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巫山神女-又是一陣蕩人心魄的嬌笑,道:-你除非是下愚,否則縱不懂音律,感受是應該有的-朱昶豪氣干雲地道:-如此,區區便拜聆神女仙音!——站著不好,你該坐下才是!——
唔!-
朱昶就近身的石頭上盤膝而坐,他清楚,這是一場頗不尋常的考驗-
咚!咚!咚!-三聲清脆疏響,如金聲玉震,破空而起,雖在淡月疏星的朦朦之夜,但使人有一種雲開現日,春風怡蕩的感覺。
三聲響過,突趨沉寂,久久,才有一縷輕柔細膩之聲,悠然而起,恍若一群仙子,自天外冉冉駕雲而至。
琴音由疏而密,由徐而疾。
逐漸,朱昶恍覺一群著霓裳羽衣的仙子,翩然起舞,五彩繽紛,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不知不覺之間,他站起身來,隨著音韻符節手舞足蹈,一下子滑下石頭,全身一震之下,靈智突然復甦,暗道一聲:-好險!-忙坐回石上,凝神靜氣,抱元守一,幻像消失,但那靡靡之音,仍如波濤湧至。
經此一折,他已不再為琴聲所惑,入耳但不及於心。
琴音美妙異常,可當仙音二字,但感受上僅止於此了。
由於參修-金剛神功入門-所得,給予他的實力,已非比尋常,足可抵擋任何外來的侵擾。
琴音一變,轉為柔靡,有如少女思春,怨婦閨嘆,絲絲縷縷,纏綿繚人。
朱昶心神不由又開始蕩然不安,但他立時警覺,以超人的定力相抗。
琴音一變再變。
朱昶額上汗珠滾滾而落-
鏗!-地一聲,似是弦折,琴音戛然而止-
巫山神女-高聲道:-好定力,竟然能聽完本神女一曲"霓裳"!-朱昶哈哈一笑,長身立起,道:-神女好琴!——想不到今天碰上你這妙解音律的知音……——不敢當知音之稱,區區功力淺薄,幾乎不能終曲!——過謙了!——
這是實話——
可肯賞光敝宮一行?-
朱昶心中一動,在一念好奇之下,慨然道:-既蒙神女寵召,當得從命!——青使帶路!-
說完,聲音頓寂,那原先的青衣少女,自石後現身出來,向朱昶一招手,道:-少俠請隨我來!-這少女,大概是-巫山神女-口中的-青使-了。
朱昶懷一著顆激奇的心,跟在青衣少女之後,朝亂石林中奔去,看似亂石,卻是一座奇門陣式,這一點朱昶是看得出來的。
左旋右折,不久,來到一個石洞之前,洞頂三個古體篆字,寫的是:-神女宮-洞口,四名青衣少女,分兩邊站立,而帶迷人笑靨,八隻美目,貪婪地注視在朱昶身上。
朱昶目不斜視,緊隨帶路的-青使-,直入洞門。
洞徑光潔平坦,洞頂嵌有明珠,照耀得有如白晝,行約五十丈,眼前豁然開朗,只見重門疊戶,曲徑回欄,一色的白玉石砌造,美奐美崙,隱約中弦管細細,笑語聲喧,鶯肥燕瘦,宛若入了眾香之國。
朱昶驚異不置,想不到荒山絕嶺之中,有如此宏偉豪華的構築。
那飄散充溢的異香,令人薰然欲醉。
不知經過了幾重門戶,眼前景物突變,一座金碧輝煌的殿閣呈現眼簾,殿前花木扶疏,白石為徑,上望星斗宛然。
到了殿廊之前,青衣少女低囑一聲:-請稍候!-然後朝殿內一躬身,高聲道:-客人業已請到,殿外候見!-殿內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道:-請客人進殿!-青衣少女一側身,向朱昶微微一笑,作出一個肅客之式,道:-請!-朱昶鎮定了一下心神,舉步升階,目光甫一投入殿中,不由驚呆了,兩隻腳像生了根,再也提不動。
殿內兩名清麗絕俗的白衣少女左右侍立,一執拂塵,一執掌扇,居中,端坐著一個奇醜絕倫的宮妝女子,說她是無鹽蟆母,決不為過。
這位就是-巫山神女-嗎?
這就是百歲開外的神女嗎?
這就是其聲惑人的神女嗎?-
為何不請進!-
聲音珠圓玉潤,仍然充滿了顫人心神的魅力。
朱昶猛覺自己失態,對方的美醜,與自己何干呢?不由俊面一熱,舉步入殿,到距對方四五步處,拱手一揖,道:-區區這廂有禮!——不必多禮,看座!-
朱昶一抬頭,目光與對方相接,不由又是一顫,那似水的眸光,充滿著無比的魅力,清澈明亮,令人不飲而醉。
這樣的眸子,怎會配上這麼一副面孔呢?多不和諧,多不相稱!
