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喊老,聽見了沒。」祂不需要他一再提醒祂有多老,和歲不足百的「她」相差好幾千歲。
「聽見了,不過來個交易,讓我喂皇上喝點稀粥,補充元氣。」皇上一直都是聰敏好學的孩子,是他打小看到大的,他曾答應先皇要好好照顧,沒想到如今……唉,世事難料,他愧對先皇的託付。
「他再活也沒幾日了,何必費力。」玄冥手心一揚,一碗還算濃稠的白粥浮在半空中,慢慢往下飄落。
這是老相爺的膳食,他吃不吃都由他。
拿到食物的宋東璣也不急,他先把粥吹涼,腳步蹣跚地走兩步,停下來一喘,再走兩步,又停下來喘氣,畢竟歲數大了,睡不好又吃不飽,時時提著心不敢放鬆,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起折騰。
「皇上,吃一口粥吧,小口點,別急……」要他一個快進棺材的老頭子伺候命懸一線的男人,他有點力不從心,粥撒了一些在手背,他不忍浪費的一口一口吃進嘴裡。
不吃會餓死,多少也要吃點東西。
「……老……老師……委……委屈你了……」皇上氣若游絲,吃力地發出幾個單音。
一聲老師喊得宋東璣鼻酸,眼眶微澀,他既是宰相,同時也身兼太子太傅,皇上還是小孩子時也是他的學生,他教皇上朝政和帝王術,讓他由太子之路平順登上帝位。
「不委屈,老師這條命給了皇上是福氣,你撐著點,仲秋那孩子回京了,他多智近乎妖,一定有辦法破了這困局,你要為四皇子多撐一下。」皇上早有旨意,皇四子為帝君。
皇上黯淡灰敗的眼睛迸出一絲光亮,乾癟的嘴似在笑,十分欣慰還有老宰相、宮御史兩位忠心為君的臣子。
「呵!多智近乎妖,就算化身妖魔也無法與本座作對,本座哈口氣就能淹死他。」誰能阻止祂逆天,祂偏要蒼生生不如死,活在恐懼當中。
皇上喝了一小碗就喝不下的白粥,宋東璣不嫌作嚼的喝得唏哩呼嚕。「那他怎麼還活得好好的?你那口氣哈得不夠大,連牛皮都吹不破,老……我等著看你用大話淹死他。」
「你……小小凡人也敢……哼!激怒本座對你沒什麼好處,不過本座倒是小看了紅衣天女,她不是凡骨俗身。」祂唯一看不透的是她,總覺得這娃兒死了很可惜。
玄冥看著曲款兒時,似乎可以從她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那個祂求不得、愛不了的漁家女。
「嘿嘿,她是我外孫媳婦,術法好得能滅了你。」宋東璣頗為得意天縱奇才的小倆口都是他家的。
滅了祂?
