應有的表情。
在諸葛明想來,也許那麼一點零碎銀子,就能買上兩斤米,父女二人的一天生活,就湊合過去。
怪不得剛才老者只在“廣來大飯店”把自己叫出來,像那種大飯店,他這種酸酸的搖船老頭,如何敢坐下去大吃大喝,如果他不快些走,一旦被諸葛明拉住,難道還要諸葛明請客不成?
但諸葛明是個智者,他的反應何等得快。
只見他緩緩又鬆開老者的手,開懷地一笑,道:
“好!方老丈,諸葛明就領受你的半斤酒!”
笑了。
方老丈呵呵地笑了。
方圓圓也面現微笑。
“圓圓,一包花生,餘下的全都買酒。”
於是,方圓圓溜下了船,走向市鎮而去。
江風自船頭吹進來,諸葛明甚覺快意。
卻聽方老丈道:
“壯士,你且坐着喝茶,我去弄兩條鮮魚,呆會兒咱們也好下酒。”
邊説着,人已走出艙外面。
諸葛明看得真切,只見這老丈走至船頭,手掀一塊艙板,不知是什麼東西,立刻間,他在艙板下面,挽出一張魚網,熟練地往江中撒去。
諸葛明大奇,跟着走了出來,卻見老丈笑呵呵地道:
“壯士,俺們這是靠水吃水,老天爺用江水眷顧我老頭子60春,有驚無險的也算過了這一生了。”
老者的魚網在抖動,就在江上明月的照耀下,魚網中的白芒打閃,少説也有一斤多重的江魚,被他誘捕了三四條上來。
諸葛明笑問道:
“方老如何知道水中有魚?”
方老丈呵呵一笑,把魚丟在船中央,道:
“壯士有所不知,‘夜晚水面亮,魚兒波上蕩;白天水面亮,魚兒水底藏。’你看今晚月色不錯,再加上一把魚餌,這些魚豈不手到擒來?”
收起魚網,老者笑道:
“足夠了,足夠了。”
諸葛明似乎覺得老丈是在對上天説話,因為,從老者的口氣中,他發覺充滿了感謝之意。
諸葛明笑道:
“在下突然發覺,沒銀子的人們,也有他們快樂的一面,那種快樂是天賜的,比之用銀子買的快樂,更能讓人亨受到真正的人生。”
方老丈嘆道:
“安貧樂道的人太少了,於是就天下大亂了。”酒雖淡了些,但魚是鮮美的,諸葛明還真的吃了不少方圓圓烹的嫩美鮮魚。
方圓圓就坐在她爹的身旁,眼波流露在一桌之隔的諸葛明身上,使諸葛明想到了還在石泉鎮大王莊的王來鳳,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女人,王來鳳柔中帶剛,敢愛敢説,一派江湖兒女的作風。
而面前的這位方圓圓,嬌柔嫵媚,一副女人中的女人味,惹人憐而讓人遐思。
方老丈放下酒杯,問道:
“我好像聽你説姓諸葛?”
“是的,在下複姓諸葛,單名一個明字。”
“嗯,好名字!不知來老河口有何貴幹?”
諸葛明一笑,道:
“失了一批東西,我這是沿着漢江一直找到此地。”
一頓之後,低聲對方老丈道:
“正想向你打聽‘通江堡’的消息呢。”
方老丈一怔,道:
“就你一個人?”
“目前是我一個人,過不多久,也許來那麼個百八十個的。”
方老丈搖頭道:
“通江堡就在武當山與漢江中間,有兩條河自通江堡附近匯合以後,流入漢江,那兒住了一二百户人家,有一半靠行船為生,另一半靠走馬過活。通江堡裏面的人有着怪癖,他們絕少跟外面打交道,通江堡堡主‘鐵扁擔’褚倫,人生得十分剽悍,孔武有力,人已五十多歲,聽説冬天還用雪洗澡,一年到頭,都是那麼一件西湖綢短衫褲。”
老丈喝了一口酒,又道:
“這人相當護短,也很跋扈。對於通江堡的人,他也十分照顧,可是對外鄉人,他卻不屑於一顧,所以他的人多是胡作非為。幾十年,我老頭子也只見過褚倫幾次面而已。”
諸葛明一聽,道:
“方老丈,打從今晚起,你這條小渡船我包下了。”
一面緩緩起身走出艙外面,又道:
“諸葛明確有要事待辦,如今經你這麼一説,我得把計劃稍微改變,決定自水面上摸進通江堡,先看看通江堡的形勢再做道理。”
一面伸手入懷摸出兩錠銀子,彎腰放入艙中,又道:
“十兩銀子算是定金,事完之後還有重謝。”
方老丈急忙拾起銀子,正色地道:
“諸葛老弟,你這是什麼?不要説你救過我父女二人的命,就算沒有那檔子事,也用不了這些銀子呀!”
