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宗一路曉行夜宿,十來天的奔波,這天炊煙四起的時候,已經來到華山腳下。
華山是五嶽中的西嶽,亦名太華山,位於古都長安與洛陽之間,最著名的五峰是中峰和東南西北四峰。東峰為仙人掌,南峰號落雁峰,西峰名蓮花峰;另有云峰、明星峰、玉女峰等環拱中峰。山勢陡削,常人不易攀登,華山派的總樞紐,便設在南面的落雁峰上。
鍾宗只耳聞華山派之名,並未到過,這時見石壁直上,形勢險惡,更不知道華山派究竟在哪座山峰?見天色已晚,又無特急事務,便就山腳民家歇下,打算問清地點,明晨再行登山。
主人自稱是老獵戶,對山上路徑甚是熟悉,便把去華山派的路徑說得明明白白。鍾宗謝了,胡亂吃了一點東西,便在廳上搭鋪歇息下來。
朦朧中,屋外忽然傳來陣陣衣袂飄風之聲,其中並夾雜著繼繼續續的對話聲:“……得手沒……”
“……好手……愁……網打盡。”
“……超……好惹……娘……毒難纏……不著……米……!”
鍾宗越聽越疑,忍不住翻身坐起,下床走到窗前,左手揭起窗簾,正要越窗而出,突聽身後一個蒼老聲音淡淡說道:“天都快四更了,小哥兒還沒睡麼?”
鍾宗大驚,回頭看時,只見有個人站在中門旁邊,黑暗中凝目注望,依稀像是老獵戶主人,聲音卻迥然不同,反問道:“你是誰?”
那人淡淡說道:“老獵戶。你此刻想去哪裡?”
鍾宗耳聽那幾人越去越遠,心裡十分著急,說聲:“去落雁峰。”人便越窗躍出。
腳一沾地,立即向山上奔馳,但才一起步,又聽那聲音在身後低叫道:“去幹什麼?我勸你不要枉去送命!”
鍾宗腳不點地,邊跑邊說道:“明知送命,我也非去不可。”隨著話聲餘音,早已奔去十多丈遠。
這時他急於要追趕的幾人,已蹤影不見。
他略略一辨方位,按照老獵戶告知方向大步奔馳,不久便已登上一座山嶺。縱目望時,月光映照之下,只見群峰聳立,辨不出哪座峰頭才是落雁峰。
正在猶豫,右邊大石後面突然轉出一個白髮蒼蒼,獵戶打扮的老人來。
他一眼便認出來人正是山腳借宿的老獵戶,心中十分驚訝此人的腳程,問道:“小子有眼無珠,不知前輩竟是絕代高人,失禮得很,但不知數番相阻,有甚話說?”
老獵戶道:“小哥兒休得誤會了,小老兒仗著地形熟悉,抄近路趕到前面,乃是必然之事,怎當絕代高人四字,小哥兒可知今夜華山派有場生死搏鬥麼?”
鍾宗心頭驚震,忙問道:“對方是誰?如今來了沒有?”
老獵戶幽幽說道:“對方太多,聽說當今各大門派的人都有!”
鍾宗更是心驚,急問:“老人家知道為什麼?”
老獵戶道:“據說都是華山掌門人的一個內侄女惹的禍!”
鍾宗想起此事極可能導源於九連山中之事,幸喜自己還未報名,便道:“她惹了什麼禍,招來許多強敵?”
老獵戶道:“聽說是為了一個叫鍾宗的年輕人,她與他不過一面之……”
鍾宗聽到這裡,又急又慌,說聲“再見”,人便搶過老獵戶疾馳飛奔。
老獵戶突然閃到前面攔住去路,問道:“你與華山派有何淵源,如此關心?”
鍾宗這寸已經停步,急急道:“我便是鍾宗,請老人家讓我過去吧!”憂急之情,溢於眉宇。
老獵戶一揮手,黯然道:“在劫難逃,去休去休。”
鍾宗不理這一套,道了謝,再次越過老獵戶,直向北面奔去。
他發足飛奔,又翻過一座山峰,遊目注望,遠遠看到兩條人影,在前面疾馳,一提氣,使勁追去,轉瞬間,距離前面人只十多丈了。
前面兩人似已驚覺,回頭向鍾宗一望,可能也看不見鍾宗的面貌,其中一人忙問:“衣師兄麼?”
