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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索命报仇来了!

    陈长青想挣也挣不脱,被他拉得足不点地,到了巨宅的门口,已是喘气喘得胸口生疼。

    他想叫祖天开停一停,可是祖天开又把他拉了进屋子,抱上了楼梯,直到了李宣宣的卧室之中,才松开了手,陈长青双手撑在地上,一时之间起不了身,但是他还是抬起头来,问:“有没有锯子?”

    祖天开飞起一脚,踢在那漆器之上。这一脚的力道相当大,把漆器踢得滚出去,滚到了墙边,他怒吼一声:“用甚么锯子,我有力,一刀把它劈了开来!”

    陈长青连声道:“好!好!”

    祖天开像一阵劲风一样,卷了出去,陈长青这才慢慢站了起来,伸手在后腰上重重敲打了几下,来到了那漆器之前,手按在漆器之上,喃喃自语:“不管你里面有甚么,立刻就可以知道了!”

    他在自言自语,只听得一阵光──的金属碰撞声,自身后传了过来。他回头一看,只见祖天开提着一柄刀,正大踏步走了过来。

    一时之间,陈长青瞪大了眼,不知自己是在现实生活之中,还是正在看甚么古装电影!

    因为提在祖天开手中的刀,不是一柄普通的刀,实是一柄厚背薄刃的大环金刀!

    这种沉重的大环金刀,曾是古代很有效的杀伤武器,可是如今,大抵只能在舞台上和电影中才能看得到了,突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之中,难免令人愕然。

    而祖天开一刀在手,意态极豪,不但双眼通红,连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涨得通红。他大踏步进了房间,一声大喝,振臂拔刀出鞘。

    那种大环金刀,最特别的地方,是它的刀背上,穿有九个金环,刀背一抖动,就会发出响亮的金属碰击声。那九个金环的作用,只是一种华丽的装饰,也可以在用力的时候,增加威势。

    正由于刀背上有环,所以这种力的鞘也特别,鞘只是一半,套住刀刃,让刀背露在外面,所以刀出鞘的动作,单手便可完成,手臂挥动,刀鞘挥脱,眼前精光夺目,如同挥出一道闪电,陈长青由衷地喝采:“好刀!”

    祖天开横刀而立,陈长青对于古代兵刃,颇有认识,只见那刀刃背上镶着金,固然璀璨耀眼,但是比起刀刃的那一层青森森的寒光来,却也被比了下去,那种锋刃,代表了死亡,叫人一看到,就想到这种光芒一闪,生命就会丧失!

    祖天开大是兴奋:“这柄刀,伴着我南征北讨,刀下专诛大奸大恶,看它今日再收妖伏魔!”

    说着,只见他扭腰转身,扬刀直劈向那漆器──那一招,多半叫作“独劈华山”,劲道极足,刀身带起一阵劲风,“嗖”地一声响,刀刃劈进了那漆器,一刀直劈到底,将那漆器,齐齐整整,自中间对剖了开来!

    这一切,只不过是两秒钟之内的事,可是看得陈长青心旷神怡,又大喝了一声:“好刀法!”

    祖天开抽刀后退,刀尖还在地上象牙色的地毯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那漆器被劈开了之后,当中多了一道缝,并未分两半倒下,陈长青走过去,轻轻一堆,就将它分了开来。

    两人一起定睛看去,第一眼,两人都发出了“咦”地一声。

    因为那漆器的内部结构,极其奇特,一层一层,竟有七层之多,每一层之间的空间,距离大约是十多公分,祖天开一刀奏功,把最内心的一层也剖了开来,那一层,等于是一个只有二十公分见方的漆盒,内中也是空空如也,并没有甚么妖魔鬼怪,藏在其中。而且,刚才祖天开一刀劈下去时,也未曾见到有甚么一股黑气,一团妖雾冒出来。

    陈长青心中打了一个突,心知这漆器虽然古怪,但是和妖魔无关,也无法在其中采到李宣宣的秘密,更不会是李宣宣从阴间带来的冥器,自己可以说是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祸,幸而挥刀的是祖天开,老人家也没有甚么可以忌惮的了!