那執拂的白衣少女,移了一個錦墩在側下方,輕聲道:-請坐!-朱昶道了聲:-謝坐!-然後移步就墩坐下。
白衣少女回到原位-
巫山神女-幽然啟口道:-斷劍殘人,你該有個名姓的吧?——當然!——
叫什麼?——
未便奉告!——
如果本神女一定要你說出來呢?-
朱昶窒了一窒,冷漠地道:-誰也無法強迫一個人說出他不願說的話!——你很驕傲?——
不敢!——
你此來巫山作甚?——
求醫!——
如願了?——
是的!——
你能使本宮那位古怪芳鄰首肯,頗不簡單,觀你劍術,不類中原任何劍派,想來你必獲有奇緣?——這點區區不否認!——
你認為本神女長相難看嗎?-
這話問得朱昶一楞,但他隨即應道:-美醜自在人心,外貌美醜,並不能代表人性之善惡,若心存正道,雖無顏何傷,如心若蛇蠍,縱美如西子又何可羨?——高論,高論!——
神女見召,到底有何指教?——
巫山神女-脆生生地一笑,道:-來者是客,先容我略盡地主之誼!-說完,擊了三下掌。
朱昶心想,既來之,則安之,看看對方到底要弄什麼玄虛?只是老哥哥不知究裡,自己一去不返,可能要急煞了。
不移時,一群青衣少女,各捧著幾桌錦墊杯筷等物,翩然而至,在殿內兩廂,設了座席,然後退了下去,緊接著又是數名青衣少女,捧著菜餚,川流而來。
朱昶不由呆了,暗想,這-巫山神女-好大的排場,好奢侈的享受,這等於巨賈顯宦之家,酒筵吁嗟立辦。
最後,兩名白衣少女,各捧銀壺,在桌旁半跪而坐-
巫山神女-起身道:-請入座!-
朱昶訕訕地道:-區區厚顏叨擾了!——
那裡話,請!-
雙方各就錦墊上盤膝而坐,東西相對。
朱昶一看,杯是翠玉,筷是象箸,菜餚十分精緻,根本叫不出名稱,那些盛裝器皿,盡屬珍貴之物。
白衣少女斟上了酒,酒呈琥珀之色,清香撲鼻-
巫山神女-突以翠袖掩面,俄頃放下。
朱昶陡覺眼前一亮,差點失口而呼,只見當面這奇醜的-巫山神女-,只這掩面的工夫,竟然變成了一個容光照人的二十許麗人,美,美得使人目眩神迷,堪稱絕代尤物,世所罕見。
對方在變魔術嗎?
但他隨即覺悟,原來她是戴了面具,所以聲音膚色,獨與面容不襯,現在,從神情上看,是她的真面目。
可是,看上去她二十有多,三十不到,老哥哥卻說對方已百歲開外?-
巫山神女-如春花綻放般嫣然一笑,道:-意外嗎?-朱昶俊面一熱,收斂浮蕩的心神,道:-是的,極感意外!——為了表示迎賓之忱,本神女破例以真面目出示!——區區受寵若驚!——
是嗎?——
區區有句話當問否?——
請講?——
聽說神女出道甚早……——
誰說的?——
一位折節下交的前輩朋友!——
道聽途說之言,豈能採信,來,幹了此杯!-說完,舉起了杯子。
對方不作正面答覆,含混以應,顯然是不願說,朱昶自無相強之理,只好揚杯道:-敬謝盛情!-這酒入口甘芳無比,沁人脾胃,朱昶叫不出名稱,只好悶在肚裡-
山野村疏,無餚應客,多飲一杯水酒吧!——神女忒謙了,區區看來,盡屬珍饈,雖公侯之家極其量不過如此!——來,隨意飲用!-
酒過數巡,朱昶忍不住道:-神女有話,即請明示,區區不能打擾太久!——這"神女宮"百年來進入為賓的,不到五人!——區區極感榮幸!——
你覺得不堪駐足嗎?——
區區並無此意!——
為何要急著離開?——
區區有急事待辦,同時友人在外相候!——
好,我們話入正題!……——
區區洗耳恭聽?——
請你醫治一個人!-
朱昶一震,道:-區區根本不諳岐黃之術,此來巫山,也是有求於人,"鬼手神人"近在咫尺,神女何必捨近求遠?——巫山神女-螓首微搖,道:-那怪物無能為力!-朱昶哈哈一笑道:-鬼手神人文若愚,術可通天,他無能為力,區區……-他說不下去了,對醫道他本一竅不通-
巫山神女-纖手微微一抬,道:-話雖不錯,但得看所醫的對象!-朱昶困惑地道:-區區不解?——
巫山神女-秀眉微微一顰,道:-這病人患的乃是絕症,普天之下,恐難找到治者,但你"斷劍殘人"卻是極妙回春手……——區區?——
不錯,此人患的乃是痴妄之症,你肯出手,定可著手成春——神女明言了吧?——
你聽說過"絕情劍客"之名否?-
朱昶想了想,頷首道:-幼時曾聽先父言及,"絕情劍客"是數十年前的先輩奇人,一支劍打遍天下無敵手,手下無二合之敵,但早已失蹤,不知神女提他則甚?——他仍在世間!——
啊!——
而且就在本宮之中!-
朱昶駭然大震,栗聲道:-真有其事?——
巫山神女-語音微沉地道:-他就是痴妄症的患者!-朱昶-哦!-了一聲,道:-可是區區不擅岐黃呀!——你能!——
神女是說笑嗎?——
非常認真!——
這……——
索性告訴你,"絕情劍客"便是拙夫!-
朱昶這一驚更加非同小可,幾疑身在幻夢之中,-絕情劍客-算來也是百歲之人,照父親所說,-絕情劍客-名震天下之時,他自己尚未習藝,而-巫山神女-看上去只二十許,怎會是她丈夫呢?
