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種話,無異已將三位來客,看作掌中之物。
試想葛飛瓊,焉能便如此就範。
不過儘管他,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暗中咒罵不已,但要想脫困,實在是千難萬難啊!
這裡暫不表她,將有何等遭遇臨頭,且轉筆敘敘我們的小書生燕凌雲,現時下落。
說來此間主人諸葛玄,確不愧神機妙算之名,每當他發動機關,事先都必來一套分人心神的手段,以掩飾自己施為形跡,令人看不出絲毫破綻,於不知不覺間入伏,心震神奇!
即以今日之事而論,他首令門人,迎客於狀似竹樓之室,便是先使人無疑,繼之以木人獻茶,引客矚目,自己現身,更藉強光耀目而退隱,以及恰趁對方一心防禦亂箭之際,轉運機關,將來客神不知鬼不覺,分陷預設牢籠。
一切都宛如一個高明的魔術師,手段做作十分乾淨俐落。
尤其燕凌雲,少經事故,目炫怪異,正在心驚箭弩飛襲,不知如何是好,張慌失措之時。
驀地又眼前一亮,發覺自己竟存身在一個極大鐵籠之中,並聞腥風撲鼻,入目四隅正蹲伏四頭齜牙咧嘴,小牛似的斑斕猛虎。
且八目如炬,口中咻咻輕吼,一齊作勢欲撲。
請想我們的小書生,自幼嬌生慣養,幾曾見過這等虎狼之威。
因此他?登時心膽皆悸,不禁唬得一身冷汗!
更無如恰在鐵籠中央,前後左右悉為虎據,四面受敵,無處可避,一時使他一動都不敢稍動。
半晌,見虎未改前狀,心神略定,才微一偷眼向外展視,發現乃在一所石洞之內,自己兩位同伴,一個不見。
俗話說得好:“螞蟻尚且貧生,何況於人”。
是以他,眼見勢孤無援,本能的激發一種獨力求生意願。
頓時提神戒備,默運六陽奇功,暗忖:若照自己晨間震退怪獸掌力看來,設或全力一擊,許能破籠出困也未可知。
其實,這時在他心目中,除了犯險一拼,亦無他策。
那知天下事,不如意常八九。
也正當他,下盤微一著力,掌勢將發之際。
猝然只覺足下一虛,軋軋連聲,身形陡降,二目微花,又換了一種景象。
但感四外空空,磷火點點,十分陰森昏暗,且陣陣腥臭,中人慾嘔,更是稍一定神,運目再看,卻陡見自己立處數尺以外,皆是大小惡蛇,條條口吐紅信,蠕蠕欲前,可怖已極!
並發現四方八面微光閃爍,都是巨蛇雙目,那裡是什麼磷火啊!
如此情形,又使他立刻大吃一驚!嚇得神魂飛散。
同時不由自主,兩掌向外一亮,適才所運六陽神功,一股奇熱勁氣,便橫掃而出。
本來蛇蠍諸惡物,最畏純陽之氣。如此一來,恰好相剋,眼看這一埋伏,便要為他無意中巧破了。
可是說也奇怪,正當他掌力剛吐之際,又倏地全洞微震,一陣天旋地轉以後,不但蛇蟲全無,而且登時二目一亮,存身之所,竟變成一間溫香襲人的春閨。
只見畫燭高燒,四周繡幕低垂,且牙床錦帳,鴛枕成雙。縹緲滿架,琳琅盈目,一切應有盡有。
更聞不知何處,飄來一陣幽揚的琴聲,濃豔妖柔,使人入耳不能自己。
故而我們的小書生,正當神魂未定之際,目睹房中景色,耳聽斯音,立刻五內陡起遐思,心志一蕩,如醉如痴起來。
不過還虧他,夙根甚深,秉賦極厚,馬上又於千鈞一發之中,突然驚醒,恍覺這種音韻,頗是不正。登時收攝心神,眼觀鼻,鼻觀心,潛光內視,大做“定”“靜”工夫。
自然,在他來說,只是一時有感於琴聲怪異,一聞便沉沉欲醉,心勁神搖,渾身無力。
自思本身仍在險境,豈能妄聽以疏戒備,所以相拒。
但卻不知這竟是人家一種威力極大的克敵手段,用高度內功真氣,所奏的“攝魂魔音”
呢!