    陈长青这样想着,已经打定了退堂鼓,想要溜之大吉了,因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女主人要是忽然回来,那可是尴尬之至了。

    陈长青刚在设想,如何才能设词告辞,却见祖天开的神色大异。只见他盯着最内的一层,双睛怒凸,似要夺眶而出,而神情怪异莫名,满是皱纹的脸上,不但不再发红,而是变成了死灰色,而且,在皱纹之中,许多汗珠正在挤出来,情景可怕之极。

    那种情形,应该是人在看到了恐怖绝伦的东西之后才有的反应。

    可是,这时,祖天开盯着在看的东西,陈长青也完全看得到,那只不过是一个奇怪的漆器的内部,全然没有恐怖之处。

    陈长青刚想问,只听得呛啷一声,祖天开手一松,那柄大环金刀,跌到了地上。

    祖天开刚才挥动金刀,何等威风凛凛,简直如同天兵天将一样,可是这时,说他是个活人,他倒有一半像是不知被埋了多久才掘出来的死人!

    陈长青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他望了望那漆器,又望了望祖天开,再去看那漆器,仍然看不出有甚么特别之处。

    他明知必然有甚么事发生了,可是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那令得他不知所措。他想伸手去推祖天开,可是祖天开已先扬起手,发着抖,指向那漆器的最内层,喉间则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陈长青还怕自己是没有看清楚,把头伸过去,盯着看,他感到祖天开在急速喘气,大口气大口气地喷在他的后颈之上。

    可是陈长青仍然甚么也没有看到──应该说,他看到了一些情形,但那绝不足以令人害怕。他所看到的是,在漆器最内层的空间中,有一面上,有一个凹痕,呈不是很规则的圆形,有一个角状的伸出,看起来,和整个漆器内外都平滑如镜,不是很调和,除此之外,也绝没有甚么特别之处。

    但是,祖天开发抖的手指,却正指在那凹痕之上!

    陈长青直到这时,才问出了一句话来:“开叔,怎么啦?甚么事?”

    他一问,祖天开头脸上本来已满是汗,这时,他摇了摇头,汗珠竟四下散了开来,情景十分骇人。他声音嘶哑得不像样,语不成句:“那镜子……镜子……这是放那镜子的……她……她早知那镜子的事……她……不是人……不是人,她早知道……”

    祖天开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整个人像是筛糠一样,发起抖来。

    陈长青只好目定口呆地看着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祖天开在说着的话,他只听得懂“她不是人”──那多半是在骂李宣宣,可是“镜子”甚么的,陈长青全然不知所云!

    可是祖天开的情形,却越来越不对劲,他忽然又拚命摇起头来,不住喘气,叫:“不会!不会!不会!”

    那情形,倒有点像王大同临死之前,频呼“我不信”类似之极。

    陈长青双手按住了祖天开的肩头──这时,祖天开正半弯着身,不然,陈长青也按不到他的肩头。陈长青用力摇着他,口中叫的是:“开叔!你醒醒!开叔,你醒一醒啊,开叔!”

    祖天开那时并没有睡着,根本是醒着的,可是陈长青仍然那样叫,那是由于祖天开的情形很可怕,不能说他神智昏迷,可是他分明像是中了甚么魇法一样,难以控制自己,不知在说些甚么。

    这时,有两个仆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看,陈长青看到了他们,灵机一动,急叫:“快拿酒来!快!酒!”

    那两个仆人连忙奔开去,祖天开忽然惨叫了一声:“冤孽啊!冤孽啊!”

    这六个字,他叫得凄厉之极,简直阴风阵阵,叫人遍体生寒。

    祖天开一面叫着,一面“蓬”地一声,坐倒在地。仆人这时,也拿了酒来,陈长青接了过来,递给祖天开,祖天开接过来,也不打开瓶盖,就向口中塞,陈长青好不容易拉出来,替他打开了瓶盖,再塞进口中,这才一口气灌了一半,才呼出了一口气,像是进了鬼门关之后,又被拉了出来。

    陈长青盯着祖天开看,祖天开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提起了刀,向刀鞘指了一指,陈长青忙过去,拾起了刀鞘,祖天开摇摇晃晃走出去,问了一句:“卫斯理没有告诉你镜子的事?”