心念之間,困惑至極地道:-區區越發的不解了?——巫山神女-一笑道:-拙夫乃是"劍狂"……——劍狂?——
不錯,嗜劍成狂,由狂而痴……——
啊!——
五年之中,走遍大江南北,從未遇到過能接他兩招的對手,故此,他感到鬱鬱寡歡,性格大變……——這倒是奇事,既無敵手,足證劍道已臻絕頂,該歡喜才是?——天下事有的不能以常理衡量,起初,唯恐技不如人,孜孜以求,及至功力有成,竟然沒有對手,於是,便覺得孤獨,無聊……——難道數十年來都找不到對手?——
沒有!-
朱昶故意道:-比如說"劍聖朱鳴嵩"?——
巫山神女-淡淡一笑,道:-令先尊嗎?-朱昶大喜,俊面脹的腓紅,原來自己與-黑堡-兩名-禁內武士-的對話,她已在暗中聽見了,當下硬起頭皮道:-是的!——我說一句你別見怪,令先尊也非對手!-
朱昶似覺尊嚴受到了損傷,父親被尊為-劍聖-如說不是-絕情劍客-兩招之敵,那豈非成了浪得虛名之徒,當下面色一正,道:-難道尊夫已與先父交過手了?——沒有!——
那神女是何所據而云然?——
當然是有根據的,本神女豈是信口開河之輩!——區區願聞?——
話須從頭說起,拙夫在江湖中僅只五年時間,之後,我便把他留在宮中,不讓他再現身江湖……——為什麼?——
五年之中,既無二合之對手,所謂樹大招風,名高遭忌,明槍易躲,暗箭卻難防,難保不被肖小之徒所乘,他嗜劍只是一種僻,並非為名……——有理,但尊夫肯雌伏嗎?——
當然不,是我想出了一個辦法,每年派出一名弟子,打聽江湖中有沒有出了什麼傑出劍手,如有,拙夫便可現身挑戰……——幾十年來均如此?——
不錯!——
那又焉知先父非尊夫之敵?——
十年之前,令先尊業已成名,譽滿中原,那年,我派出去的弟子,湊巧碰上令先尊與人印證武學,十招取勝,那名弟子事後託故找那人印證,八招取勝,這道理你一定很明白的-朱昶心頭一沉,暗忖,父親十招取勝,而她派出去的只一名弟子,竟然八招取勝,這懸殊太大了。但,他隨即想到父親研創的那招-一劍追魂-,若非不得已,父親是不輕易施展那絕招的,當下莞爾道:-事實稍有出入!——巫山神女-玉容一變,道:-此言何解?——先父當時出手,有了保留!——
你怎知道?——
先父曾自創一絕招,不至萬不得已決不施展!——你怎知令尊當年在十招之內不曾施展?——
這是據理而斷,因為那一招出必傷人,而且僅只一招,既是印證武學,並非尋仇決鬥,先父絕不會施展——巫山神女-臻首一點,道:-你說的也有理,來,先盡興再談!-說著,舉杯敬客,朱昶也乾杯相照。
過了一會,-巫山神女-拾回了話題道:-照你這一話,是我當年判斷錯誤?——也許是!——
那招劍法你也能嗎?——
能!——
自問比令尊當年如何?——
勉強學步!——
你在宮外殺那兩名黑衫老者,用的是那一招嗎?——不是!——
嗯!所以先前我判斷你的劍術不是得之中原武林,必另有奇遇……-朱昶倏有所悟,脫口道:-區區明白了!——
明白什麼?——
神女要區區醫治尊夫痴妄之症,便是指比劍?——一點不錯,這也是我請你入宮的目的!——
區區該如何做?——
盡力勝他,讓他息了非找到對手放手一搏的念頭-朱昶豪性大發,為了父親,他今晚非答應不可,不然,自己便枉為-劍聖-之後了,心念之中,道:-區區能嗎?——也許能,不過……——
尚有何見示?——
有句話事先聲明,你如果不願,所請便作為罷論!——請講?——
拙夫數十年蟄伏,性格已變得十分怪僻,他出手可能不單是分高下……-朱昶心念一動,道:-莫非要流血?——
巫山神女-妙目一轉,沉聲道:-有此可能,你如不願意冒此風險,可以離開!-朱昶朗聲一笑道:-談不上風險,這是相對的問題,區區流血,或尊夫流血——巫山神女-粉腮一變,道:-我有個不合理的要求!——什麼不合理的要求?——
如你劍術高過扶夫,請點到為止!-
這要求不但不合理,而且極端自私,朱昶淡淡的一笑,道:-如果尊夫的劍術比區區為高,區區只有流血了?——巫山神女-粉腮一紅,道:-所以我這要求不合理,不過,我盡力阻止發生流血慘劇便是!-朱昶面容一肅,道:-好,事情算決定了!——巫山神女-舉杯道:-如此請一杯,先表謝忱!-飲罷,朱昶辭席而起,回到原先座位,-巫山神女-也退了席,立即有青衣少女撤去殘席,並送上香茗-
巫山神女-低聲吩咐了身邊的執拂侍女幾句,那侍女匆匆出殿而去。
約莫半盞熱茶工夫,執拂少女去而復返,低聲道:-一切妥當!-緊接著,殿外陡地大放光明,原來是兩名少女,各以長竿挑了一粒明珠,對角而立,-巫山神女-起身道:-朱少俠,準備好了嗎?-朱昶定了定神,道:-區區沒什麼好準備的!——如此請移座殿外!-
殿外廊沿,業已安設了座位,朱昶與-巫山神女-雙雙出殿,分賓主坐下。
朱昶覺得有些忐忑不安,為了父親-劍聖-的尊號,他願意接受這奇特的比劍,但-絕情劍客-乃百年奇人,能否與之抗衡,他實在沒有把握。
角門開啟,一個衣履鮮明的中年劍士,悠然出現。除了他面上有一種陰沉之氣,神情不太開朗外,的確可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
朱昶驚疑莫釋。
他就是-絕情劍客-嗎?
他會是百歲開外的人嗎?
