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麒冷冷地道:“不需要十年,我今年十五歲,在五年之內,我就要找劇孟再戰,否則我此生就不再觸劍。”
劇孟笑道:“對!小兄弟,這才是一個劍手的胸襟,我說的十年,只是最長的一個期限,如果你肯發奮苦練,也許兩三年就夠了,因為你的基礎已穩,只欠成熟而已。”袁麒一言不發,寒著臉退過一邊,袁好古淡然道:“劇孟,那只是小孫與你之戰,卻不是袁公劍與越女劍的勝負之爭,這兩派劍術之高下,今天就有結果了。”
劇孟謙恭地道:“老丈為袁公之後,深得袁公劍術要旨,劇孟卻不敢說是越女劍派的代表,老丈就是勝了我,也不能說是擊敗了越女劍派。”
袁好古道:“據老夫所知,越女劍派中,你是最有成就的一個,今日一戰似乎相可成為定局。”
劇孟道:“老丈的認識太淺了,我至少可以舉出三個人,他們的越女劍術,造詣高出我許多。”
袁好古連忙問道:“是誰?在什麼地方?”
劇孟想了一下,終於搖了搖頭道:“目前不必說,老丈既然以我為對象,不妨等擊敗我之後再說吧。”
袁好古徐步出場,由肩頭撤下長劍道:“你最好現在說出來,等老夫一出手,你不會再有機會開口了。”
劇孟笑道:“那三人兩個是我師兄,一個是我師尊,老丈殺死我之後,他們自會找你的我無須先說,說了也沒有用,因為他們都是閒雲野鶴之身蹤跡無定,除非他們來找你,你找不到他們的。”
袁好古道:“好!那老夫就從你先開始了。”
橫劍比了個姿勢,慢慢向劇孟逼近,劇孟的神色也轉為嚴重了,他看出袁好古是個真正的勁敵,這一劍在手,身上就帶了凌厲的殺氣,劍尖逼人,而且他握劍的姿勢,蘊藏著無窮的變化,令人無可捉摸。
因此劇孟雙手握劍,高舉在頂,兩腿分叉,穩穩地站在地上,全身有如一尊石像,凝立不動。
袁好古走近到劇孟身前半丈之處,就停住了腳步,他也隱約感覺到劇孟全身,似乎佈下了一道氣牆,阻截了他發出的劍氣,使他無法再進一步。
袁、劇兩人,在氣勢上是相等的,就只差動作上的變化了。
就這樣僵持了一段時間,袁好古忍不住了道:“進招呀!”
劇孟笑道:“不!老丈先請。”
袁好古道:“老夫一出手,你就沒有機會了。”
劇孟道:“也許,但我認為不動比動好。”
袁好古冷冷地道:“是嗎!你太自信了。”
劇孟道:“一個劍手最重要的就是自信。”
袁好古似乎詞為所奪,氣勢也弱了一點,居然撤劍退後,重新運劍作勢,然後大吼一聲揮劍直進。
劇孟高舉的劍驟然下落,噹的一聲激響,在夜空中激出一蓬火星,雙方都退了一步,同時喊出一個好字。
然後,兩個人如電閃般的交纏在一起,但聽得叮噹之聲不絕,劍影飛舞,兩道白氣交纏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幾百人的眼睛都盯在戰場上,卻沒有一點聲息,他們都為這一場罕見的較劍驚得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更不知交手了多少回合,劍影忽地一分,劇孟退了出來,一拱手笑說道:“老丈劍藝高明,劇孟自承不如,容日後再行討教。”
他的胸膛上裂開了一道劍痕,深及寸許,長達尺餘,鮮血汩汩流出,神情還是很鎮定。
倒是袁好古吁吁直喘,頷下長約兩尺的白鬚,只剩下三四寸的短椿,斷須卻紛紛披散落在他的衣襟上。
喘了兩口氣,他這才沉著臉道:“劇孟!你自認輸了?”