    陈长青陡然一怔,他全然不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因为卫斯理从来也未曾向他说起过有关“镜子”的事──卫斯理遵守诺言,祖天开吩咐过他别对人说,他就没有对人说起过。

    可是陈长青有足够的聪明,他立即想到,甚么“镜子”,必然就是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的秘密,如果他说没有,那么祖天开必然三缄其口,再也不会说甚么。

    所以,他弄了一个狡狯,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情形来,神秘兮兮地道:“卫斯理和我是好朋友,我们之间完全没有秘密,可是他千叮万嘱,叫我……”

    他说到这里,一方面在肚中暗骂了卫斯理一句脏话,一面又做出十分为难的神情。

    别说那时祖天开正心乱如麻,就算他在平时,看到了这等情形,也认为卫斯理已甚么都对他说了,只不过卫斯理曾吩咐他不可说出来,所以他不便承认而已!

    后来,卫斯理骂他:“卑鄙小人!”

    陈长青自辩:“听说过‘尔虞我诈’吗?谁叫你有那么大的秘密,不与我分享?”

    卫斯理也拿他无可奈何,而且绝不再争下去──因为明知争上十年,也不会有甚么结果。

    当下祖天开看了陈长青这样的情形,长叹一声,指着漆器最内层的那个凹痕,声音发颤:“你看,这……正是放那宝镜的,大小形状,和宝镜完全一样!这东西在她手里,又带进了王家来,她……自然是索命……报仇来了,事隔那么多年……她绝不能……还是人!”

    祖天开的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认真,而且那时,他也比较镇定了!

    可是这一番话,还是听得陈长青不断眨眼,完全摸不看头脑。

    老实说,别说陈长青对于那“许愿宝镜”一无所知,就算是已知了不少资料的卫斯理,若是在场,听了之后,也一样莫名其妙。

    陈长青明知其中必有极长篇的故事在,可是他刚才已假装知道了,这时已不能问,一问就露了马脚,那令得他心痒难熬,只好继续借卫斯理过桥,他道:“卫斯理这人,说点又说不全,我不是很明白!”

    祖天开再长叹一声:“那倒不能怪他,有一些事,我也没有对他说。”

    他双手用力在自己的脸上抚摸着,神情疲倦、痛悔、悲伤,害怕兼而有之,复杂之极!

    陈长青更是想知道真情,他问:“关于那镜子,卫斯理说……是宝镜?”

    他刚才听祖天开用了“宝镜”这个词,所以就拿来试探一下。

    祖天开喃喃地道:“真是宝镜……是宝镜,大同临死之前说她是从阴间来,那当然是宝镜告诉他的,唉,大同,你怎么不相信啊!”

    祖天开说到这里,重重顿足,陡然提高了声音,尖厉无比:“她从阴间来,索命来了!大同,你死得……好冤!好冤啊!”

    祖天开这一下惨叫,凄厉无比,听得陈长青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他还想问甚么,只见祖天开双手捂在脸上,摇幌着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陈长青忙叫:“开叔,你再喝点酒,镇定一下!”

    他把酒瓶递过去,祖天开一昂首,把剩下的半瓶酒,也一起灌了下去。陈长青趁机道:“把一切经过向我说说,天下就算真有冤鬼索命的事,也要把那鬼揪出来,岂能容她在世害人?”

    这一句话,却大大地对了祖天开的胃口。

    祖天开立时瞪着充满红丝的眼睛,盯着陈长青看:“你会驱鬼?捉鬼?”

    陈长青这时,为了想发掘出祖天开心中的秘密,竟硬着头皮道:“会!我是茅山,龙虎山张天师的嫡传,有七七四十九种捉鬼灵符!”

    他这种鬼话,对付祖天开这样的老人,恰到好处,祖天开长叹一声,说了一句话,却是令陈长青再也料不到的,他道:“那么,请你赐我一道灵符,使冤鬼来找我索命时,我可以对抗一阵──我不是怕死,该找我索命,大同死得冤,我只是想告诉她,冤有头,债有主,该找的人是我,不是大同!”

