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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停在茶居門口的,乃是五六匹神駿之極的軍馬,跨進茶居來的人,當先一個,身形魁悟,神態驕奢,一身軍服,六個太保和黃巢的兵將,交戰不止一次,一看到這身軍服,便知道來的是一員大將。

    在那員大將之後,跟著兩員牙將,叄個親兵,那大將一走進來,略停了一停,高視闊步,又向前走來,那老者忙迎了上去。

    大將也不理睬那老者,就在一張桌子的上首坐了,兩員牙將先向大將行過了禮,便在左右相陪,叄個親兵,在身後伺立。

    那老者走向前來,行了一個禮,道:“張將軍早!”

    那大將也愛理不理,老者走了過去,不一會,捧了一大盤雞、肉、酒出來。

    那大將立時據桌大嚼起來,雞、肉的香味一飄了過來,李存孝等六人,登時覺得手中的烤薯餅,不是味兒了,史敬思焦躁起來,一拍桌子,道:“來人,那邊桌上是什麼,我們也要!”

    老者苦笑著,道:“客官將就著點吧,這位是張將軍,各位怎可比得?”

    史敬思一叫,那位大將,和兩名牙將,卻向他們六人,斜睨了過來。

    李存孝比較鄭重,他也知道身在險地,非同小可,他壓低了聲音,向那老者問道:“張將軍?這位張將軍,他是……”

    那老者道:“大齊皇帝麾下張大將軍張權。”

    李存孝“哦”地一聲,向各人使了一個眼色。

    那一邊桌上,大將張權已然一聲叱喝,道:“店家,我每日巡視回來,皆要在這裡歇足,閒雜人等,趁早替我趕遠些!”

    那老者點頭弓腰,轉過身去道:“是!是!”

    那老者才一轉過身去,李存孝等六人,已然倏地站了起來,李存信手一撥,那老者一個踉蹌,已向旁跌了出去,史敬思搶前兩步,已然來到了張權的桌旁,站在張權身後的叄個親兵厲聲喝道:“滾開!”

    那叄個兵丁大聲呼喝問,史敬思一掀衣襟,一柄雪也似的彎刀,已“颼”地掣了出去,彎刀一揮,刀尖在叄人的咽喉之際掠過,那叄個兵丁身子陡地向後,撞了過去,撞在張權的身上。

    張權在兵丁呼喝之際,也回過頭來看視,及至刀光一起,他究竟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已經知道不妙,立時霍地站了起來。

    可是這時,史敬思一出聲,其餘五個太保,也早已掣出了彎刀來,李存信刀一出手,一刀搠向張權的胸口,只聽得“錚”地一聲響,刀尖正搠在張權胸前的護心鏡上,張權倒未曾受傷。

    而就在此際,李存審和康君利兩人,一刀一個,已砍翻了兩個牙將。

    他們幾個人,動手快疾.之極,那個牙將,簡直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他們直至臨死之際,還睜大著眼,瞪著那叄個死在史敬思刀下的兵丁,是怎麼死的,但是也們還未曾弄清楚那叄個兵丁是怎麼死的,自己也已奔下了黃泉路。

    兩個牙將一死,張權雖然仗著護心鏡護身,未被李存信一刀搠死,也被撞得隱隱作病,這時侯,他心中的吃驚,實是難以言喻,他已知對方六個人,絕不是等閒人物!

    他雙手在桌上一按,已準備推翻桌子,趁機奪門而逃,可是雙手才一按在桌子之上,兩柄彎刀,便已然一起攻出!

    在剎那間出手的是李存璋和李存孝二人,李存璋一刀剁下,刀身砍進桌子,由於刀是彎的,是以恰好將張權的雙腕,壓在刀鋒之下,張權的雙腕,其實絲毫未受傷害,但是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卻比雙腕已被砍斷,來得更甚,他自然不敢再動彈。

    而與此同時,李存孝的彎刀,也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彎刀鋒利的刀鋒,緊貼在張權的脖子上,那種冰涼的感覺,令得他身子不由自主在發頤,也驚怒交集,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張權在大聲喝問,但是並沒有人回答他,各人伸出手來,抓著盤子中的肉食,大口吞嚼,片刻之間,好幾盤肉食,吃了個乾乾淨淨。

    李存信抹著嘴,叫道:“店家,還有肉麼?”

    那老者看到忽然之間,生出了那樣的變故,和另外幾個茶客,擁成一團,早已驚得呆了。一聽得李存信的叫嚷,只得戰戰兢兢地道:“沒有了,張將軍……每日巡視回來……就準備這些!”

    李存信咧著一張油嘴,向張權望來,道:“張大將軍,肉沒有了,你怎麼說?”