劇孟道:“是的!我斷喉一劍,只削下了老丈的頷下的長鬚,而老丈的一劍,卻劃胸而過,自然是我輸的了。”
袁好古道:“老夫可不領你這個情,你的劍分明還可以遞出來,砍下老夫的首級還遊刃有餘。”
劇孟道:“可是我也難逃老丈腰斬之危,劍手竟技,只是點到為止,我身上見了血,猶遜老丈一籌。”
袁好古道:“這一劍不足以定勝的,最多隻是個平局罷了,但你要認輸,老夫也不反對,你自己作個了斷吧。”
劇孟變色道:“老丈應該明白,我只是輸了招式,卻沒有輸命,剛才那一劍,我們是可以同歸於盡的。”
袁好古笑道:“你弄錯了,老夫可不是來跟你比劍的,老夫乃是奉了吳王之命,前來殺死你的。”
劇孟道:“老丈一定要殺死我嗎?”
袁好古道:“那倒不是,吳王並不一定要殺你,只是授令常都尉,一定要殺死袁盎,你如果肯置身事外,老夫自然也不為已甚,但你肯退出嗎?”
劇孟道:“老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袁大人乃一代賢臣,承其不棄,與劇孟訂交,而不以布衣見棄,在公在私,劇孟都不能見其喪生於此。”
袁好古道:“老夫也知道你不可能退出的,所以我們才必須繼續較量下去,直到殺死為止吧。”
劇孟長嘆一聲道:“老丈太不體諒在下了。”
袁好古厲聲道:“少廢話,你還是準備領死吧,老夫已經知道你劍技的高低,自信下一招必可教你授首劍下。”
劇孟臉色一寒道:“老丈真有把握嗎?”
袁好古傲然道:“當然,你出劍的部位離我的咽喉還有兩寸,我卻已經夠到你的身子,因此老夫相信能勝你一籌。”
劇孟道:“老丈是存殺人之心,在下只抱竟技之意,這有差別的,較技時,必須要為對方留三分退步,但拚命時就沒有這些顧忌了,老丈原該明白我那一劍只發了七分。”
袁好古道:“笑話,你以為說大話就嚇得住老夫了?兩劍交接,性命懸於一發之間,你還會留三分退步給人?”
劇孟道:“我在較技時,不論情況多危險,始終只發七分招式,老丈看來對在下的為人還不夠了解。”
袁好古怒道:“老夫只知道你是個趨炎附勢,狂妄自大的匹夫,今天非殺死你不可。”
劇孟哈哈大笑道:“劇孟如果有依攀權貴之心,吳王領軍的統帥大印早已在握了,老丈不妨問問常都尉便知。”
袁好古一怔道:“將軍有這回事嗎?”
常樸道:“大王因為劇孟在鄉里間頗有號召力,的確有求賢之請,其奈這匹夫不識抬舉居然拒絕了。”
袁好古微微色變道:“吳王能以統帥之位給劇孟,卻以一個劍術教練,來叫老夫賣命,這似乎太器重老夫了。”
常樸連忙道:“老先生誤會了,大王求賢若渴,連劇孟都不惜厚賂卑詞加以網羅,怎麼對老先生不敬呢?因為老先生身隱會稽,志行高深,尤在劇孟之上,大王不敢以塵俗富貴來冒瀆老先生,請老先生出山教練劍術,連大王都親自求教,奉若師保,這不是此統軍將帥更為高超嗎?”
袁好古這才露出一絲笑容道:“原來是這樣。”
常樸道:“的確是的,大王知道老先生為世外高人,富貴不能淫,帝王不能臣,才不敢以官祿相加,如果老先生有意於仕途……”
袁好古反而不好意思,連忙道:“不必!不必!老夫無意於仕途,只是爭一口氣而已!”
