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際,一旁流雲劍客鍾英,見狀陡然滿臉變色,慌不迭亮聲道:“燕少俠千萬留意!可硬接不得,這是老怪的七煞莽牛功啊?”
也虧他一言提醒,立使燕凌雲憶起石洞中典籍所載,說是這門功夫,源出少林,流入茅山派,介乎金鐘罩橫練輿玄門罡氣之間,防身則刀槍不入,克敵可以碎石開碑,並能發五陰奇寒之氣,傷人於無形,威力奇大。
因此不由頓時心下一慌,不由自主的馬上反腕嗆啷一聲,掣出背上所插古劍。
只見他隨手一振,不但寒光奪目,而且尖端吐出一條數尺碧綠長芒,陰森冷焰直射丈外。
說也奇怪,這古劍一現,立刻那位龍湫老怪便如洩氣的皮球,臉上滿布驚容,止步不前。
且一反適才惡形惡狀,和聲楞楞的問道:“小相公敢情是玄陰派新掌門,貧道倒失敬了?”
此言一出,不禁把燕凌雲問得如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心想:“怪呀!難道這班人不是落魂崖來的,何以連玄陰派掌門都毫無所知哩?”
並又暗付:“這老道何以把自己認作玄陰派呢?看來可能是這把劍,有些來頭了。”
於是馬上搖搖頭,冷冷的反問道:“爾等奉五鬼之命,來此追尋少爺同伴,難道就不知我燕凌雲乃是何人?”
隨又傲然一笑道:“我勸你少使緩兵之計,少爺可不是三歲娃兒呢!”
他說的本都是胸中所想的實話。
可是卻使龍湫羽土齊天樂,大是困惑不解了。
半晌,才哦了一聲急道:“小相公請勿誤會,貧道們乃由北雁蕩而來,並未預聞落魂巖之事,而且我茅山派,奉有祖師遺訓,已和冷清秋之流,久不往來了!”
更又毫無敵意的趨前一步,興奮的續道:“也許小相公尚不明詳情,數百年前茅山玄陰兩派本是同源,據說當年玄陰祖師開山未久,便退隱不知所終,只留有諭示,謂將來誰持有太陰神劍,就是繼承道統之人,如今落魂崖五鬼之輩,悉是僭稱,陰符玉牒也多半偽造,此事亦僮有本門於一甲子前,發現前代祖師遵訓,才深知此中因果啊!”
且立一指燕凌雲掌中古劍道:“喏!小相公所持的,不明明就是失傳已久的太陰神劍-,貧道老眼不花,過去雖未親見,但從這型式與奇光威力看來,件件和傳言相合,還能認識得出呢!”
接著又詳述凌白二女,雁蕩傷人經過,最後並呵呵一笑道:“貧道叨個年長,大膽稱你一聲老弟,如照昔年而論,咱們彼此無異一家,那兩位姑娘,既為貴友,這還有什麼可說?”
最是他更會做順水人情套交,馬上轉臉向一旁面上陰晴不定的半半仙姑點頭道:“萬道友,場中這些鍾府門人,都是為令徒陰掌所傷,說不得,只好勞駕一治了,否則也對不起我這位燕老弟呢!”
他這番話,辭色十分誠摯,不像虛構。
加上我們的小書生,從知非子留言推斷,也頗相合。
不過玄陰派掌門,不掌門卻不在他心上。
同時他又深覺眼前之事,十分難處。因為果如所言,則對方本人並無大過,頂多徒眾觸犯凌白二女。在未明惡跡以前,似不宜太過。
因此不禁慢慢還劍歸,然後一轉身,向流雲劍客拱手道:“鍾老前輩,請示這場過節如何發落?”
自然,流雲劍客鍾英,乃是一位老江湖,且素性小心謹慎,不願多事。
並且也直至現時,才弄清來人竟是昔年茅山二老之一,如今自稱龍湫羽士的齊天樂。
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天台派亦著實惹這班魔頭不起。
是以頓時趕忙還禮答道:“既然彼此一時誤會,一切敬請燕少俠卓載,老朽無不如命!”
惟有他那使愛女心有未甘,馬上聞言小嘴一噘,妙目一瞟燕凌雲向乃父道:“正邪不兩立,今兒個若非燕姊夫碰巧趕來相救,孩兒死了還是個糊塗鬼呢!”
隨又一指仍在不言不動,肅立的粉面郎君嚴履雲道:“這賊徒數月前曾對女兒無禮,今天準是個禍首,可便宜不得!”
於是燕凌雲,立刻接口微微一笑道:“鍾姑娘所言極合愚意,小生自有道理!”
