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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習字 省親 悔婚 救贖 破滅 契約

    萬曆二十六年正月,努爾哈赤派其五弟巴雅喇、長子褚英和將領噶蓋、費英東等,領兵馬一千人,征討安褚拉庫路。此役大捷,獲人畜萬餘,努爾哈赤遂賜巴雅喇為卓扎克圖,賜褚英為洪巴圖魯,噶蓋、費英東等均有賞賜。

    洪字在滿語中稱大的意思,洪巴圖魯即為大勇士之意,褚英以年僅十八歲之齡獲此殊榮,在建州的地位由此拔上一個更高層臺階。

    之後努爾哈赤賜大阿哥府中設慶功宴,邀函也曾送到我的手上,我卻未曾赴宴,說不上是為什麼,倒也不是因為懼怕流言而刻意去避嫌,只是覺得實在是提不起興致,所以寧可窩在炕上矇頭睡覺。

    轉眼便到十月,努爾哈赤第四次赴京朝貢。這一年他東奔西走顧著掠並擴充地盤,倒也沒來煩過我幾次,有時稍有親暱之舉,我便退縮暗加回絕,他倒也不用強,只是淡淡的望著我笑,每次都笑得我頭皮發麻才會收回目光。

    日子過得實在無聊兼乏悶,好在皇太極時常過來黏我,只是我自從上次見識過他不同凡響的心智後,早不敢再把他當成普通小孩那般小覷,他有時朝我天真無邪的粲然微笑,我卻覺得那笑容像極了努爾哈赤,陽光背後總像是隱藏了陰暗的一角。

    東哥,今天你仍是教我寫漢字吧。

    皇太極的個子已長到我胸口,騎馬彎弓的本事也愈發的嫻熟,時常會在涉獵時打回一些體型龐大的獐子野豬之類的動物。

    我有時常常想他在人前裝出一副乖巧的模樣會不會覺得很累,可是我卻又是想錯了,他收斂起他的睿智,他的城府,他的早熟,卻並沒有刻意的把自己裝扮成巴布泰、德格類、巴布海那些年齡相仿的阿哥們一樣無知無能。在努爾哈赤這個建州統治者面前,皇太極將自己的文韜武略,聰穎機靈表現得恰到好處,以致努爾哈赤常常在眾人面前誇讚這個兒子。

    然而一切也僅限於此,精明如努爾哈赤這樣的大英雄也沒有察覺出,其實他的這個八阿哥,遠遠不止他看到的那樣敷淺。

    就連我,這個早就料知到未來皇太極終會繼承努爾哈赤大統,開創滿清皇朝的時空穿越者,也無法摸清眼前這個稚齡的孩童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嗒,額頭上被彈了一下,我捂著痛處哇地叫出聲。

    又走神了!你怎麼老愛這樣?明明剛才還說著話,一會兒就兩眼發直,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了。皇太極挨著我坐在邊上,將手裡的毛筆硬塞到我手裡,教我寫字!

    你都說我寫的字很醜了,幹嘛還來煩我?天一冷,我身上就開始發懶,雖然在北方也住了好些年了,可還是住不慣啊。

    一時間不由又神魂出竅,懷念起江南水鄉的和煦冬日

    刷!臉上一涼,我愣了下,卻發現皇太極的臉貼得我很近,正不懷好意的笑著。

    你做什麼瞥眼見到他手裡的毛筆,我心裡一驚,伸手往臉頰上一摸,果然溼了手,手指上冰涼一片,全是烏黑的墨汁。

    哈哈!他放聲笑倒。我還是第一次看他如此毫無遮攔的大笑,不禁心裡一動,像是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刺到了。我端正起身子,小丫頭葛戴擰了巾帕來給我拭臉,我左手輕擺,她愣了愣,尷尬的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太極見我緊繃著臉,不苟言笑,也倒詫異了:當真生氣啦?他推了推我的手肘,我正專心在紙上寫字,被他一推,一個一字收尾處拉出老長一條尾巴。

    我瞪了他一眼:坐好!

    他眨巴了眼,果真不敢再動,乖乖的在凳子上坐端正了。

    我指著白紙黑字命令他:念出來聽聽!

    他漫不經心的只掃了一眼,嘀咕:字可真醜我舉手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他臉撲到桌面上,險些啃到硯臺。

    葛戴在一旁見了,竟剋制不住噗嗤笑出來這丫頭才不過九歲,在我眼裡仍是個孩子,雖然我如今已不大敢瞧不起這個時代的稚齡兒童,但是我寧可相信小孩子畢竟都是純真的。於是平庸笨拙的葛戴被我從一群小丫頭裡挑到了身邊服侍,說是服侍,其實也不過就是作個伴而已,我哪能真的要一個才九歲的小孩子來伺候我這個有手有腳的大人?良心上可實在過意不去,我會感覺自己像是個非法僱傭童工的黑心老闆。

    我對葛戴放心,更主要的一個原因,還在於皇太極對待葛戴的態度上。天曉得從什麼時候起,我的一舉一動竟然會以這個人小鬼大的八阿哥為衡量標準了,基本上他默認的人或物,我才敢放膽去接近我可真是越活越沒自信,越活越沒出息了!

    葛戴也知自己失態了,忙捂著嘴傻愣的退後一步,臉上怯怯的,似乎接下來只要皇太極一個眼神殺過去,她馬上就會放聲哭出來。

    我正憐惜不已,皇太極已低聲說:下去端兩碗蓮子羹來,記得一碗要多加糖。他沒抬眼看任何人,只是專注的看著我寫的字。

    葛戴仍是傻站著,眼睛只是盯著我,詢問著我的示下。我輕輕點頭後,她方才露出一抹靦腆的笑容,恭身退下了。

    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待她出去後,皇太極忽然指著紙上的字問我,滿漢一家!我知道這個漢字指的是大明國住在關內的那些百姓,這個滿字又是什麼意思?一家是一家人的意思嗎?

    我萬萬想不到他四個漢字居然都會認識,我原以為還要像以前那樣從頭教起的。

    你漢文識字大有進步啊,是誰教你的?

    我找巴克什額爾德尼教我的。巴克什這個稱號在女真語中是稱那些讀書識文有學問的人,就好像勇士稱巴圖魯一樣。

    額爾德尼是誰?在這個時代,舞刀弄槍,善於上馬彎弓,行軍打仗的人我見多了,可是精通文墨的人還真是不多見。

    額爾德尼會蒙古文,漢文,學識淵博,阿瑪很是器重他。不過他並非像漢人的讀書人那般軟弱無用,他打起仗來也很厲害。

    乖乖!還是個文武全才!這種人可真是稀有品種,我驚喜得兩眼放光。

    其實東哥你也很厲害皇太極忽然沉沉的笑,眼底深邃,黑得如同一團化不開的濃墨,一個葉赫部的格格,不僅會說漢話,還能流暢的寫出一手漢字這不是讓人覺得很奇怪嗎?

    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的眼神又開始像X光線那樣恐怖了。

    那個我低下頭,絞盡腦汁的想給自己編個合理的謊言。

    皇太極嘴角上揚,上身前傾,用筆在硯方上蘸足了墨,提筆在我寫的四個字邊上,依樣畫葫的也寫了滿漢一家四個大字。只不過他寫的是字體骨架有力,字正氣挺,即便我這個外行人也一眼就看出,他寫的要比我鬼畫的實在強出十倍不止。

    幸好沒跟你學。他收筆,輕輕吹氣,將溼潤的墨跡吹乾,拿起紙來細細的品味。

    我不屑的扭頭哼哼。

    東哥!他忽然喊我的名字。我大感有山雨欲來前的緊張,皇太極一般都不會以這種口吻叫我的名字,他跟我講話隨便的就跟我是阿貓阿狗一樣。果然,他頓了頓,又道,以後記得別在其他人面前顯露出你會漢字,漢話以後也少說,還有,儘量和那些漢人保持距離阿瑪不喜歡漢人!

    阿瑪不喜歡漢人!

    雖然是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可是我卻馬上聽出隱藏在這七個字背後的分量。

    換作別人也許不明白,但是我卻是深知努爾哈赤日後必將反明,自立為王,這件事情雖然還沒有發生,但是必然已深刻在努爾哈赤的心裡。每年規規矩矩的依例向朝廷納貢,這一切不過是維持的表面臣服,努爾哈赤是必然會反的,只是我這個歷史超爛的人無法預知到底是在哪一年。

    再次驚懼的望向皇太極我是依靠已知的訊息推斷出這一切,那麼他又是靠的什麼?小小年紀的他憑藉了什麼,竟然能夠如此敏銳的洞察到努爾哈赤刻意隱藏的內心?

    他真是太可怕了!