唯其如此,是以他又無形中化去一重危機,並因心靈上的淬礪,增加不少功力火候。
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他正覺心如一泓止水,精神煥發,一顆智珠活活潑潑之際。
忽聽有一極熟的蒼老口音,呵呵大笑道:“小兄弟!果不負老哥哥所望,難為你了。”
於是燕凌雲立刻睜目四顧,卻見自己身在一所燈火輝煌的大廳之中,且上首竟是公孫老人,不知何時前來,與神機妙算諸葛玄,並肩高坐。紅綾女、諸葛倩霞,以及小神童、齊康四人分侍左右,側方客位上,禿頂神鷹周亮亦在。
同伴一個不少,神態都十分和諧,毫無半點敵對氣氛。
同時主人諸葛玄,眼見他面有疑雲,馬上又朗聲笑道:“燕老弟不必訝異,這一幕滑稽戲,都是你的好盟兄公孫老兒導演,用意頗深,請恕老朽多有開罪之處是幸!”
原來鬼影郎君公孫明,與諸葛玄乃多年好友,這次離山便是來此相訪。
因為他腳程特快,一見義弟和紅綾女亦經此道南下,登時觸動靈機,心想:“自己小老弟初入江湖,毫無經驗閱歷,何不借諸葛老兒那些鬼把戲磨練一番,讓他多長些見識,以免將來行道吃虧上當,不是極好嗎?”
由此也足見這位老人家,心腸何等之熱,對燕凌雲關懷又是何等之深。
是以我們的小書生,聞言恍悟,趕忙起立先對主人深深一揖道:“荷承老前輩賜予教益,小子衷心銘感?”
隨又歡然向公孫老人道:“大哥這等處處成全,小弟謝也謝不盡!您幾時前來的嘛?”
他滿臉鵲躍之容,似乎剛一日不見,便恍如暌違已久一般。
故而公孫老人,又呵呵大笑答道:“小兄弟別再酸啦!否則諸葛老兒,真不甘心要勸你入教了呢!”
同時神機妙算諸葛玄,也立忙起立答禮,接口笑道:“燕老弟快請坐,這種稱謂也不敢當,老朽日間那些謬論,郡是遵照令盟兄口授而行!大約也還酸腐得可以吧?”
並且一旁二女,神態親暱,雖然耳聽兩位老人互相打趣,但四隻妙目,卻都盈盈注視燕凌雲身上,流露出無限喜悅光輝。
尤其小神童諸葛玉,更是興奮,馬上撲到燕凌雲身前,拉著手,快樂的仰面高喚道:
“燕大哥!啊!……”
接著又趕忙一轉身,向乃父笑道:“爹!你老人說說看,早上孩兒稱書生大哥作燕大哥,現在該怎樣喊叫啥?”
分明這娃兒,是想起適聽乃父對客呼老弟,自己如再以大哥稱之,頗覺不合,所以有此一問。
因之座上公孫老人,頓時目視小神童,插口呵呵笑道:“你這小鬼頭,倒是刁得緊啊!
有其父必有其子!這還有什麼好問的,伯伯不是老早就說過了,我們各交各,你儘管挑親熱的名兒叫就是了,都有我呢!”
加上燕凌雲,亦緊握諸葛玉小手,連連搖撼道:“諸葛小弟!咱們早上就已訂交了啥,是不是嫌愚兄高攀了啊?”
而且神機妙算諸葛玄,也一捋長鬚,含笑向愛子點頭道:“既是你公孫伯伯,和燕少俠堅執非如此不可,那咱們家就只好託大了。”
隨又面呈快慰,目視燕凌雲,笑道:“燕世兄根骨福緣,得天獨厚,且具大智慧,處處高人一等,今日得能親見,快何如之!尤其敝莊所設八重險阻,全為你安然渡過。雖說是並未發揮全力,卻也極是難能之事,常言道:‘臨陣對敵,三分能耐,七分經驗?’這就經驗啊!如世兄有興,可在舍間稍作盤桓,彼此作一切磋,當更有益,但不知意下如何?”
自然這種好事,乃常人夢寐難求,燕凌雲豈能不知。
故而他,頓時躬身答道:“老前輩如此厚愛,小子焉有不願之理,只是深覺有擾清興,私衷甚是不安!”