常樸道:“劇孟遊俠吳楚,老先生深隱會稽,清濁自分,庸碌之士,知劇孟者多,而敬老先生者少,大王卻禮聘老先生出山為助,正是大王求賢若渴之明證,老先生只要殺了劇孟當能名震天下而永垂不朽……”
袁好古哈哈大笑道:“劇孟!老夫能放過你嗎?”
劇孟嘆道:“老丈為名心所賊,殊令人遺憾,望老丈再考慮一下,也許我們是兩敗俱傷之局。”
袁好古道:“那也值得,老夫的兩個孫子已得老夫親傳,目前雖不如你,但除去你之後三五年內,他們藝事精進,天下再無敵手矣。”
劇孟惋惜地搖搖頭道:“老丈心意既決,在下也不便說什麼,易時而處,在下必然遠離以全老丈之雄心,但今日此地,在下少不得只有全命一搏了!”
袁好古搖劍急進,勢若風雷驟發,凌厲無匹,劇孟被逼得連連退後,驀而大喝一聲,身隨劍進,化為一道白光,撲進袁好古凌厲的劍氣之中,但聞錚然輕響中,劇孟的身子跌了出來,肩頭又被削去了一片肉,但他仍然持劍屹立,臉上卻現出了一片悲天憫人的神色。
袁好古卻臉色蒼白,胸前背後,各有一個細小的劍孔,鮮血汩汩流出啞著聲音道:“你會馭劍術?”
劇孟道:“是的!這是殺人的功夫,不能算為劍術,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是不想用出來的。”
袁好古默然片刻才道:“麒兒!麟兒!把我的遺體帶回家去,你們也別練劍了,袁公劍法今後永遠向越女劍低頭服輸,我們差得太遠了。”
說完這番話,他砰然倒地。
袁麒冷哼一聲,掉頭逕去,只有袁麟含淚出來,把老父的屍體抱起,默默地走了。
常樸臉色大變,用手一揮叫道:“大家一起上。”
劇孟厲聲道:“常樸,你看見了,我這支劍在百萬軍中能取上將首級,你別叫人上來送死。”
常樸怒道:“放屁!本將麾下有五百兒郎,不相信殺不死你,你有本事儘管殺好了。”
亂軍揮戈待進,劇孟將手中長劍一揮,一道青虹,繞空一札,又飛回手中,可是當前數十名吳軍手中的長戈,都叮然斷為兩截,一時被他這種神技震住了,竟無人敢進。
劇孟道:“大家看見了,彼此都是同裡鄉鄰,我不願意濫殺無辜,但你們一定要是前送死的話,不妨摸摸脖子,是否會此你們手中的長矛更堅。”
圍攻的人居然往後退了幾步,常樸掣出佩劍,居然連連揮殺了三名軍卒,厲聲叫道:
“上!臨陣退卻者殺無赦。”
部屬們受他的威勢所逼,無可奈何地又向前圍攻上來。
劇孟一聲長嘆道:“袁大人,我實在不能對他們出劍,只能為你開一條路,各憑運氣,衝出重圍去吧。”
他一劍當前,長劍所及,只削向那些吳軍的兵器,或者以劍身,把擋在前面的人震開,居然衝破了一個缺口,袁盎保護著條候,率著幾十個醉步踉蹌的殘卒跟著突圍。
吳軍放過了劇孟,都圍上了袁盎的部屬,展開了一場血戰,刀光劍影血雨橫飛,劇孟幾度來回,仍是無法把那些人救出來,而漢軍已傷亡過半。
忽而莊護縱身躍進,一刀劈翻了常樸,他所領的百餘名部屬也加入進來,對吳軍們展開血戰。
主帥已死,士無鬥志,何況他們與莊護的弟兄們都是自己人,頓時潰散,鬨然一聲地退開了。
劇孟吁了一口氣道:“莊兄弟,幸虧你及時援手,否則我真沒辦法了,對他們我實在下不了殺手。”
莊護搖頭苦笑道:“在下受袁大人的宏恩,無以為報……”
袁盎道:“子游!這一下你怎麼辦呢?”