    東哥其實也很厲害,真的他望著我笑,笑容裡透著純真爛漫,而我卻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

    以後,絕對不能與他為敵!做誰的敵人都不能做他的敵人!我微微喘息,試圖讓自己紊亂的心跳平靜下來。

    去洗把臉,一會兒吃蓮子羹。他笑著收起桌上的紙硯,方才老成的模樣在霎那間消褪得一乾二淨,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一轉眼,我看見葛戴已小心翼翼的端著兩碗羹湯跨進門來。

    將臉浸在溫熱的水裡,我漸漸恢復冷靜。看多了這樣的皇太極,早已見怪不怪,我應該能夠適應了,可為什麼每次聽他說出這些話來,仍會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思維混亂?

    葛戴將乾的帕子遞到我手上,我隨手抹了臉,便坐下喝蓮子羹。

    皇太極用調羹舀了兩勺,便皺著眉頭放下了:不是讓你多放糖了嗎?

    啊。是,回八阿哥話,奴婢確是這樣吩咐的,許是廚房裡的人沒聽清楚葛戴見皇太極面色不佳,嚇得話越說越低。

    我揚了揚眉,調羹到皇太極的碗裡去舀了一口,放進嘴裡一嘗,甜膩得味道竟已有些發苦,忍不住叫道:你還嫌不夠甜啊?小孩子吃太多糖沒好處,你正在換牙對不對?小心得蛀牙哦還有糖多吃了,將來會得糖尿病,體型發胖,容易得高血壓

    倏地閉嘴,我臉色刷地白了!皇太極若有所思的瞅著我。

    要死了!我心底抽筋的哀嚎怎麼一時嘴快,竟然會口不擇言的說出一連串的現代專有名詞!

    我噌地站起身,拔腿就想往外跑,屋內的薰爐薰壞了我的腦子,我要到外頭雪地裡挖個坑,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冷靜冷靜。

    皇太極伸手阻攔我,卻只抓住了我的一隻袖子,我一個趔趄,險些撞在門框上。

    葛戴驚呼:格格!趕緊跑過來扶住我。

    身後,皇太極仍是執拗的扯著我袖子,我一瞥眼,看見袖管處已被他扯開了線,他卻渾然不顧,只是盯著我瞧。

    我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天哪!怎麼又是那種恐怖的眼神?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喃喃的問。

    咕咚,我表情痛苦的吞了口唾沫。

    他卻眼神一變,幾乎是帶著自嘲的意味哂笑道:我昨晚上一定沒睡好借你的床躺一會兒可好?

    我鬆了口氣,只要他不以那種凌厲的眼神咄咄逼人就什麼都好。

    葛戴,替八阿哥鋪被褥去,記得熏籠上不要點香,八阿哥不愛聞那味

    皇太極微微一笑:睡之前還想問你件事呢,那個滿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心裡若是存了疑問,怕睡不著覺呢。

    不就是滿清的意思唄!我隨口答他。見葛戴忙著鋪床褥,又不願找外屋的丫頭進來添手腳,便親自動手替他解衣釦,脫去鞋襪。他先還有些避讓,但只略為一縮,卻仍是坐著不動,由著我替他寬衣。

    滿清是什麼意思?

    我正脫下他的襖褂,聽他這麼一問,也猛地僵住了。好半天才哈地一笑,將他抱起放到床上。

    睡吧,睡吧沒啥意思,我胡亂寫的,哪裡就有特別的意思了。我打諢胡說,只是將他塞進被窩,強迫他把眼睛閉上。

    今天真是狀態不佳,居然頻頻失誤,要知道滿清這個稱號現在除了我,可是誰都沒聽過的。就連滿州現在也不叫滿州,而只是建州的女真部落而已。

    我今天可真是犯渾了!

    失笑的輕拍皇太極的背,我低聲哼哼著曲子,哄他睡覺。可誰知過了半個小時後我低頭一瞧,他卻漲紅著臉,睜著一雙黑如點墨般的眸子定定的瞅著我。

    怎麼還不睡?睜著眼睛能睡得著嗎?趕緊把眼閉上。我小聲恫嚇他,這個時候的皇太極看起來和一般的小孩無甚分別。

    嗤他輕蔑的嗤笑,困頓的打了個哈欠,別把我當小孩子,你明明也知道我不像個小孩子。

    我一怔。這話聽著好耳熟啊,好像在很久之前,有個人也曾對我說過

    東哥,我會長大的所以,不要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看。

    心口劇痛,我緩緩閉上眼,往事歷歷在目,代善的話清晰得猶如仍在耳邊。

    他終於還是長大了!只是物是人非,什麼都已經不一樣了!

    等到若干年後,此刻窩在我懷裡說著同樣話語的孩子,也會長大,也會離我而去。

    我的手不禁一抖,緊緊的摟住了皇太極。

    怎麼了?他支起身子問我,聲音已經帶著明顯的睏意,可是在看到我臉上掛著的淚水後,猛然驚醒,好好的幹嘛哭啊?

    我搖頭,再搖頭,眼淚卻像斷線的珍珠般止不住的落下。

    好了,別哭了!他開始慌了手腳,笨拙的拿袖子替我擦眼淚,醜死了,越哭越醜你這個樣子等我長大了,豈不是要變成醜陋的老太婆了?

    我抽泣:我是女真第一美女

    好,好,美女,你是美女美女是永遠不會老的他惶惶不安的安慰我。

    然而我的心憋得實在是太苦太苦了,這一旦哭出來後竟然怎麼也收不住,在這一刻,我只想抱緊他,哭個痛快。

    為什麼要我活在這個時代裡,痛苦的默默承受著這一切呢?

    為什麼老天非要選中我,卻連選擇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我不想呆在這裡。

    我想回去好想回去

    明萬曆二十七年初。

    因去年年底布揚古託人來說葉赫的額娘思念成疾,想讓女兒回去小住幾日。我正愁在費阿拉住得快發黴了,便放下身段好言相求於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倒也應允了,只是時間往後拖了許久,到我正式動身時已是正月末。

    那日終於坐上馬車緩緩駛離了費阿拉,我再次踏上回葉赫的那條老路,突然有種再世為人的感慨。

    正悠然神思,忽然馬車晃悠了下,竟停了下來,沒等我作出反應,簾子已然撩起,一個細嫩的聲音叫道:騎馬乏了,我到車上歇歇!

    我翻了翻白眼,很不情願的往後挪了挪,給他騰出空來。

    皇太極大咧咧的一笑,葛戴忙上前替他打著簾子,嘴裡喊道:我的爺,瞧您滿身雨水的,早在出門時奴婢便勸您上車的,您還偏要去騎馬

    皇太極眼波一掠,戲虐的哂笑:好丫頭,你主子□得好啊,居然管起爺們的事來了!葛戴臉色一白,顫顫的跪下:奴婢不敢

    得了!我歪坐著身子,手裡握了卷書,不耐的說,要打情罵俏別在我眼前顯擺,出去玩去!

    葛戴蒼白的臉色噌地燒了起來,低低的叫:格格

    皇太極心情大好,一掃平日裡沉穩乖僻的形象,居然伸手摸了一把葛戴的小臉:好丫頭,去給爺沏壺茶去,回頭爺有重賞!

    啊我大叫一聲,抬手將手中的書卷擲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砸中皇太極的腦袋。葛戴縮了縮肩膀,哧溜鑽出了車廂。

    他笑嘻嘻的將書卷揀起:怎麼亂髮脾氣?這可不像平時的你。

    你惡不噁心?前陣子老是出門,都跟著誰胡混去了?怎麼別的沒學會,倒是那滿身的流氣學了個十成十,你若是再這樣,看我以後還睬不睬你。

    皇太極哈哈一笑:我才七歲而已,要學壞還早了些,不過四哥五哥他們幾個倒是真被阿瑪的包衣奴才領了出去開葷,據說那滋味不錯,我聽了倒有些好奇了!

    我仰頭倒下,臉悶在軟褥裡,手足發顫,這這算什麼?古代男生的早期性教育啟蒙?我抬頭飛快的瞥了眼皇太極,見他眼眸亮晶晶的,黑得猶如烏玉,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忙坐直身子,板著臉:既然知道自己歲數還小,就給我放老實點,別當我的丫頭不是人,你若真喜歡她,等你大了,我便將她指給你。不過有一條,你可得好生待她

    他忽然不吭聲,我以為他是害羞了,竊笑不已,重新翻了書頁看起書來。

    連看了十來頁,他仍是半句話也沒再哼上一句,不禁覺得奇怪,忍不住拿腳踹他:做什麼呢?要睡的話先把那溼衣裳脫了,小心著涼。你若病了,回到葉赫我可不管。

    沒人要你管,知道你心狠,也懶得管。他悶悶的別開臉,你本就不喜歡我跟了你回去你心裡必然認定我是阿瑪派來監視你的人,你把我當仇人還來不及,如何還會管我死活?