諸葛明一笑,道:
“方老丈,如今我把賢父女二人當成了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銀錢就不該分家。”
一面對身邊的方圓圓一笑,道:
“多弄些吃的用的,説不準明日一早我趕來上船,一去就三兩天的!”
擰身一縱,諸葛明人已跳落岸上。
他只是回身一抱拳,當即飄然離去。
身後面,卻隱隱地聽老者嘆道:
“真俠士也!”
諸葛明心情十分輕鬆愉快,大敞步地又回到“廣來大飯店”裏。
卻不料店小二哭喪着臉,迎了上來。
看了這情形,諸葛明還真的一驚,雙眉不由一皺。
只聽小二低聲道:
“客官,真對不住,你請稍候,小人為你牽馬去。”
一把拉住小二,諸葛明急問道:
“怎麼啦?”
小二嘴一咧,道:
“客官,不要問了,快些上路吧!”
諸葛明冷冷一笑,道:
“你怕我沒有銀子?”
“你誤會了。”
“可是為什麼拒絕我住店?”
“這……這叫我怎麼説呢?”
諸葛明決定住進“廣來大飯店”,原因是他已與寨主張博天説定了,要在此會面,他怎麼能再走?
“小二,你只管安心,天大的事,有我頂着。”
小二直搖頭,道:
“客官,你能在老河口住多久,一旦你離開此地,廣來大飯店就算全完了!”
諸葛明冷笑道:
“你可是怕那‘通江堡’的人,來找你們麻煩?”
就在這時候,突見掌櫃的也走上來,哀求着道:
“客官,出門在外,眼睛可得放亮,你惹下大禍了!”
諸葛明一看這情形,搖搖頭道:
“好吧!既然你們怕惹禍上身,我只好換個地方了。”
小二當即一衝而出,極快地由槽上拉出諸葛明的馬,一面還打躬作揖,直叫“對不住。”
“酒菜銀子,夠嗎?”
掌櫃的疾步上前,道:
“免了,免了!算是小店請客。”
諸葛明冷然一笑,暗中連運力,抖手把塊銀子暴擲出手掌。
“咻”的一聲,一眾人的眼晴才一眨間,就見一點銀星,“叭”的一聲擊在大廳正面的那塊金字招牌上面。
眾人轉頭看去,那塊銅錢大的銀塊,牢牢地釘在“廣來大飯店”那塊橫匾的“大”字右上方,而成了“廣來犬飯店”。
就這一種手勁,早把飯堂上的一眾食客驚呆,店掌櫃與小二更是手足無措。
等到一眾人等會過意來的時候,諸葛明早已跨上馬背,朝着老河口的鎮裏面馳去。
諸葛明就在老河口的鎮上,一連問了幾家客棧,卻在小二對他一陣細瞧與審視後,全都搖搖頭,只簡單地道:
“對不住,客官,客滿了。”
諸葛明心裏在暗罵:
“王八蛋!想不到通江堡的勢力這麼大,連這水旱大碼頭的老河口,也全憑他們擺佈!”
他心念及此,諸葛明開始有了憂慮。
難道今晚露宿街頭不成?
由南到北,再由東到西,諸葛明找遍了大小客店,卻沒有一家接納他的。
不自覺地,他又緩緩馳到江邊來,因為他忽然想起方老丈父女二人。
他也知道,方家父女的小船是無法睡下三個人的,除非自己睡在艙外面。
也就在他諸葛明猶豫不決地遊蕩到江邊的時候,突然間,迎面走過來一個小二模樣的人,諂媚地笑道:
“客官,你要不要住店?”