中年劍士步履沉隱,緩緩走向殿前空地……
朱昶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神態略顯緊張地道:-這便是拙夫,請下場!-朱昶欠了欠身,離座而起,舉步入場,心中縱有一百個疑問,也無法追問。
中年劍士此刻已到了階前白石鋪砌的圓形花徑交會的地方,冷冷地一站,懾人的目芒,迫注在朱昶面上。
朱昶從容走到對方正面立定,嶽峙淵停,神充氣足。
中年劍士悠悠開了口:-報上來歷?-聲音冷漠得不帶半絲感情。
朱昶也以同樣冷漠的音調道:-劍聖遺孤朱昶!——哈哈哈哈,劍聖!居然也有人敢以"聖"自居?——這是武林同道抬愛,所尊之外號,並非自居——然則劍有聖呼?——
文武殊途同歸,被尊為聖歷代不乏其人——然則本劍客數十年來,未逢敵手,又當何說?——天下奇材異士,所在多有,沒有碰上罷力!——你以"劍聖"之子自居?——
豈敢,不墮先人之志而已——
那你準備與本人一較長短了?——
可以印證一下!——
你多大年紀?——
二十!——
你知本人幾何?-
朱昶傲然道:-有志不在年高!——
那本人是空虛百歲了?——
區區並未如此說——
如果你也是虛有其表,可知後果如何?——
區區並不太注重生死——
尚不止此!——
那如何?——
本人要殺盡天下沽名釣譽的劍手!-
朱昶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道:-閣下毋乃太過?-中年劍士冷哼了一聲,目中稜芒畢射,道:-不能讓這批不屑之徒,沾辱"劍"字——那閣下習劍的目的是什麼?——
宏揚劍道!——
但閣下要殺盡天下劍手,豈非成了摧殘劍道?——胡說!——
區區是據理而言——
哼!如果你也是虛有其表,今夜你是第一個被殺的劍手!——如果區區勉強能接幾手呢?-
中年劍士雙目圓睜厲聲道:-從此再無"絕情劍客"之名!-這全是偏激之詞,實在不可理喻,朱昶淡淡一笑,道:-那大可不必,天下沒有真正無敵的劍手,武學無止境,閣下既不為名,亦不為利,為"劍道"而習劍,又何必斤斤計較得失?——你還不配教訓本人!-
朱昶窒了一窒,想說什麼,但又忍了回去,與一個偏激的人爭辯,是不智之舉。當下話風一轉,道:-現在開始印證吧!-話聲中,緩緩抽出斷劍-
絕情劍客-吃驚地道:-怎麼,你用斷劍?——是的!——
你敢如此託大?——
這是區區慣用的兵刃!——
你當知一寸長一寸強,一分短一分險的道理?——知道!——
此地有劍,你可以更換?——
不必!-
絕情劍客沉默了片刻,也徐徐抽出長劍,道:-如此準備接招吧!——區區事先有個聲明?——
說!——
不管勝負生死,區區出手只一擊,不出第二招……——哈哈,妙極了,你若非太狂,便是本人真的遇到"劍手"了——還有,區區使的這一招劍法,乃是先父獨創的一招,先予說明——你醉心於"劍聖"的令譽?——
為人子者,當不墮先人之志——
哈哈哈哈,有種,準備!——
請!-
雙方各擺開了起手之勢,凝神對視。
場面沉寂下來,但卻呈無比的緊張。
數十青白衣少女,在場外湧現,就是不見半個男人,她們,可能不願放過這欣賞絕頂劍手比劍的機會。
朱昶凝神一志,心無雜念,精、氣、神、劍已合而為一-
絕情劍客-也成了雕像,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空氣也似乎隨著這場面凍結了。
兩道森森劍氣,閃爍,吞吐,而最懾人的,卻是那無形的肅殺之氣-
巫山神女-緩緩離座而起,站到階沿,玉靨繃得緊緊,顯然,她的芳心相當緊張,朱昶是她招來的,而對手是她的丈夫。
很可能,上演的是悲劇。
她自問:-我這樣做對嗎?-但事實業已形成,沒有絲毫改變的餘地了。
時間在萬分緊張中,一分一秒的消逝。
雙方都意識到所遇是生平勁敵,生死勝負,取決於剎那之間。
雙方的氣勢,均無懈可擊。
半個時辰過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
當事的雙方,可能沒有感覺到漫長時間的消逝,但旁觀者卻好像是等了一年那麼長,有的已在用羅帕拭汗。
場面緊張的使人透不過氣來。
這一擊的結果如何,無人能想像。
天色業已透亮,珠光在天光之下,逐漸黯淡-
呀!呀!-
暴喝撞破了死寂而迫人的空氣,不知是誰先出手,只見劍芒連閃而滅,人影乍合倏分,劍刃交擊之聲,令人心膽俱寒,劍風激盪排空,滿院花樹亂舞,枝葉粉飛,數丈外圍觀的少女們,粉面失色,衣裙飄拂-
巫山神女-以袖掩面,她失去了看的勇氣-
絕情劍客-面孔扭曲,以劍拄地支持住身形,簌簌抖個不停。
朱昶斷劍斜揚,仍未放落,俊面有如鉛板。
久久,才聽-絕情劍客-大叫一聲:-我輸了,輸了一式!-接著是震天的狂笑,笑聲如怒濤巨浪,風雲亦為之變色-
巫山神女-放開了掩面的翠袖,深深吐了一口氣,喚了一聲:-天啊!-朱昶緩緩把斷劍歸鞘,表面上他冷靜如故,但內心卻鼓盪如潮,他勝來並不容易,他以本身三甲子以上的真力,擊出了他父親所創絕招-一劍追魂-,這一招式子繁複,僅以其中一式佔了上風,可說險極。
這一招,如果換了他父親-劍聖朱鳴嵩-施展,決贏不了-絕情劍客-,這一點,他是非常明白的,因為在內元上,他得逢奇遇,達到任何武士終其一生,無法達到的境地。
當然,如果他用的是-玉匣金經-那一招-天地交泰-,情況可能不同,-絕情劍客-輸的不止一式,縱不死,負傷是難免的。
為了父親-劍聖-之名,他以-一劍追魂-應戰,是相當冒險的決定。
他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區區僥倖了!——
絕情劍客-左手橫劍,右手疊指一彈,-鏘!-的一聲,長劍一折為二。
所有在場的,全相顧失色。
朱昶心中感到有些悵惘,他心中承認,-絕情劍客-的確是曠世無匹的劍手,自己如非奇緣迭遇,做夢也別想與他交手,放眼武林,誰是-絕情劍客-的對手?-
絕情劍客-擲劍於地,哈哈數聲狂笑,道:-本人從此不談劍了,斷劍殘人,百年來數你是第一劍!-說完,轉身緩緩離去,轉眼消失在角門中-
巫山神女-激動的道:-謝天謝地,這是極好的收場!-朱昶欺然地轉身朝-巫山神女-道:-區區放肆了!——巫山神女-翠袖輕輕一揮,道:-拙夫痼疾,從此痊癒了,感激之至——區區愧不敢當!——
朱少俠,你有所求否?-
朱昶淡淡一笑道:-只求告辭——
別無所需?——
沒有……但……有句話想請神女釋疑!——
說吧?——
賢孟梁據說年已逾百歲……——
巫山神女-春風得意地一笑道:-在此宮中之人,年紀沒有少於花甲的!-朱昶駭然道:-這怎麼說?——
巫山神女-面容一肅,道:-這是秘辛,盼朱少俠離此之後,守口如瓶……——區區一定做得到!——
這"神女宮"深入峰腹,特產一種"玉石靈乳",宮中人悉以之作為常年飲料,是以全皆青春常駐,玉顏不老-朱昶驚異至極,栗聲道:-那豈非要與天地並壽了?——巫山神女-一笑嫣然,道:-天材地寶,固能奪天地之造化,駐顏不老,但人的壽命仍有其極限,豈能與天地並壽,只不過勝於常人而已-朱昶望著那些散去的少女,心裡有一種疑真疑幻的感覺,這些綺年玉貌的少女,全是一甲子以上的人,若非耳聞目睹,誰能相信?
