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蜈蚣常今人因師傅既有吩咐,也就拱手道:“兩位師傅請先。”
十緣、十勝道:“小僧替五位領路。”
徭山五毒跟隨兩人身後,由大殿穿出東首腰門,只見花木扶疏,一排三間雕窗畫棟的敞廳,繡披椅幾,陳設考究。
十緣、十勝把五人讓入廳中,立時有小沙彌送上五盞香茗,接着又端上來六式精美的細點茶食。
十緣起身道:“五位施主請用茶點。”
獨角赤練任長苗悄悄朝玉蟾蜍柳乘風道:“老二,少林和尚會不會有什麼花樣?”
玉蟾蜍道:“看來不像,縱有詭計,咱們也是不怕。”
獨角赤練道:“對,咱們要是怕了他們,也不來了。”
黑寡婦步多嬌早已從盤中取了一塊令字糕,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笑道:“你們怎麼不吃呀,這些甜品,着實不錯呢!”
又過了一會,和尚們開上一桌素齋,和一壺素酒,雖是素食,卻也十分豐富,十緣、十勝肅客坐上,兩人在下首相陪。
金蜈蚣常今人因師傅進入方丈室去,為時已久,自己五人卻被招待在東廳,表面上禮遇甚恭,其實分明是有意安排,把自己師徒隔離,心中不無疑念。
但細心觀察,又覺少林和尚真是毫無戒備,好像把自己師傅,當作是路過這裏,拜會少林寺來的一般。
他因方才師傅曾有不可魯莽之言,自己又是千毒谷首徒,自然不能失禮,心頭疑念,也只好悶在心裏,一面因有十緣、十勝兩人作陪,更是不便多説。
其餘四人,自然都以大師兄馬首是膽,大師兄沒作聲,大家也只是,默默的吃着素齋,誰也沒有多説。
十緣\十勝乃是奉命接待徭山五毒的人,除了殷勤勸酒勸菜之外,自然也沒有什麼説的。’匆匆飯罷,和尚們撤去杯盤,重又替五人砌上香茗。
金蜈蚣常今人忍不住起身道:“大師傅,家師……”
十緣沒待他説完,已含笑道:“敝寺方丈因谷主遠來不易,此刻正在方丈室奉齋,五位施主但請寬坐,谷主出來之時,自會有人前來通知。”
金蜈蚣常今人只好依然坐下。大家閒坐無聊,有的捧着茗碗喝茶,有人卻在磕着瓜子。
這樣又過了頓飯光景,只見一個灰衲僧人,匆匆走出,合十道:“兩位師兄,方丈陪着谷主快要出來了。”
十緣、十勝和徭山五毒,同時很快的站起身來。
十緣合十道:“谷主出來了,小僧領五位到殿上等候。”
大家很快的離開東廳,走到殿上,過了一會,只見千毒谷主滿面春風的由後殿走出,百了大師也面含笑容,陪着出來。
金蜈蚣常今人眼看賓主兩人,似乎談得極為融洽,心中暗暗想道:“看來師傅此行,十分圓滿,少林方丈居然憑師傅一言,就答應尊奉太陰宮了,哼,少林寺當真今非昔比,只是徒具虛名而已!”
千毒谷主目光朝五個門人一瞥,回身呵呵笑道:“大師請留步了,兄弟和小徒們叨擾素齋,一併謝了。”
百了大師道:“谷主遠來是客,貧僧自然要送到大門,哈哈,貧衲多承指教,如非谷主急於回去,貧衲還想挽留谷主,盤桓幾日呢!”
説話之間,兩人已步下石階,徭山五毒,緊跟在師傅身後,走出山門。
那兩個大漢已把藤轎停在門口等候。
千毒谷主停身拱手道:“兄弟告辭。”
説完,一腳跨上藤轎。
百了大師雙手合十,站在階上含笑道:“谷主替貧衲向成宮主致意,貧衲不送了。”
兩個大漢抬起藤轎,由徭山五毒簇擁着離開少林寺而去。
這是本書一個極大關鍵,後文自有交待。
XXXXXX。
這是三天後的傍晚時光!
岳陽樓二樓靠窗的一處角落上,坐着一個頭戴道帽的灰衣道士,正在慢慢的引壺獨酌。
這道士一連三天,一來就坐在這個不大引人注意的角落上,從早到晚,只要了那麼一壺酒,就什麼也不要了。
好像除了酒,他是不吃飯的,好像那一壺酒,他永遠喝不完的,一直可以喝上一整天。
這種情形當然有些古怪,要是別家酒樓上,早已引起酒保的驚奇,但這裏是八洞神仙呂洞賓三醉之地,據説時常有仙人買醉,酒保們遇上古怪,反而諱莫如深。
這時,華燈初上,樓上酒客愈來愈多,約莫已有了七成人光景了!
從樓梯上忽然上來了一個綠衣少女,她目光迅速一轉,就筆直朝角落上的灰衣道士奔去。
樓上酒客來了大半天,。根本沒有人看到角落上有這麼一個道士,但這時瞧到綠衣女子走了過去,不禁也連帶朝道士瞧去。
綠衣少女走到桌邊,口中低低的叫了聲:“總護法。”
灰衣道士眼皮微抬,點點頭道:“四丫頭,難為你跑了一趟遠路,快坐下來。”
四丫頭,正是太阻宮主桃花女門下的四弟子杜如蘭!
她應了聲“是”,在桌旁坐下,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精緻的錦盒,送到灰衣道士的面前,低笑道:“這是弟子從琉璃廠一家古董店高價買來的,總護法瞧瞧可好?”
灰衣道士唔了一聲,道:“老夫早就説過,丟了就算,不用費事,你師傅偏要你跑這麼一趟遠路……”
一邊説話,一邊也打開錦盒,只見裏面是一個雕刻精細的漢玉鼻煙壺,他臉上豁然欣喜,立時傾出少許,放到鼻孔上,深深吸了口氣,連連點頭道:“好,好!果然是上好鼻煙,真難為你,唉,老夫一生,別無所嗜,就是喜歡這個。”
杜如蘭聽得總護法誇讚着好,也高興得笑了,笑得很甜,説道:“弟子原是外行.,怕他們騙我,現在總護法説好,那就真的好了。”
灰衣道士連吸了幾下,口中唔的道:“不錯,真好,唔,少説也貯藏了幾十年,醇得很……”
忽然目光一抬,低聲問道:“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杜如蘭答道:“弟子路上遇到司谷主,是司谷主告訴弟子的!”
灰衣道士頷首道:“司谷主可曾説起什麼?”