諸葛明雙眸暴射xx精芒,一面盡在這小二身上打量,一面道:
“帶路!”
小二是帶路了,只是並不是往市鎮的客店中帶,而是把諸葛明帶到了一艘大船邊上。
諸葛明尚未開口,卻聽小二笑指大船道:
“客官,你住過水上飯店沒有,全老河口只此一家。”
“很新鮮,沒住過。”諸葛明下馬,小二接過馬繮拉到不遠的一處草棚中。
諸葛明微笑着,隨那個小二登上了船。
在他的心中,正不由得暗暗冷笑呢!
這艘“水上飯店”的設備,實在算得上十分豪華。就在距離船頭與船尾各五丈地方,各有一根巨型桅杆,然後在這兩根巨大桅杆中間,有如寢宮一般隔着個設備典雅,色彩豔麗的精巧房間,而每個房間內,全都是錦帳緞被,牀前的白玉桌面,一對景德鎮瓷座台,上面還附有細膩而又栩栩如生的雕花與人物,地上面,蒙古毛氈鋪的半寸厚,人走上去,鬆鬆軟軟的透着舒服感。
諸葛明估計這艘“水上飯店”這種房間,少説也有個十間。
當然,諸葛明並不知道這艘船的來歷,如今他冒然闖上這艘船上,也是在他被拒於飯店外之後,燃起他一肚子怒火之後,決心要把折騰他的人,揪出來,才不顧一切走到這艘船上來。
然而,就在諸葛明剛一坐在艙內,突然間,艙門簾撩起,一連走入四名濃妝豔抹的女子,一溜的全站在諸葛明前面,一個個在掩口俏笑,痴痴地望着諸葛明。
諸葛明一愣,正要開口問話,不料由這些女的身後,一個穿着乾淨,行動利落的年輕男子,雙手託着盤子,擠到桌子前面來。
只見他以極熟巧的手法,把盤中的四盤佳饌,整齊地放在桌上,翠玉杯、白玉酒壺外帶象牙筷。論派場,這可是諸葛明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着這種醇酒美人的場面,不由得“嘿嘿”一笑道:
“你們把我諸葛明折騰到這兒來,不會就是要我來大大地享受着你們這些不友善的招待吧?”
突聽艙外面有人哈哈一笑,道:
“你猜對了,朋友,這種招待説是善意,也可以把它當成惡意,但那要看你閣下的表現了。”
話聲剛落,艙門口走進一個頭戴方巾、全身穿着薄如蟬翼般的純絲蘭短衫藍長褲的白麪中年漢子。
諸葛明細細看,只見這人兩隻眼睛溜圓而黑,神光燦燦,透着智慧,一臉的光溜溜,沒有一根鬍子,鼻樑相當寬厚,而鼻尖顯得窄小,配合着一張薄嘴唇,給人的印象是鬼靈精。諸葛明冷然一笑,道:
“主角也該登場了。”
哈哈一笑,只見中年男士一擺手,四個女的分別圍在四個方向,把桌子圍起來。
“坐下來!就算要動手,何妨先來個‘先禮後兵’?”
諸葛明大跨步,大馬金刀往下一放,冷然地道:
“如果在下猜得不錯,你閣下必然來自通江堡!”
“不錯!”
冷冷一笑,諸葛明道:
“通江堡可真的神通廣大,老河口的客店還真叫你們給吃定了!”
哈哈一笑,中年男士道:
“通江堡方圓百里內,大概還沒有人敢對於通江堡有所不敬!而你……”
“殺了你們通江堡的人!”諸葛明立即接道。
中年男士一仰眉,道:
“戚管事三人可是惹你了?”
諸葛明搖搖頭,道:
“沒有。”
“既然沒有惹你閣下,你為何下狠着一連放倒兩個,臨了還毀去一人耳朵?”
諸葛明一笑,道:
“你閣下能不能報個名,也好讓我掂掂你的份量!”
中年男土突然臉色一寒,道:
“通江堡大少堡主褚偉嶽。”
諸葛明那突出的額頭向上一撩,冷冷笑道:
“這艘‘水上飯店’?”
“通江堡的坐船。”
微一頓,褚偉嶽又道:
“你也該報個名吧!”
