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王家大宅,陳長青又直奔衛斯理的住所,真可以說是僕僕風塵。
他狂敲衛斯理的門,按鈴,幾乎達半小時,老蔡才睡眼蒙朧,開門向他看來,他一堆老蔡,閃身進屋,疾聲道:“沒有你的事了,你去睡吧,我和衛斯理有要事辦!”
老蔡在沉睡中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陳長青也根本不給他多想的時間,就推他進去,自己一溜煙上了樓。
他先到了書房門口,踢了一腳。再走了幾步,又在臥室門口,踢了一腳,一面大呼小叫:“衛斯理,快出來,要是正在睡覺,小心我衝將進來!”
他一面叫嚷,一面輪流在兩扇門上踢著。那時,衛斯理和白素早已離去,如何還能應他。他跳來竄去好幾次,伸手去推臥室的門,應手而開,空空如也。他再去推書房的門,卻推不開。
陳長青開鎖的本領也不弱,花了兩分鐘,也就打開了書房的門,也空空如也。窗子卻打開著──陳長青一頓足,這才省起,衛斯理和白素兩人,早已離去了。
他重重在書桌上拍了一下,在桌前坐了下來,翹起了腳,擱在桌上,心中在想:衛斯理和白素到甚麼地方去了?他一面想,一面把玩著桌面上的一隻青銅鑄的仿古瑞獸紙鎮,不到兩分鐘,他就大叫一聲,直跳了起來。
他陡然想起了甚麼──每當他在這種情形時,他有一個習慣,會伸手去拍打自己的頭,這時,他幾乎沒有釀成慘劇,要把那隻沉重的紙鎮,向他自己的頭上拍去。
救了他,免得他頭破血流的是老蔡──聽得樓上一直在乒乓響著,忽然又靜了下來,忍不住打著呵欠,上來察看一下,他一推開門,就看到陳長青舉起銅紙鎮,向自己的頭上砸去!
他大叫一聲:“別死!”
陳長青被他一叫,手僵在半空,老蔡衝過來,一伸手,自他的手中,把紙鎮搶了下來,一面大聲埋怨:“甚麼事想不開,要尋死!”
陳長青這才知道自己忘了手中拿著紙鎮,那一下拍了上去,只怕傷得不輕,他知道和老蔡解釋不清,索興長嘆一聲:“和衛斯理做朋友,一點意思也沒有,他騙得我好苦啊!”
老蔡不信,皺著眉:“不會吧,衛哥兒不是那種人!”
陳長青嘆了一聲:“難說,我有一樣要緊東西在他那裡,他藏了起來,找不到可活不下去,老蔡,你幫我把所有的抽屜、櫃子門全打開來!”
老蔡是老實人,又知道陳長青和衛斯理熟,所以答應一聲,便和陳長青一起,在衛斯理的書房中,搜尋起來。
陳長青剛才陡然跳起,就是他突然想到,衛斯理的汽車上有著訊號發射裝置──他還曾參加對這個裝置的設計工作!他也知道訊號接收儀是在書房!
也就是說,衛斯理和白素一進書房,就可以知道神秘離去的李宣宣身在何處!
剛才陳長青信口胡說,說衛斯理騙了他,而這時,他真的有被騙的感覺,發出了一下充滿了怨屈的吼叫聲,把老蔡嚇了一跳。
不到三分鐘,陳長青就找到了接收儀,他熟練地操縱著,也很快地就看到了那個亮綠點。
他盯著亮綠點看,看到了亮綠點有極輕微的移動──那正是衛斯理和白素把車子駛出礦洞,想和陳長青聯絡,遇上了巨大的蝙蝠災變之時。
衛斯理打了自己家裡客廳的電話和陳長青住所的電話。衛斯理想不到陳長青在他的書房之中。
而衛白二人在礦洞口略停了一停,又衝過了發狂的蝙蝠群,又進了礦洞之中。
雖然,移動的距離只不過百來公尺,但是在螢屏上也看到。
陳長青也知道,除了這副接收儀之外,還有一副袖珍的,這時不在,更可以證明衛白二人,是到那個亮綠點所在處去了。
他又盯了一會,看到亮綠點不再移動,他喃喃自語:“求求你別動,我立刻就來,才求你們千萬別離開,我立刻就來!”