鍾宗不答,腳底加油,埋首疾撲。
另一人高聲喝道:“是誰?站住!”
這時雙方相距只兩丈多遠了,鍾宗一躍而上,抱拳問道:“兩位可是要文落雁峰?”
兩人見他年紀甚輕,腳下卻又如此奇快,不覺心疑,反問道:“你要去哪裡?”
鍾宗拿眼急掃兩人:只見左面的一個身材略高,臉色清癯,大概五十來歲;右首則是一個二十二三的年輕人,腰繫一柄長劍,五官清秀,儀表不俗。因道:“我是要去落雁峰,卻識不得路徑,如果兩……”
那年輕人截住問道:“你去落雁峰找誰?”
鍾宗道:“找華山派的掌門人。”
年輕人不再問話,只說:“隨咱們走吧!”一轉身,和清癯老人雙雙當先疾行。
鍾宗隨在兩人身後,邊跑邊想道:“不知這兩人是華山派的,還是別派趕來對華山派不利的?我要不要問他們一聲呢?”
便在這時,年輕人陡地發出兩聲清嘯,接著鄰近便有人發嘯呼應。
鍾宗聽這嘯聲,內力俱都不弱,心想:“這三人是朋友還好,若是敵人,可又多了三名強敵了!不知落雁峰上的戰況如何?怎地沒聽到一點搏鬥的聲響?”
雙方嘯聲越來越近,眨眼前面已出現一人。
年輕人迎上前去和來人一陣耳語之後,來人迎著鍾宗問道:“找華心亭幹什麼?你可是鍾宗?”
鍾宗見這人衣衫襤褸,一臉陰鷙之色,問話又那麼不客氣,不覺心中有氣,朗聲道:
“我便是鍾宗,替華掌門人助陣去的。你們三人是誰?”
來人嘿嘿笑道:“老夫熊邦傑,隸屬窮家幫。”指著年青的說道:“這位是兄弟會葉首領的胞兄葉潤甫,那位是點蒼派石璞真石大俠。小兄弟,可惜你來晚了!”
鍾宗一楞,喃喃道:“來晚了?!”
熊邦傑獰笑道:“唔!正是來晚一步,眼下華山派已經雞飛狗散了!”
鍾宗突然往前走去,道:“讓開,我去收殮華掌門人的遺體也是好的。”他心情沉痛,說出來的話也有稜有角的。
葉潤甫冷冷道:“所有華山派的人都做一個洞埋了,你還哪裡收他的屍去。”
鍾宗頓時怒火升起,喝道:“你們怎麼這般清楚?不成就是你們下的毒法?”
熊邦傑嘿嘿冷笑道:“是又怎樣?你還想替他報仇?”
鍾宗忽的想起老獵戶的話,說今夜有場生死搏鬥,此時未交四鼓,華山派再弱,也不會消滅得這樣快,或者這三人另有作用,便道:“報仇是以後的事,我要先上山看看。”說完,立即從熊邦傑旁邊閃去。
熊邦傑橫跨一步,攔住去路,獰笑道:“告訴你,獨眼龍再也不能維護你了,你與我識相點!”
鍾示怒道:“你敢不讓我過去?”
熊邦傑道:“你知道就好!”