杜如蘭道:“司谷主遵照總護法的指示,趕來岳陽,他怕引起對方注意,所以要弟子前來。”
灰衣道士唔道:“很好,黑總護法和你二姐也趕來了,只是對方尚未露面……”
“哦!他此行如何,可曾和你説了?”
杜如蘭含笑道:“啊!弟子差點忘了,司谷主説,這次到少林寺去,十分順利,百了和尚一口答應,接受了師傅的聘書,還説太陰宮的開壇大典,他一定會親自來參與。”
灰衣道士雙目神光一閃,捋須微笑道:“這樣就好,武當派也接受了,看來九大門派,不難迎刃而解,只要此間事了,就憑……”
他一時高興,幾乎脱口説出:“就憑一個托塔天王王公直,已不足為慮。”
但他並沒説出來!
成宮主當時為了增強太陰宮的號召聲勢,才要自己以洪山道士的身份,在江湖出現,這事他們小一輩的並不知道,自然不好出口。
語氣微微一頓,瞧着杜如蘭,和聲道:“四丫頭,這裏沒你的事,你先回去吧!”
杜如蘭抬目道:“弟子想瞧個熱鬧再回去。”
灰衣道士道:“不成,這場熱鬧,你也瞧得?你師傅也許還不知道少林寺接受聘函之事,你正好捎個喜訊回去。”
杜如蘭道:“那為什麼?”
灰衣道士笑道:“對頭十分厲害,老夫除了要司、黑兩位副總護法,趕來此地,連逍遙宮的護法都沒要他們同來,你有多大能耐?”
杜如蘭小嘴一噘,道:“二姐不是也跟來了麼?”
灰衣道士道:“老夫原意,連他們門下弟子都不要來,你二姐來,老夫事前並不知道。”
杜如蘭不依道:“這就是了,二姐跟黑副總護法來了,你老人家沒叫她回去,弟子跟你老人家就不成,有你老人家在這裏;弟子還怕什麼?”
灰衣道士笑道:“四丫頭,你們都是初生牛犢,當真不知厲害?雙方一旦動上手,那能照顧得到你們……”
杜如蘭眨眨眼睛,笑道:“弟子躲在遠遠的,總可以吧?”
灰衣道士拗不過她,只好點點頭道:“好吧,老夫瞧在你替老夫跑了一趟遠路,不肯回去,就留着吧,只是咱們動手之時,你必須距離十丈之外,免得老夫礙手礙腳,照顧不及。”
杜如蘭大喜過望,笑道:“弟子知道總護法最疼弟子了,弟子自然聽你老人家的吩咐。”
灰衣道士朝她搖搖頭。
杜如蘭輕聲問道:“哦,總護法,那對頭到底是誰,會有這麼厲害?”
灰衣道士道:“你不準多問,到時候自會知道。”
正説之間,酒保走了過來,陪笑道:“姑娘要些什麼?”
杜如蘭抬頭道:“你給我來一碗三鮮面吧。”
酒保剛剛退下,又有人從樓梯上來了。
那是一個玄色衣裙的中年夫人和一個十七八歲的紅衣少女,身後還跟着兩個使女,一個彎着腰的老婆子,他們一上樓,就被酒保領到靠灰衣道士這桌的右邊桌上坐下。
灰衣道士原也沒注意她們,但目光一瞥,卻發現了彎腰老婆子坐下之時,她腰間居然斜插着一支鵝卵粗的短拐,這下,不禁引起灰衣道士的注意,朝她多看一眼。
那知他這一注目,給彎腰老婆子也瞧到了,她惡狠狠瞪了灰衣道士一眼,口中哼了一聲,嘴唇一掀,露出兩根尖尖的獠牙,白森森的好像要擇人而噬!’只聽玄衣夫人問道:
“虎媽媽,你作什麼?“彎腰老婆子很快的回過頭去,自言自語的道:“老太婆有什麼好看的?”
灰衣道士只作不聞,杜如蘭輕聲問道:“總護法,這老太婆是誰?好大的口氣!”
灰衣道士道:“此人好像是昔年的虎婆子漆寡婦。”
杜如蘭道:“虎婆子?哦,那位老夫人呢?”
灰衣道士微微搖頭,道:“不知道?奇怪,虎婆子昔年橫行西南,居然會替人家當管家婆子……”
剛説到這裏,口中忽然輕哼一聲,倏地站起身來,朝左首一張桌上走了過去!
杜如蘭急忙回過頭去,不知何時,來了一個鬥雞眼、酒糟鼻的老頭,正在指手劃腳的跟酒保要菜要酒。
當他一眼瞧到灰衣道士朝他走去,似乎大吃一驚,慌慌張張別過頭去,藉着酒保的身子遮住了臉。
灰衣道士面帶陰笑,冷冷的道:“朋友,咱們好像在那裏見過?”
酒糟老頭鬥雞眼一定,噢了一聲,陪笑道:“是道爺,小老兒好像沒有……沒有見過。”
灰衣道士道:“兩個月前,通城……”
酒糟鼻老頭身軀一顫,臉上現出不安之色,連忙朝酒保揮揮手道:“就這樣吧,你快叫……叫下去……”
酒保瞧了他一眼;轉身退去,酒糟鼻老頭接着陪笑道:“道爺只怕認錯人了,小老。兒從沒到過通城。”
灰衣道士陰聲道:“朋友也太健忘了,你從老夫身上取走鼻煙壺,和一盒長白千年參王,也許是老夫一時不慎,遇上扒竊,還情有可原……”
酒糟鼻老頭臉孔煞白,連連點頭道:“是,是,你老是明亮人……”
灰衣道士陰側側笑道:“但朋友以老夫名義,從兩名五台和尚的手上騙取石芝,又作何説?”
酒糟鼻老頭急道:“小老兒只是路上聽到一點消息,知道兩個和尚身邊帶着石芝,才耍了一下手法,小老兒可不是有意冒你老的名。”
灰衣道士平靜的道:“你能一招唬住張廣才,身手自非尋常,你可知道老夫是什麼人嗎?”
酒糟鼻老頭拚命的點頭,陪笑道:“小老兒先前還不知道你老會是托塔天王,直到後來才知道的,現在自然知道了。”
灰衣道士陰哼道:“你知道就好,老夫也不難為你,你把千年參王和石芝交出來吧。”
酒糟鼻老頭壓低聲音諂笑道:“不瞞道爺説,小老兒要不是後來知道了你老是誰,到手的東西,早就賣了,就是知道你老的來歷,才不敢脱手。嘻嘻,那……鼻煙壺,小老兒就賣了將近兩千銀子……”
灰衣道士哼道:“東西呢?”