天下之大,的確是無奇不有。
心念之間,點了點頭,道:-這是至理!-
此際,天色業已大明,看這宮殿,是建在峰腹空井之中,四壁如削,方圓畝許,形同巨井,的確是-別有洞天-,以洞天二字形容,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整座神女宮,可謂天造地設,鬼斧神功,-莫入谷-已若世外仙源,如與-神女宮-比較,便又相去天壤了-
巫山神女-低聲吩咐了身後的執拂少女數語,執拂少女立即轉身退去。
朱昶心裡惦記著「天不偷-與-紅娘子-等人,覺得沒有再耽誤的必要,遂道:-區區想告辭了——巫山神女-一抬皓腕,道:-請稍待片刻!——還有事嗎?——
還有件小事!——
請見示?——
你能入宮,還幫了我的忙,說起來也是緣份,有件東西送你作為紀念!——哦!這個……區區不敢領受,心感了!——
等著,馬上就來-
不久,那執拂少女手捧一個錦盒,去而復返,雙手遞與-巫山神女-,-巫山神女-接過手來,蓮步姍姍,下了階沿,行近朱昶,打開錦盒,道:-這是一粒"天蜍珠",功能闢毒,帶在身邊,百毒不侵,如遇有毒傷之人,把此珠含在口中片時,無論任何剩毒,均可立解,今致送少俠,作為入宮紀念-朱昶看那-天蜍珠-,有龍眼般大小,色呈銀白,看去便不起眼-
區區豈敢當此厚賜……——
不必過謙,你行走江湖,這對你用處很大——那區區愧領了!——
請收下!-
朱昶用手指捻起,納入懷中,拱手一揖,道:-區區就此謝過!——不必掛齒!——
區區就此告辭!——
你既執意要行,便請便吧!-回頭向掌扇少女道:-你送朱少俠出去!——是!-
掌扇少女把扇交給那執拂的,然後朝朱昶道:-請隨我來!-朱昶再次向-巫山神女-施了一禮,然後轉身隨在掌扇少女之後,向外行去。
半刻工夫,才來到亂石奇陣之外。
掌扇少女突道:-朱少俠,請帶我走!-
朱昶駭然一震,道:-什麼,帶你走?-
少女楚楚可憐地長長一嘆道:-是的!——
你不回宮了?——
不,那非人的地獄生活,我膩了!——
仙境靈地,長春不老,何謂之地獄?——
積年累月,處在不見天日的山腹中,不是地獄是什麼?——不是很好嗎?——
人必須要過人的生活,雖然青春常駐,但終有大限來到的一天,遲早是會死的,何不順應自然,過些時人的生活!-朱昶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道:-那麼在宮內的同伴,都非如表面上的快樂?——是的!——
既是如此,何不離去呢?——
做不到!——
為什麼?——
我們都被迫服下了一種劇毒,在宮中每三月得服一粒控制劇毒之藥,如果離開,三日必死!-朱昶大驚失色,這又是件意想不到的秘辛,-巫山神女-貌若天仙,竟然用這種慘酷手段御下,不由栗聲道:-那你離開,豈非死路一條?-帶路少女淒涼地道:-少俠蒙贈一粒"天蜍珠",可解此劇毒!——哦!原來你是看中了這一棋!——
少俠,可否借用一下,救我一命?——
這……——
少俠不允嗎?-
朱昶為難地道:-區區若如此做,豈非對神女負義,這珠是她盛意所贈的呀!——在少俠只是點首之勞,宮中女使數十,不爭我一人——但於理有虧!-
少女泫然欲注地凝視了朱昶片刻,悽聲道:-命運如斯,死在外面也好,我是決不回頭的了-說完,彈身朝外奔去。
朱昶皺了皺眉,飛射截在頭裡,栗聲道:-顧不得這許多了,拿去用吧!-說完摸出那粒-天蜍珠-,遞了過去。
少女遲疑地望了朱昶,兩串淚珠掛了下來,顫聲道:-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說完,雙手接了過去,放入櫻口之中,片刻取出,一絲笑容,在淚影中綻放,雙手遞還朱昶,又道:-我叫董芸芸,漢中人士,五十年前,被帶入宮中……-朱昶駭然大震,道:-五十年前?——
是的!——
那如今你不是……——
六十有八了!——
六十八歲?——
是的——
啊!這太不可思議了!——
少俠仍認為在"神女宮"中,是幸福嗎?——啊!不!那你仍回漢中原籍嗎?-
董芸芸苦苦一笑道:-不!我離家之時,正值豆蔻芳華,而今已是花甲以上之人,別說人不相識,親人想已不在人間,以我目前容貌,說出來豈非驚世駭俗,而且"神女"定會派人追緝的,所以……——怎樣?——
妾雖看去綺年玉貌,但年事已高,縱願為奴為婢,報少俠之恩,但不敢褻瀆,請從此別過,有緣當能再見——如此請吧,恐宮中發覺不便!——
少俠珍重了!-
說完,嬌軀電彈而起,如驚鴻一瞥而逝。
朱昶楞在當場,這一夜的經過,的確不可思議,有如夢幻,看董芸芸的身法,功力在江湖中已算不可多的高手了。
董芸芸算是結束了有如終生監禁的生活,還有那些另外的少女,又將如何?-
小兄弟,我以為你發生了意外,急煞了!——天不偷-氣急敗壞地奔了過來。
朱昶心中感動萬分,這玩世不恭的老人,天塌下來都不管,卻對自己如此關切,至性至情,已達極點。當下忙道:-老哥哥,小兄弟我抱歉萬分!——到底怎麼回事?——
我追蹤那琴聲——
你好大的膽,結果呢?-
朱昶不便欺騙老哥哥,但又不能失約把-巫山神女-的秘辛吐露出來,沉吟了片刻之後,道:-老哥哥,我不騙你,昨夜我的確有所遇,但已答應人家不向任何人透露——天不偷-爽朗地道:-既是如此,我不問了——老哥哥徹夜未眠嗎?——