老蔡不知道他在說甚麼,用奇怪的神情望著他。陳長青靈機一動,十分認真地對老蔡道:“老蔡,看到這亮點沒有?你坐在桌前,看著它,我會不斷打電話來問你,要是它移動了,你就告訴我它的位置!”
老蔡見陳長青說得認真,連連點頭。
陳長青向老蔡揮了揮手,一溜煙下樓,衝了出去。
剛才他已認清楚那亮綠點的所在,一上了車,就認定了方向,疾駛而出。
他利用車子上的電話,每隔五分鐘,就打電話問老蔡一次。老蔡很是盡忠職守,每次都回答:“沒動過!”
陳長青驅車急駛,他還未曾駛到礦洞口,就在那個警告牌的附近,看到了衛斯理在路邊“借”來的那輛車子。
一看到了那輛車子,陳長青就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慘叫,在曠野之中聽來,淒厲無比!
照說,陳長青看到了車子,證明了衛、白二人確然來到了這裡,證明他追蹤正確,他應該高興才是,何以會發出慘叫聲呢?
這裡面,可大有文章!
原來,陳長青一看到那輛車子,就認出了這輛車的車主是誰──不是別人,正是小郭!
小郭處心積慮,料定了衛斯理和白素在這件事上,所知之多遠在各人之上,必然會採取單獨行動,而他們的車子又被李宣宣借走了,如果他們要單獨行動,也就會照老習慣,在路邊去“借車子”──一個人的老習慣若是叫他人掌握了,實在不是好事,連衛斯理也不能例外。
小郭也知道衛斯理會揀甚麼樣的車子下手──那又是另一項老習慣,而他的車子正是衛斯理喜歡的那一型。
所以,小郭在離開了衛斯理的住所之後,轉過了街角,向二樓書房的窗子看了一眼,又料中了陳長青必然會賴著不走,衛斯理大有可能跳窗離開,所以他就把車子停在適當的街角,自己躲進了行李箱之中!
這一連串預料之正確,後來衛斯理和白素兩人,也大是歎服,衛斯理絕想不到在自己“借”來的車子中,小郭正躲在車上!
衛白二人後來在礦井的升降籠底部,看到了那個“郭”字,心知小郭下了礦井,但是怎麼也想不出小郭是如何跟蹤而來的。
當他們兩人下了車,步行了一會,找到了那架手搖車,搖到礦洞去的時候,小郭就沿著路軌,急急趕路。他自然比衛白二人遲到達,他進了礦洞,向前走,看到衛斯理把升降籠絞了起來,看到兩人在礦井旁商量,又走了開去。
小郭可以肯定,李宣宣是在礦井之下,他也看到了李宣宣所借用的衛斯理車子。
他有非找到李宣宣不可的理由──這理由,他不肯對人說,連衛斯理都不說,那是另一個故事,在這個故事中,只需知道他有這個秘密就可以了,他的秘密,和這個故事的牽連不大。
小郭在衛白二人離去之後,就從藏身處閃身出來。他所要考慮的,比衛白二人要少,因為他已想好了步驟,在籠底留字,告訴二人他在井下。雖然下了礦井之後,必然會有各種各樣的危險,但總比沒有人知道他在甚麼地方要安全得多。
小郭在衛白二人離去後不久,就控制著升降籠,落下了礦井。
小郭落礦井的時候,洞中的蝙蝠,還沒有發生可怕的災變,所以,小郭不知道洞中曾有災變,他只是在下落的途中,有很短暫的一陣子,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難受之感,那種感覺,只持續了兩三秒鐘。
他以前從來也未曾有過這種感覺──那是一種全身的血液,忽然流動加速的怪異感覺,所以他也不以為意,只當是自己正走向深不可測的危機,自然而然產生自內心的一種恐懼感。
小郭何以會來到礦洞的事,陳長青當時,一見到了小郭的車子,他也不知其中詳情。他只知道小郭來了,而且比他來得早,他這才發出慘叫聲來的。
在那一剎間,他誤會了是衛斯理通知了小郭,要小郭一起來的。
那就令得陳長青又是難過,又是憤怒──衛斯理居然把秘密和小郭這種油頭粉面分享,而瞞住了他這個老朋友,他有被人出賣之感。
他跳下車,在小郭的車子上,重重踢了幾腳,再上了自己的車,他的車性能也很好,顛簸跳動,到了那條鐵路處,竟然駛上了鐵路,拚命向前駛。
等到實在不能再向前了,他下車,取了一些裝備,急步向前,不一會,離礦洞口只有三十多公尺時,星月微光之下,他看到了大批死蝙蝠,在地上疊起了好幾十公分高,情景駭人之極!