    張權面色煞白,額上的汗珠,比黃豆還大,滾滾而下,然而他倒也不失武人氣概,聲音雖在發顫,也還算是響亮,怒道:“我怎麼說?”

    李存信手中的彎刀一拐,精光閃耀,刀風霍霍,道:“向你身上,借叄斤腿肉烤來吃!”

    李存信當真說得出,做得到,話才出口,“刷”地一刀,便向張權的大腿,砍了下去?

    李存孝忙叫道:“四哥不可!”

    他一面叫,一面彎刀向下沉,“錚”地一聲響,擊在李存信的彎刀上,將李存信的彎刀擊得向下,疾沉了下去,未曾砍到張權。

    李存信又待大怒,但是李存孝已經一腳在張權的腿彎之上,李將權得跪倒在地,李存孝伸手抓住了張權的後頸,沉聲說道:“快換上他們的衣服!”

    李存璋道:“我們一共六人,不殺了這將軍,衣服卻不夠。”

    李存孝道:“這將軍不能夠殺,留著他有大用處!”

    李存璋、康君利兩人,己動手剝下兩名牙將身上的衣服來。

    正在這時,只見又是一騎馳到,馬上也是一名牙將。那將官下了馬,沒頭沒腦闖了進來,口中卻在叫道:“張將……”

    可是,他只叫出了兩個字,史敬思早已一躍向前,“砰”地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

    那一拳,直打得那名牙將,七竅流血,只悶哼得半聲,便自斷了氣!

    史敬思哈哈道:“正嫌不夠,又送來一個!”

    他們六人,全換上了牙將和兵丁的衣服飾物,李存孝取出了一大錠黃金來,往桌上一放道:“店家,這裡六個人,相煩你掩埋了,我看你也該遠走高飛,各位,這裡的事,只當沒瞧見!”

    他最後一句話,自然是對各茶客說的。這時,那幾個人只顧發抖,也不知是不是將李存孝所說的話,聽進了耳中。

    他們六人,擁著張權,便出了茶居,張權左有史敬思,右有李存孝,在出茶店的時侯,李存孝沉聲道:“張大將軍,你自問比孟絕海如何?我是十叄太保李存孝,這幾位,皆是我的哥哥,你想要命,便得老實!”

    張權本來,心中雄然早知對方六人,行事如此敏捷,身子這般了得,定然不是普通人物。但是卻也想不到,剛才用彎刀架在自已脖子上的瘦削年輕人,竟然會是十叄太保,飛虎將軍李存孝!

    這時,他倒抽丁一口涼氣,只是苦笑。

    出了茶居之後,李存孝和史敬思兩人,手臂一振,將張權架上了他的那匹大宛良馬。接著,各人紛紛上馬。馬兒又向前疾馳而出。

    七騎在大路上疾跑,張權雖然在馬背上,但仍然被史敬思和李存孝兩人,夾在中心。

    馳出了茶居半里許,只見前面路上,黃塵滾滾,一隊騎兵,迎面馳了過來。那隊騎兵,怕不有四五百人之譜。帶隊的一個將官,一見到張權等七騎,連忙揚手呼喝,數百騎剎那之間,盡皆勒定。

    那將官馬上欠身道:“張將軍巡視回來了!”

    張權還未曾出聲,李存孝身子,已向他靠了一靠。史敬思則悶哼了一聲。

    張權吞了一口唾沫道:“嗯。”那將官又問道:“前面可有沙陀胡兒的動靜?”

    張權只覺得喉嚨乾澀無比,他額上的汗水在向下流,令得他的視線也有些模糊。他向前望去,跟前全是黑壓壓的騎兵。

    他知道,十叄太保李存孝的武藝再好,四太保李存信的威名再盛,只要他出聲一叫,叫破在自己身邊的六個人,就是沙陀人,那麼,他們六人是一定走不了的。

    張權也知道,自已若是一叫了出來,首先沒命的,就是自己。

    是以,他十分乾澀的聲音道:“還沒有什麼動靜,看來似是按兵不動。”

    那將官向張權望了幾眼,道:“張將軍,看你氣色不十分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張權又驚又怒,喝道:“你羅嗦什麼?”

    李存孝一聲呼喝,道:“走!”

    他一抖繩,馬兒已向前馳出之際,他一揮手,拉住了張權坐騎的,張權也身不由己,跟著向前馳出。

    兩匹馬一走,其餘五匹馬也各自撒開四蹄,疾馳而去。轉眼之間,便和那一隊騎兵,交錯而過。

    帶那隊的將官,雖然總覺得張權的神態,像是十分可疑,但是,張權的官階,遠在他之上,他能和張權在路中相會,說上幾句話,已足可以在同袍之前,誇耀一番了,如何敢追上去問個究竟?