鍾宗怒不可遏,大喝一聲,右前左後,兩臂分別打出兩掌正好這時節葉潤甫從後面暗暗走攏,剛剛撞上鍾宗左臂從後面擊出的一掌。
這兩掌前打熊邦傑,後擊葉潤甫,恰好迎上兩人。
兩人不識厲害,各自發掌相迎。鍾宗昂然不動,葉潤甫也不過只略晃一晃,那熊邦傑可被震退兩大步熊邦傑羞又急,剛一站穩,倏又衝上前來,一抬臂,猛力朝鐘宗打來一掌,鍾宗依樣葫蘆,仍是那招“車前馬後”,一前一後,同時發出兩掌。
三人都覺奇怪,為何鍾宗兩招都是一模一樣?雖然這招掌法毫無變化,也極其簡單,可是就想不出妥善的破解招術葉潤甫最是現實,一見這招破解無術,而正面的熊邦傑竟又震退三步,霍地長劍出鞘,乘鍾宗不備之際,不聲不響,劍尖直奔鍾宗身後“精促穴”。
鍾宗聽得後面破空聲響,連忙往前一縱,兩臂向前後同抬,正要打出那招“車前馬後”,只聽一聲女人的尖叫聲從遠處掠空傳來。
那叫聲非常銳厲,顯然是極度驚恐的情景下叫出來的,聲音很遠,靜夜聽來,仍然甚是明朗,而且,在他聽來,那聲音頗像陳菡英的叫聲。
他心情一緊,這一招竟沒打出,凝神細聽,希望能再發現什麼,但從此寂然。倒是當面的熊邦傑見他怔怔站在那兒不動,測知他此刻定然心神不屬,驀地一招“老僧擊鼓”,兩隻拳頭左右交替,連續朝他頭上擂來。
而葉潤甫的長劍也同時從身後遞到鍾宗背腹受敵,又當怔愕之際,迫得身子半轉,變成右邊受拳,左方受劍的情景,匆忙中,急使“霹靂八掌”中的第二招“旋轉乾坤”,從左右兩側分打二人。
他這一招是在驚惶中出手的,一個人在驚惶中使出來的勁道,往往大得不可思議,因此他這兩掌的勁道,雖然只是信手一拍,並沒使用什麼絕大內力,卻是大得出奇,兩掌競把兩人打退了三大步,兀自搖晃不定。
兩人齊吃一驚,熊邦傑怒火如焚,大叫道:“兀哪石兄還不動手把這小子毀掉!”說時奮力衝了上來,呼地迎面打來一拳。
鍾宗接戰兩人,已覺兩人功力非凡,感到吃力,一聽熊邦傑還吆喝石璞真上前幫手,姑且不論自己能否以一敵三,想象中落雁峰上的戰況一定十分慘烈,為了應付這三人而失誤了陳菡英的性命,勢將抱憾終生。
一念至此,見來拳已臨面門,忙使出那隻學會半招的“山崩海嘯”,腦袋一偏,身子逼進前去,左臂硬往上面奮力格去。
熊邦傑知道鍾宗的內功要勝他一籌,忙將打回的右臂往還一縮,不料鍾宗就欺定他不敢打實,剛等他收回右掌,霍地並右手中、食兩指,以“天罡指”力向“眉心穴”用力戳去要知這“天罡指”,乃是宗如儀的平生絕技之一,當年他瞬刻間擊斃百十名好手,便是用的這種功夫。他所以只傳鍾宗“霹靂八掌”和“天罡旨”法,就因這種指法威力無窮,鍾宗他曾試用過一兩次,每次都能如願以償,這時是因為急不可耐,無暇顧及後果,只圖擺脫對方糾纏而下此殺手。
果然不負所望,“天罡指”指力到處,熊邦傑立即仰天翻倒鍾宗心急如焚,哪管熊邦傑的死活,身形一晃,直向山上撲去那從未出手的點蒼第一高手石璞真沒見過“天罡指”力,只見熊邦傑應指而倒,也不知是死是傷?疾晃身形,隨後追去。
鍾宗發足狂奔,耳聽身後有人趕來,身法快得出奇,回頭一看,只見石璞真大袖飄飄,足下猶如行雲流水一般,顯然輕功比自己還勝一層,心中想道:“剛才幸好此人未曾出手,否則自己將難全身而退!”
一剎間,飄風之聲愈近,再回望時,雙方相距只三丈來遠,正要止步返身相搏,只聽葉潤甫大聲叫道:“石大俠快來,熊長老生死不知。”
石璞真宛如未聞,腳下更加加快,大喝道:“跟我站住!”
鍾宗知道跑不贏他,如言停步回身,石璞真大喝道:“你剛才用的什麼手法?若我也接不下來時,便放你過去,否則乖乖的跟我留下!”
鍾宗想道:“這是你自找晦氣,可怪不得我。”因道:“好!你招架著。”說完,身子一竄,並右手兩指直向對方戳去石璞真只覺眼前有千百道指影閃動,卻不知要戳向哪裡,剛感眼花繚亂,突覺手指戳向額際,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抬臂閃身,又格又避,但天罡指霸道無倫,豈容他有閃避時機饒是他動作奇快,手指也已觸及他的皮膚,登時被戳得暈頭轉向,蹬蹬蹬,腳下載沉載浮,踉踉蹌蹌,一連後退兩大步鍾宗見對方竟未跌倒,也是心驚不已,正驚悸問,石璞真已拿樁站穩,腦袋連擺幾擺,眼睛也連眨幾眨,定了定神,忽地開聲說道:“你再戳我一指,我若接不下時,才心服口服,放你過去!”