隨即又與諸葛倩霞等,重新見禮。
並因廳前盛宴已備,大家立在主人肅請之下相率入席。
這種意外的事,不但燕凌雲和紅綾女,有說不出的興奮,便是禿頂神鷹周亮,適逢其會,為小神童諸葛玉,晨間在山前等待燕葛二人,一時相戲,同引入莊,得遇如許高人,亦喜之不盡。
尤其他們都非世俗之人,一堂相聚,不拘形跡,十分相得。
自此燕凌雲和紅綾女,也就在八卦莊小住。鎮日於機妙算諸葛玄親身指導下,研習各種機關削器,以及奇門遁甲之學。公孫老人和禿頂神鷹,不日就先後離去。
幌眼便是月餘,不覺已秋盡冬來。
在此期間,燕凌雲進境極速,每每大出神機妙算料外。
且二人同屬書生本色,暇時雜之以詩文經史,愈益投緣,尤當花晨月下,諸小相聚衡文論武,賓主儼如家人,快樂無以名狀。
更是諸葛姊弟,天真嬌憨,宛如依人小鳥,對兩位來客,簡直好得蜜裡調油。
他們大師兄齊康,人稱小溫侯,藝如其名,和燕凌雲也頓成好友。
只可惜諸葛夫人“姑射仙子冷綠華”,出山未歸,極為遺憾!
大約是十月上旬,神機妙算諸葛玄,接獲山外各地紛紛飛報,據說江湖上不日便有一件大事發生。
“乃是江南白家,聯合武當派,撒帖黑白兩道,於下月中大會群雄於金陵,共謀迎戰怪書生凌雲燕。”
因此燕凌雲,不由心動,暗忖:“自己屢遭不白之冤,既然他們約期此武,這次非前往看看究竟凌雲燕,是何許人也不可了。”
並且紅綾女也有此想。
於是二人便將此意告之主人。
神機妙算諸葛玄,聞言略作沉吟笑道:“本來二位行道江湖,就便歷練,這正是極佳機會,不過就老朽看來,尤其燕賢侄,恐一旦前去,又將難免陽貨仲尼之災呢?如果為了明哲保身,還是不沾這場是非為妙。”
隨又點點頭續道:“自然身為武林中人,也不能瞻顯太多,清譽洗雪,亦為必要,何況古往今來英雄豪傑,又無一不從艱苦中奮鬥得來,數由前定,專一趨吉避凶,亦非佳事。”
並立從身旁取出一隻巧小玲瓏紅玉八卦,交給燕凌雲笑道:“此物乃敝敦信符,今以相贈,聊表微意,普天之下只要有身帶太極圖標記的,便是本教中人。如有危難,不妨以此相示,必當小得肋益。且請就便代為查察,凡是敬下不法之徒,均盼隨時加以懲處是幸!”
他態度誠摯,話語懇切,-番關懷美意溫於言表。
是以燕凌雲,也就不便謙拒,馬上連聲道謝,敬謹接過珍藏懷中。
並於當日登程,由諸葛姊弟,一直送到襄陽,大家才戀戀不捨而別。
同時燕葛二人,這月來朝夕相聚,也情份日增。
只是我們的小書生,始終對紅綾女,敬如嫡親的長姊,處處以禮自持,光明磊落。
且因漢水舟行極便,反正亦無急務,所以他們就包了一艘客船,順流而下,逕放武漢,準備轉道長江。
這時正當十月小陽春季節,雖然沿途一遍蕭條景象,但放眼漢江兩岸,紅樹青山,仍是頗饒詩意。
更是紅綾女,日對意中人,芳心有無比的甜蜜,不但噓寒問暖,體貼入微,儼如慈母。
尤其柔情萬種,一切仰承心上人色笑。
看在燕凌雲眼中,只覺這位葛姊姊,近來溫婉有加大家閨秀,一點也不像是個叱吒風雲的女俠了。
當然,人非木石孰能無情,加上最難消受美人恩。
所以我們的小書生,也不由漸漸墜入情網之中了。
不過他,雖然如此,但因自己還有一樁心願未了,因而常常流露出極矛盾的心情,暗中不時嗟嘆。
試想紅綾女葛飛瓊,是何等人也,現在既一顆心,完全放在燕凌雲身上,那還有看不出之理。
只是他總覺對人家難言之隱,不便貿然啟齒相詢而已。
這一日,舟行到潛江地界,極目湖泊縱橫,到處港灣。
忽然燕凌雲心有所感,劍眉微揚,向紅綾女問道:“瓊姊姊!洪澤湖你可曾去過?那方面情形是否也有所知呢?”