你想老偷兒還能安睡嗎?——
小兄弟實在問心難安——
別說了,我們回洞把吃剩的填飽肚子,下山?——好!-
兩人回到石洞中,把殘酒剩菜吃了,然後相偕下峰出山,朱昶仍戴上蒙面巾,出了巫山,又是黃昏時分,距離村鎮卻還遠,朱昶:-老哥哥,我們尋地方歇息,還是奔夜路?——上路吧!——
哦!對了,老哥哥,您那面具仍請借用些時?——你準備易容改裝?——
是的,不然我的行蹤決瞞不過仇家!——
前面有山居人家,我們去找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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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了一程,果見有幾戶人家,聚族而居,-天不偷-止住朱昶道:-你等著,我去借幾件行頭!——是素識嗎?——
嘻嘻,老偷兒對任何人家都是素識……-
朱昶莞爾道:-去偷?——
說借吧,偷字不雅!-
最後一個字出口,人已無蹤,忽聽人家戶內起了一陣犬吠,但僅只數聲,便告寂然,工夫不大,-天不偷-笑嘻嘻地挾著一包東西回來。
朱昶笑問道:-得手了?——
天不偷-正色道:-小兄弟,一套舊衣服,我放了一兩銀子作代價,公道嗎?-朱昶斂了笑容道:-太多了——
來換上吧!-
打開布包,裡面是一套粗藍布短襖褲,一雙六耳麻鞋,還有頂破氈笠-
天不偷-取出面具,遞與朱昶,這一改扮起來,成了個十折不扣的莊稼中年漢子,一柄斷劍,用原來衣衫包裹了背在背上,改扮妥當,重新上路。
朱昶忽地想到了-紅娘子-,道:-老哥哥,"紅娘子"她們仍在山中嗎?——不知道!——
我們離山竟不會……——
我已在洞外石上留了字——
哦!還是老哥哥想得周到——
出山後第一步行動是什麼?——
找"黑堡"主人算帳!——
要找到對方不容易……——
除非"黑堡"手下一個也不露面,否則還是有辦法——老哥哥與你同行礙事嗎?——
老哥哥,並非礙事,以您的經驗閱歷,若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但這是親仇,小兄弟想獨力完成,這點請您見諒!——好吧!我們只好又分手了!——
老哥哥,這是不得已!——
我知道!——
老哥哥可知道"花月門"總舵在何處?——
這是該門最大的秘密,倒沒聽說過——
要找"花月門主"只有憑機會了?——
並不太難,"花月門"弟子多數混跡歡場,可以找線索——武林生佛西門望呢?——
他也似百居無定所,從沒聽人說過他的家事-※※※
數天之後,通往荊山的道上,出現了一個誰看了也不會加以注意的鄉下漢子,他,便是名震武林的-斷劍殘人朱昶。
那副形像,的確毫不惹眼。
這天中午時分,來到大師兄何文哉帶他入-黑堡-,與姑母胖大娘朱杏怡相見的山鎮,他下意識地進入那間酒家,正巧,那付坐過的座頭仍然空著,便坐了下去。
小二打量了朱昶幾眼,冷冷的道:-吃些什麼?-這種傲慢無理的態度,使朱昶心火大發,但他方一瞪眼,立即想到自己喬裝的身份,裝出老老實實的樣子,道:-我想喝些酒!——喝酒,什麼酒?——
白乾吧!——
配個什麼菜?——
隨便!-
小二打了個哈哈道:-老鄉,我們這裡不賣隨便!-朱昶一肚子老火,忍住了道:-一隻山雞,一盤滷菜,隨便弄碗湯!——好,你等著!-
這酒店是鎮上唯一講究的酒家,等閒的鄉農是不會來的,所以在全部約五成的酒客中,朱昶是最蹩腳的一個。
過了很久,小二才端上酒菜。
朱昶吃喝著,心頭浮上年前與大師兄何文哉在此的一幕,那時,大師兄是-黑堡-總管的身份,彼此尚是敵對的狀態,如今大師兄業已作古,姑母胖大娘遠在大理國,想著,想著,眼圈不由紅了,覺得有些食不甘味。
正在出神之際,一陣淡淡的幽香,沁入鼻端,抬頭一看,不禁大感激動,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只見一個儀態萬千的宮妝少女,後隨一個青衣侍婢,姍姍入座。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奇英主婢。
掌櫃的親自接待,哈腰俯首,滿面笑容,必恭必敬,側在一邊,口裡道:-難得小姐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只是設備簡陋,有屈小姐玉駕……-奇英卻不理店主嘮叨,落落大方地走向靠角落臨窗的座頭。
掌櫃的疾步過去,以衣袖揩拭了一下座椅,道:-要嘛!請小姐到後面雅座?-青衣婢小蕙代應道:-就這裡好了!——
是!是!-
掌櫃的躬身應著,俟主婢落座,又道:-小姐用酒用飯?-依然是小蕙代應道:-用點酒!——
請吩咐菜式?——
揀可口配上幾樣便行!——
是!是!-掌櫃的退了兩步,才轉身退下。
奇英對朱昶連眼角都不曾掃一下,她那裡會想到是他呢?
朱昶心中疑雲重重──
她主婢怎會到這山鎮中來?店主何以對她如此恭順?
此地已屬-黑堡-勢力範圍,她是赴-黑堡-嗎?
證諸以前她所贈的-墨符-,能使-黑堡-護法-白判官-就範,她與-黑堡-之間,必有某種淵源,是什麼淵源?她的來路是什麼?