鍾宗道聲“好”,運指如飛,天罡指再次點向對方天庭。
石璞真這次有了提防,剛見鍾宗出手,立即注目凝神,雙手交替向上連拂。
豈料這天罡指當真奇妙無比,他這陣連拂,儘管水也潑不進一滴,但鍾宗的這兩根指頭卻如有影無形,偏偏就從這間不容髮的隙縫中插了進去跟前番一般,石璞真又見千百道指影在眼前閃動,來勢之快,更是過無不及。眼看指已臨頭,確實無法招架,慌忙往後電閃,才勉強躲過這一指之戳,不禁心膽俱寒,只聽鍾宗說道:“承讓承讓,你說話若算數,我就要走了。”
石璞真一言不發,只低下腦袋連連揮手,鍾宗會意過來,一拱手,伏身疾馳而去。
再奔一程,耳際已聽到搏鬥聲音,鍾宗這時有聲可循,腳下分外快捷,不過一盞熱茶時間,已見好些人在一座山峰的南面的峰腰,殺得難解難分。
急忙跑近一看,裡面和尚道士全有,二三十人中,他只認識兩人,那兩人便是陳菡英和青城派的鑽天鷂子古云登,他兩人此刻鬥得正酣,卻並不見華心亭在哪裡他有心要幫忙,苦於分不清敵友,大叫道:“英兒,我來了,你姑爹呢?怎地沒見?快告訴我,哪是敵人?哪是友人?”
陳菡英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一心一意在廝殺,根本就沒有理會鍾宗的問話。這時隔鍾宗最近的兩個捉對兒廝打的人,其中有個肥大和尚正把對手那個三十多歲的人迫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鍾宗心想:“她既然沒聽見沒有答腔,華山派總不至於有和尚,這和尚大半都是少林派的。我不能眼見和尚把華山派的人毀滅。”他這麼匆忙一想,立刻大喝一聲,躍進鬥場,抬臂朝大和尚打出一記劈空掌力肥大和尚正要得手,被鍾宗突然出手猛擊,只好撇下哪人,應付鍾宗,嘴裡卻大聲喝道:
“喂!小娃兒,你是幫誰來著?”
鍾宗一愕,反問道:“你又是幫誰來的?”
肥大和尚大聲道:“灑家是華山掌門人的好友,今晚趕巧碰上華山派被人圍攻才出手的。
你剛才不還和那丫頭問話嗎?怎麼反而打起自己人來?”
鍾宗大是怪異,不料自己的估計正好相反,因指著附近幾對廝殺的人問道:“他們中有誰是自己人呢?”
肥大和尚手指腳劃地道:“那個道士,那個穿紫衫的年青人,還有那個討飯的,他們都是來圍攻華山派的人,你去打他們好了。”
鍾宗順眼瞧去,只見那個乞丐模樣的人攻勢正銳,對手那個四旬左右的漢子顯已左支右絀,情勢相當險惡。
遂一躍向前,朝乞丐模樣的人喝聲“看掌”,早已一掌打去。
乞丐模樣的人也是窮家幫四大長老之一,名叫王本真。他剛才聽見了和尚與鍾宗的對話卻沒見到鍾宗打出的那一掌,這時見鍾宗不過十多歲一個大娃兒,並不把他這一掌放在心上,見掌力已臨,才順手拍出一掌。
詎料他掌剛一發出,猛覺料對方力道相當威猛,慌忙陡增三成勁力原勢拍出。
但聽一聲悶響,鍾宗紋風不動,王本真倒退了一大步鍾宗忙對那四旬漢子說道:“你幫忙那人打道士去。”
那人見他說話有欠禮貌,但感他解圍之德,一聲不吭地跑過去協助那人去了。
王本真氣得大叫道:“哪裡來的小王八蛋,老子斃了你!”
鍾宗不慣罵人,氣極說道:“口說無憑,你拿出真本領……”
忽然那邊陳菡英嬌喘吁吁地叫道:“跟他羅嗦什麼,都替我殺掉!”