    他這是在幹什麼?真是難得看到他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我忍笑移過去從身後抱住了他,他身上冰涼,抱他跟抱個雪人已沒啥區別。我感覺他身子微微一顫,於是強忍著冰冷的寒意,將他又用力抱了抱:傻瓜,我怎麼會這樣想呢?我知道這次讓你跟了我回去,其實是你額孃的意思。她出嫁十年,想念家鄉的親人卻無法得以相見,所以才會希望你能代替她回葉赫看看你額娘是個溫柔賢淑的女子,海真告訴我,這些年她經常因為想家半夜裡偷偷掉眼淚,可卻從不在外人面前多提一字半句。皇太極,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額孃的心意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不信你是努爾哈赤派來監視我的人,我也不怕你是監視我的人。

    他一動不動,好半天僵硬的身體才緩緩放鬆,竟像只小貓般柔軟乖巧的窩進我的懷裡。

    東哥有你在,真的很好

    車隊抵達葉赫西城時已近黃昏,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布揚古竟然親自出城相迎,印象中的他可並非是個熱心之人。

    夜晚設宴,皇太極緊挨著我坐,臉上居然掛著一絲怕生似的怯懦,我知道他這又是在裝瘋賣傻。果不其然,布揚古和那林布祿等人見皇太極一臉的孬樣,根本就沒再把他放在眼裡,把他從眼前完全忽略掉。就連與皇太極年齡相仿的一些所謂的堂弟堂侄們,竟也是帶著鄙夷不屑的眼光不斷藐視他。

    整晚,皇太極都只是悶頭吃飯,連一句話也沒說,完美的扮演了一個隱形人的角色。一想到他小小年紀心思如此縝密,不知還揹負了多少常人難以想像的深沉,不禁對他又懼又憐,既害怕他的城府,又憐惜他的弱小。

    於是意興闌珊,推脫長途跋涉身體睏乏,早早的帶著他離開喧鬧的酒宴。

    葛戴早在房內弄妥一切,等著我們回來。我見她手腳越發的比之前麻利了,不覺大感欣慰。

    布揚古貝勒爺在西廂備了八阿哥的房間,隨行的奴才丫頭已經全撥過去了,奴婢想問問爺的意思,您是現下就要歇了,還是等消了食再過去?

    皇太極悶著頭不說話,我坐在凳子上對鏡卸妝,從鏡子裡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不困的話就再陪我說會兒子話吧。這裡不比費阿拉,你若是睡不習慣那也只得將就著了。其實我也有認床的毛病,不過還行,不是很嚴重。

    爺?葛戴乾巴巴的等著答覆。

    皇太極卻一直沒吭聲。

    怎麼了?我詫異的轉過身來,今兒個怎麼不高興了?誰又惹你不痛快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突然抬起頭來,眉心緊凝,什麼思女心切,悒鬱成疾,可我一晚上都沒聽他們提起一點你額孃的事情。

    我正在摘耳環的手僵在半空,愣了好半天才艱澀的說:也許,那也不過就是個託詞。

    是啊,託詞那用這個託詞誆你回來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他語音一轉,我發現他表情肅然,眼眸中閃爍著冰冷的寒意,心中一懍,未待開口,他已冷笑,今晚我睡在這裡,也不用在北炕上鋪褥子,我只和你一頭睡。

    見他說得如此慎重,我竟心跳加快,胸口有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他見我臉色難看,面色稍緩,輕聲說:也許只是我多慮。

    我搖搖頭,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陰影籠罩下來,皇太極的話不無一定的道理。布揚古不會無緣無故的把我叫回來,單單只是為了省親如此單純。

    躺下就沒敢讓自己睡實,眼睛雖然閉著,可耳朵裡卻格外清晰的聽到廊下的水滴聲,外屋葛戴的磨牙聲,以及時不時的窗外有隻野貓喵喵淒厲的嘶叫。

    這樣一直撐到四更天,聽到屋外悠遠的響過打梆的聲響,意識才朦朧模糊睡去,只覺得夢裡眾生顛倒,凌亂的出現許多張猙獰的臉孔。那些臉孔漸漸放大,清晰,最後匯成三張臉孔,一張是sam,一張是有宏,還有一張竟是我平日裡看得最熟的臉東哥。

    Sam仍是一如既往的冷著臉,眉眼間卻透著一股輕蔑,我見他嘴角嚅動,似在對我說些什麼,偏又聽不清楚。正要追上去問他,眼前一晃,有宏衝了過來,驚惶失色的抓住我,厲聲問:你怎麼還不回來?你要在那裡呆到什麼時候?

    我想回去的!一直都想!我焦急的點頭,想拉住他解釋我的苦楚,可是眼前又是一花,竟是東哥從邊上淒厲的伸出手來掐住了我:這就是你能取代我的原因?你有什麼理由能取代我?你的沉默無為,和我又有什麼分別?憑什麼老天要讓你來取代我?

    我想尖叫,被她卡著的喉嚨咯咯有聲,卻連一個音也吐不出來。

    這個時候,sam突然從她身後冒了出來,將東哥的十指一根根的掰開,東哥尖叫一聲,像個石膏像一樣在我眼前突然裂成了齏粉,飄散得無影無蹤。

    阿步!sam冷冷的看著我,目光中仍是充滿了不屑與譏諷,這還是你嗎?這麼懦弱無能的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步悠然嗎?

    不要刺激她了,你會害死她的!有宏在邊上驚恐的大叫,你明知道她只有努力熬過這二十年才能平安回來她萬一行差踏錯一步,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回不來就回不來總比她現在這樣毫無主見,毫無生氣的強!她已經不是阿步了,回不回來又有什麼意義?她已經不是阿步了

    我瞪大了眼睛,拼命搖頭!sam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不是我了?我只是想回去而已,想回到他們身邊而已。我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殘忍的對待我?

    阿步,記得要回來!要回來有宏仍是不斷的告誡我,不要管太多,只要順其自然,只要熬過去

    Sam突然揮手將有宏推開,有宏的影子漸漸變淡,最後竟化作了一縷清煙,在我眼前消失了。

    怎麼做由你!sam冷言,只是失去自我後的步悠然,回來了又有什麼意義?

    Sam!sam!sam!

    他緩緩退後,消失

    然後場景倏然轉變,出現了許多張照片,就如同灑花一樣,從天空中飄落下來,一張又一張。我伸手去抓,它們卻又遂然飄遠。我認得那照片中的一幕幕場景,那些都是我親手用數碼相機精心取下,那些是代表著我作為步悠然存在過的最重要的東西

    轟!一把火燒了起來,霎那間將這些照片化為灰燼!

    我絕望的尖叫,心裡明知這一切不過都是夢境,拼命安慰自己不用害怕,不用擔心可是我的心仍是抽痛難當,那些照片代表著我曾經是步悠然的照片

    我醒不過來,只能痛苦惶恐的徘徊在這一副副的殘像之中,怎麼也掙扎不出。

    東哥!東哥!

    身旁有人推我,昏沉間感覺被人在胳膊上使勁的掐了一把,我猛地睜開眼來。

    一切虛像終於消失,望著床頂緋色的幔帳,垂掛的香囊流蘇在輕輕的搖晃,我長長的噓了口氣,心痛的感覺仍是消失不去。

    東哥!起來!身邊那人仍是焦急萬分的推我。

    我側過頭,慢慢看清皇太極的臉,我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卻被渾身的痠麻疼得又倒了回去:可是出什麼事了?

    格格!葛戴僅穿了件月牙白的襯衣,光腳趿著鞋皮,一臉緊張的站在床下,可醒了,你方才被夢魘住了!咬牙切齒的蹬著被子,卻怎麼叫也叫不醒,真真嚇死奴婢了!

    我稍稍動了動,忍住痠麻的感覺坐了起來,皇太極隨手拿了墊子替我塞在背後。

    幾時了?

    卯時初刻,再過一會天就要亮了。葛戴倒了碗茶,扶著我餵我喝下,我潤了潤喉嚨,感覺氣順了些,只是心悸的感覺仍是揮散不去,緊緊揪結在心頭。

    天亮就好我噓了口氣,這才發覺自己渾身是汗,就連身上的襯衣也給汗水捂溼了。

    皇太極取了帕子在我額鬢間仔細的擦拭汗水,我打了個哆嗦,只覺得熱汗被冷空氣一逼,身上冷得不行,於是便對葛戴叫道:受不了,凍死我了,你讓外頭守夜的人替我燒些熱水,我需泡個澡去去寒氣。

    葛戴應了,胡亂的披了件衣服便出去叫人。皇太極將自己的棉被也一塊裹在了我身上,關切的問:還覺著冷嗎?