酒糟鼻老頭陪笑道:“你老原諒,東西小老兒沒在身邊,你老在這裏稍等,小老兒就去取來。”
灰衣道士兩個手指在他後腦“玉枕穴”上虛虛一點,陰笑道:“很好,老夫相信你,不過只有五日為限。”
那酒糟鼻老頭一顆頭微微震了一下,但他似乎並無所覺,涎笑道:“不用五天,小老兒今晚一定可以送到,只是小老兒已經叫了酒菜,我吃好就去。”
灰衣道士原先因他在兩個月前,曾經一招唬住了長白掌門雪地神鵰張廣才,只當他武功極高,那知自己以震穴手法點了他“玉枕”穴,依然懵無所覺,才知自己把他估得太高於,不覺陰陰笑道:“五天之內,送到桃花源去,還保得住命。”
説完,緩緩轉身,回到座上。
杜如蘭低着頭吃麪,抬頭問道:“總護法,那人是誰?”
灰衣道士冷哼道:“只是一個下五門的扒竊。”
杜如蘭奇道:“扒竊?總護法怎會認識他的?”
灰衣道士道:“老夫的鼻煙壺就是他扒去的。”
杜如蘭啊道:“總護法就這麼放過他了?”
灰衣道士道:“老夫限他五天之內,把東西送來。”
杜如蘭道:“他已經知道你老人家是誰了?”
灰衣道士曬道:“他現在已經知道了。”
説話之時,酒保已經替那酒糟鼻老頭,送上酒菜。
哧,他敢情又做着了一票買賣,居然一下叫了十幾個菜,一個人急吼吼的大吃大喝。
一會工夫,就像風捲殘雪,一掃而光,舉起油光光的破袖,抹抹嘴巴,打了個飽呃,站起身掛着一臉諂笑,朝灰衣道士遠遠的拱拱手,高聲説道:“道爺在這裏等,小老兒馬上就去。”
説完,扭轉頭,一溜煙朝樓下跑去。
酒保慌忙走了過來,説道:“那位老客官臨走時交待,他的酒賬,由道爺一併算了?”
灰衣道士給酒保一説,再瞧他走得那麼匆忙,不覺心頭動疑,伸手往懷中摸去。
這一摸可把桃花源的總護法怔住了,身上帶的金子,和杜如蘭剛從京裏買回來的鼻煙壺,又一古腦兒被酒糟老頭順手摸走!
口中不由怒哼一聲,罵道:“該死的東西。”
酒保被他罵得一怔,連忙陪笑道:“道爺……”
灰衣道士揮揮手道:“沒你的事,他的賬目自然由老夫算了。”
酒保連連應“是”,退了下去。
灰衣道士回頭問道:“四丫頭,你身上可曾帶有銀子?”
杜如蘭低聲道:“弟子身上還有十來兩金子,總護法……”
灰衣道士道:“沒什麼,你帶着金子就好。待會就把他的酒賬一起付了。”
杜如蘭應了聲“是”,悄悄問道:“總護法等的就是他麼?”
灰衣道士陰溝裏翻船,一肚子惱火,只是嘿嘿冷笑!
這當然要笑,不知死活的東西,你焉知老夫先下手為強,在你“玉枕”穴上做了手腳,否則那會讓你在這麼容易溜走?杜如蘭眼看總護法臉色陰森,肚裏暗暗好笑,但臉上可絲毫不敢流露,只是低着頭吃麪。
突然,聽到一個尖嗓子的聲音,説道:“喂,老魔,你在這裏喝了三天干酒,吝嗇得連一個下酒菜都捨不得叫,卻被人家訛了一頓大魚大肉去,臨走還把你的棺材本錢都掏了去,心裏疼不疼?喏,我請你吃一包楊梅乾吧!”
聲音不太響,但就在身後!
灰衣道士猛然一驚,回頭沉哼道:“老妖,你人在哪裏?”
目光迅速向樓上掃過,那有三眼老妖的影子?杜如蘭也吃了一驚,回頭朝身後望去,但當她轉過頭來,不知何時,自己桌上,已經多了一個小小紙包!
紙包還是三角形的包着,裏面已經快要掏空了,只剩下三五粒楊梅乾,敢情就是説話那人送過來的。
只聽那尖嗓子在身邊響起,説道:“老魔,憑你也實在不配當什麼總護法,成碧君真是找錯了人!”
灰衣道土臉上隱現怒意,嘿然笑道:“老妖,你老是躲躲藏藏,算得什麼人物?”
那尖嗓子笑道:“這就是你道行不夠了,我瞧得到你,你怎麼會瞧不到我?”
灰衣道士心中確也暗暗震驚,心想:“三眼老妖確非易與,憑自己的耳朵,仍然聽不出他躲在哪裏?”
一面陰笑道:“這又何足為奇?老夫面前,少來這一套。”
尖嗓子道:“不稀奇,你明明是衝着我三眼金童來的,但我陪你喝了三天酒,你怎麼幹耗着不來找我?”
灰衣道士陰嘿道:“老夫毋須找你,你現在不是送上來了麼?”
那尖嗓子嘻的道:“不錯,不錯,我瞧了你三天,真是憋不住了,唔,老魔,咱們談談正經的,我聽説你們太陰宮快要登場了,幾時開鑼?”
灰衣道士陰側側説道:“只怕你瞧不到了。”
尖嗓子道:“可是你們不歡迎我觀光?”
灰衣道士道:“那倒不是,太陰宮統率武林,開壇大典,只要是武林中人,慕名前去,一律歡迎。”
尖嗓子道:“那我怎會瞧不到的?”
灰衣道士道:“就是老夫找來了。”
尖嗓子尖笑道:“你找我作甚?”
灰衣道士陰聲道:“這還用老夫説麼?”
尖嗓子道:“你想找我喂喂招,嘿,老夫不感興趣!二十年來,老夫一心想找托塔天王比試比試?苦於找不到真的,如今老夫也不想找他了,原因是老夫還有自知之明,憑我這點能耐,實在比不上人家。你想想看,連真的我都不想較量了,你這個假貨,我那有這份閒工夫,和你應酬?”
灰衣道士一臉陰森,怒聲道:“三眼老妖,你躲得過老夫就好。”
尖嗓子道:“憑你老魔,這點能耐?我何須躲?”
灰衣道士道:“很好,今晚初更,老夫在東門外候教。”
尖嗓子道:“老夫不去呢?”
灰衣道士聽得一怔,憑三眼金童這等人物,竟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但立即淡淡一笑道:
“不去自然可以,江湖上從此就沒有你這號人物。”
尖嗓子大笑道:“人死留名,雁過留聲,看來老夫是非去送死不可了?”