奇英雖然生得美若天仙,小蕙也如花似玉,但座中酒客頂多是偷覷一眼,沒人敢對她正視,這情景,使朱昶更加驚疑不釋。
想到她伸援手,贈-墨符-尋屍體……等等,少女芳心已照然若揭了,然而自己由-紅娘子-撮合,業已使君有婦,這一段若有若無的不了之情,就讓它永遠埋葬了吧!反正白衣書生在她心目中早已失蹤了。
心念之中,目光下意識地向她掃了過去,只見她以肘支頤,顰眉沉思,似有無限心事,美人應帶三分愁,她愈發動人了。
朱昶心湖起了一陣漣漪,趕緊收回目光。
店主親端上酒菜,看那些杯筷碗碟,都是極精緻的,與座中一般的不同。
主婢二人默默地飲用,空氣顯得十分沉悶。
突地──
奇英一聲幽然長嘆,以極低極低的聲音道:-小蕙,你認為白衣書生仍在此間否?-朱昶登時血行加速,心跳頻頻,她竟然還念念不忘自己,痴心女子負心漢,他真想站起來揭開真面目,但理智告訴他不可如此。
拿起酒杯來,連盡二觴,他想借酒來麻醉自己的情緒。
那話聲,除了功力極高的他,可能無人聽清。
只聽小蕙憤憤然道:-當然還在此間!——
何以見得?——
苦人兒的話全是假的,單拿他以小姐的玉佩,迫白護法放人這一點看來,苦人兒是裝豬吃象,表面上可憐兮兮,其實頗不簡單,不然他能逃出黑牢嗎,依婢子看來,白衣書生可並非小姐想像中的情種,是個薄倖人……-朱昶暗道一聲:-好一個慧黠的丫頭!-
奇英粉腮一變道:-如果如你所料,我非殺他不可!-朱昶打了一個冷顫,痛苦難言。他自問並非薄倖人,然而事不由己啊!
小蕙吁了一口氣道:-只怪小姐太多情,才惹來這無謂的煩惱——那些不提了,你說該怎麼辦?——
奇怪的是"苦人兒"竟失了蹤……——
找"斷劍殘人",我疑心……——
疑心什麼?——
苦人兒便是"斷劍殘人"的化身!——
找到了他又將如何?——
把真相弄明白!——
不簡單……——
為什麼?——
聽說"斷劍殘人"功高莫測,人又冷酷異常,恐怕難以打交道——不弄清白衣書生的生死,我決不死心!——
這又何苦呢?——
你不懂!——
小姐,依婢子看,把他忘了吧?——
不!-
朱昶再舉壺,業已點滴無存,失態地大叫一聲道:-酒來!-小二慌忙跑了過來,皺緊眉頭道:-老鄉,別大呼小叫的,這裡有貴客!-朱昶瞪了他一眼,道:-添大壺!-
小二白了他一眼,去提了一把大壺來,又道:-老鄉,當心醉倒!——不關你事,吃酒付錢——
好!好!安靜地喝吧!-說完自去了。
小蕙朝這邊掃了一眼,又接上方才的話頭:-小姐,你忘了一件大事!——什麼大事?——
如果白衣書生的身世證實無訛……-
奇英執拗地道:-我不管!-
朱昶一聽這話因,疑雲大盛,怎會提到自己的身世呢?
談話不再繼續。
朱昶真想抖出本來面目,把這些謎團一一打破,但此地乃-黑堡-勢力範圍,自己所為何來,豈能感情用事壞了大局。突地,靈機一動,一個意念升上腦海,如果奇英主婢此來是赴-黑堡-,那她倆個將是極好的引路人。
雖然此舉有欠光明,利用她倆也情理兩虧,但為了報仇,顧不了這許多了。
心念之間,只見奇英主婢起身離去,也不見會帳,店主狗顛屁股地趕緊離櫃相送,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口裡還說了一長串客氣話。
朱昶招來小二,付了酒資,隨口道:-剛才那位小姐是何等人物?-小二一翻眼道:-老鄉,少管閒事!-
朱昶碰了一鼻子灰,心想,此等人不值得與之計較,可能他知道也不敢說,當下離座出門,只見奇英主婢雙騎並行,業已去了一大段路,故作不經意地遙遙跟進。
顧盼間,出了山鎮。
朱昶一看,情形不對,二女不是入山,是走出山的路。原來的打算落了空,一時之間,不由楞住了,當然他沒有尾隨二女的必要,他來此的目的是要闖-黑堡-,索血仇,既不能從二女身上探路,只有另覓他途。
奇英主婢,按轡徐行,不久,轉過山嘴不見了。朱昶下意識地感到一陣惘然。
驀在此刻──
一個老秀士從身前走過,這老秀士一付窮愁潦倒之相,那襲粗布儒衫,髒兮兮的還有兩個補釘,一個方巾,業已走了樣。
朱昶一看那身形步法與裝扮,立即認出是四大高手之一的紀曉峰,紀曉峰可認不出朱昶,因他這身打扮太不起眼,還戴了面具。
紀曉峰在此現身,事非尋常。
朱昶乾咳一聲,說了句暗語:-花雕雖陳,終敵不過女兒紅-老秀才一驚回顧,忙折轉身來,四顧無人,低聲道:-原來是將軍,卑職認不出了!——別如此稱呼!——
是,小兄正愁找不到老弟,老弟這一向去了那裡?——生了場小病,就醫!——
啊!無礙了嗎?——
無礙了,尋我何事?-
紀曉峰抑低了聲音,道:-我跟著東家來此!——誰?——
三東家,狼心……-
朱昶心頭大震,-十八天魔-之中排行第三的-狼心魔-怎會來到這山鎮之中?心念之間,道:-三東家有何貴幹?——目的不詳!——
人呢?——
在前面道旁納涼!——
什麼樣子?——
串山的老貨郎!——
好!知道了,我就去會他!-
說完,放開步子奔去。走過山嘴,只見奇英主婢仍在道上緊緊而行。
朱昶疾步走去,顧盼間雙方距離縮短到十丈之間。他正考慮是否越過奇英主婢,去碰那-狼心魔-……
突地──
一聲嬌斥,遙遙傳來:-你不長眼嗎?-是小蕙的聲音。
朱昶舉目望去,只見一個肩挑木櫃的黑衣老者,攔在二人馬前。登時心頭一震,串山的老貨郎,那不是-狼心魔-嗎?他攔住二女想做什麼?