    我搖頭:只是汗黏在身上難受。話說完,便覺得眼前一眩,看東西竟有搖晃的感覺,我閉了閉眼,痛苦的說,晚上沒睡好,這會子頭有些暈。

    話才說完,兩邊太陽穴上一涼,竟是皇太極將大拇指按在上面輕輕擠壓。

    好些了沒?

    嗯。

    一會兒葛戴呵手跺腳的回來了,小臉凍得煞白,我心疼的斥責她說:怎麼也不穿好了再出去

    格格!葛戴哆嗦著,話也說不清了,西廂走水了,服侍八阿哥的那些個奴才丫頭一個也沒跑出來她兩腿發軟,蓬地跌坐在腳踏上,肩膀劇烈顫抖。

    皇太極從床上一躍而起,跳下床卻最終在跑到門口時停了下來。

    我捂著嘴,只覺得渾身越發的冷,像是全部的血液都結成了冰塊,再也沒有一絲的熱氣。

    呵原來他們的目的是衝我來的啊。皇太極在冷笑,他一個旋身,從牆上取了弓箭,我嚇了一跳,叫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你說我還能做什麼?

    他們放火燒不死你,難道你卻要特意跑去送死不成?我掀了被子,氣急敗壞的跳下床衝過去拖住他,你給我回來!說什麼我都不許你出去!當務之急只能先靜觀其變,我想他們還不至於撕破臉明目張膽的來害你。等天一亮,我們去找那林布祿,先聽聽他如何解釋,好歹你是他親外甥我的聲音越說越低,浸在冷空氣裡的身子凍得牙齒咯咯直響,心裡的恐懼感陡然放大。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裡,親情又算得了什麼?算得了什麼

    皇太極目光冷如寒冰,握緊弓箭,一字一頓的說:必然是葉赫和建州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布揚古已生異心!他倏地回過頭來,目光凝在我身上,變化不定,會是誰?葉赫勢單力孤,絕不肯輕易違約,它身後一定有其他同盟者!烏拉?哈達?輝發?是哪一個?

    我見他臉色驚疑不定,雖然強作鎮定,但到底是個弱質的孩子,即使天性聰穎,智謀無雙,說到底卻仍是個七歲大的小孩子!他也會感到無助和害怕,特別是這個地方原是他母親的族系,要他幼嫩的心靈立時三刻接受親人的背叛和欺騙,他哪裡能承受得住?

    見他已然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神智似乎已瀕臨崩潰邊緣,我使勁咬住自己的下唇,凍成冰坨的身子居然也不再打顫了,只是直直的挺起了腰桿,縹緲的笑出聲:沒關係,不用怕他們把我誆回來,總有用處的。皇太極,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

    皇太極不說話,葛戴被我咬牙冷笑的模樣嚇住,竟哇地掩面大哭起來:格格

    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除非,我死!

    啪嗒,弓箭落在地上。

    我輕輕笑出聲,忽然感覺也沒什麼可以再值得我恐懼害怕的了。

    什麼使命,什麼命運,統統讓他見鬼去吧!如果我連一個孩子都不能保護住,那我真就不是我步悠然了!

    失去了自我的阿步,即使回去了,又有什麼意義?

    布揚古顯然早有準備,料定我會去找他,才見我面,便苦著臉向我解釋:上房的一個狗奴才昨晚偷著點燈,一不小心給碰翻了。火藉著燈油燒得極快,西廂裡頭的人睡得又熟,這才弄成如此慘狀!好在小阿哥沒事,要不然我們可真不知該如何向姑姑交待了。

    我冷眼看著他唱作俱佳的把戲演完,揀了張椅子坐下,葛戴戰戰兢兢的站我身後,她手指緊貼褲腿,些微發顫。

    布揚古的目光在我身後轉了一圈,沒見著皇太極,忍不住問:皇太極呢?可是受驚嚇壞了,要不我讓人給他送些壓驚茶去!

    不必!我打量四周,打從我進門,窗外走廊便人影憧憧,似乎多了許多守衛。這會子他才睡下

    我儘量維持笑容,一時有丫鬟過來上茶,布揚古突然嘆了口氣:這麼些年委屈妹妹了。

    不委屈。我笑得無比粲爛,笑容猛然撞進他的眼中,他臉上竟也出現了一瞬的恍惚,我當然比誰都清楚這一笑帶來的魅力究竟多具殺傷力,於是加倍婉約溫柔的說,為了葉赫,為了哥哥,這是應該的。

    東哥你真是長大了!好久他才終於發出一聲感慨,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了一絲的猶疑,但轉瞬即逝,等他目光再投過來時,又罩上了一層假情假意,妹妹許了努爾哈赤後,我原以為這算是一樁不錯的姻緣,妹妹從此有了依靠,可誰知這都過去兩年了,努爾哈赤那廝竟出爾反爾,遲遲未曾兌現當初的承諾,不僅未將你立為大福晉,甚至到如今仍是沒個名分!他臉上漸漸露出一種深惡痛絕的恨意。我估摸著他不是真的恨我沒能嫁給努爾哈赤做大福晉,多半是因為建州這些年在大明朝廷中的地位節節上升,努爾哈赤甚至一度討封到了二品的龍虎大將軍一職,這對於長期受到朝廷器重的葉赫來說,不外乎於是個重大打擊。

    哼!不過是些鼠目寸光之輩,只想到在遼東一隅爭奪明朝的施恩,以求苟安而已。努爾哈赤的野心可是他們這些人可比?

    我端起茶碗,輕輕吹涼茶水,聽他接下來會如何進入正題。

    妹妹可還記得布佔泰?

    可是以前曾與我訂下婚約的烏拉滿泰貝勒之弟布佔泰麼?

    正是。布揚古在廳內來回踱步,自打古勒山一役布佔泰被擄之後,他整個就變了,努爾哈赤沒有殺他,甚至還先後把兩個侄女嫁他為妻,他墮入美人溫柔鄉後全無往日的英雄豪氣,已成努爾哈赤的傀儡。前年更因滿泰暴斃,其叔父企圖奪權,努爾哈赤卻藉機將布佔泰放回烏拉,助他襲位東哥,現如今烏拉和建州已成一丘之貉,布佔泰完全聽命於努爾哈赤。眼下海西和建州局勢緊張,一觸即發,努爾哈赤若要對葉赫不利,我們孤掌難鳴,如何抗衡?

    我的手一顫,碗蓋咯地撞在茶盅上。

    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怪不得當初努爾哈赤會答允將布佔泰放回烏拉,原來竟還有這麼一出內幕摻雜在裡頭。

    我不由一陣心寒,自己以前果然是太天真了,只顧著縮起頭來做鴕鳥,以為這樣子便可安安穩穩的過完我應過的歲月。如今看來真是大錯特錯,無論我躲到哪去,我不去招惹是是非非,是是非非卻總會找上我。

    依兄長所見,又當如何扭轉乾坤?我一字一頓的問出口。

    布揚古被我犀利的目光盯得好不自在,尷尬的別過頭去:今兒個哈達首領貝勒來訪,聊起妹子時才知與你曾有過一面之緣,你可要與他見上一面?

    孟格布祿?!腦海裡飛快閃過那張尖瘦的面容,我震驚得從椅子上站起,手中的茶盞咣地跌落地面,摔了個粉碎。

    格格!葛戴驚呼,從身後扶住搖搖欲墜的我。

    布揚古不動聲色的望著我。

    我呵地冷笑:既然是孟格布祿貝勒親自點名要見我,我若是不見,豈不駁了他的面子?好歹人家也是一部之首啊!

    妹妹能這麼想,做哥哥的深感欣慰

    哈哈一陣長笑蓋住了布揚古底下的話語,門扉推開,一個穿著藍色漳絨團八寶大襟馬褂的男子昂首闊步的跨進門來。

    瞘目隆鼻,具有英國貴族氣質的男人!

    孟格布祿!