他問得十分突兀,顯然話中有因。
是以葛飛瓊,立刻微頷螓首,嬌聲答道:“姊姊幼年會隨家父往遊,現在大概形勢還能憶出,雲弟問他怎的?”
接著又略一尋思續道:“聽說近數年來,湖中水寇,混江龍吳霸,十分猖獗呢!”
不想說也奇怪!燕凌雲一聞吳霸之名,登時滿臉鐵青,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道:“總有那一天,我燕凌雲要雪此恨!”
隨更憑檣目注遠方,半晌,又沮喪的搖搖頭,一聲長嘆!
顯然他們之間,必有什麼仇怨了。
因之紅綾女,頓時關切的急急問道:
“雲弟可是和那賊徒,有什麼過節不成?”
但見燕凌雲,神情異常黯然的,點頭緩緩答道:“小弟有一位青梅竹馬之交的世姊祝靈姑,上年被賊子搶作壓寨夫人。”
此言一出,馬上紅綾女恍有所悟,尤其女孩兒家最敏感,立時對心上人隱衷,明白了大半。
更是“青梅竹馬之交”六字,深深刺進她的芳心。
不過雖然如此,但她仍毫不形之於色,並極自然的嬌聲道:“雲弟不必氣惱,咱們金陵事畢,走一趟洪澤湖,除去狗賊混江龍吳霸,把你的祝姊姊奪回就是啥!”
她溫言相慰,情意殷殷,宛如自己的事一般。
因而我們的小書生,不由情不自禁的,一把緊握紅綾女皓腕,又微嘆一聲道:“不瞞瓊姊姊說,小弟立志習武,半因這事而發,也有此願。”
並又微一沉吟,搖搖頭續道:“只是如今,小弟的決心,已略有更改了。”
他這種態度,乃前所未有,一時使得紅綾女,受寵若驚,芳心有無比的快慰。
且自然而然的,嬌軀半偎在心上人懷中,輕啟珠唇,接口插言道:“好弟弟!你千萬不可做那負義之人啊!假如你和祝姓有婚嫁之約,尤其不可呢?”
也許她這是以退為進,言不由衷。
可是燕凌雲,卻又長嘆一聲答道:“瓊姊姊教訓的是!怎奈如今木已成舟,女人從一而終,乃悠關名節,所以小弟心想,若果我靈姑姊姊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就洪澤湖水寇絕不能饒恕,否則我只好渡化混江龍吳霸作一個安份良民,使他們和諧美滿,以求心之所安了。並且不怕瓊姊姊笑話,可能這種事還是小弟自作多情。因為昔年家父曾求婚祝府,我那世伯為嫌寒家一門白丁,並未允諾哩!”
這樣話,聽在紅綾女耳中,無異是心上人為她柔情蜜意所感,自動放棄了早先志願,其喜可知。
是以她星眸半闔,螓首斜靠在燕凌雲肩上,一面惟恐失去這溫馨甜蜜的意境,一面櫻口微嗯道:“雲弟弟!你可知道,江湖上殺人除害不難,要想渡惡人為善,有時候,竟如駱駝穿針呢?”
而且隨又毅然決然的續道:“世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咱們將來就這樣做罷!”
此際,時將近午,適當逆風,舟行甚緩。他們二人肩兒相併,手兒相攜,心心相印,同在艙外憑檣遠眺。
但見四外一遍荒涼,人煙稀少,西望平蕪無際,間有波光閃爍,左岸則有一道綿亙突起的山巒,懸崖千尺,且枯藤古樹叢生,船行其下,仰不見頂。
自然景色蕭條,並不影響他們胸中的快樂。
不料恰於此時,忽一聲驚呼傳來!二人陡見百丈崖上,凌空墜落一團灰影,直向船外丈許飛降。
雖然乍看辨不清形貌,但無疑必是一位臨崖失足的路人了。
更是他們都是一副俠義心腸,安能見死不救!