鍾宗聽她說話竟然氣喘,忙轉眼掃望,只見鑽天鷂子古云登正把她逼得滴溜溜亂轉,很少有回手之力,不由心頭大急,恰好這時王本真乘他轉註不備之時,突然從左面襲擊,待他驚覺時,百忙中,竟打出一招“旋轉乾坤”,右掌徑向對方擊去。
王本真早有提防,但他不肯放棄這運足內力的一擊,是以仍不收勢,一直擊出到底這一下鍾宗落了下風,當場震退一步,把原來預備乘機而上,運用天罡指力制敵手的計劃打破。遂再欺身而上,右手食、中二指,箭一般的向對方額際點去正當他兩指將發未發之際,又聽陳菡英嬌喝道:“你怎地還不下殺手!”聲音中充滿了焦灼之情。
鍾宗激動不已,戳出的指力越發勁疾,只聽“啊喲”一聲,王本真仰面翻倒,再也爬不起來。
鍾宗身法如電,一下子竄到鑽天鷂子跟前,也不打話,伸手便是一記“天罡指”
鑽天鷂子識得厲害,不等他攏身,忙丟下陳菡英,拔腳便跑。
他輕功不壞,鍾宗也無暇追他,定神一瞧,見敵不住王本真的那個四旬漢子如今和另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合擊道士,仍然佔不到什麼便宜。想起宗如儀在九連山中以天罡指接連點翻十多人的一幕,不覺雄氣萬丈,撲上前去,先給道士一指,然後轉過身子,再朝那紫衫年輕人戳了一指那天罡指恍如一柄利刃,不僅戳倒被戳的人,也戳進了另一些未曾和他交手的人的胸膛,他們只隱隱看到鍾宗所到之處,己方的人不經一合便自栽倒,雖然不知足什麼功夫,可厲害得令人心寒立刻發一聲喊,不約而同,連同伴的屍體也顧不得,撒腿便跑鬥場中,頓時形成一片雜亂……鍾宗自己的天罡指居然先聲奪人,心頭自是喜孜孜的也懶得去追趕,走到陳菡英面前問道:“你姑爹呢?英兒。”
陳菡英冷冷道:“他老人家重傷了!”
鍾宗一驚,正要再說什麼,忽然身後步履聲響,回身一望,只見一個身才瘦小,年紀約在五旬以上的老頭,慢慢踱了過來,向鍾宗冷冷道:“小兄弟你指上的功夫不錯嘛!”
陳菡英插嘴道:“你打傷我姑爹的那套掌法也不弱呀!”
鍾宗想起自己在九連山之所以能夠脫開黃振聲、賀淑媛兩位堂主的監視,雖然由陳菡英出手點倒,而當時如非華心亭設法相誘,陳菡英決難得手,自然更別說見宗如儀最後一面了。
因此,他對華心亭無限感激。
此刻一聽,打傷華心亭的就是眼前這人,心情頓時衝動不已,大喝道:“你也吃我一指試試!”
話完指出,天罡指徑奔對方天庭,去勢如箭,銳不可當瘦小老頭左臂一拂,同時口說:“雕蟲小技,也敢……”話未說完,霍地暴退五步,目別冷光,面浮重殺,陰沉沉說道:“看不出你這小子真有一手,你也接老夫兩掌試試!”
說著,並不怎麼作勢,右臂微抬,信手打出一掌這時,只聽和尚大叫道:“他掌力有毒,小娃兒多提防著!”
鍾宗聞言驚覺時,已趨避不及,只得奮起神威,用那招車前馬後硬接一掌。
鍾宗正感惶惑,猛覺一股寒意襲人體內,登時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瘦小老頭面現得意,冷笑一聲,慢騰騰的舉起左掌,看樣子再要打出一掌。
便在這時,忽然一道肥大身影疾射而來,還只到半途,已被瘦小老頭察覺,立時左掌下擊,向鍾宗迎面劈到他的意思要在肥大黑影撲到之先,將業已受傷的鐘宗乘機毀滅,用心不為不狠!不毒但就當左掌下劈的時候,鍾宗陡然如夢初醒,笨拙的發出一記劈空掌力,肥大黑影也適在這時撲到,一見鍾宗並沒受傷,便站在一旁叫道:“小東西,你還是用那種指上功夫打他!”
一語未了,瘦小老頭已左右開弓,又接連劈出兩掌。鍾宗則只半迎半拒地回擊一掌,卻一連打了三四個寒噤肥大黑影正是那肥大和尚,一見之下,不覺怒髮衝冠,厲喝道:“沈三白,你憑真實本領勝人,灑家才服你,像這般以毒取勝,灑家替你羞死了!”