    我瞳孔驟縮,不用他開口,已從他□裸的目光中讀出他所有的心思。

    布喜婭瑪拉格格!咱們終於又見面了

    屏退開屋內所有的下人,布揚古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

    葛戴猶豫不決,緊張兮兮的回望我,我朝她笑笑,朗聲說:葛戴,去瞧瞧八阿哥醒了沒,囑咐他一定要把藥喝了

    葛戴雙眼一紅,眼淚湧上眼眶,我怕她漏出馬腳,隨即推了她一把,將她趕出門外,順手將門重重的關上。

    東哥沒等我回身,背後貼耳傳來一聲柔情呼喚,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猛地回過身,孟格布祿的臉離我僅餘一寸距離,我頭皮猝然發緊,他雙手撐住門框,將我圈固在他雙臂之間,嘖嘖的笑:我的第一美女他低下頭想要吻我,我看著他厚厚的嘴唇如同一座山般壓下,頓感噁心反胃。

    咯!我逸出一聲笑,低下頭從包圍圈中哧溜鑽了出去,喘吁吁的跑到桌子後面。

    孟格布祿吻了個空,陰鷙的回過頭來,見我滿臉堆笑,登時又將怒氣壓下,笑道:調皮的小東西看我怎麼懲罰你!他大步朝我追來,我腳下發軟,知道這種小遊戲可一不可二,再逃下去他鐵定要翻臉。於是索性站著不動,讓他一把抱住,當他的唇再次壓下時,我抬手擋住了他,雙眼媚笑:貝勒爺好不知羞,也不怕人笑話。

    哪個笑話了?這裡除了你我,還有旁人麼?他摟緊我,勒得我連氣都快透不出了,才說,東哥,我想死你了!我可想死你了你這小妖精!怪不得歹商為了你輕易便將小命給丟掉了,東哥,你真是個迷死人的妖精!他咬著牙喘粗氣,臉上□暗湧,看得我心驚肉跳。

    歹商?這個名字好熟,可我現在腦子裡一片混亂,想不起在哪聽過。

    歹商啊!你還記得他嗎?孟格布祿用手撫摸著我的臉頰,我真想一口狠狠的咬他一口,好不容易強壓下心底的噁心,他已□著將我壓倒在桌面上,歹商那小子,的確有眼光若不是當年和你阿瑪聯手搞死他,想必如今不止你最終會落在他的手上,就連哈達也是

    眨眨眼,我想起來了,歹商,哈達部貝勒,早在我九歲那一年就被布齋和那林布祿的一招美人計給害死了。原來這裡面還關孟格布祿的事情,雖然詳細的內幕我不清楚,不過看他現在的樣子,多半是為了奪位。

    我正愁找不到話題亂扯,便笑嘻嘻的說:歹商可比爺你溫柔多了

    孟格布祿目光凝緊,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冷道:難道你那時候就已經呵、呵呵這麼說來努爾哈赤不過和我一樣。歹商那王八羔子,可真是佔了大便宜啊。

    這有什麼的難道你還介意這個?

    他目光放柔,輕聲說:咱們女真人會介意這個?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孟格布祿了!你放心,我照樣會對你很好,比他還好

    我原以為他會發狂,最起碼會把對我的性趣減少到最低,可誰曾想他竟會說不介意?shit!女真男人對性觀念的大度寬容居然比現代人還強悍!他難道一點處女情結都沒有嗎?

    眼看這招又以無效告終,我卻失策的被他摁倒在了桌面上,他充滿□的雙眼就停在我的上方不過五釐米,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濃郁的體味,照這種情形再繼續下去,我怕不定什麼時候我就真要吐了。

    我我可是努爾哈赤的女人啊。我軟弱無力的開口,將臉偏向一邊,他的嘴唇開始沿著我的頸線一路往下。

    哼他卻只是輕蔑的冷哼一聲,毫沒放在心上。

    我心中警鈴大作,可沒等我再開口,只聽刺啦一聲,胸前的衣襟竟被他的狼爪撕裂我終於再難維持虛假的笑容,面色大變。

    這傢伙,絕對比努爾哈赤更像一頭飢餓的豺狼!

    爺!等等爺!我慌亂的用手擋開他的臉,喘氣,這個今兒個不方便,我那個

    他眼睛都紅了,悶悶看著我,吐氣:我不介意!繼續埋頭侵掠。

    媽的,死豬頭!你不介意!我很介意行不行?

    掙扎了幾次都擺脫不了他,我終於忍不住尖叫一聲:爺!

    趴在我身上的身體終於一頓,停了下來,可接下來我卻看到一雙要吃人一般的狠戾眼眸。我心一慌,知道要糟,忙眉開眼笑的拿手指戳著他的胸口,嬌嗔:瞧你急得那樣見他遲疑不定的模樣,我把心一橫,終於下定決心下最後一帖猛藥。我雙手一搭,勾上他的脖子,主動將紅唇送上。

    嘴唇觸碰的一剎那,我閉著眼睛不停的在心裡默想,就當自己是在豬圈裡親一頭髮情的公豬好了!

    他先是僵硬,而後熱情就像是火山爆發一樣不可收拾,舌尖橇開我的牙齒,溼滑的長舌捲了進來,我喉嚨口一陣發癢,胃裡絞痛到幾乎抽筋。

    唔!他猛然推開我,一臉驚懼,手指摳進自己的嘴裡,你你剛才餵我吃了什麼東西?

    我攏著凌亂的碎髮,用手背抹著唇,咯咯的笑:好吃嗎?味道不錯吧?

    是什麼?你給我吃的是什麼?他暴怒,衝上來用手掐住我的脖子,但終於卻沒敢用力,只是將我晃了兩晃。

    聽說過大明國有種秘藥麼?專門用來懲治那些不聽話的宮女太監的吃下第一顆作為引子,以後每逢初一、十五便要再服上一顆,否則就會渾身像被螞蟻咬一般麻癢難當,時間拖得久了,最後會腸穿肚爛而死!我開始瞎編,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是二十一世紀的武俠小說裡面寫爛的情節,不知道對這個死豬頭會不會管用。橫豎我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死活就這麼一招了。

    孟格布祿似乎有些不信,將舌頭長長的伸出來,連吐了兩口口水。

    我忙問:你是不是覺得嘴裡又苦又辣?身上也有些發癢?

    心理戰!勝敗在此一舉!

    他果然開始有些動搖,眼中流露出一絲恐慌:你哪裡弄來的東西?

    兩年前明朝使臣到費阿拉,帶了兩名御賜下嫁的郡主給努爾哈赤。我和那兩位郡主親如姐妹,這藥自然就是她們給我的

    可是阿芙蓉?

    我猛然想起阿芙蓉也就是後世所稱的鴉片,不記得曾在哪本史料書上看到過,上面敘述說明朝末年,阿芙蓉乃是暹羅國的貢品,因為稀有,價比黃金,是京城有錢人才吸食的奢侈品。

    我哈哈一笑,掩唇不語,真是才打瞌睡就立馬給送個枕頭來。我給他吃的不過是我香囊裡的一小片香片,有毒沒毒我是不清楚,興許吃過後腸子會拉得細一點,不過這味道倒真是又澀又辣,難吃得要死。

    他看我的目光恨恨的,我想如果可能,他一定會撲上來咬死我。

    果然是阿芙蓉!你這該死的女人!你到底想做什麼?難道是努爾哈赤派你來對付我的?他終於惱羞成怒,他待你究竟有什麼好,居然能讓你如此死心踏地的跟著他?你難道不知道終有一天他會聯合了烏拉一起來對付葉赫?

    努爾哈赤是個天才!這句話我倒是一點也沒說錯,清太祖自然是個天才!況且,我這點小伎倆若是同樣用在努爾哈赤身上,肯定被他一眼就識破了。也只有孟格布祿這樣的笨豬才會輕易上當!

    豬就是豬!不管走到哪裡,都還是一頭無用的笨豬!不難想像,他當初若非用陰險卑鄙的下流手段,必定爭不過歹商!

    不過我語音一轉,當務之急還是不能把話說得太絕,萬一惹惱了他,他一巴掌拍下來來個玉石俱焚,豈非完蛋?我並非是站在努爾哈赤那邊的人!你別忘了,努爾哈赤與我有不共戴天的殺父深仇!

    那你

    很簡單,你若想得到我,必先明媒正娶,否則我寧死不願與你苟合!

    他逐漸恢復冷靜,聽我如此一說,倒收起小覷之心,露出幾分敬意:這個簡單,我早已向布揚古提親,他亦應允,即刻我便帶你啟程回哈達,你我共結連理,從此雙宿雙棲

    我聽著如此噁心的話汗毛直豎,忙截口說:先別忙,既然我哥已應允親事,我亦沒理由反對。只不過,我當初發的毒誓天神可鑑,不敢輕易違揹你若想我嫁你,需得提了努爾哈赤的人頭來!

    孟格布祿似乎萬萬料不到我竟是如此剛性有氣節的女子,呆呆的看了我老半天,我被他盯得虛汗直冒,只得故作嘲諷的說:怎麼,怕了?

    哼,努爾哈赤又有何懼?他捏住我的下巴,牢牢的瞪住我,你是我的,你終將是我的

    我期待那天的到來!我涼涼的說,心裡卻是鬆了口氣。

    想殺努爾哈赤?怕是憑他孟格布祿還不夠格!