難道真應了那則神界傳言……玄冥神情飄忽了一下。
「你留下,不許去。」宮仲秋難得冷著臉,一反溫潤清逸地朝身後喝斥,臉色難看地要將人趕走。
「哼!光你刷刷刷地使幾朵小劍花,連野豬妖都砍不死,還想一劍掃千軍,殺死體型是你數倍的魔獸?你在作夢,早早做好墳塋好埋屍,啊!我說錯了,是衣冠冢,遇到魔獸會被吃得屍骨無存,連鞋都不會給你留一隻。」
真當自己萬夫莫敵嗎?他呸!根本是匹夫之勇,以肉軀去擋銅牆鐵壁,誰也曉得死的會是誰。
人是血肉之軀,薄薄一刀劃過血流成河,傷口深一點還會致命,而獸皮很厚,刀劍不易入,更有的已是鐵皮鋼骨,想傷其要害難如登天,一個不慎反會被震傷內腑。
「聽話,讓我安心,我怕我在應敵時會分心。」他會不時回過頭看她是否安好,有無受傷。
「我當你的背,你可以全心應戰,不能否認我在術法上高你很多,你才必須聽話。」別以為有師父的臨時功力加持,他就能從一流御劍士搖身一變為劍神,頂多身形變快,劍氣凌厲,劍身入刺如切豆腐一般罷了。
「款兒,你……」
曲款兒高傲地揚鼻一哼。「我哪一次聽過話了,你想要聽話的未婚妻找你小表妹去,姑奶奶不是你能指使的,腿長在我身上,我愛去哪就去哪,有本事你用繩子綁著我。」
「你不要無理取鬧,此次非同小可,我們不只要救回皇上和外祖父,還要把大皇子、三皇子的私兵趕出皇宮,刀劍無眼,你只會術式不會武功,要是一個失誤傷了你,比傷了我還心痛。」他們此行以救人為主,不一定會正面對上魔獸和玄冥,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我有術魂和符咒,我還能召鬼,比你強多了。」反倒她一人潛入風險較小,悄悄來,悄悄離去,不驚動任何人。
「胡鬧,你當救人是小孩子玩泥巴嗎?裡面有三千禁衛軍,三千黑騎軍,還有千名的宮衛,他們全都是殺過人的,不會被你的媚眼一拋就迷醉。」戰場上浴過血的兵士不畏殺人,刀起刀落便是一顆人頭落地,從不遲疑。
「宮仲秋,你這個小雞肚腸的小人,你看不慣我就不要喜歡我,誰准許你嫌棄我的長相,天生丹鳳眼是爹孃給的,你跟他們哭去。」她有眼兒一拋嗎?不過是輕輕睞一眼。
苦笑不已的宮仲秋真想一掌劈昏她,省得多費口舌。
「我中了你的媚毒,早就無藥可救,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
「所以你要聽我的,夫有三從,妻子的話要聽從、順從、服從,想娶為妻的話就得做到以上三點,否則就關了你的棉被店吧!」想把妻子當牲畜圈養的男人她寧死不嫁。
棉被店關門,甭彈(談)。
憋不住的笑聲噗哧而出,聽著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一群人忍得很辛苦,要不是時機不對,恐怕是鬨然大笑。
「笑什麼,牙齒白啊,灌幾瓶獸屍水給你漱漱口。」沒瞧清楚是誰的曲款兒純粹是遷怒,張口就罵。
「款兒,不得無禮,這一位是大師兄,道號清虛。」師門十名所學不同,少有同聚,故而識不得人。
「大師兄。」輩分有別,排行第九的曲款兒勉為其難的行禮,禮數還算周到。
「你們真是一對歡喜冤家,走到哪裡就吵到哪裡,教人開了眼界,難怪師父常說你們兩個是他收過天分最高的徒弟,在所學上是奇才,可是也最叫他頭痛,他很後悔為什麼要收你們為徒,簡直是自找苦吃。」一說完,他大笑。
大師兄清虛年紀長宮仲秋七歲,已是清風道觀管事的道長,他學的是流雲掌和流雲劍法,有十成火候。
不過他不是青崖道長收的最年長的徒弟,三弟子風越雲,四弟子雷向天,五弟子云斬月,六弟子金霸等,除了曲款兒和十弟子石磊,其餘數名年歲都不低,依入門先後排位,而不是以年紀,其中兩位比大師兄年長十歲有餘。
今天因為師父的一句話,十名師兄妹全都到齊了,一個也沒漏,青崖道長掐算出此行的兇險,遂找齊徒弟們來幫個手,也好認認臉,以免哪天錯身而過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
為了確保每一個徒弟都能平安歸來,他將一身功力散給學武的徒弟們,讓他們有餘力幫助其他人,在危急時候能伸手相助,他則因體力透支而靜坐調息,吸納三川靈氣補元真。
「大師兄,你來評評理,是不是他不講理,論起功夫我是不行,可是這裡有誰比我防護多?黃符一大疊,鬼奴一名,二十個術魂,再加上我背後四把斬妖除魔刀劍,我看要尋求保護的人是你們。」
曲款兒一一細數她防身的護具,每念一樣,除了神色冷峻的宮仲秋外,八個師兄、師弟便點頭,她念得越多,他們點頭越快,最後甚至被她說服了,師妹(師姐)是最強的防具,真要遇到生死關頭時就往她身後躲,以防萬一。
真的不說不清,說了就明白了,誰有她那麼強悍的氣場,空手一人卻好比有千軍萬馬守護,又是鬼奴,又是術魂,還有把人炸飛的符紙,是遇上她的敵人比較倒黴吧!