莊護道:“小人擊殺常樸,乃為不得已之舉,卻不能追隨明公來殘殺自家弟兄,只有逃亡了。”
袁盎道:“你逃得了嗎?”
莊護道:“小人已經安排好了,家小都送到偏遠的地方,一時或可無虞,但願明公回朝後,能擺平叛軍,小人或可重返家園,否則只有浪跡天涯了。”
袁盎無言為答,莊護又道:“常樸部屬逃回大營,吳王必遣大軍追來,事不宜遲,明公速速快去吧。”
袁盎只有拱拱手,道聲珍重,倉皇率領殘部,保著條候,衝過了山道,劇孟留在最後,等人都過去了,他大展神威,飛身揮劍,將兩壁的亂樹亂石都削了下來,最後奮起神力,人劍合一,衝向一塊凸出的巨巖,劍光過處,那塊大如車蓋,重逾萬鈞的巨巖,應劍而斷,轟然巨響聲中,滾落下來,將山道堵死了。
劇孟已經受了兩處劍傷,那是奮戰袁好古而留下的,再經一連串的馭劍,真氣耗損過巨頹然坐地道:“袁大人,君候,通道已塞,吳王大軍一時追不上來了,劇孟留此捍後,二位快點走吧。”
條候駭然色變道:“壯士真乃神人也,小候如非目見,怎麼也不相信人間會有此奇士,壯士何不隨小候晉京……”
劇孟笑道:“君候又來了,劇孟如有求富貴之心,早就接受吳王之聘了,我晉京會比在吳王那兒更受重用嗎?”
條候不禁語塞,袁盎卻深知劇孟的,一拱手道:“劇俠士,大恩不言謝,盎此去唯向主上請軍伐吳,當盡己力保全吳楚二地百姓,使之少受戰火荼毒,至於兩軍對壘,恐將為袁盎殺傷,盎亦勉力為之。”
劇孟道:“只要大夫為帥,吳中兒郎感大夫之賢聲,必將不戰而退,大夫只要上體天心廣施仁義……”
袁盎苦笑道:“盎先前對自己還有點信心,以為憑老朽在吳幾年待人以誠,多少總可以感化一些人,使他們放棄從逆之舉,可是今夜一役,卻使袁某失去了信心,常樸這五百兒郎在吳都廣陵隸屬王府禁衛軍,還受過袁盎的親身教導,他們在圍殺我等之時,卻不留半分餘地。”
劇孟道:“大夫何出此言,他們受了常樸的脅令,不敢不賣命,但莊護與他百餘名的弟兄,仍然未令大夫失望。”
袁盎道:“子游是念及我與他的私交。”
劇孟道:“不然,莊護縱然有意徇私,但他手下的兄弟都是吳地土生土長的子弟,如非感於大夫高義,又怎會自殘夥伴,亡命天涯呢?常樸為利碌所蔽不肯放過大夫,他的部屬未必如此,所以常樸一死,他們都不戰自退了,異日大夫與吳軍征戰,亦請善念此意,但誅主帥,少殃及士卒,他們實在是無辜的,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袁盎再拜道:“老朽當永記俠士之誨,俠士此將安去?”
劇孟笑道:“江湖人安身的地方當然還是在江湖,我還要照顧一下莊護他們去,幫助他們的家小安然脫困後,我才能放心,這是我應該做的事。”
袁盎道:“俠士已正式與吳王作對,還能夠回廣陵嗎?”
劇孟笑道:“天下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今天我是為了大夫等群體的安全,不能單獨離去,假如只是我一個人,千軍萬馬,又豈能攔阻得了我?”
語畢一長身,但見黑影一晃,閃入峻奇的山嶺中消失不見了,條候驚歎道:“神龍見首不見尾,劇孟可當之無愧矣!”