尤其紅綾女葛飛瓊,手疾眼快,加上她那慣用奇門兵刀混天綾,本是經常藏在袖內。
頓時一陡手,一道紅霞飛出,只凌空一迎,便將失足之人捲住,毫不傷損,救落船頭。
同時他們二人,在舟子一陣驚呼,繼之一陣歡呼之下,展目細視。
只見被救之人,乃是一個年過花甲,亂髮虯鬚,朝天鼻,細眼濃眉,身材瘦小老漢,雖是在這初冬季節,仍著一件灰不灰,土不土的齊膝襤褸單衫。
並且落在舟上,立刻翻身坐起,一個謝字都不說,反小眼向燕凌雲一瞪,滿面怒容,啞聲啞氣的叫道:“我老人家,室有悍妻,已活著太無味了。好容易在這裡找個清靜葬身之所,你這小子們,平白攔阻我則甚?”
如此之事,簡直稀世少有!看這老漢神色,似乎又不像假。且燕凌雲,一向憐貧敬老,是以聞言毫無慍色,馬上陪笑婉慰道:“老人家!常言道:‘好死不如惡活’,別這等想不開啊!何況人死不能復生,假如尊閫一旦回心轉意,她該是如何傷心呢?”
本來他這樣講,乃是信口相勸,並無深意。
那知竟十分有效,登時那老漢聞言,大點其頭,自言自語的道:“有理,有理!現在還是死不得。”
隨又細目微睜,瞄了一旁紅綾女一眼,轉臉向燕凌雲咧開癟嘴一笑道:“你這小夥子,倒是對女人的心,大有研究呢!好吧!我老人家就不死啦!”
並且又朝天鼻掀了幾掀,目視艙內船伕正為客人安置午餐酒菜,小眼一眯嘆道:“從來救人要救澈!我老人家已經三天水米未曾下喉,更是那隻母老虎,點酒都不準沾唇,這種滋味,真不是人受的啊!”
更是那一付饞涎欲滴的怪模怪樣,極為可笑。
自然葛燕二人,全是心地善良,那在乎一頓酒飯。
因而我們的小書生,見狀立時含笑接口道:“只要你老人家不嫌棄,桌上酒菜現成,大家相逢也是緣法,小子就暫作一小東如何?”
這時船行如前,日麗中天,江心雖波浪滾滾,倒也平穩-
見那老漢,耳聽有酒食可用,馬上精神百倍,口中笑聲:“這敢情好哩!”
接著就飛快的不扶自起,顢姍跚的搶到艙中,一點也不客氣,逕自高踞上座。滿-一大杯酒,一仰脖子就灌到肚中。
並細眯著眼,不住的點頭讚道:“好酒?好酒!”
且立即又自-自飲,連幹三杯,才砸砸嘴,目靦燕綾雲笑道:“你這小黟子倒有點意思,假如我老人家不是發誓不再設帳授徒,那找一個像你們這樣,天天有酒有肉的主顧就好了。”
此際,燕葛二人,也相率就坐,聞言紅綾女不禁盈盈一笑問道:“你老人家,是幹什麼行當啥?能不能將尊姓大名見告呢?”
顯然,她是見這怪老頭,舉動不合常情,出言探詢了。
可是不料她這裡話剛出口。
只見那怪老漢,二目向艙外一張,登時慌不迭縮身鑽到桌下,連聲疾呼道:“了不得,了不得!我那隻母老虎怎的也聞風找來了,二位快替我阻擋阻擋,這可不是玩兒的啊!”
同時燕葛二人,也一齊展目向艙外尋視。
只見數十丈外,江心有一座四周蘆葦叢生的沙洲。
果然上立一位手扶柺杖,青布衣裙,白髮皤皤,面黑如漆的老婆婆。
且聽她老遠就亮聲高喝道:“老鬼怎的說話反悔!難道藏在別人家船上,老孃就算了不成?”
不但口氣潑辣,尤其那副神情長像,確然像個母老虎河東獅一般。
更聞艙中那怪老頭,口中不住的向燕葛二人央求道:“二位可千萬不能見死不救啊?快打發打發吧!”
隨又急急連聲道:“我家這隻母老虎,從來服硬不服軟,越捧越高,看來二位都像練過把式,務請先給她一個下馬威,然後再給老漢說合說合啊!”