且立刻返身向龍湫羽士道:“小生並非旁門中人,實無意繼承玄陰道統,月前也曾與苗嶺闕老以‘切戒殺盜邪淫’六字相約,如該派三年內並無惡行,方是友人。設道長亦能從善如流,共守此信,則將來便是良朋,否則今日這場是非雖暫揭過,此後也正邪不能兩立,勿謂小生言之不預呢?”
本來龍湫老怪,過去頗不滿括蒼山五鬼,那種自大自尊,傲氣凌人,因此適才一認出太陰神劍,便陡憶起本門所發現玄陰派史實,並見燕凌雲英華內蘊,根骨絕世,身藏此前古異寶,必功力非凡,意欲接納,以增自己聲勢。
但現時一聽這番話,又不由大感失望,同時又不解何以苗嶺闕,竟如此看重這位小書生,甘訂改邪歸正之約?
不過他和闕天星,確然交非泛泛,也一向惟苗嶺馬首是瞻,所以暗忖:“闕天星必有道理,自己何不也暫時允諾,將來弄清事實再說,反正這柄太陰神劍出世,也必要馬上通知老友,憑自己絕難攘奪,一個不巧,反為五鬼捷足先登,那就使彼輩如虎添翼了。”
故而略一沉吟,便慨然答道:“老弟既與我闕大哥訂有信守之約,那還有什麼話說,貧道一準從此約束門人就是了!”
隨又壓低嗓音道:“太陰神劍,乃前古異寶,老弟可得多加小心啊!”
更為示與半半仙姑,並非同流,捉空兒搖搖頭,一使眼色,然後稽首道:“咱們後會有期,貧道先告退了。”
頓時率領二徒,飛縱而去。
不過燕凌雲,素性寬厚,也不明半半仙姑底細,雖然不齒她們那種妖媚之行,但仍想與人為善之機,不加誅戮,且深知魔伽二女,被自己攝魂長笑震傷靈智,一時決難復原,是故也就打算不加深究了。
可是那知這人妖,反不甘心服,並因龍湫羽士不顧而去,大生氣忿。立趁我們的小書生,目送齊天樂師徒之際,冷不防抖手一條匹練似的長物,挾一陣奇香,如同閃電般的,直向燕凌雲身後捲到。
顯然這必是她一件極厲害的法寶,來作孤注一擲了。
這時一旁鍾慧芬姑娘,頗心細眼快,見狀立刻驚呼道:“燕姊夫小心……”
不過儘管如此,但半半仙姑的這一條奇異兵刃,還是夠到了部位。
因而燕凌雲聞聲驚覺,為時已遲,猝感有物纏腰,異香直衝腦際,猛吃一驚!並在神志微昏之中,心知必為妖婦暗算,於是奮力陡轉身軀,一聲怒吼,雙掌沒命的運出十成功力,向半半仙姑萬素貞劈去。
也是這個人妖惡報已到,居然在此情形下,仍妄圖一逞。
自然她的打算也不無可能,因為主人方面,並非彼輩敵手,只要先制住了我們的小書生,則馬上便反敗為勝,不止此時可以為所欲為,更能回山羞辱龍湫師徒一番,出口怨氣哩!
她主意倒是想的滿好,不料正深慶得手之際,突然迎面捲來一陣勁力無與倫比的熱焰寒流,念頭都沒有來得及轉,便被震得血肉橫飛,登時了帳。
不但是她,且連附近一個僅存未傷的妖女,都為這狂濤也似的六陽三陰兩種強烈真氣餘波,卷得翻翻滾滾,半晌爬不起來。
同時燕凌雲,亦立刻不省人事,頹然倒地。
也不知經過多久,他才神志清醒,宛如大夢初回,彷佛自己乃臥在一張軟滑如茵的床上,且陣陣幽香飄送鼻端,並覺身旁有物溫潤如玉,微一張目,果見羅帳低垂,錦衾輕覆,所料不差。
只是偶一轉眼四顧,又不由登時大吃一驚!
驀見自己懷中,卻睡了一個香夢沉沉,嬌豔如花的美人。
不僅簪環盡卸,雲發散亂,而且一雙新剝雞頭,堆酥凝脂,挺秀豐隆,半露錦被之外,顯然是寸縷皆無了。
尤其頓感自己,也是精赤條條,一絲不掛。
因而立刻憶起身中暗算之事,認定必是被擒受辱。
不禁馬上怒火上升,霍地翻身坐起,一邊搶過床側衣襟披起,一面口中-道:“無恥的妖女,把我燕凌雲當作何人?”
可是不料他語音未落,卻突聞身側顫聲嬌呼道:“雲哥哥請勿誤會,小妹可不是妖人,快聽我說啊!”