灰衣道士哼道:“正是如此。”
尖嗓子道:“好,好,老夫總算給你激上了,唉,早知如此,我也不用一直躲在樓上了。”
灰衣道士聽得一怔,這倒好,自己在二樓等他,他卻躲在三樓!
難怪自己聽他聲音,就在樓上!
兩人這一番話只是隨口説出,有如在對面談天一樣,此刻樓上酒客正在鬧烘烘的時候,自然不會聽到。但坐在一旁的杜如蘭,卻聽得十分清楚。
回眼瞧去,那左首桌上坐着的玄衣夫人,似乎正在傾聽兩人説話,心中暗暗奇怪,這一桌的人,不知又是什麼路數?兩人話聲方落,只見三樓扶梯上,搖搖擺擺的走下一個身穿綵衣的孩兒臉老頭,朝灰衣道士點點頭,直向樓下走去。
杜如蘭只覺他轉身之際眯着雙目,朝自己微微一笑,心頭不覺猛吃一驚,趕忙別過頭去。
只聽左邊桌上那個穿紅衣的少女,突然低聲叫道:“娘,快看,走下去的是三眼金童!”
杜如蘭聽得不覺又是一怔,這紅衣少女年紀不大,見識倒是極廣,居然識得三眼金童!
那玄衣夫人淡淡一笑道:“孩子不可無禮,這位老人家,三天有兩天在岳陽樓喝酒,你怎好這樣直呼其名?”
灰衣道士陰嘿一聲,起身道:“四丫頭,咱們也走好了。”
XXXXXX。
初更,月色黯淡!
岳陽東城堞樓上,出現了兩條人影,一個寬袍大袖,頭戴道帽的,是灰衣道士,另一個身形嬌小,正是杜如蘭。
灰衣道士目光一掄,回頭道:“四丫頭,你不用下去了,就在此地等候老夫吧!”
杜如蘭應聲未落,突覺身邊嘶然生風,總護法一條人影,已如天馬行空,御風而去。
心中不覺瞧得暗暗凜駭,忖道:“今晚這場龍爭虎鬥,不知是否真能把這老魔頭除去?”
灰衣道士道袍裹風,獵獵御風,黑夜之中,當真像一頭灰鶴,凌空飛來,落到一片草坪中央!
就在他身形方落,突然一個轉身喝道:“什麼人?”
舉手一招,掌心已接到了三粒暗器,那是三顆兩頭尖的棗子核!
只聽有人尖聲笑道:“你自己約了誰?這不是多此一問?”
跟着一陣沙沙細響,從林中緩緩走出孩兒臉的綵衣老頭。
灰衣道士暗中提聚真氣,嘿然笑道:“三眼老妖,你來得早!”
三眼金童手上拿着一包蜜餞,邊走邊吃,走近灰衣道士七八尺處,“撲”的一聲,從口中吐出核來,雙目金光閃動,迅速向四周一掃,問道:“天山一魔,就只有你一個人來麼?”
灰衣道士心頭微微一動,冷嘿道:“你認為老夫要人助拳麼?”
三眼金童孩兒臉上忽然一笑,説道:“不,我認為你老魔貴為桃花源太陰宮總護法,多少也得帶上幾個得力幫手,趕來助助威勢,你要不要嚐嚐,這是金絲蜜棗。”
他真是童心未泯,話到半途,右手託着一包蜜餞,忽然送了過來!
別看他和灰衣道士相距還有七八尺遠,這一伸手,左臂一縮,右臂暴長,居然一下送到灰衣道士面前。
灰衣道士不防他在説話之時,忽然送過手來,眼看對方“通臂功”練的已是出神入化,心頭止不住一驚,腳下不動,身形離地三寸,飄退了數尺。
三眼金童見他身形暴退,收回手去,抬頭問道:“你不要吃?這金絲密棗是道地的……”
灰衣道士目光深沉,冷冷的道:“你既然來了,咱們就開始吧。”
三眼金童手指拈了一顆蜜棗,塞到嘴裏,然後用嘴唇在兩個手指上舔了一下,指指城堞,問道:“你都交待好了?”
灰衣道士道:“老夫交待什麼?”
三眼金童口中骨碌一聲,回頭吐去棗核,笑道:“後事呀,咱們今晚動上了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身為總護法,自然有不少未了之事,總得交待交待……”
灰衣道士沒待他説完,大喝一聲:“三眼金童,你少賣狂!”
舉手一掌,直向三眼金童劈去,一股強猛絕倫的暗勁,“呼”的一聲,隨着掌勢,直往對方身前撞出。
三眼金童孩兒臉一沉,冷哼道:“我是好意,你怎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動手了?”
話聲中,右手迅速把紙包往懷裏一塞,揮手拍出一掌,硬接了灰衣道士的一招。
他當真不愧是久負盛名的人物,這一掌,從他把蜜餞紙包塞到懷裏,再揮掌接招,卻是絲毫不慢!
兩股掌力,撞在一起,兩人身前,捲起了一陣猛風,彼此的身子都不禁微微搖動了一下!
灰衣道士陰嘿道:“生死之搏,何用多説?”
欺身直進,雙掌開闔,猛擊過去。
三眼金童見他身形一晃,倏地欺近了自己面前,不由大笑道:“很好,打就打吧!”
雙掌一立,迎着還擊過去!
四隻手掌,再次接實,只聽“蓬”的一聲,兩人不由自主的各自後退了一步,雙方身上袍帶,被狂飆吹得獵獵作響!
三眼金童望着灰衣道士,咧嘴尖笑道:“還有沒有?”
灰衣道士嘿然冷笑,雙足一頓,身子凌空飛起,施展“一鶴沖天”身法,躍起來一丈四五尺高,半空中打了一個旋身,疾撲而下,一掌護心,一掌下擊!
三眼金童身形矮小有如童子,仰着頭,道:“這就是你的看家本領,天山餓雕身法了吧?”
縱身而起,雙掌迎着朝上推去。
灰衣道士護胸一掌,陡在此時擊出。兩人從平地打到天空,懸空又硬接了一招。
雙方第三次撞實,各自在空中打了兩個轉身,落到地上,依然半斤八兩,功力悉敵。
兩條人影,乍分即合,同時以迅捷無比的身法,猛撲過去,掌指齊施,展開了一輪急攻!
兩人這一次互相搶攻,和先前的三次硬接,已經大不相同,但見人影起落,快捷如風,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殺機隱伏。
就是他們身上的衣帶袍角,也莫不劃風生嘯,鋭利如刀,只要對方碰上了,縱無性命之憂,也得掛彩受傷!