尤其紅綾女葛飛瓊,當心上人之前,眼見一個女人,如此虐待良人,芳心十分不忿。
因此立時低答道:“老人家只管安心!愚姊弟定當替你們作個澈底和解。”
且吩咐舟子,將船暫時在沙洲攏岸。
更馬上玉立舟首,向那位黑老嫗亮聲勸道:“老婆婆!別生氣啦,夫婦之間,以和為貴,尤其咱們女人三從四德,可不能不守呢?………”
照說她這種話,一點也沒說錯,而且還全都是大道理嘛!
誰知對方竟不待她說完,就氣得霜鬢倒豎,二目圓睜,陡然厲喝道:“狗丫頭想是活膩了!竟敢在老身眼前胡說放肆,還不快叫那老鬼出來!”
她聲色俱厲,出口就是惡聲,分明怪老頭,所言不假。
因而紅綾女,頓時點足飛落沙洲,纖手一叉柳腰,冷冷的昂然答道:“本來你們家務事,與人無涉,可是今日姑娘良言相勸,你這等不可理喻,口出惡言,那我就非要管管這閒事不可了。”
原是嘛!人間自有公道,這等惡婦,如此虐待良人,焉能不使人生出義忿之心。
可是說也奇怪,那位黑老嫗,一見紅綾女縱上陸地,便二目不住的上下打量,陷入沉思之狀。
半晌,才聞言霜眉一挑,喝道:“小丫頭何人門人?你知道老身是誰?”
聽口氣,好像也是一位老江湖呢!
是故紅綾女,不禁立時芳心一動,而且一時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
試想,她怎知道對方姓甚名誰哩?
並且那位黑老嫗,馬上又冷哼一聲道:“初生之犢不怕虎!老身先得教訓教訓你再說。”
本來二人看隔數丈,那知也沒見她怎樣動作,教訓二字語聲未落,便欺到紅綾女身前。
更見她單掌一揚,五隻精瘦宛如鬼爪的手指,快如飄風閃電,化為一片黑影,直向葛飛瓊抓到。
不但招式疾捷凌厲,看得舟首燕凌雲大吃一驚!
尤其她身似鬼魅,如影附形,迫使紅綾女一連用出四五個身法化解,都不能擺脫。
顯然這黑老嫗,必也是一位有名人焉了。
同時艙內那怪老頭,又一疊聲低向燕凌雲催促道:“快齊上啊!快齊上啊!這可怎麼好呢?”
因此我們的小書生,也就不暇轉念,救同伴要緊。
立刻微一聳身,便飛到場中,喝道:“瓊姊姊休慌!小弟來也。”
更一展鬼影身法,手出百靈掌,就向黑老嫗身後攻出。
照他這種藝業,乃得之於鬼影郎君親授,日前曾以一敵三,酣戰金陵三傑不敗,如今和紅綾女合鬥一個黑老嫗,那還有什麼不得手之理。
但是事實卻不盡然!
那位老婆婆,好像滿身都長了耳目,也滿身全刀槍不入,滑如游魚。連看都不看燕凌雲一眼,仍手罩紅綾女要穴,不擒不放,一味追逐相*。
這時葛飛瓊,已恍悟為怪老頭相戲,開罪高人,心驚不已!
不過她,仍自持師門藝業,拼力使出渾身解數,想脫出對方這一玄奧奇詭的招式掌握再說。
是以三人一直如走馬燈似的,互逐不已。
且正當燕凌雲,心生急躁,擬以神功取勝之際。
猝然那黑老嫗,身形一幌,毫不費力的就將紅綾女攔腰挾住,咯咯一笑道:“老鬼既如當年之言,為我送來一個好徒兒,這場過節就算啦!”
並人隨聲起,一縱十餘丈,踏波直向漢水西岸飛去。
雖然我們的小書生,人如瘋狂,拼命疾追。
可是一則是愛侶被人挾持,惟恐同傷,不敢發出神功,再則對方凌波飛渡,從所未見。
同時正當他,也擬縱身入水趕救時,又驀地眼前灰影一閃,被一股無形潛力震回。
入目正是適才躲在艙中,不敢出頭的怪老漢。
此際卻倒揹著手,神態悠閒的,衝著他直樂哩!
自然燕凌雲,雖是初出茅廬,為人忠厚朴實,但近數月來,也已得了不少江湖經驗。
所以眼見現狀,登時恍悟一切都是怪老頭有意捉弄。
因此之故,馬上怒滿胸膛,厲聲喝道:“你這老鬼還不還我瓊姊姊來?”
更是盛怒之下,出手就是辣招,直向怪老頭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