敢情是那位睡美人,已被他驚醒了。
並且聲調十分耳熟。
是以燕凌雲不由立刻張目定神側顧。
那知這位床頭人,竟非和合庵妖女,而是流雲劍客掌珠鍾慧芬姑娘。
這種事,可一時把我們的小書生楞住了。
且見那位鍾姑娘,滿面紅雲,不勝嬌羞。趕忙也披上褻衣,急急續道:“小妹並非淫奔之女,只因雲哥身中妖婦奇毒,非此不可,家父特從權以我相許解救,藉以報今日之恩哩!”
接著又悄聲娓娓的,詳告此中經過。
原來半半仙姑萬素貞那件兵刃,乃是旁門中有名的“銷魂索”,奇毒奇淫,一經被中,除了男女相配,天地交泰外,別無他方可解。
且如不在一個對時以內救治,則受害人必將髓盡精枯而死。
這都是拷問被擒的妖婦所供,加上流雲劍客久闖江湖,也深知不假。
本來這也並非難事,眼前就有現成的敵人魔伽二女,可以作為爐鼎,不必他求。
但流雲劍客,卻猛生奇想,認為正是愛女機緣。
一則是鍾慧芬姑娘,國色天香,文武雙全,素有“天台仙子”之譽。一向眼高於頂,無一當意,惟有今日,竟出奇的主動向來客表示親切,大獻殷勤,最是適才人家為妖人暗算,她那份惶急之情,似乎比誰都關切,顯然乃是一見鍾情,有意想和好友白鳳英,瑛篁並嫁了。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請想流雲劍客冷眼旁觀,那能不了然於胸。
再則燕凌雲這種絕世奇才,連素常睥睨武林的苗嶺老魔,都不惜以愛女為餌而羅致,試問鍾英何人,安得不亦懷此想。
何況今日之機,於情於理都有辭可託,更一旦造成事實,量燕凌雲乃是一個仁肝義膽之人,絕無相棄之理。
因此流雲劍客,馬上密將心意,告之愛女。
尤其慧芬姑娘,更答得好:“咱們今日一家都是燕少俠所救,別說他還是個世無其匹的英才,可遇而不可求,便是報恩,既有嚴命,女兒也不會不從,將來見到金陵白姊姊,我也有話說哩!”
這小妮子,只怕適聞妖女所供解救之方,芳心早已躍躍欲試了。
好在這所“流雲山莊”,除他們父女外,就只門人和婢僕。
是以立刻便乘我們的小書生,神志不清之際,昭告天地祖宗,即以天台仙子閨房作洞房,讓二人成其好事。
彼時燕凌雲,自中毒以後,始終是精神迷惘,被一股慾火燒得苦痛萬分。
及經鍾姑娘擺佈,雙雙一度春風以後,果然不久就寧靜入睡,其毒自治了。
他現時聞言回憶,也彷彿記得,確曾做過一場極旖旎的美夢,只是對方好像及得上愛侶瓊姊罷了,誰知卻鑄成如此大錯。
當然這種事,設果如其言,在人家乃是一番好意,不惜以清白之軀相救,又怎能苛責呢!
更是眼覷身側鍾慧芬,嬌柔溫婉,楚楚可憐,不由頓時默默無言,一聲長嘆!目視羅帳外一對高燒的龍鳳花燭出神,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在他想來,如此結果,不但對不起盟誓猶新的葛飛瓊,而且亦無以對金陵多情的玉觀音白鳳英哩!
這時天台仙子鍾慧芬,目睹現狀,立又神色黯然,低垂粉頸,也幽幽的嘆道:“雲哥不必作難,小妹也自知烏鴉不足以配鳳凰,今日之事,只要你奇毒已解,能免於危,我但求心安,其他一切皆非所計,更不會和金陵白姊姊爭什麼名份,即使雲哥相棄,我也毫無恐尤,大不了此後長齋奉佛,伴家父終生就是啊!”
這種話,既情深又義重,人非木石,焉能無動於衷,加上我們的小書生,乃是性情中人,又見木已成舟,義無不顧之理,是以頓時百鏈鋼化為繞指柔,轉身側撫天台仙子秀髮,搖頭和聲道:“愚兄何德何能,賢妹竟如此相愛!金陵白姑娘,和我並無婚約。”
隨又略作吟續道:“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實告,愚兄真正的聘妻,乃是東海紅綾女葛飛瓊姊姊,只怕要有屈賢妹妹啊!”
他這樣口氣和表示,分明已是默認這場婚事,僅是申明尚有前妻而已。
因此鍾慧芬,馬上芳心大定,一頭偎到夫婿懷中,仰面張起一雙含情明澈的妙目,嬌聲低喚道:“雲哥哥!小妹適才不已說過,一切皆非所計,只要葛姊姊相容,為奴為婢皆所甘心,那還有什麼委屈不委屈嘛?”