    李存孝等一行七騎,又馳出了半里,不見有人追來,李存孝鬆了一口氣,向張權一笑,道:“張大將軍,剛才你合作得不錯,就是額上的汗出得太多了,再有人來,不可出汗太多,明白了麼?”

    張權又驚又怒,道:“你們想將我怎樣?”

    李存孝道:“說與你聽也不怕,此處離長安城已不遠了,我們想借你進長安城去!”

    張權雖然怒極,可是聽了李存孝的話,他也不禁笑了起來。雖然他的笑聲,也十分乾澀,也道:“你們想到長安城去送死?”

    他話剛一說完,只聽得李存信一聲大喝,倏地伸手,五指如鉤,已抓住了他的後頸,喝道:“胡言亂語,敢小覷我們?”

    張權的後頸,被李存信五指牢牢抓住,像是他的頭顱,快要被李存信扭了下來一樣,痛得他幾乎要直流眼淚,也忙道:“放開我……我不再說什麼了!”

    李存信“哼”地一聲,這才鬆開了手。這時,面前又有幾隊軍兵,但是一看到李存審和李存璋兩人手中所持,張將軍的纛旗,便早已滾下馬來,伺立在路旁。路兩邊,全是連綿不絕的兵營,李存孝等七騎,簡直就是在黃巢的兵陣中馳騁!

    這時,他們人人的心情,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他們出征多年,大小陣仗,也見過不如多少。但是像這樣,押著敵人的大將,馳騁敵陣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的情形,卻還是第一次。

    他們七騎向前疾馳,揚起老高的塵土。

    漸漸地,他們揚起來的塵土,像是越來越濃,那自然不是塵土真的濃了,而是太陽已漸漸偏西,等到夕陽帶起滿天晚霞的時侯,連揚起的塵土,也成了暗紅色。

    透過塵頭,向前看去,雄偉宏壯的長安城頭,已經隱隱在望了。

    長安域外,本來也是市集繁華之地。可是連年征戰,長安域外的房屋,早已全被拆去。除了軍營之外,少見房屋,益發襯得長安城這座城池,有一股蒼涼雄偉之感。

    越向前馳,離長安城起近,這條官道,直通向長安城的東都門,他們已經可以看到城頭之上,甲鮮明的將士,長矛大戈,映著斜陽的餘暉,在閃閃生光,看了令人心頭生寒。

    李存孝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張大將軍,已快到長安了!”

    康君利加上兩鞭,趕向前來道:“你若能將我們帶進長安城丟,饒你不死!”

    張權不禁苦笑了起來,他心中知道,長安乃是京師重地,他雖然是大將軍,但是大將軍未奉軍命,擅進京師,罪名更重。

    可是他也知道,這種道理,和沙陀胡兒去說,是怎麼也說不明白的,反正他落在人家的手中,只好聽天由命了!

    馬兒馳得快,就這幾句話工夫,已然到了城門前,守城的兩個將官,迎了上來,齊聲道:“張將軍!”

    張權悶哼了一聲,道:“是!”

    兩個將官互望了一眼,神情疑惑,又齊聲問道:“張將軍可奉有聖命?”

    張權還未曾回答,在一旁的李存信已大聲喝道:“喂!你們看看清楚,他是張大將軍!”

    守城的將官仍然問道:“張將軍,可有聖諭麼?”張權沉聲道:“沒有。”

    守城將軍向後退了一步道:“張將軍,未奉聖諭,罪名可不輕啊!”

    張權道:“這個……”

    他一面說,一面在留意李存孝等六人的動靜,他看到李存孝等六人像是都未曾想到,押著張大將軍,一樣會在城門外被攔住,進不了城,是以頗有些不知如何才好,正在互相望著。

    張權看出那是他脫身的絕佳機會。是以他“這個”兩字,才一出口,突然伸手“叭”地一掌,拍在馬股之上。他胯下的坐騎,立時向前疾衝了出去。

    這一衝,已使他衝到城門之前。守城的十來個士兵,紛紛揚戈來阻攔。張權一面喘著氣,一面叫道:“將他們六人拿下來!他們是李克用的十叄太保!”

    張權一向前衝出,李存孝手一揮,筆燕撾已然出手,人也從馬上直翻了下來。一挺手,筆燕撾已經擊在一個守城將官的頭上。

    史敬思發一聲喊,也從馬上滾了下來。他的動作太快了些。翻下馬之際,還來不及掣兵刃在手,便直向另一個將官撞了過去。

    只聽“砰”地一聲,兩個人撞在一起。史敬思身肚力大,將那將官撞得直跌了出去。跌倒在地之後,口噴鮮血,竟被史敬思撞得昏死過去!