剎那之間,兩條人影,已合成一團,數丈方圓,沙石飛揚,漩捲成渦!
這兩個武林中首屈一指的老魔頭,這一場拚搏,拚上了老命,當真瞧得四周場外的人,同樣緊張,也有人暗暗搖頭嘆息!
原來四周還隱伏有人?那自然有,三眼金童住在雪峯山,就是不和桃花源太陰宮作對,太陰宮主也早已感到不安了!
只是他名頭太大了,成宮主在羽毛未豐之前,心存顧忌,不敢妄動。
但三眼金童上次潛入桃花源,救走了囚禁宮中的艾如瑗,激怒了成宮主,因此責成總護法天山一魔,務必在太陰宮開壇大典之前,拔除這隻眼中之釘,同時也可以在他們開壇大典上,使天下震動。
灰衣道士在岳陽樓守候了他三天,早已調來了兩位功力奇高的副總護法,千毒谷主司無忌和黑風婆,隱伏林中,只要一聲令下,合三人之力,三眼金童縱然武功通玄,也難逃此厄運!
閒言表過,卻説兩人這一輪急戰,忽而凌空硬拚一掌,忽而以奇詭身法,閃避對方襲擊,不過片刻工夫,已打了三百來招!
正在激戰之中,三眼金童突然橫躍八尺,口中尖聲喝道:“且慢!”灰衣道士一雙陰鷙目光,緊緊望着三眼金童,冷冷問道:“你要怎的?”
三眼金童笑了笑,從懷中摸出那個蜜餞紙包,説道:“急什麼!我口裏覺得淡而無味,吃此甜東西,順順喉嚨,你吃不吃?”
灰衣道士對他有些莫測高深,陰笑道:“你死到臨頭,這包東西帶到陰世裏去吃吧!”
三眼金童孩兒臉一繃,。怒道:“憑你天山一魔,還奈何不了老夫。”
灰衣道士突然縱聲大笑,聲如裂帛,驚的林中宿鳥羣飛,撲撲作響!
三眼金童怔得一怔,尖笑道:“你可是想借笑聲,招呼助拳的人麼?”
灰衣道士獰笑道:“等你明白,已經太遲了,你瞧瞧來的是什麼人?”
不錯,隨着他笑聲,在這片曠場兩側果然現出人來!
左首林前,是一個滿頭白髮鳩臉陰森,目中閃着綠光的黑衣老嫗,老嫗身邊,還有一個眉目如畫的黃衣少女。
右首一片雜林中,也緩緩走出一個白臉黃髭,頭戴玉冠,腳登玉屐,身穿半長不短錦袍的漢子,但他卻只有一個人。
三眼金童不信道:“來的是什麼人?”
他很快的取了兩粒蜜棗,一齊丟人口中,緩緩朝左首瞧了一眼,口中説道:“黑風婆!”
再朝右首看了一眼,又道:“千毒谷主司無忌。”
接着抬目問道:“他們都是幫你來的麼?”
灰衣道士面目陰沉,獰笑道:“你當他們兩位是何身份?”
三眼金童道:“這個老夫豈會不知?司谷主是一派宗主身份,黑風婆是二十年前的江湖黑道盟主。”
灰衣道士仰天大笑道:“老夫不妨告訴你,他們兩位如今都是太陰宮的副總護法。”
三眼金童“哦”了一聲,慌忙把紙包朝懷中一塞,道:“原來你們早已約好了來的,好吧,你就叫他們一起上吧!”
灰衣道士厲笑道:“老夫奉成宮主之命,為的就是要取你三眼老妖的性命,自然也顧不得什麼單打羣毆了!”
説到這裏,大袖一揚,陰側側招呼道:“兩位副總護法,就請上場吧!”
黑風婆閃着一雙綠陰陰的眼睛,望着灰衣道士,沒動也沒説話!
千毒谷主揹着雙手,站在那裏,也沒動,沒説話!
這情形有點蹊蹺!
灰衣道士陰鷙的目光,迅速一轉,心頭大感意外,千毒谷主和黑風婆是自己以“逍遙律令”調來對付三跟金童的,他們怎會對自己的招呼,充耳不聞?不錯,這兩個魔頭,屈居副總護法,定是心有不甘,瞧他們面情冷落,站在那裏不動不言,分明對自己早存芥蒂,坐觀成敗!
三眼金童大聲尖笑道:“看來他們兩個不肯三打一呢!
來,來,不用等了,咱們快點繼續下去吧!”
灰衣道士面上神色陰晴不定,大笑道:“兩位副總護法就請守在那裏,別讓三眼老妖跑了!”
他知道千毒谷主和黑風婆兩人,既然不願和自己聯手合擊,今晚之局,不到最後關頭,他們決不肯出手。
自己雖然不怕三眼金童,但對方數十年來,罕有對手,實是自己生平少有的勁敵,一時那敢再有半點大意?話聲出口,立即後退了一步,凝神聚氣,再也不肯搶先出手。
三眼金童笑道:“怎麼了,你想不想再打下去?”
他口中説來輕鬆,其實面對天山一魔這麼一位大敵,也不敢掉以輕心,同樣的後退一步,吸了一口真氣,眈眈的凝注對方?兩人相持了盞茶光景!
三眼金童突然“撲”的一聲,從口中激射出兩顆棗核,閃電向灰衣道士雙目射去,口中不耐的道:“要動手就快,別再陰陽怪氣的了。”
話還沒有説完……灰衣道士身形一矮,兩顆棗核從他頭上飛出,就在身形站起之際,猛地吐氣出聲,雙掌化爪,隔空朝三眼金童抓來!
這一招出手之際,吐氣出聲,自然是用了十成力道,但他抓出的雙手,卻絲毫不帶風聲,看去不但並不兇猛,好像只是虛應故事一般,可是隨着這一抓之勢,從掌心透出一股奇寒刺骨的暗勁,朝前潮湧而去!
三眼金童自然知道天山一魔一身武功,陰毒奇詭,沒待對方暗勁湧到,也立即氣發丹田,雙掌平胸徐推,但聽一陣狂嘯聲如潮音,直向陰風捲去。
灰衣道士發出的“九陰真氣”,滿以為這是他獨門陰功,對方武功再高,也難以抵擋得住。
那知三眼金童居然練成了罡氣玄功,自己的陰寒之氣,竟被他悉數化解開去!
不但澈骨寒風被對方掌風化去,而且自己吃他陽剛罡風所含的反震之力,震得心氣浮動,幾乎立不住足!