原來此人一向留住關外,從沒踏入中原一步,故此中原的江湖道沒一人認得他,和尚之能認識他,是因十多年前去關外時無意中會見的。當時因為一言不合,彼此動起手來,沈三白敗給和尚一掌,這才專心練習這種“十步追魂陰毒掌”,不想今日在此遇見,又聽和尚出言相激,於是冷笑道:“誰教你不練毒掌了!”
兩人就只這兩句話的工夫,雙方停了手的人已紛紛圍了上來。
便在這時,鍾宗定了定神,霍地竄起,向沈三白頭上戳去沈三白大吃一驚,他滿以為鍾宗已被十步追魂陰毒掌寒氣所傷,本待繼續賞他一掌,因為肥大和尚在跟自己說話,沒有機會出手,如今所見鍾宗驀然突襲,用的竟是剛才連斃數人的指上功夫,不禁亡魂喪膽,慌忙閃身暴退這正予鍾宗可乘之機,但鍾宗卻沒立刻追擊,只見他身形如蝴蝶穿花,倏的在對方觀戰的人群中,兩手交替,運指如飛,朝那十來個人頭上戳去,正是仿效宗如儀當日在九連山中對付群雄的指上功夫,不過功效尚差上幾籌罷了。
如此一來,這些人或僕或跑,場中登時大亂起來。
霎時間,除了躺在地上或死或傷的而外,其餘的人登時作鳥獸散。
和尚一見,立刻咧開大嘴,哈哈笑道:“真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今天挽回劫運之功,競落在你這個娃兒的身上!”他歡笑中雖然不無感嘆之意,說的卻都是實話,因為大夥兒都有同感,面上微微現出一些愧色。
鍾宗臉色一紅,木訥訥地說道:“大師誇獎了,哪裡便是我的功勞?”又向陳菡英說道:
“英兒,快帶我看你姑爹的傷勢去!”
葬死養傷的事,自有華山派的人去照料,陳菡英便和鍾宗一同登山去了。
鍾宗十分關心華心亭的傷勢,在路上問道:“你姑爹的傷勢不要緊吧?”
陳菡英皺眉道:“性命大概無礙,只怕需要躺上幾月,將來功力也許要打折扣!”
鍾宗心裡十分難過,訥訥道:“我本來可以早趕來的,路上碰到了三個人糾纏我,打了好半天才擺脫他們。”
陳菡英淡淡“哦”了一聲。
鍾宗忽然覺得陳菡英對他有些淡漠漠的,只道她關心她姑爹的傷勢,便道:“咱們快點走,好早一點看到你姑爹。”
陳菡英忽然臉色一沉大聲叱道:“我說過他又不會即將死去,何必爭在一時?”
鍾宗驚愕不已,陳菡英對他向來是和顏悅色的,今朝怎麼忽改常態?也難怪她,心情不好的時候,言語態度免不了有些失常的,便默默跟在後面,不再說話。
走了一程,陳菡英忽然柔聲說道:“你怎麼不說活了?是不是我剛才衝撞了你?”
鍾宗心裡好笑,卻不敢笑出聲來,只道:“沒什麼好說嘛!”
陳菡英媽然笑道:“你不能告訴我別後的情形?或者也問問我這些日子的經過麼?真是木頭!”
他這番輕顰淺笑,使鍾宗如沐春風,暗道:“對呀!我為什麼就不會問問她別後情形呢?”
因笑道:“你沒有回家?就跟你姑爹來華山了?”
陳菡英道:“拐到家裡過一趟。”
鍾宗大獻殷勤,問道:“你爹好吧?”
陳菡英頓了一頓,道:“好!”說完,突然加快步伐,飛奔上山。
鍾宗亦步亦趨,陳菡英忽然放慢腳步,和鍾宗並肩齊步,依偎緩行。
微微夜風吹來,鍾宗只覺陣陣幽香沁人鼻孔,非常好受,低低說道:“英兒,乾爹留給我的信,說我目前最要緊的就是驅除身上的熱毒,勤練武功尚在其次,因為……”
話沒說完,陡覺“軟麻穴”上一麻,人使動彈不得陳菡英冷笑一聲,倏即把他背在肩上飛身上山。
來到一座整潔小舍,她把他擱在一個書房模樣的屋裡,這時有個十二三歲的青衣稚女走來笑問:“姑娘,這人是不是來打咱們的敵人呀?”