“在下諸葛明,江湖一流浪漢。”
“諸葛明?可惜你不是諸葛亮,否則你就不會登上這艘通江堡的船了。”
哈哈一笑,諸葛明道:
“來者不懼!”
“好一個來者不懼,野狼坡你能一舉放倒戚管事三人,手底下必有兩下子。”
突然間,褚偉嶽似又換了個人似的,一擺手道:
“倒酒!”
一面對諸葛明道:
“坐下來,不論酒後是友是敵,醇酒當前,不飲可是個大傻瓜,你説是吧?”
冷冷一笑,諸葛明道:
“姓褚的,你該不會在這些酒菜裏面動什麼見不得人的手腳吧?”
褚偉嶽圓眼陡然暴射出懾人的寒芒,道:
“通江堡的名聲不佳,但也不會用這下五門的手段。”
諸葛明立刻反唇相譏道:
“三個大漢在荒郊野林,對一個弱女子施暴,難道還能不算是下五門人乾的?”
冷然地一哼,褚偉嶽道:
“那也是我通江堡的事,與你何干?不過……”
他又看了看諸葛明,接着道:
“正因為這樣,我才沒有在你來到老河口時候,派人搏殺你,當然不會在這酒菜中動什麼手腳。”
嘿嘿一笑,諸葛明道:
“聽你這麼説,總不能因為我諸葛明替你們通江堡清理門户,你就來上這麼一套請我吃喝一頓吧。”
褚偉嶽道:
“通江堡不會那麼大方!”説着當先舉起酒杯,道:
“請!”
諸葛明舉起酒杯,一股醇醇的酒香,已自鼻孔吸入肺中,顯然是陳年好酒。
於是,諸葛明沾唇即止。
再看褚偉嶽,卻已乾杯。
微微一笑,諸葛明道:
“該談談閣下的目的了吧?”
褚偉嶽一笑,道:
“咱們喝酒不談公事,來,乾杯!”
諸葛明一笑,道:
“乾杯!”
諸葛明舉杯喝乾杯中酒,立刻四個女子中的持壺女郎,極快地又為諸葛明斟上一杯。
隔着桌面,褚偉嶽暴舉右手,道:
“來,咱們劃兩拳,也好助酒興!”
他不等諸葛明有所反應,右手握拳,疾快地搗向諸葛明的面門,而拳至中途,卻又變成掌,就在掌風距離諸葛明面門不過數寸,忽而又五指如鈎,鋭利地抓去。
諸葛明嘿然一笑,口中大叫道:
“魁五首!”
只見他右手像個大蒲扇一般,五指暴開,只往褚偉嶽的右腕撩去,一股掌風帶起如刃芒的指風,看樣子有如五把鋭利匕首。
褚偉嶽中途撤掌,手腕下翻,似乎要一把抓住諸葛明的右掌,口中還低叫道:
“哥兒倆好呀!”
突見諸葛明的右手像鯉魚擺尾般,左右一陣扇動,口中立刻叫道:
“二家喜呀!”
就見諸葛明的右手忽然拇食二指成鉗,扣向褚偉嶽抓來的右手。
褚偉嶽嘿然一聲,橫裏撤手,收回右掌,口中不由嘿嘿地笑道:
“如果在下沒有看走眼,閣下必然施的是‘飛龍爪’。”
諸葛明一笑,道:
“不錯!正是飛龍爪。”
突聽褚偉嶽高聲道:
“撤席!換艙房!”
諸葛明一怔。
卻見四個美女立即魚貫走出這間艙房。
緊接着諸葛明被“請”入另一艙房中。
那是一間相當寬大的艙房,一切的裝設,依然華麗無比,四個女子又換了另外四人,那是四個嬌柔而十分秀麗的女子,每個人絕不會超過20歲。
這個大艙內的桌子上,正在由下人端酒上菜。
諸葛明這才發覺,這條大船實際上就是兩個小艙房加上這間大艙房而已。
當然,他在與褚偉嶽的對掌比鬥中,發覺這位通江堡大少堡主的武功還真不俗,只不知這位怪異的大少堡主,在窮折騰些什麼?