心頭暗暗一凜,當着黑風婆和千毒谷主兩人,坐觀成敗,自己身為總護法,豈能在他們面前示弱7心念電轉,當下猛吸一口真氣。,足尖一點,人已懸空離地飛起,身形一弓,雙爪疾落,又是一陣寒風,直向三眼金童頭上罩落。
三眼金童大笑一聲,身子同時飛了起來,一腳朝灰衣道士頭面踢去!
灰衣道士身子懸空,但他天山武功,也是以騰躍見長,身形一側,斜斜閃開,那知三眼金童在空中一個翻滾,左腳又是一腿,橫掃而來。
這兩招,雙方同在空中,當真快得有如電光石火!
灰衣道士怒吼一聲,雙臂一劃,身子不但並沒下落,反而筆直朝上衝起三丈來高!
等他頭下腳上,朝下直落之際,突然銀光一閃,從他袖中,掣出一柄兩尺來長的短劍,垂直刺下!
一縷寒光,奇快如電!
天山絕招——“天垂一線”!
這是專破多種氣功的劍法,專擊敵人“百會”穴,當年天山遁叟精研失傳已久的馭劍術,化了數十年功夫,依然一無所得,但給他創出這招絕學,藉着騰身上躍和下落之勢,來以氣馭劍,練到最上乘境界,劍氣透身而過,傷口只不過米粒大小,才取名“天垂一線”。
灰衣道士身劍合一,垂直而下,一縷寒光,當真細如米粒!
但就在此時,有人失聲叫道:“他手上是無堅不摧的天演劍!”
一條人影,突然橫空飛掠而來!
灰衣道士垂直而下,奇快無比,但那條人影,比他還快,浮空橫掠,勁急如矢,從他身邊,交叉而過!
垂直下擊的一縷銀光,一閃而滅,倏然不見!
三條人影,先後落到地上,灰衣道士手上的“天演劍”,已在半空中被那人劈面奪了過去!
場中除了灰衣道士和三眼金童之外,還多出一個人來!
此人是誰?正是岳陽樓騙了一頓酒食,又扒走灰衣道士身上金子和鼻煙壺,被灰衣道士用手法點了“玉枕”穴的鬥雞眼,酒糟鼻老頭!
只見他身形落地,肋下夾着一柄寒光閃閃的天演劍,聳肩縮頭拔腿就跑,朝北奔去。
要知灰衣道士這柄天演劍,乃是太陰宮主自用的兵刃,她因三眼金童武功入化,怕尋常兵刃傷不了他,才特地把此劍,交給灰衣道士使用。
如今被人劈面奪走,心頭如何不急?不,對方居然在自己身劍合一,垂直下擊之時,從手上奪走,這份神功,豈同小可?灰衣道士急怒交進,猛地大喝一聲:“哪裏走?”
縱身朝酒糟鼻老頭身後撲去,但就在身形撲起之時,大袖一揚,又是一縷銀光,閃電朝三眼金童當胸打去!
酒糟鼻老頭腳下梯梯他他的朝前急奔,但他腦後卻好像生着眼睛一般,這時忽然大聲叫道:“接不得,那是天絕箭!”
灰衣道士在急怒攻心之下,身法疾快無匹,眨眼就已追上酒糟老頭,手掌一探,猛向對方後心抓去!
這一抓,疾風颯然詭異無比,功力之深,端的武林罕見的!
酒糟鼻老頭猛地轉過身來,怒笑道:“孽障,你給老夫回去!”
揮手一掌,迎着灰衣道士拂去,人卻梯梯他他的回頭自去。
灰衣道士抓出的手掌,和對方一接之下,陡覺心頭狂震,眼前金星亂冒,一身真氣,幾乎被他悉數震散。
脱口大叫一聲,一個身子騰空飛起,翻出數丈之外,一屁股朝地上坐去。
但他總究功力深厚,身子剛一跌坐下去,腳跟一點,倏地站了起來,雙眼通紅,望着酒糟鼻老頭業已去遠的人影,嘶聲叫道:“會是……托塔天王……”
卻説三眼金童方才被灰衣道士一招“天垂一線”電掣下擊,幾乎躲閃不及,落到地上,瞥見灰衣道士揚手打出一縷寒光,朝自己襲來!
他平日自視甚高,心頭不覺大怒,大袖一揮,正待朝打來的暗器拂去。
驟聽酒糟鼻老頭高聲叫着:“接不得,那是天絕箭。”
心頭不禁又是一震!
百年前鑄劍名家公冶子長,化了數十年心力,採煉西方庚金精鐵,一生只鑄了一劍、一刀和三支短箭,劍名天演,刀名天刑,三支短箭,就是天絕箭。
這天絕箭,據説武林中無人能破,遂有“天絕一箭,萬劫不復”之言,只有七十年前武當紫陽真人,以本身無上神功,運用“太極慧劍”,才削斷了一支。
就在他一驚之際,只見黑暗中,突然又是一縷銀光,閃電射來,兩箭相撞,“叮”的一聲,同時跌落地上!
一道黑影橫空飛來,疾然墮地,現出一個身穿玄色衣裙的中年夫人,恭敬的朝三眼金童襝衽為禮,説道:“老前輩鑑諒,這支天絕箭,和賤妾報雪夫仇有關,容賤妾取走吧!”
三眼金童怔得一怔,望了地上兩支天絕箭一眼,呵呵笑道:“夫人言重,若非夫人及時出手,老夫真還對付不了呢,夫人只管取去就是。”
那玄衣夫人謝道:“多謝老前輩。”
説完從地上撿起兩支天絕箭,很快退了下去。
三眼金童這才發現,原來城垣下面,還站着一個紅衣少女,一個彎腰弓背的老婆子,和兩個青衣使女。
玄衣夫人退到城下,和她們站在一起,依然並不離去。
這一段話,説來較長,其實也正是灰衣道士被酒糟鼻老頭一掌震了回來,實是同一時候的事。
灰衣道士跌坐下去的身子,一厥而起,三眼金童也已一步跨到,雙目金光暴射,沉喝道:“天山一魔,你還有天絕箭麼?”
左手一揚,當胸按去。
灰衣道士打出天絕箭,以為三眼金童武功再高,也難逃穿心之厄,是以舍了三眼金童,朝酒糟鼻老頭追去,此刻吃了大虧,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天絕箭已經遇上了另一支天絕箭,早已被人收去。
眼看三眼金童直逼而來,心頭猛震!
待他驚覺之時,三眼金童的掌勢已到胸前,不由大吼一聲,右掌迎接出去!