陳菡英忽然面泛寒光,瞪眼叱道:“別問這些!我如今把他交給你,你只需每隔半個時辰,替我在他軟麻穴上加點一指,每天給他一點茶水度日,等過了幾天,我再處置他!”說時聲色俱厲,鍾宗就像她殺父仇人一般。
青衣稚女發覺陳菡英神色不對,忙斂住笑容,垂手低眉連聲稱是。
陳菡英走出房間幾步,再又回來鄭重叮嚀道:“慧兒,你當心點!如果被他自己衝開穴道跑了,你便休想活命!還有,不論什麼人,一律不準見他!知道吧?”
慧兒奇道:“他自己會衝開穴道,那是種什麼功夫?”
陳菡英沉聲道:“什麼功夫我不知道,我親眼見他在離開九連山的時候解開了禁制,所以才教你每半個時辰賞他一指,這事可千萬忘不得!”
慧兒也不知道鍾宗是誰,她倒是頂盡職,當真牢牢守住鍾宗,寸步不離。
鍾宗軟麻穴被點,目能視,口能言,神志尤清醒,他對陳菡英這突如其來的把他當作仇人看待,不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有心要問個明白,卻苦於開口不得,只好悶悶地等,等她處置自己的時候再說。
次日晚間,慧兒在餵過他稀飯之後,又再餵了他一大碗溫水。
鍾宗只覺那溫水芬芳撲鼻,入喉不久,那四肢百骸,便麻酥酥的舒適異常。
心中忽然奇想:“她不是回去過‘筆架峰’她爹爹那兒去過麼?也許是她在跟我開玩笑,故意將我禁制住,把她從筆架峰拿來驅毒的藥給我喝了,然後放開我,讓我出乎意外的歡喜一場!”
他越想越覺歡喜,只差笑出聲來。
於是他在歡天喜地中沉沉睡著了。
朦朧中,突覺軟麻穴上一痛,猛的想起剛才的奇想,立時舒動四肢,只覺伸縮自如,分明禁制已被解開,大喜之餘,馬上脫口叫喚“英兒”。
不料了無反應,忙睜眼看時,只見慧兒正望著自己嗤嗤發笑,急忙問道:“你家姑娘呢,怎麼沒見?”
慧兒嬌笑道:“你慌什麼?到時候她自然會來的。”
鍾宗急不可耐,問道:“她如今在哪裡嘛?”
慧兒笑道:“我怎麼知道?!”
鍾宗道:“快去找她來!”
慧兒只是微笑搖頭。
鍾宗不覺狐疑起來,怔了一下,道:“那就讓我去找她去。”
慧兒仍是微笑搖頭。
鍾宗急得有些火了,便用手輕輕去推慧兒,豈料慧兒年紀雖輕,身材也小,但力氣卻大得出奇,一推之下,居然跟蜻蜒撼石柱一般鍾宗心中大駭,正想再推她一把時,忽見慧兒跑到門邊,身子斜倚著門戶,一手支著另一邊門戶,瞧著他嘻嘻傻笑。
鍾宗這時當真惱了,走到門邊,用手拉住她另一隻下垂的手,用了一半力量往懷裡一帶,原只希望將她帶開好讓開去路,不料一帶之下,那慧兒又是紋風不動他雖然震驚,卻不相信自己的臂力奈何不了一個比自己尚要年輕的小丫環,於是使出十成力道,再把她拉了一把慧兒這次不再客氣了,就當他一拉之際,她忽然一掙,再順勢一推,鍾宗只感力道奇大,登時鐘宗蹌蹌踉踉,接連退了七八步,蹬的一聲,一屁股撞倒在一張大木椅上,動彈不得。
慧兒啐道:“說了不讓你去找我家姑娘,你偏不聽話,活該!”
鍾宗定了定神,心中好生傷感,長長地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唉!連一個黃毛丫頭也敵不住!還說什麼‘橫掃中原’!乾爹,你的期望已化為灰塵,你是白死了啊!”說時,無限傷心。
慧兒聽他自怨自艾,不覺“卟哧”一笑。
鍾宗抬頭怒道:“你是笑我打你不過?!我只是恐怕打死了你,沒法向你家姑娘交代!”
慧兒用手指在臉上颳著羞他,噘起小嘴唇叱道:“羞羞羞!盡在那兒說大話!”