    那個阿芙蓉

    這你大可放心,我必會初一、十五定期奉上,以保你不受麻癢之苦,至於解藥,等你我成親那日,我定然會雙手奉上,絕不反悔!鬼才知道阿芙蓉到底有沒有解藥可解,按現代的那些個吸毒成癮者的角度來說,根本無解不過,反正我下的也不是什麼真正的阿芙蓉啦,所以管它真假,能唬人就行。

    孟格布祿果然孤陋寡聞,沒有絲毫的懷疑,只是放開我,佞笑著點點頭。

    一樁政治婚姻買賣契約正式在我手中敲定我寧可是我自己賣了我自己,也好過讓布揚古賣了我!

    當我走出房間的時候,門口的葛戴正跪坐在門口,淚流滿面,見我衣衫不整的出來,先是一愣,而後竟哇地放聲慟哭,撲過來緊緊的抱住了我。

    傻丫頭,哭什麼呢?有什麼好哭的?我輕聲安慰她,遠遠的看見廊房盡頭的拱門下站了一個人影,正是布揚古。

    我衝他揚起下巴,不冷不熱的一笑,他目光歉然一瞥,身影匆匆閃入拱門之後。

    格格!你受委屈了八阿哥若是知道

    噓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她哽咽著脖子伸得老長。我問你,八阿哥的事可安置妥了?

    她含淚點點頭。

    我放開她,她在我耳邊小聲說:已經按照格格的吩咐,把爺扮成小廝的模樣,混出城去了,不消三四天,日夜兼程便可趕回費阿拉。

    我滿意的點點頭,只要皇太極能平安逃離葉赫,就好比卸下了我一個後顧之憂,接下來我倒要看看,努爾哈赤知道我被孟格布祿綁去做新娘後,他會作何反應。

    是真心愛我,還是隻是虛情假意,就看他這次會怎麼做了。

    哈達部先人本居呼蘭河,後遷至哈達河,在首領王臺貝勒的管治下,日益強盛。

    在遼東管轄之內,除了現如今的努爾哈赤外,當時的王臺是最早一個接受明朝龍虎將軍封號的人,由此可見,王臺統治時期的哈達部在整個女真人中是何等的風光無限。可這樣的優越感只持續到到明萬曆十年,那年王臺亡故,立其子扈爾罕襲位,孰料扈爾罕竟在不久後暴亡。從此哈達內部分裂成三股力量:一為扈爾罕之子歹商繼承哈達貝勒;二乃王臺五子孟格布祿襲職龍虎將軍;最後是王臺另一子康古魯。

    這三股力量大打內戰,萬曆十九年,歹商看中了東哥,下聘求婚,布齋和那林布祿要求他親自迎娶,結果在途中遭到葉赫伏擊被殺身亡。

    這是我進入到東哥身體前一年發生的事,實在想像不出當時才九歲的小東哥,竟然已有如此強大的魅力,果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女真第一美女的美名確非平白無故得來。

    車輦抵達哈達河時,氣溫漸漸暖和起來,春風拂在人臉上已是了無寒意,我十分享受這難得的天氣,整個人也終於像度過冬眠期一樣清醒了。

    因為毒誓再加上毒藥,我連帶威逼利誘的讓孟格布祿每日裡只敢看著我大吞口水,卻不敢發狠吃了我。

    我暗自好笑,如此孬樣怕死的男人,如何能跟努爾哈赤匹敵?

    然而我這種得意偷笑的日子並沒有過得很長,隨著時間的推移,溫暖宜人春日流逝,轉眼迎來悶熱的夏季,我卻始終沒有盼來我預想中的結果。

    建州方面毫無動靜,甚至沒有一兵一卒進入哈達境內探查。

    我的心隨著日漸炎熱的天氣逐漸冰冷。

    是我太過高估了努爾哈赤,還是我太過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眼看著孟格布祿的不耐情緒一日甚於一日,就連遲鈍如葛戴那樣的小丫頭也在某天深夜害怕的告訴我,她覺得孟格布祿像頭餓狼,就快忍耐不住飢餓冒險獵食了。

    我焦急,我苦悶,我更恨但是那又有什麼用?換不來我要的一切,等孟格布祿的耐性撐到極點,謊言終將不攻自破,到那時我該怎麼辦?當真歸順了他,認命的乖乖做他的福晉?

    不要!一想到孟格布祿猙獰的臉孔,我連一絲絲勉強將就的興致都提不起來。

    葛戴也急,每日神神道道的嘴裡不停的在唸著什麼。我想隨著時間越往後推移,我們主僕二人最終都將逼出精神分裂。

    終於有一天,葛戴絕望的衝我喊:格格!貝勒爺不會來了貝勒爺永遠不會來了!

    不,他會來!我執拗的說,不知道是在騙她,還是在騙自己。

    難道您忘了嗎?貝勒爺的阿敏側福晉,可是孟格布祿的親侄女!

    我一愣,居然還有這種事?

    是了,我怎麼忘了,阿敏姓的是哈達那拉氏,她原是扈爾罕的女兒,算下來可不就是孟格布祿的親侄女?

    雖然阿敏嫁到建州後並不受寵,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努爾哈赤現在到底是如何想法?哈達與建州有著姻親的一層政治關係在,努爾哈赤會為了我不惜打破這種平衡,發兵哈達嗎?

    會嗎?會嗎?

    我心揪結,思緒百轉千折。

    格格!

    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我終於還是被迫要認真分析一下局勢了。

    這無關於愛情,無關於美貌努爾哈赤,這位歷史上的清太祖,我呆在他身邊太久了,久到已經麻痺了自己的眼睛,竟忘了他除了是個喜好美色的男人外,更是個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這樣的一個男人,豈會為了一個女人,為了兒女私情而亂來?

    我手足冰冷,一股森冷的寒氣竄上心頭,在八月的高溫下,冷汗竟涔涔浸溼了我的衣衫。

    我真想狠狠給自己一耳光,痛罵自己的愚昧蠢笨以努爾哈赤的為人,怎麼可能沒有更早一步就察覺到葉赫的易變之心?早在去年底布揚古邀我回家探親,努爾哈赤便該早已明瞭

    可他還是應允了

    為什麼?為什麼讓我離開費阿拉,回去葉赫?他明知道我回去後布揚古要對我做什麼,為什麼沒有阻止,反而還是放我走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

    我掩面癱倒在地上。

    我不瞭解這個世界,更不瞭解這樣的努爾哈赤,在他們爾虞我詐的詭譎風雲裡,我不過是枚可悲的棋子這真的無關於愛情,無關於美貌啊!

    九月的一天,我的噩夢終於驚醒。

    當孟格布祿瘋狂的衝進我的房間,將試圖上前阻擋他的葛戴一巴掌打到嘴角流血時,我知道我的末日終於來臨了。

    擔憂與恐懼焦灼了這許多的日日夜夜,真到了這一刻,我反倒鎮定下來。

    貝勒爺有事嗎?

    跟我走!他怒吼著拖我,攥得我手腕就快脫皮。

    格格葛戴尖叫,撲過來一把抱住孟格布祿的右腿,格格

    滾開,賤婢!孟格布祿一腳踹中她心窩,葛戴悶哼一聲,人滑出一米遠,像蝦米一樣蜷縮起來。

    葛戴!我驚叫,看她的樣子像是已失去知覺,只不過小小的身子卻在不停的抽搐。

    我想跑過去察看她的傷勢,可是失去理智的孟格布祿已經將我扛到了肩上,在我的尖叫和踢打中往門外跑去。

    你這是要做什麼?天旋地轉過後,我發覺自己被扔進了一輛黑咕隆咚的馬車內,孟格布祿死死的掐著我的胳膊,充血的眼睛可怕的瞪著我。

    你不知道?你會不知道?他咬牙,臭□,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吧?

    馬車顛簸的狂奔起來,我被拋上拋下,顛得頭暈眼花。

    他卻仍是不肯放過我,抓著我的衣襟,惡狠狠的說: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得不到的東西誰都別想得到!