    這兩個將官一死,守城的士兵也已聽清了張權是在叫些什麼,一起衝了上來。

    而這時侯,其餘四個太保,也已下了馬。一起衝了過去,十幾個士兵,如何是他們的對手,轉眼之間,非死即傷。六個人衝到了門前。李存孝筆燕撾揚起,用力向城門之上,擊了下去。

    只聽得“當”地一聲響,筆燕撾擊在門上,兩扇城門緊閉,連動也未曾動一下。

    李存孝大叫道:“這門結實,打不開!”

    長安城乃是歷代的帝都,若是城門能叫李存孝一撾打開,那才是笑話了。但是李存孝從來也不知道長安城是什麼模樣。直到這時,他一撾擊下,震得手臂發麻,才知道自己將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而這時候,城頭上的守軍,齊聲發起喊來,大路兩旁,又不知有多少敵軍,奔了過來。

    李存孝大聲道:“沿城走,別失散!”

    他陡地躍向前,貼著城門,便向前奔去。其餘五人,一起跟在後面,康君利還想順勢向張權砍上一刀,可是城頭上,已然箭如雨下。康君利顧不得再去殺張權,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他們兩人,沿著城牆,奔出了不到兩丈,一隊巡城的士兵,恰好轉過城來,迎面遇上。李存孝筆燕撾橫揮,“蓬”地一聲,擊在領先一人的腰際,擊得那人的身子打橫瓢了起來,跌進了城壕之中。

    史敬思和李存信趁機殺了上去。兵刃起處,又有叄個人,滾進了城壕之中。

    李存璋、李存審、康君利也衝向前去,與那一隊叄十來個士兵混戰,轉眼之間,便殺傷了對方一大半,另外一半,見勢不妙,轉頭就跑。

    這一隊士兵,反倒救了他們六人,因為城頭上的守軍,看到下面已在混戰,也不敢胡亂放箭,六人一直追殺了過去,轉過了牆角,那十幾個士兵也已了賬。李存孝一揮手,六人俱都跳進了城壕之中。

    這時,天色已經十分黑了,他們匿在城壕之中,壕旁草深,將他們遮掩得十分好。

    他們才一躲起,便有一隊兵馬馳過來了。李存孝在馬隊馳過之後,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縮回頭去,苦笑道:“真想不到,本是黃巢的大將,卻一樣進不了長安城!”

    康君利道:“看這情形,我們只好硬攻了!”

    李存孝皺著眉,道:“硬攻也不是辦法。”

    李存審道:“那總不成退回去!”

    李存孝緩緩地道:“自然是沒有退卻之理。”

    他講到這裡,又探出頭來,而且看了一眼,只見城頭上盡是來回巡梭的兵士,城牆腳上,一隊一隊的兵土,奔來馳去,顯然是還在搜索他們。

    李存孝縮回頭來,一揮手,低聲道:“我們先別上去,就在壕中,向前走過去看看。”

    他們六人,一齊俯伏著身子,在城壕之中,向前迅速地走著。城壕是依著城牆的勢子掘出來的。壕溝最深處,足有一丈五尺深。他們六人,貼著壕前行。天色又黑暗,自是不易為人發現。

    他們走出了約有半里許,聽得城借旁邊,蹄聲、人聲,都已漸漸靜了下來,他們手腳並用,攀上了壕壁,探頭向上看去。

    只見城頭上守軍仍然巡梭著,但是城牆腳下,卻已冷清清地,不見人影。

    李存孝首先竄出了城壕,向前連滾帶奔。瞬剎之間,就滾到了城牆腳下。史敬思緊跟在他的後面。緊接著便是李存信,李存審,康君利,李存璋。

    人人蜷屈在城牆腳下的草堆之中。這時他們可聽見城牆上巡梭的士兵的靴聲和談話聲。

    只聽得靴聲生起,想是有一個武官走了過來。接著,便是一個粗魯的聲音喝道:“小心一些,李克用手下六個太保,雖未能混進城,只怕還會再來。”隨著那將官的聲音,便是好幾個人的答應聲,有一個人笑道:“將軍,那十叄太保,除非會飛,不然,只怕也難以進長安城!”

    那將軍沒有說什麼,只聽得靴聲漸漸遠了。

    李存孝慢慢站起身來,拔出了腰際的彎刀,咬在口中,伸手在城牆上摸索著。

    他摸了片刻,才從口中,取下刀來,低聲道:“城牆的磚縫鬆動,我們可以攀上去。你們跟在我後面,我未動手,你們不可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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