鍾宗一時控制不住怒焰,大步走上前去,一言不發,並起食中二指,霍地朝慧兒額際戳去慧兒蠻不在乎,但卻極其迅捷地把腦袋往旁邊閃,鍾宗心下電一般地奇想:“她居然比所有的對手都強,竟敢……”
就在這一剎之間,鍾宗猛覺手指頭觸到一件物體,驚惶中看時,正有一個容顏秀麗的美人出現門口,急瞥之下,不禁驚呼一聲“啊喲”
原來被他無意中戳到的美人頭,正是他急欲一見的陳菡英。
便在這時,陳菡英已進入房裡。
鍾宗見她受了自己一指,居然行如無事,心中又驚又喜,忙道:“剛才沒傷著你吧?我不是有心……”
陳菡英臉上漠無表情,截住說道:“管你有心無心!你一指戳不死我,便算你倒黴!”
鍾宗不知她到底是何居心,心頭一片茫然,柔聲說道:“英兒,別再鬧著玩了,我還有要緊的話和你說哩!”他腦子裡一直以為陳菡英在和他開玩笑,才這般說法。
陳菡英臉色一寒,叱道:“誰與你鬧著玩!”偏頭又對慧兒道:“招呼得了麼?”
慧兒道:“姑娘放心,剛才試過了,量他逃不出去。”
陳菡英道:“好!不要大意,再辛苦幾天好了。”說完自去。
鍾宗要趕上去拉住她,卻被慧兒居中一攔,便闖不過去,急叫道:“英兒!英兒!我還有話要說哩!”
慧兒一把他推到椅上坐下,笑道:“剛才我家姑娘不說要你再等幾天麼?”
鍾宗眼望陳菡英絕裾而去,自己又被這丫頭阻住,又急又氣,大恨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他心頭忽又起了疑念:“慧兒如何有那麼大的力氣姑且不說,怎麼英兒被我戳中一指,居然會如同無事?她短短一月之中,如何會有這般進境但看她前夜對敵鑽天鷂子古云登時,卻又並不怎麼精進嘛!這是什麼道理呢?……”
好在他在房中能夠自由行動,便賭氣躺在床上細想此事的蹊蹺,但絞盡腦汁,仍然想不出一點頭緒來。
眨眨眼睛,五天過去了,這在鍾宗說來,恰似過了五年一般。
這天夜晚,室中紅燭高燒,鍾宗日復一日地盼望不到陳菡英到來,差不多已死了這條心腸,但出乎意料的,帳上映出了一道瘦影,勉強轉頭張望時,果然是他朝夕切盼的陳菡英鍾宗興奮若狂,霍地坐起,喜道:“你到底也來了,英兒!”
他突然發現她臉上神色不對,便又壓低聲音說道:“英兒,我縱然有對你不起的地方,你儘可明說,便是罵我、打我,甚至殺我,我也會接受的,你何必把我關在這兒,連說話的機會也不給我?”
他顯然有些激動了,聲帶也微微有些顫抖地繼續說道:“我幾次想衝出房去找你談談,又怕誤傷……”說到這裡,戛然止住不說。
陳菡英立即接口冷冷說道:“你是怕誤傷了慧兒,是不是?告訴你,你別做夢了!眼下你武功盡失,還逞的什麼能?”
這話猶如一聲焦雷,轟隆隆擊在鍾宗頭頂,登時臉色大變,結結巴巴問道:“我的……武……功當……當真失了?!”
陳菡英冷削削地指著那把大木椅說道:“不信你就單手把它舉起來試試嘛!”
鍾宗驀地想起敵不過慧兒,和陳菡英受了他一天罡指,居然無恙的往事,便無須再作試驗,頹然說道:“不要試了,你只說我的武功是不是你廢的?假如是你,又是為了什麼?你又打算怎樣對付我?我還有沒有要求的餘地?”
陳菡英十分沉毅地說道:“我自然要告訴你,不過你已用不著作要求打算!”
鍾宗忍不住問道:“那麼我的武功定是你廢的了?”
陳菡英正要答言,忽然一個人氣急敗壞地跑到門口大聲道:“又有人來了,請英姑娘趕快到外面應敵去!”
陳菡英聞報大驚,匆匆吩咐慧兒道:“好好看著他,莫讓他跑掉了!”說完,飛步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