    一番话听得陈长青双眼翻白,几乎没有昏死过去,他想拖延,就道:“这上下,上哪里去找黄裱纸、珠砂笔去?明天一早我就替你办妥当──你还是喝着酒,把事情详细告诉我,我好看着怎么办!”

    祖天开低下头一会:“纸笔我那里都有,到我的房间去……我早就觉得事情不对劲,所以预备了这些东西,连黑狗血都有,唉,要是早把黑狗血兜头淋上去,冤鬼现形,至少大同不会死了!”

    陈长青骇然,他道:“那更好,到你房中去,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也是一样。”

    陈长青只想在祖天开的口中,套出“一切经过”来,对祖天开服务周到,到了祖天开的房间之后,取过了纸笔,画了三道符之多,吩咐祖天开贴肉藏好,不怕冤魂索命,可以和冤鬼理论。

    本来,陈长青还想在那柄大环金刀上也贴上一张符,告诉祖天开,说是有了这张符,那柄刀就可以要来斩鬼。

    可是一转念间,他想到祖天开的心目之中,那冤鬼就是李宣宣,要是李宣宣忽然出现,祖天开真的挥刀砍去,那可是另一桩悲剧了!

    陈长青能“悬崖勒马”,可知在他的心中,也不将美丽动人的李宣宣当成是来索命的冤鬼。

    当陈长青装模作样在进行那些动作的时候,祖天开不断在喝酒,陈长青做足了功夫,心想这下子可有好故事听了,连卫斯理都不知道的事,他能先知道,单是这一点,已令他欣喜莫名,几乎没有手舞足蹈。

    可是祖天开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得陈长青几乎没有懊丧得一头在墙上撞死!

    祖天开欲语又止者再,当他终于放下酒瓶,表示出了说话的决心,陈长青也准备洗耳恭听。

    可是祖天开说的却是:“你去问卫斯理吧,说是我说的,要他把我告诉他的一切,全告诉你!”

    陈长青眨着眼,几乎想叉住了祖天开的头,把他活生生扼死。可是他还是忍气吞声:“你不是说,有许多事,你也没有对卫斯理说吗?”

    祖天开一瞪眼,大声道:“连卫斯理我都没对他说,自然是因为这些事绝不能说的缘故,我自然也不能对你说!”

    陈长青只觉得一股气升了上来,令他眼前直冒金星,他又道:“那……冤鬼索命……报仇,又是甚么意思?”

    祖天开一挥手:“就是不能说的事,你走吧,我在这里,等冤鬼来!”

    他说着,又挥刀出鞘,把大环金刀用力拍在桌上,就在桌旁坐了下来,一面自顾自喝酒,竟再也不理陈长青,当陈长青不存在了!

    陈长青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先在肚子里骂了十来声“老贼”,以解心头之怒,然后,也抓了一瓶酒,坐了下来。他本想和祖天开一起,等冤鬼出现的。可是坐了一会,觉得不对,他不应该在这里虚耗时间,而应该去找卫斯理──祖天开已准卫斯理公开秘密,那么他至少可以知道有关那宝镜的事!

    陈长青直到那时,对宝镜一无所知,可是,在神秘漆器的七层内心,竟然有一个凹痕,恰好可以放下那面镜子,这镜子的放置之处如此隐蔽,其镜之神秘,自然也可想而知了。

    所以,他不再坐下去,向祖天开拱了拱手:“开叔,我去找卫斯理,要他说宝镜的故事!”

    祖天开端坐不动,“嗯”了一声。

    这时候的祖天开,一手握着刀,大马金刀地坐着,又恢复了神威。

    陈长青一想,觉得不妙。因为祖天开认定了李宣宣是索命的冤鬼,那么李宣宣一出现,他说不定就会挥刀相向,岂不又是惨剧?

    所以他道:“开叔,李宣宣要是回来──”

    祖天开朗声道:“只管来,我已准备好了,一把事情说了,就任她处置!”

    陈长青心中一动,心想李宣宣会不会回来,还不知道。若是回来,和祖天开之间,必有极精采的对白!所以他在出去的时候,装着不经意地一抬手,就把一具小型录音机,放到了门楣之上。

    陈长青做的手脚,祖天开并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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