    他突然發瘋般撲向我,雙手拼命撕扯我的衣服。

    我尖叫,跟他肉搏戰,雖然明知打不過他,卻仍是不甘如此受辱。

    臭□!他劈手給了我一巴掌,我耳朵裡嗡地聲,在那霎間耳朵失聰,似乎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覺得有雙手在我胸前亂摸亂揉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重力陡輕,迷迷糊糊中有雙手把我抱了起來。

    我還是聽不到聲音,只是感覺有團溫暖的氣息包裹住我,臉頰上滾燙腫痛的感覺猛然消失,一種冰涼的觸感滑過,沁入肌膚。我一顫,眼睛慢慢睜開,模糊的視線漸漸對上一雙柔軟清澈的眼眸,那裡面深如海水,蘊含了難言的憐惜、自責、哀傷

    咳!我咳了聲,嗓子暗啞,但總算還能說話。

    我應該激動的,因為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被淡淡的心痛包圍著,讓我有點恨他。

    東哥代善單膝跪在馬車上,將我輕輕的摟住,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我感覺他是在抱一個稚嫩的嬰兒。

    咳我推開他,有些疲憊,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有他在,無論如何已能使我提起的心穩穩的落下。我低頭檢查了下衣物,除了有些凌亂褶皺外,穿得還算齊整,看樣子在我昏厥過去的時候,孟格布祿那頭豬並沒有佔到多大的便宜。

    東哥

    閉嘴!我啞著聲沒好氣的打斷他。

    他及時出現救了我,我應該心存感激,但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我心底一直隱藏著一種淡淡的恨意,我恨他,恨他這兩年對我的不聞不問,恨他為了自保而徹底撇清我們的關係恨他!就是恨他!

    代善無言的望著我,眼底緩緩流淌著悲哀的氣息,他伸出手來想撫摸我臉上的傷痛,卻被我一把抓過,狠狠的在他手指上咬了下去。

    他微微一顫,卻沒有抽開手,紋絲不動的繼續讓我咬,直到我的舌尖嚐到了一絲甜腥味。

    我猝然鬆口,望著他左手食指上的一排帶著血跡的牙印,失聲驚呼,迷惘瘋狂的神智猛然被震醒。

    代善你、你不是我傻,就是他傻,亦或是我們兩個碰在一塊就會變成了一對大傻瓜。

    他竟然沒有一句怨言,反而輕輕的衝我一笑,溫柔的說:還記得嗎?那年你發高燒,醒來後誰都不認識,也是這般惶惶不安,失魂落魄的神情,最後竟還發狠咬了自己的手指我當時就只一個念頭,寧可你咬的是我的

    我張嘴結舌,心裡酸酸的,眼裡也是酸酸的,似乎有什麼強烈難抑的情感要從我心臟裡噴薄而出。

    他嘆息一聲,將我緊緊擁進懷裡:對不起

    一滴淚,順著我的眼角緩緩墜落。

    代善抱我下車後,我才發現馬車正停在一座原始荒僻的森林內,雖是夜晚,但馬車邊圍滿侍衛兵卒,人手一支火把,竟將黑漆漆的森林照得宛如白晝。

    火光在代善白淨的臉上跳耀,我目光匆匆轉了一圈,入目屍橫遍野,盡是哈達的士兵。到古代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目睹如此真實的血腥場面,心頭突突亂跳,忙將臉埋在代善胸口,不忍再看。

    回二阿哥!一名親兵跪到在地,前方有消息來報,淑勒貝勒已帶兵攻入哈達城

    我脊背僵硬。

    沒想到他居然親自來了

    東哥東哥

    遠處傳來焦急的叫喊聲,馬蹄陣陣,頃刻間來到我的面前,長長的馬臉對著我,鼻子裡哧哧的噴著熱氣。馬背上的人翻身下馬,動作相當嫻熟歷練。

    東哥眼前一花,一個身披緙絲甲冑的小兵已衝到我面前,雙手牢牢的扳過我的肩膀,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

    我眨眨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太極?

    這個身背朱木巨弓,腰挎金桃皮鞘寶騰腰刀,滿身血汙的小兵竟然是皇太極!我怔了怔,掙扎著從代善懷裡下地,呆呆的摸著皇太極的小臉,從頭打量到腳。

    他滿面歡顏的望著我,兩眼晶亮,綻放出無比喜悅的光芒。

    你做了什麼?我厲聲怒斥,聲線無法自控的在顫抖,你瘋啦,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回過頭凌厲的瞪住代善,凶神惡煞,如果眼神當真能殺人,他已被我目光穿透,誰允許他上戰場的?誰允許的誰允許的

    代善柔柔的看著我,不說話。

    誰允許的你們居然讓一個七歲的孩子上陣殺敵真是瘋了我一口氣噎在喉嚨裡,氣息倒轉回胸腔撞得心口生疼。

    赫然發現,原來代善胸前的甲冑裂了一道二三十公分長的血口子,皮肉外翻,傷口上凝著黑褐色的血塊這麼重的傷勢,他居然仍能不動聲色的將我從車裡抱出來,不動聲色的任由我責罵而拈笑不語。

    我眼前金星亂撞,只覺得代善溫和的眼眸像是一支利箭,咻地聲穿透了我的心。

    我張了張嘴,可憐兮兮的望著他,淚水止不住的滂沱而下。

    疼不疼?疼不疼哽咽著,我顫抖的伸手撫上他的胸,卻不敢去觸碰他凝血的傷口,只是一連迭聲的追問,疼不疼

    不疼。他輕聲回答,語氣淡然中帶著一絲快慰,他握住我的手,低頭在我五根手指上逐一落下一吻,有你為我流淚,死也值得!

    怦!我的心猝然炸裂,震撼間彷彿感覺自己騰雲駕霧般嫋嫋飄起,渾然不知身在何處。一股暖暖的、細細的溫情與甜蜜從指尖傳來,顫慄傳遍全身。

    我所能想的,所能聽的,所能見的

    在這個剎那,只有他

    溫潤如玉般的少年!

    拂曉,當第一縷陽光射入大廳時,青灰色的地磚上空飛舞著細小的灰塵顆粒,就像是無數飛蟲在孟格布祿凌亂的髮辮後縈繞。

    我被領到廳堂門前,門內已佇滿了威風凜凜的建州將士,侍衛扈爾漢、額駙何和禮、巴圖魯額亦都、扎爾固齊費英東,碩翁科羅巴圖魯安費揚古

    凡是我所熟知的人,基本上都已一個不落的挺立在偌大的廳裡,面上風塵僕僕,身上的甲冑沾染著不同程度的血汙。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踏進門去。

    努爾哈赤穿了一套香色織金緙絲彩雲團紋甲冑,猶如神人般的坐在大堂的楠木寬椅上,見我進來,目光漫不經心的瞥了我一眼,隨即重新回到孟格布祿身上。

    我緩緩走過孟格布祿,他突然激動的掙扎起來,雙手反綁卻仍企圖站起來衝向我,可惜此舉立即被兩旁的侍衛阻止,將他的頭牢牢摁在地上。

    賤人!臭□!他扯著喉嚨,竭嘶底裡的喊。

    成王敗寇!對這種失敗小人的辱罵,我只當沒聽見。

    臭女人,你騙了我!你騙了我!你不得好死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孟格布祿的咒罵越來越難聽,我心底一寒,雖然明知他不過是在胡說八道而已,但是如果墓碑上的銘文記載無誤,歷史上的東哥,也就是我,應該在三十四歲那年就香消玉殞了以前我一直把東哥的歿逝當成是回去現代的年限,卻從沒正視過死亡背後透露的其他信息譬如說我將來到底是怎麼死的?

    目光不經意的轉向努爾哈赤,只見他清俊的臉龐上正掛著一絲殘忍的冷笑。

    我一個哆嗦,感覺寒氣從腳下直躥上心頭,森冷得叫人心顫。

    你不得好死你和努爾哈赤統統不得好死

    掌嘴!努爾哈赤一聲冷喝,那些侍衛立即齊聲應了。有人站到孟格布祿身邊,拉著他的髮根將他的頭硬拉得仰了起來,另一人卻持了根巴掌寬的竹板子,對準孟格布祿的左右臉頰啪啪啪啪的猛烈甩下。

    我見孟格布祿雖然被揍得慘不忍睹,卻仍是硬氣的挺著單膝跪地,沒有吭上半句,不禁生出一種敬佩之意。

    一直以來我都瞧不起他,沒想到他竟也有股傲氣和骨氣。

    夠了!我終於忍不住出言制止。

    努爾哈赤等人皆是一愣。

    孟格布祿的嘴裡已經沁出血沫來,可是沒有努爾哈赤的口諭,那些侍衛根本就沒把我的話聽進去,竹板子依舊噼噼啪啪的響個不停。

    夠了!我怒斥一聲,瞪向努爾哈赤,你還不如殺了他,總好過用這等殘忍的手段來羞辱他!