酒筵擺上,諸葛明重又被“請”入座。
環視一下這個大艙房,諸葛明不由讚道:
“真可算得是水上仙宮!”
褚偉嶽哈哈一笑,一面伸手讓諸葛明落座,邊道:
“諸葛仁兄,褚偉嶽不説,你絕不會想得到,漢江有一艘比我這‘江上廬’還要豪華不知多少倍的大宮舫,如果你見到,會讓你發現,什麼人能那麼匠心獨具地,造了一艘神仙也難以想像的大船。”
諸葛明一驚,一邊落座一邊問道:
“是哪個王公侯爺的座船?”
搖搖頭,褚偉嶽道:
“沒有人知道,那是個神秘人物,我還是陪同家父赴宴,才看到那艘華麗大舫,就算那次碰面一會兒,我們也沒有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
“為什麼?”
“他戴着一張面紗,一隻金葉子點綴的面紗。”
諸葛明並不太注意褚偉嶽説的,他只關心眼前,只留意通江堡。
於是,二人在小酌對飲中,褚偉嶽微笑着説道:
“如今通江堡正在招募一批武林高手,不知諸葛仁兄是否有意屈就?”
諸葛明一聽,不由一怔,尚未開口,就聽褚偉嶽又道:
“給通江堡辦事,褚家是不會虧待你的。”
微微一笑,諸葛明道:
“聞知通江堡十分排斥外人,像我這樣未到地頭上,就先殺死你們的戚管事二人,你會放心我進入你們通江堡的那個大堡門?”
褚偉嶽一笑,道:
“不錯!通江堡是排外,在未確切證實你忠心於褚家堡之前,你不會被請入褚家的通江堡。”
他一頓之後,又道:
“但是我安排你住在這艘‘江上廬’的畫舫上面,難道不夠舒坦的?”
諸葛明呵呵笑道:
“舒坦!當然舒坦,不過你褚大少堡主招待的越是舒坦,在下敢斷言,你要交待的任務必也更危險。”
他微微一舉杯,喝乾杯中酒,又道:
“不過我實在不明白,褚家的通江堡中,高手如雲,何缺我一個諸葛明?”
諸偉嶽道:
“不錯,通江堡的內部,力量足夠大的,放眼漢江沿岸的三堡一莊,大概數我們通江堡勢力最大,隨時動員個二、三百人,大概絕無困難。但是,通江堡要做一次大買賣,所以不能不選上一批堡外武林高手。”
“一批武林高手?”
“是的,一批武林高手。”
“為什麼?”
“目前我不能説,等到人手到齊,我自然會宣佈出來。”
諸葛明一聽,心想,好小子,通江堡又不知在算計何人了,卻臨時招募一批死士,受其利用,這真是奸詐狠毒到了極點。總得摸清他們又在陰謀算計何人,再做道理。
心念間,諸葛明心情放鬆,還真的認真吃喝起來。
於是,諸偉嶽笑道:
“諸葛仁兄可願屈就?”
諸慕明道:
“不過我這個人也非常現實,對於這‘干與不幹’,這得要從你褚大少堡主的價錢上做決定。”
哈哈一陣笑,褚偉嶽一指諸葛明道:
“一個口氣,完全相同説法,好!你聽着,通江堡先備用你一個月,到時候事情未辦完,再備下去,直到我們的計劃完成,一個月的備銀一千兩,事成之後,每人花紅再加一萬兩,這個數目,你覺得如何?”
諸葛明冷冷地道:
“你的價碼越高,我的這條命就越危險。”
隨機淡淡一笑,諸葛明又道:
“有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強盜難躲刀下鬼,將軍難免陣上亡。大少堡主,一言為定,諸葛明幹了!”
哈哈一笑,褚偉嶽一招手,道:
“拿上來!”
立刻,就見一個壯漢,雙手捧了個木盤子,上面放了整20個銀錠。
“這是一百兩銀子,你收下來先用,痛痛快快地到老河口的市鎮上,想吃想玩,就盡興地吃喝玩樂一番。三天後的此時,你必須來此船上報到,因為,自那時候算起,一個月的時間,你這個身子可是屬我通江堡的了。”
諸葛明毫不猶疑地答應下來。
他覺得十分開心,不是嗎?
他還要痛快地玩上三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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