接著更咦了一聲親暱的道:“你在金陵擂臺入選,江湖無人不知,日前白姊姊匆匆過此,也未否認,難道其間還有什麼別情不成?好哥哥,女孩兒家一生最重的是名節,這可玩兒不得的啊!”
她自己的事剛落實,又不由關心好友,足見這位天台仙子,尚不失為俠義中人,不同於世俗的醋娘子呢!
於是二人立又解衣鴛夢重溫,枕邊細語,各訴衷懷。
這一番可不同上半夜,簡直郎情似蜜,妾意加膠,互相有說不出的恩愛。
且我們小書生,對金陵玉觀音婚事,也從懷中人之勸,不再堅持己見,只說將來見到葛姊姊再議。
並兩情款洽,一直纏綿到天光,才雙雙起身。
尤其鍾姑娘,私願已遂,昨日今朝大不同。
請看她,眉梢眼角,春意盎然。一張粉臉,宛如剛放的百合花,喜在心頭,一身都放射出無邊的快樂。
自然燕凌雲,也以子婿之禮,重新參拜泰山。
只把流雲劍客鍾老,樂得如同年輕了幾十歲。
不過就這麼一夜之隔,莊上可又出了事非,不但所擒妖女和粉面郎君蹤跡不見,而且還有人留書指名約鬥我們的小書生呢!
事情發生在午夜。
當時流雲劍客鍾老尚未入睡,正心憂愛女好事不知是否可偕,秉燭閉目養神之際。
忽聞窗外似有夜行人飛縱飄風之聲,不由暗吃一驚!因為今天莊上和往日不同,除愛女愛婿此時絕不能驚動以免功虧一簣外,連五位門人,也都新傷未愈,必須有人保護。
是故慌不迭,馬上抓過長劍,躡足出室,暗伏女兒閨房之外,目注門人所居之處動靜,蓄勢以待。
本來也是,在這種情形下,亦唯有堅守不能出擊,以免中敵人調虎離山之計,所以他全神都在戒備這兩個所在,對別處壓根兒就不聞不問。
尤其他不久為愛女房中,燕凌雲喝罵所驚,愈益惶恐不安,顧不得他地。
不料良久,又毫無所見,一直到東方泛白間房,才發現案上,有一墨跡淋漓未乾的柬帖,大書:“孺子挾邪術凌人,本當及時嚴懲,姑念燕爾新婚,不煞風景,可著於三日內月上中天時,來赤城領罪!”
後面並未署名,只畫了一管簫為記。
同時到莊內各處查看,卻不見所擒諸妖黨。
顯然必是留書之人救走了。
而且流雲劍鍾老英雄,只深慶愛女愛婿,以及門人無恙,對此一群妖徒走失,並不放在心上。所以天亮以後,仍如往常一般,打起精神招待愛婿。
只是燕凌雲,卻聞言十分困惑?看留書口氣,頗像一位江湖前輩,於是不禁向流雲劍客問道:“岳父!聽說赤城,乃在天台山境內,不知距府上究有多少路程呢?”
分明他是打算赴約,先查清地頭了。
可是不想語音未落,卻見愛妻鍾慧芬,噗嗤一笑道:“書呆子!咱們這裡就是天台山嘛!”
此言一出,登時我們的小書生加入五里霧中,愕然道:“咦-此處不是括蒼山?”
隨又楞楞的側向愛妻道:“慧妹,你知道括蒼山落魂崖距此多遠?”
敢情他此時才明白,竟由地穴之中,來到天台了。
這種話,一時流雲劍客父女,也聽得十分詫異!心想:“你自己從落魂崖而來,難道就沒有個譜兒?”
於是鍾老,不禁插口一笑答道:“賢婿大約是夜間飛行,記不清遠近,就我所知,舍間距落魂崖,至少也有百里以上咧!”
且正於此時,忽聽家人稟報,南雁蕩笑方朔韓老前輩來訪。
並立見廳外大踏步走進一位矮瘦小老頭:呵呵大笑道:“恭喜三位,賀喜三位,韓當老運亨通,一到就遇見喜事,今天可有得喜酒吃了。”
同時主人父女翁婿,也立刻趕忙相迎。
只是這位愛多嘴存不住話的小老頭,一見燕凌雲,頓又雙手一拱道:“燕少俠!小老兒先報告你一個消息,據聞你那紅粉知己東海葛女俠,以及金陵白鳳英姑娘,都在近日先後為苗嶺闕老伴,‘金花魔母’擒去作質,指名要少俠前去理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