    廳裡響起一下輕微的抽氣聲,我瞥眼掃去,只見扈爾漢正神情緊張的朝我猛打眼色。我假裝沒看到,側過頭去,直直的望進努爾哈赤眼中。

    視線毫無畏懼的與他對了個正著。

    他眉心輕輕一蹙,眼底有一絲驚奇閃過,但轉瞬即逝。

    他唇角抿攏,唇線微微下垂,俊朗的臉上直白的透出一種肅殺之氣。

    殺意在他眼中驟然升起,我心裡一驚,未等開口,他已冷笑著說:如此,就依東哥格格所願把孟格布祿拖出去,砍了!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他大手一揮,一切已成定局。

    我惶恐的瞪著他,孟格布祿嘶吼的怒罵聲在我身後漸漸遠去,他被人叉著胳膊拖出門外。過了沒多久,門外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我身子一顫,與努爾哈赤膠著的目光終於斷開。

    把武爾古岱帶進來!

    大勢已去一切恍若夢幻,卻又絕對的真實!

    孟格布祿死了因為我的一句話,死了

    迷迷糊糊的看到孟格布祿的長子武爾古岱慘白著臉,踉踉蹌蹌的被人押著走了進來,我內心一陣激動,發狂般的吶喊:不要再殺人了!不要再殺了他有什麼錯?你已經殺了他的阿瑪,難道連他你也不打算放過?

    努爾哈赤站了起來,我從他冰冷的眼眸中讀出了殘酷的四個字:斬草除根!

    這個男人,他是想要徹底滅了哈達呵!

    其實他現在已經做到了,掌控住了哈達城內外所有,但是為了免除後患,他即將選擇一種一勞永逸的法子斬、草、除、根!

    不要一陣天旋地轉,身心已經疲憊到極至的我終於受不住這樣的刺激,虛脫無力的昏厥。

    燈殘如豆。

    暈黃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

    恨我嗎?

    我淡淡的搖頭:不值得!

    說完這三個字,我撇開頭,目光悠悠轉向窗外。半開的軒窗外,樹影婆娑,雨點打在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分外擾人。

    我沒有資格去批判努爾哈赤,無法怨恨他在對待敵人時的心狠手辣。歷史學家都難以定論的問題,我又如何能過於片面的指責於他?

    難道一點點怨責也沒有嗎?他捏住我的下巴,將我的頭重新扳了回來,逼迫我正對上他的眼睛。

    從容自得的笑意中透出一絲的戲虐,就像一隻明明已抓到老鼠的貓,爪子輕鬆的摁住了對手,卻偏不一口將它咬死。

    他這是擺明了想看我哭著低聲求他。

    我冷笑:有用嗎?

    他愣了愣,對我說的話有些捉摸不透。

    我索性挑明話題,不願再當他爪下的那隻小老鼠:如果有閒暇怪你為什麼不早點來救我,不如先問問你當初為什麼願意把我送回葉赫!

    他面色微變。

    明明是你把我推到這裡來的,如今偏還要來問我恨不恨你這個問題本身就毫無意義。我推開他擒住我下巴的手,他挑了挑眉,眼底蘊出不耐的怒氣。

    他忽然抓住我的兩隻手,將我推倒在床榻上的同時,兩隻手被他拉高,牢牢固定在兩側。

    又在考驗我的耐性了是不是?

    我緊抿著唇,手腕上傳來炙熱的疼痛。

    他眯著眼,眸瞳中充滿了危險的信號:告訴我,你現在對我是什麼感覺?以一個女人單純對男人的

    我不喜歡你!打斷他的問題,我直接給予他答案,我不愛你無論你怎麼做,我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眼底閃過瘋狂的狠戾,我閉上眼不去看他,只是頭頂清晰的傳來他不斷變得粗重的呼吸,然後唇上一痛,竟是被他狠狠的咬了一口。

    這個世上,除了我沒人能要得起你!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冷如冰霜般的口吻,已足夠讓我心底冒出一股寒氣。我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代善那雙溫潤如海的眼眸,心口猶如破了個大洞,努爾哈赤的話卷著狂風暴雪直往那洞裡呼呼的鑽入。

    東哥你心裡只能有我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哭著來求我

    感覺手腕上的劇痛驟消,我睜開了眼,發覺床榻對面,努爾哈赤正陰沉著臉,怨恨的瞪視著我。他見我忽然望過來,神情閃過一死狼狽,連忙扭過頭,站起身走到窗下。

    我緩緩坐了起來:這對你很重要嗎?我是否喜歡你,真的對你很重要嗎?撫摸著手腕上紅腫的痛處,我輕聲問,那麼江山與美人,在你而言哪個才是最重要的?

    他背對著我的身影明顯一顫。

    我忽然笑出聲來:其實你心裡應該最清楚了,兩者相沖的時候,你選擇的永遠都只會是前者。於是乎我被你順理成章的送回了葉赫,順理成章的送進孟格布祿的懷抱。雖然你只是想借此找一個發兵的藉口,找一個連大明皇帝都無法責怪你的藉口。相信再沒有比未婚妻子被搶,由此倍感侮辱,憤而討之的理由更叫人信服了我粲然一笑,他恰好迴轉的眼眸在對上我明瞭的笑容時,大大的為之一震。

    你

    我什麼都知道!因為不喜歡你,所以即使知道真相也不會傷心難過!以你的立場,你的選擇非常明智而且正確。

    他倒抽一口冷氣,俊朗的臉孔逼出赤紅的顏色,他猶自不信,惡狠狠的問:你什麼都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有些事情只要不一味的去逃避,其實是很容易就能想通的當然也包括你還想再給我一個小小的懲戒就如同當初你把我關進蘭苑,圈禁三年的目的是相同的,你在為我這兩年任性妄為的不斷拒絕你而藉機教訓我!你想讓我害怕,從而更聽你的話

    你到底是誰?他忽然大步邁向我,一把抓住我的雙臂,目光定定的流連在我臉上,你還是原來那個東哥嗎?

    是也不盡然是我一語雙關的說了句模稜兩可的話,不管他聽不聽得懂,總之,我必須得為了我未來的命運去奮力搏上一搏。

    努爾哈赤,你想要什麼我很清楚我舔了舔唇,露出一個職業化的親切笑容,今後如果你還想用這招美人計如法炮製其他人,我這個第一美人絕對會完美的配合好你

    頓了頓,我喘了口氣,他咬牙接口:條件呢?

    很好,果然不愧是努爾哈赤!

    條件是你今後再不能任意約束我的自由,永遠都不許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

    也包括要讓你喜歡上我?他眼底有痛,揪心的痛,深沉的痛,那麼明顯直白,一點都不似作偽,就在這一刻如此清晰的□裸的呈現在我面前。

    我強迫自己忽視他的痛心疾首,斬釘截鐵的回答:是。

    他就這麼死死的,目光毫不轉移的盯了我足足有五分鐘之久,當我幾乎覺得沒可能再等到我想要的答覆時,他忽然冷冷一笑:好!一言為定!

    這幾個字才脫口,他猛然推開我,轉身,毫不猶豫的向門外走去。

    在一腳跨過門檻後,他寬闊的背影微微顫了下,像是無力再抬起另一隻腳,他扶在門框上緩了口氣,動作僵硬的筆直走了出去。

    秋風,夾著細雨從門外吹了進來,濺得我臉上溼溼的,我伸手抹去雨水,終於長長的鬆了口氣。

    正要走過去關門,窗外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努爾哈赤一走,方才被屏退出房的下人們便動作迅速的趕回來伺候。

    然而此刻我心裡正堵得慌,不願見人,只想一個人靜靜的呆會兒。

    正要開口打發她們回去,忽聽門口一個老嬤嬤發出一聲驚惶淒厲的尖叫:這裡怎麼有血?格格難道你剛才咯血了?

    我一怔,身子冰冷的僵直。

    萬曆二十七年二月,在我離開建州的那段時間,努爾哈赤聽從八阿哥皇太極的建議,命巴克什額爾德尼和扎爾固齊噶蓋,用蒙古字母拼寫滿語,創制滿文,從此滿文替代蒙古文成為女真族書信往來的流通文字。

    十一月,努爾哈赤在致朝鮮國王書函中,自稱建州等處地方國王。他意圖稱霸一方的野心由此已可窺見一斑。

    而自九月建州鐵騎攻破海西哈達部後,首領貝勒孟格布祿被殺,此事驚動明廷。為了保護哈達,明朝下令努爾哈赤退出哈達,並立長子武爾古岱為貝勒。

    彼時,哈達發生饑荒,武爾古岱走投無路,向努爾哈赤借糧賑饑,努爾哈赤趁機提出條件,要求哈達歸順建州。

    萬曆二十九年,哈達取消族名,歸順建州。哈達正式退出歷史舞臺,宣告滅亡。同年,為安撫歸降的哈達部眾,努爾哈赤將大福晉袞代之女,年方十一歲的三格格莽古濟下嫁武爾古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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