宮仲秋冷眸一掃,清虛不自在的一笑。「師妹說的有道理,同門師兄弟妹理應同進退,不過你是女子,師兄們再無恥也不能拿你當利劍用,你當我們的後盾,在後面搖旗吶喊,我們去去就回,絕不多耽擱一刻。」
對於他的話,宮仲秋滿意的點點頭。
「好呀!師兄們儘管走,反正你們前腳一離開,我後腳就跟上,少了師兄們前前後後的看顧,我要是斷腿缺胳臂什麼的也賴不到你們頭上。」比狠,比無賴,她是個中好手。
什麼短腿缺胳臂,她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發白,好像真見她倒在血泊中,斷臂殘肢齊飛,驚慌的大叫。
「師妹!」
「師姐?!」
「款兒……」很無奈的聲音。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相對無語,最後把目光放在宮仲秋身上,那個難纏的小丫頭是他的心上人,由他自個兒去擺平。
眼看膠著成難解的局面,總有一人要退讓,瞭解曲款兒性情的宮仲秋只有妥協,因為她是膽大到不知害怕的人,若是一味的強壓,她反而會不管不顧的和他硬著來。
與其讓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遇危險,倒不如鎖在身邊自己盯著,起碼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鬧也腦不出什麼風浪。
「你可以去,但要走在我後頭,不能看到魔獸就興奮得兩眼發光,搶著要衝到最前頭。」她骨子裡是嗜血的,見到惡靈、鬼怪、妖魔等就像打了雞血,特別迫不及待。
「成啦,你真囉嗦,我答應你就是,絕不主動挑釁。」幾隻小獸她還看不進眼裡,她要的是控制皇宮的獸王,以及水神玄冥,她今日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對方。
達成協議後,由宮仲秋在宮裡的內應帶路,那是一名唇紅齒白,年約二十的小太監,個子不高,長得很清秀。
一行人走在偏僻的小徑,草長過膝,由廢棄的冷宮繞到太湖石旁的宮殿,那曾是皇太后的居處,自從太后過世後,這處就空下來,不過每日仍有太監、宮女打掃,整理花木。
令人意外的是,太后的床榻一掀,底下竟是一條容一人通行的暗道,小太監先走下去,而後是清虛,接著眾人依序進入暗道,走最後的石頭把掀高的床榻拉回原處。
大約十七個階梯後是平坦的直路,空間也大了一倍,兩兩同行不成問題,小太監將著火的打火石投入牆上的一凹槽,暗道瞬間亮起來,凹槽裡注滿了牛油,沒有異味。
清虛急著想完成救人的行動,他推開小太監就想衝出去,救了人就循原路退回。
可是他的手才一動,身後的宮仲秋就提醒他謹慎,「等等,先聽聽門後有沒有聲響再推開。」衝動容易壞事,謀定而後動,戒急,人一急就亂了。
於是一行人在暗道待了好一會兒,確定出口並無來回的走動聲,這猜小心翼翼地先探出頭探四周,再一個一個魚貫而出。
幸運地,他們很快便找到了宋東璣。
「你們到這裡幹什麼,快走,快走,不要逗留。」時時睜目警覺的宋東璣一見到他們,乍地跳起來,驅趕眾人。
「外公……」他怎麼瘦成這樣,兩頰都陷下去了。宮仲秋心口抽了一下,難掩酸澀。
「把皇上帶走,要快,外公不要緊,他們還要起草退位詔書,你們把人救了,帶到四郊的橫山寺暫避一陣子,走,不許回頭……」他還能擋一擋,假裝病重的皇上還躺在龍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