見到了這種情景,任何人都免不了頭皮發炸,尤其陳長青要向前去的話,必須踏著那厚厚的一層死蝙蝠向前去,他猶豫了一會,慢慢伸出了腳,輕輕一腳踏了下去──一腳踏出,問題還不是很大。可是當他又提起另一隻腳來的時候,體重就集中在先前跨出去的那一隻腳上,當時就聽得“滋”地一聲響,腳下一軟,血和肉和皮,糊成了一團,不知有多少隻蝙蝠,在他的腳下,成了肉醬。
陳長青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怪叫聲,再也提不起勇氣向前去,疾退了開來,他甚至沒有勇氣去看那隻沾滿了血肉的鞋子,只是站在那裡發怔,身子在不由自主發著抖。
他望著礦洞,雖然不是很遠,可是卻像是天塹難渡一樣,他想了許多辦法,好像都不實用。
他呆了約有三分鐘,才陡地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促使他下了決心的是,他想到了衛斯理必然在礦洞之中,小郭也必然在礦洞之中,他們可以通過這道障礙,自己也應該可以通得過去!
若是自己竟然受阻在礦洞之外,那就證明了是膿包!
若是就這樣,便不敢向前去,那麼,也就難怪衛斯理把秘密和小郭分享,不和他共同冒險!
陳長青這時所想的,完全想錯了,小郭並沒有分享到衛斯理的秘密,他進洞時,蝙蝠也還沒有發生災變!而衛斯理和白素,也是身在車中,才進得了礦洞的,即使他們身在車中,也經歷了一生之中,少有的震駭!
所以,當後來,衛斯理知道了陳長青竟然是踏著厚厚的一層死蝙蝠進來的,也不禁咋舌,大是佩服,而且對他說:“真服了你,我保證,以後你我之間,再也沒有秘密,我們是好朋友!”
陳長青也大是感動,因為要得到衛斯理這樣的稱讚,豈是容易的事。所以他們兩人成了莫逆之交,以致日後,在“追龍”這個故事之中,陳長青甚至抱著必死之心,去替衛斯理涉險!
那全是以後的事,當時,陳長青雖然誤會了很多事,但是那種種誤會,對他大有激勵的作用,把他的勇氣,全都激發了出來。
他一咬牙,心中想:衛斯理倒也罷了,我可絕不能輸給了那油頭粉面,大不了當自已是在厚厚的爛泥層上行走,反正只是令人噁心,死蝙蝠又不會有甚麼危險!
這一豁了出去,橫了心大踏步前進,雖然每一步下去,都有“撲赤”、“撲赤”的聲音,也都有鮮血濺起來,但是他咬緊牙關,竟然讓他進了礦洞。
進了礦洞之後,他的災難非但沒有結束,而且簡直是才開始:因為在洞口,地上厚厚的一層死蝙蝠,全是大蝙蝠,而在礦洞之中,地上厚厚的一層,全是肉紅色的小蝙蝠,在電筒的光芒之下,更是怵目驚心,叫陳長青呆在當地,全身發抖。
這時候,要不是他發現了有兩道“出路”的話,他一定會像是被魔法定住了一樣,說不定就此再也不能移動,變成了石像!
他看到了兩道血路,那自然是衛斯理的車子,輾壓過去時所形成的,那令他知道,衛斯理和小郭,通過了這障礙,在礦洞的深處!他也非要進去不可!
已然衰竭了的勇氣再度重燃,他跨到了那兩道血路上,大踏步前進,非到必要,不敢呼吸,因為洞中的空氣,充滿了血腥味,難聞之極。
等到他終於踏出了死蝙蝠層時,他也自然而然,看到了那個支架,看到了那個礦井,看到了絞盤上的數字:三七二公尺。
陳長青立刻就可以知道,他要找的人,都在那礦井之下,更重要的是:李宣宣也必然在礦井之下,因為他也看到了衛斯理的那輛車子。
這時,他的想法,和衛斯理一樣,首先想到的是:從陰間來的女人,回到陰間去了!
他也想起了在衛斯理住所自己所說的“戲言”,看來竟是真的。二百七十二公尺深的礦井,除了通向陰司地獄之外,還能通到甚麼地方去?