心念動處,立即展開-空空身法-如幽靈般閃入道旁林中,圈了過去,匿在暗中。
只見那老貨郎,身高體壯,一臉橫肉,目中隱露暴戾之色,哈哈一笑道:-兩位不看看貨色嗎?-小蕙冷冷道:-閃開!-
老貨郎如數家珍般的道:-小老兒這裡胭脂、花粉、香油、各色繡線、大小鋼針、鈕釦、羅帕、汗巾,外帶各色鞋面應有盡有,小姑娘不需要嗎?-小蕙冷哼一聲道:-不必裝模作樣,說出你的來路吧?-老貨郎陰陰一笑,道:-聽聲口小姑娘還是武林人?——就算是吧!——
那這位小姐也必大有來頭了?——
你到底目的何在?——
屈兩位芳駕,隨老貨郎走一程!——
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因一位老友,不肯現身,所以煩二位引見而已——你那老友是誰?——
此地不便談,得換個地方!——
你別找死?——
嘿嘿嘿嘿,那就未必了!-
奇英到此刻才冷冷地開了口:-閣下先報個萬兒?——無名小卒,不報也罷——
閣下最好速速離開!——
為什麼?——
如果閣下還想活下去的話,離開是上策——離開是離開,但必須兩位同行——
找死嗎?——
小姑娘家別這麼兇,當心找不到婆家!-
奇英粉腮一寒,嬌斥道:-小蕙,做了他!-小蕙應了一聲,從馬鞍上斜飛而起,凌空一折,撲擊而下,身法妙曼之極。
老貨郎口裡-嘖!嘖!-地道:-這般嬌嫩的美人,老貨郎可真下不了手!-口裡說著,右手反掌一揮,一道駭人勁氣,暴卷而出,小蕙撲擊之勢,快速沉猛,只聽-波!-地一聲巨響,小蕙的身形被震得反彈而上,如斷線風箏般瀉落三丈之外,但沾地即起,顯然沒有受傷,可是一張粉面,已呈煞白。
奇英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倒小覷閣下了!-話聲中,輕靈地離鞍飄落地上。
老貨郎放下擔子,雙掌閃電般向前一登,兩聲栗耳的慘嘶,奇英主婢所乘的坐騎,倒地而亡。
這一手,看得暗中的朱昶大是駭然,此魔的內力修為,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奇英粉腮陡變青紫,秀眸抖露一片恐怖的殺機,厲聲道:-鼠輩敢爾!-雙掌一錯,攻向老貨郎,掌勢厲辣玄奇,暗藏無數殺著。
老貨郎面不改色,雙掌一圈一劃,把奇英驚人的一擊,悉數消解,口裡道:-有其父必有其女,這一擊夠意思,可惜道行差了些!-奇英停手不攻,冷厲地道:-閣下最好說出來路?-老貨郎好整以暇地道:-老夫說過此地不便,得換個地方!-朱昶心頭大惑,看來-狼心魔-知道奇英的來歷,才有-有其父必有其女-這句話,她的父親是誰?是否就是-墨符主人-?
驀在此刻──
蹄聲雜杳,八騎黑馬,電奔而至,其中三騎,披風抖得筆直,一望而知是-黑武士-,另一個像是頭目之流,穿的是黑衫,一騎當先。
老貨郎低喝一聲:-來吧!-
只見他袍袖虎空一揮,然後自顧自步入道旁林中,說也奇怪,奇英與小蕙各打了一個冷戰,乖乖地跟著入林。朱昶大是駭然,-狼心魔-會使妖法不成?
老貨郎入林之後,並不走遠,只在林緣附近,奇英主婢傻楞楞地站在他身旁,不言不語,面上連表情都沒有,完全是著了魔的樣子,三人距朱昶隱身處不到三丈,朱昶摒息不動,靜觀下文。
也就在三人入林停住身形,四騎馬已然奔到現場,當先的黑衫人一揚手,四騎馬同時剎住,黑衫人驚呼一聲道:-不好,這是小姐的坐騎……-朱昶聞言之下,心中頓然大悟,奇英是-黑堡主人-之女,當初她只報名而不說姓,怕的是洩露了她父親的行藏,而她所贈的所謂-墨符-,適用範圍也只限於-黑堡-中人,難怪旁人不識。
她,竟然是血海仇人之女!一時之間,百感交集,那味簡直難以形容-
狼心魔-喬裝老貨郎劫持,他對-黑堡-必有圖謀?
四人齊齊躍落馬背,檢視了一遍現場,黑衫老者栗聲道:-呂明,立即發出緊急訊號,通知堡主!——是!-黑武士之一應了一聲,立刻從鞍旁皮搭中,取出了旗花火箭……-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老貨郎一搖三擺地步向現場。
黑衫老者大聲喝道:-站住,朋友何方高人?-老貨郎前行如故,笑嘻嘻地道:-什麼高人?貨郎,專賣女人花紅針線等物,串山的-黑衫老者冷哼了一聲道:-朋友,光棍眼裡不揉砂子,報上來歷?-老貨郎走到距四人丈許之處,才停了腳步,目注那手持火箭的-黑武士-道:-不必多此一舉了!-黑衫老者暴喝道:-朋友,這案子是你乾的?——什麼案子?——
你把那兩位姑娘怎樣了?——
哦!這個嗎,不怎麼樣,好端端的原封未動!-三名黑武士長劍出鞘,各佔方位,把老貨郎圍住。老貨郎行所無事的樣子,根本不把對方放在眼下。
黑衫老者臉色連變,栗聲道:-朋友可知那位宮妝少女的身份?——她不是"黑堡"千金嗎?——
朋友既知她的來歷,那是有意……——
就算是吧!——
目的何在?——
不必問了,你知道也是白費,你們四個全得留下-黑衫老者怒吼一聲:-上!-
三支劍如迅雷疾電般從三個不同方位,罩向老貨郎,令人咋舌。
老貨郎雙袖交叉一揮,罡風暴卷,三支劍全被蕩了開去。
怪事發生了,三名-黑武士-不再出手,長劍下垂,楞立不動。
黑衫老者栗喝一聲:-你用毒……-三字出口,也跟著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