要知他被酒糟鼻老頭一掌震散真氣,連調息運功都來不及,硬摒着一口真氣站起來的,就這開口一吼,摒着的一口真氣,重又散去。
但聽“拍”的一聲,雙掌乍接,右臂如折,打得他翻了一個跟斗,道帽跌落,頭髮披散,身子連滾帶摔,震出去四五步遠。
三眼金童尖聲大笑道:“天山一魔,你怎麼了?要不要老夫再補你一掌?”
灰衣道士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擰腰一竄,身形霍地縱起,悶聲不響,直向左首樹林掠去。
此刻他宛如負箭之狼,去勢極快。
左首林前,靜靜站着白髮飄飛的鳩臉黑衣老嫗,和一個黃衣少女。
黃衣少女低叫一聲:“副總護法,他來了!”
話聲未落,灰衣道士業已掠近!
黑衣老嫗寒着一張鳩臉,橫閃一步,橫掌一攔,擋住了灰衣道士去路,呷呷尖笑道:
“總護法,此路不通。”
灰衣道士猛一住足,雙目通紅,厲聲道:“你……”
黑衣老嫗冷冷喝道:“天山一魔,你還記得四月之前,賞了我老太婆一支天絕箭的事嗎?”
灰衣道士身軀猛震,倒退了兩步,喝道:“你不是副總護法?”
黑衣老嫗尖笑道:“誰説老身不是?”
黃衣少女接口道:“總護法,我師傅要你主持今晚大局,搏殺三眼金童,如今他已在我們包圍之中,勝負未分,你怎的先要走了?”
灰衣道士陰聲道:“二丫頭,你也想叛教麼?”
黃衣少女冷哼道:“叛教的不是我,恐怕是你……”
灰衣道士急思脱身,趁着説話之時,早已凝聚真氣,突然低嘯一聲,道:“賤婢還不讓路?”
左掌疾出,人隨掌發,猛向黃衣少女衝擊過去。
黑衣老嫗沉哼一聲,道:“回去吧!”
“蓬”!灰衣道士應聲飛起,身子摜出三丈開外!
他連衝了幾步,張口噴出一股鮮血,回頭厲笑道:“黑風婆,總有一天,老夫會加倍奉還你的。”
步履踉蹌,轉身疾奔而去。
黑衣老嫗尖笑道:“只怕沒有了。”
灰衣道士縱橫武林,不可一世,此時此地也只好隱恨在心,咬緊牙關,轉向右側衝去。
千毒谷主司無忌,守在右側林前,一見灰衣道士奔來,慌忙迎前幾步,説道:“總護法快快停步。”
灰衣道士連遭挫折,已是氣散力竭,聞聲止步,不住的喘息,目光射兇,陰聲道:“司兄攔住去路,莫非也和黑風婆串通一氣,出賣老夫嗎?”
千毒谷主哈哈一笑,道:“總護法誤會了,兄弟已在這片林前,佈下劇毒,只要入林三步,毒發無救,總護法去不得了!”
右手一揮,突然從大袖中飛出一蓬尺許方圓的黃煙,直向灰衣道士迎面灑來!.灰衣道士雖然身負重傷,總究是多年老江湖了,心中早有戒備,一見他從大袖中灑出一股黃煙,自然是劇毒之藥,心頭一凜,那裏還敢怠慢,身形一僕,貼地朝橫地竄出。
千毒谷主司無忌高聲道:“總護法好走。”
三眼金童靜靜的站在草坪中間,瞧得大笑道:“老魔頭,怎麼啦,你們自己人都容你不得,看來真是惡貫滿盈了!”
灰衣道士這片刻工夫,已是汗流浹背,氣喘如牛,突然橫上了心,低嘯一聲,朝三眼金童猛撲過去!
這一下,他已咬緊牙齒,奮出全身力道,勢若瘋虎,爪掌齊施,同時擊到。
三眼金童身形疾轉,閃開對方一撲之勢,飛起一腳,朝灰衣道士身後踢去,口中喝道:
“去吧!前面還有人等着你呢!”
灰衣道士一撲落空,陡覺全身真氣瘓散,縱然要想閃避,已感力不從心,“砰”的一聲,被三眼金童踢個正着!
但聽灰衣道士大叫一聲,身子像皮球般騰空飛起,摔出三丈開外,跌落地上,早已昏死過去。
城垣前面,原來也有人守在那裏的,那是玄衣夫人,紅衣少女,和彎腰弓背的老婆子,兩邊還有兩名青衣使女,手上握着短劍。
此刻一見灰衣道士騰空摔落,紅衣少女當先奔了過去,玄衣夫人睹狀大驚,急忙喝道:
“珠兒,快回來!”
“娘,這老魔頭已經死啦!”
玄衣夫人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小心……”話聲未落,灰衣道士果然低哼了一聲,翻身坐起,只見他目光散漫,臉色淒厲,望着玄衣夫人,問道:“老夫自問和你們無怨無仇,你們到底是誰?”
彎腰老婆子虎的跨上一步,咧開大嘴,露出兩顆尖尖的獠牙,喋喋笑道:“為武林除害,要什麼怨仇?”
灰衣道士掙扎了一下,發覺全身骨節如散,再也沒有半點抗拒之力,望着老婆子道:
“你……是……虎婆子……”
彎腰老婆子尖笑道:“你説對了,老婆子這就送你上路吧!”
巨靈般手掌,倏然朝灰衣道士頭頂上擊去,“撲”的一聲,腦槳四濺,灰衣道士的屍體,跟着倒了下去。
彎腰婆子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磁瓶,挑了少許藥末,朝屍體上灑去,目光瞧着逐漸化去的屍體,哼道:“真是便宜了你,像這種作惡多端的魔頭,理該讓他喂喂餓狗!”
草坪上的人,各自散去。
城堞上’瞧熱鬧的杜如蘭,也掠掠鬢髮,站起身來。
突然疾風颯然,一條人影像幽靈般在她身邊出現,此人頭戴道帽,身穿灰衣道袍,赫然正是灰衣道士!
杜如蘭連忙恭敬的叫道:“總護法。”
灰衣道士一手捋着山羊鬍子,含笑點頭道:“四丫頭,咱們可以走了!”
XXXXXX。
卻説南振嶽和那假扮艾如瑗的葉姑娘,離開半月山,依然循原路趕到江邊。
葉姑娘縱身躍落船頭,回頭嫣然笑道:“大哥,你還要幫我划槳呢。”
南振嶽跟着她只是一路急奔,心中雖有許多疑問,都無暇開口,此刻在船上坐下,手拿起木槳,忍不住問道:“姑娘,我們究竟要到哪裏去?”
葉姑娘一面划船,雙眸凝注,仰臉問道:“你叫我什麼呀?”
南振嶽被她瞧的臉上一紅,道:“在下……”
葉姑娘嬌哼道:“我就是問你這句話咯,你知道我是誰麼?”