陳長青連考慮也沒有考慮,就轉動絞盤上的轉柄,要把升降籠絞起來──他也要下礦井去!
控制升降籠上落的絞盤上,數字既然顯示了“三七二”,那自然說明,衛斯理和白素,也已經到達了這個深度。
小結一下在礦洞中發生的事:
李宣宣先到,下了礦井。
衛斯理和白素,本來可以第二個下礦井的,但是他們猶豫了一下,被小郭鑽了空檔,所以,小郭是第二個下礦井的,衛白二人,是第三輪才下去。
所以,衛白二人在升降籠中下降時,很注意向橫伸出的礦道,儘可能用強力電筒照著,同時,衛斯理也不時發出叫聲:“小郭!小郭!”
他當然不能叫得太大聲,避免引起回聲。
可是一直到達了“三七二”這個數字出現,並沒有發現,而且,很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這個深度,並不是礦井的底部。
電筒射向下,下面黑壓壓的,不知道有多深!
而升降籠在“三七二”這個深度停了下來之後,面對著一條很寬的坑道,移開升降籠的鐵柵,一步就可以跨過去,衛白二人,略為猶豫了一下,電筒光芒照處,就可以看到坑道的口子上,做著一個明顯的箭頭記號,而且,還留有一個“郭”字。
那是小郭留下來的記號。
小郭鑽了那個空檔下來,知道衛斯理和白素也一定會接著下來的。他雖然有非涉險不可的理由,也總希望在涉險的過程之中,可以有伴,而衛斯理和白素,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好的探險伴侶了。所以,他不但在升降籠底留了字,又在這裡,做下了記號。
衛斯理移開了升降籠的欄柵,一步跨了過去,白素也隨後跨來,他們在坑道口略停了一停,衛斯理吸了一口氣:“這坑道,可能又有好幾百公尺深!”
白素揚了揚眉:“已經來到這裡,沒有退縮之理!”
他們著亮了電筒,向前走去,坑道斜斜向下,約呈三十度角,走出了一百公尺左右,就到達了一個相當大的礦洞中,洞壁上還全是閃閃發亮的煤塊,也有一些舊式的採煤工具,散亂地在礦洞之中。
除了左首,洞壁處有一個極窄的通道之外,這個礦洞,別無去路,已到盡頭了!
所以,衛白二人,自然而然,向那狹窄的通道走去,一到了口子上,就又發現了留著箭嘴,指向通道之內。
那通道只有不到五十公分,人要橫著身子才能擠進去,而且,看來也不像是人工鑿出來,倒像是忽然山崩地裂所形成的一個大裂縫──作為通道,當然很窄,但如果是裂縫的話,倒又顯得很寬了!
衛斯理先用電筒,向內照射了一下,只見那裂縫的兩邊,全是亮晶晶的煤塊,而且,很是曲折,只照到十來公尺,就已經看不清轉彎之後的情形了。
衛斯理先側著身,走了進去,白素緊跟在後面,兩人走出了五六步,就各自伸出手來緊握著。
這時,他們兩人所想到的一樣:他們想,這道裂縫如果忽然由於地殼的小小變動,而又合攏來的話,那麼,他們就被擠在中間了。或許,再過幾百萬年,又有人開採煤礦,恰好開到這裡,那麼,就可以發現有兩個人形的化石,要大大下一番功夫去研究!
(在煤層中,甚麼都可以發現,包括活的青蛙。那是地底寶庫,也是地下的謎團!)
他們一直向前走,到達了第一個轉彎處,還是那麼窄,衛斯理在前,兩人手牽著手
他們已經好久沒有一起探險了,所以雖然處境奇詭,但是心中很是快樂。
就在這時候,忽然前面,竟然有人聲傳來,像是就在身前不遠處有人,可是電筒光芒所及,有七八公尺距離,前面才是另一個彎,在這段距離之中,並沒有人。
可是人語聽來,卻十分清楚,而且一聽,就可以聽出,那是小郭的聲音:“你又來了,又從陰間來了?”
乍一聽到了小郭的聲音,衛斯理又驚又不明所以,白素立時向煤壁指了一指,衛斯理也隨即恍然:曲折轉彎的通道,對聲波有特殊的引導作用。說話的人可能距離還很遠,但是聲波沿壁傳過來,可以變得聽來很近──有許多“迴音壁”之類的建築,就是根據這個原理建成的!
衛斯理先熄了電筒,白素也同樣做,剎那之間,他們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