南振嶽道:“在下只知道姑娘姓葉。”
葉姑娘生氣的道:“我叫葉藴如,但我現在可不是葉藴如。”
南振嶽聽她口吻,似乎有些生氣模樣,心中覺得奇怪,暗想:“我什麼地方開罪了你?”
心中想着,一面慌忙應道:“是,是,姑娘……”
葉藴如沒待他説完,嗔道:“我現在是艾如瑗。”
南振嶽暗暗忖道:“這姑娘好大的脾氣!”
他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措詞回答,只是又應了兩聲“是”。
葉藴如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口中低聲罵道:“真是笨蛋!”
南振嶽因自己奉命和她同行,而且聽師傅的口氣,此行任務重大,是以存下了對她容讓之心,她罵自己“笨蛋”,卻也並不放在心上。
不,她這輕嗔薄怒,使人覺得別具一種嬌美情態,不禁朝她微微一笑。
葉藴如心中更是氣惱,自顧自划船,再也沒有理他。
過了一會,葉藴如見他沒有作聲,忍不住問道:“你方才不是問我要到哪裏去麼?”
南振嶽道:“是,是,在下……”
葉藴如道:“那艾姑娘是你什麼人?”
南振嶽道:“她原是桃花女門下,是被三眼金童老前輩救出來的,那時她一身武功已失,要在下護送她。”
葉藴如道:“誰問你這些,我是問你,她叫你什麼?”
南振嶽道:“在路上為了避免引人注意,我們就以兄妹相稱。”
葉藴如嫣然笑道:“這就是了,我叫你大哥,沒叫錯吧?”
南振嶽道:“姑娘連聲音都學得像極了。”
葉藴如道:“那麼你呢?你自己知道該叫我什麼了?”
南振嶽聽得一怔,心頭不禁恍然大悟,她原來就是為了這一點,在跟自已鬧彆扭,説實在,自己和葉姑娘還是初次見面,這“妹子”如何叫的出口?葉藴如見他沒有作聲,不覺哼道:“人家一口一聲叫着你大哥,大哥你卻連一聲也不肯叫我,哼,你不肯叫,那就乾脆別叫我好了。”
她説到這裏,已是暈生雙頰,雖然噘起小嘴,但還是帶着那麼一丁點笑意。
南振嶽俊臉一紅,忙道:“姑娘説的極是,如若葉姑娘不覺唐突,在下自當以妹子相稱。”
葉藴如抿抿嘴道:“你是叫艾如瑗,又不是叫我。”
説到這裏,又燦然笑着道:“是啦!你方才問我的話,我還沒回答你呢,這是令師王老前輩的主意,他要我扮成艾如瑗,和你一起到桃花源去!”
南振嶽奇道:“我們是到桃花源去?”
葉藴如道:“目前還早,病師太已在前面等候我們了,等他們來把病師太劫走,我們就好找上門去。”
南振嶽道:“病師太,他們要來劫病師太?”
葉藴如道:“病師太是五台派掌門枯佛石空的師妹,五台青衣庵主持,這是王老前輩定下的計策,請病師太假扮令堂,桃花女決不肯放過令堂,自然會派人前來劫持,我們就將計就計,名正言順的找上桃花源去。”
南振嶽聽得恍然大悟,原來師傅是怕艾如瑗武功不夠,才要葉藴如假扮了她,伴同自己前去。
這就點頭笑道:“原來如此。”
葉藴如道:“目前離他們太陰宮開壇日期,已只有半個月時光,等咱們到達桃花源,也就差不多了。”
南振嶽道:“妹子武功劍法,神妙無倫,不知尊師是誰?”
葉藴如粉臉微酡,朝他抿嘴笑道:“你這聲是真正的叫我了。”
南振嶽給她一説,也不覺臉上一紅。
葉藴如輕笑道:“我們四個月以前,不是在梵淨山下,見過一次?我師傅法號,上伽下因。”
南振嶽哦道:“原來你是神尼門下,難怪劍法有這般造詣,是了,我想起來,那天你站在樹枝上,真像天仙一般……”
葉藴如臉上更紅,輕輕啐道:“原來你也不老實。”
説話之間,小船已經駛入一條港灣之中,這時東方已現魚白,兩人舍舟登路,葉藴如領着南振嶽,直向林中一所茅屋奔去。
剛到門前,南振嶽便已發現這座松林旁邊,人影閃動,分明伏有暗椿,敢情瞧到自己兩人,才行隱去,光從這幾人一閃而沒的身法看去,身法矯捷,絕非庸手。
茅屋紫扉啓處,只見一個赭衣老者呵呵笑道:“南老弟,葉女俠來了麼?”
南振嶽舉目瞧去,認出赭衣老者正是龍門幫水陸總巡金眼雕姜公紀,這就連忙拱拱手道:“原來姜堂主也來了?”
金眼雕姜公紀拍着南振嶽肩膀,大笑道:“南老弟,你真了不起,單人進入虎穴,收穫極大,幫主就憑你老弟的報告,才説動九大門派,聯手抗敵,如今在他們九陰宮開壇大典的前夕,老弟又要仗劍入虎穴去了。”
南振嶽道:“姜堂主過獎了,在下上次進入桃花源去,事先原也不知虛實,全仗三眼金童百里老哥暗中相助,才能僥倖脱險。”
金眼雕點點頭,又道:“此處地勢隱僻,其實也就是最容易引人注意之地,兩位和老師太必須在這裏住上三五天,表示須等令堂病勢略為好轉,才行上路,屆時老朽自,會派人在路上接應,此間兩老夫婦,均是從本幫派來的,兩位如有所需,只管吩咐。此刻天色已亮,老朽等人,立時就要撤離此地,南老弟、葉女俠請隨我進去,見過老師太。”
説完,就領着兩人,朝左首房中走了進去。
一張木牀上,擁被坐着一個滿臉病容,精神萎頓的緇衣老尼,一眼瞧去,面貌形狀,果然和自己母親扮得一模一樣!
如非事先已知她是五台病師太,已知她經過易容,當真會把她認作自己母親!
金眼雕姜公紀道:“南老弟,這位就是五台青衣庵主持病師太。”
南振嶽連忙朝病師太作了一個長揖,道:“為了晚輩復仇之事,勞動老師太,實叫晚輩感激不盡。”
病師太在牀上還了一禮,微笑道:“阿彌陀佛,南少俠好説,桃花妖女重出江湖,為害武林,正邪不併存,這已經不是一人一家的私仇了。”
她當真是名符其實的病師太,連説話都像大病初癒,有氣無力模樣!——
清心居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