他們率了傷兵殘卒,倉惶遁回,條候回京覆命,袁盎卻留在前線,配合竇嬰從事平逆之戰,助梁以抗吳楚。
景帝則另拜周亞夫為太尉,率軍走昌邑,遣輕騎襲斷吳楚糧道,吳楚前後受夾攻,糧草不繼,楚王午自殺,吳王劉濞則棄軍南逃東甌,為東甌人所殺!
七國之亂,前後歷時三月,終告平定,論功封賞,凡是在這一戰中效過力的人都有了獎賞,竇嬰更成為當朝最有力的權貴,然而袁盎卻灰心仕途,無意進取,告休退隱家鄉,只是經常與劇孟來往,兩人酬酢極為相得,有時還一起擲擲骰子,小博為戲!
然而他並不得休閒,景帝有重大的事,仍不時派人來問問他,聽取他的意見,而劇孟也往往給他貢獻了不少意見,這些意見往往是很正確的,使他的聲譽日隆。
因此朝中的權貴,也經常奔走於袁盎的門前,使袁盎的生活過得很得意,劇孟就勸他說道:“袁公以告休之身而仍涉於朝政,這不是好事情,有所求於公者不能盡償其所欲,拒之則獲怨,公應善自警惕。”
袁盎卻笑道:“盎行事但求無愧於心,從未計及本身安危,俠士以技行道,盎以微才行夙志,只要所事有益於國計民生,其他就不必去考慮了。”
這番話使得劇孟對袁盎的敬意又加了幾分,遂不再勸阻他了,然而卻有一件事使得袁盎很為難。
因為七國之戰後,梁王劉武為景帝之弟,表現最為忠貞,拒吳楚時,尤為英勇,立功厥偉,功成後,兄弟之間的感情更為融洽,景帝頗有意將梁王立為繼統的人選。
梁王知道袁盎在景帝心中很有份量,密遣使臣,攜帶重禮,走訪袁盎,並且邀了竇嬰回來,希望袁盎為他進言景帝,以促成此事,那天恰好劇孟也在座!袁盎因為與竇嬰的交情匪淺,見他也支持梁王,心意不免因而浮動。
但劇孟卻說話了:“兄終弟及,父死子繼,俱為春秋大義,本無可厚非,但吳國的往事卻值得借鏡,是為致亂之由,將軍與袁公都應慎重三思!”
他說的是春秋時的吳國,老王傳位長子,是為樊諸,樊諸死,未傳公子光而傳位弟餘祭,祭死傳位英昧,昧死,四弟季札避位不就,乃傳已子僚,公子光心有不憤,乃密交刺客專諸刺殺王僚而奪得君位。
漢室劉氏子孫眾多,七國之戰就是為了爭權而起的家族之爭,袁盎憬然而悟,敷衍了一陣,最後入覲景帝時,他卻力陳繼統之序絕不可亂,也把劇孟所舉的例子說了出來,主張傳嫡不傳弟,以免日後之禍。
景帝也因為七國之變而警惕在心,聽了袁盎的諫阻後,中止了繼統梁王之意,梁王恨透了袁盎,卻因為他深受景帝器重,不能對他怎麼樣,又因為他休致在家,抓不到他的缺點攻擊他,只好買動了刺客去暗殺他。
第一次遣來的刺客,恰好是袁好古的幼孫袁麟,他那時已經二十多歲了,劍技精深,而劇孟又不在,袁盎坦然不懼,凜然陳說自己的主張非為個人計而是為天下安危計,同時也說道:“吳楚之亂,牽及令尊大人與劇孟交惡而致身死,閣下也是身受其害的,如果吳王劉濞不具野心,也不會煽動令尊出山而遭致橫禍了,閣下是個明白人,從自己的遭遇應該可以想到戰禍一生,為患之烈,老夫主張繼統傳嫡,正是為息日後之干戈,梁王入繼無可厚非,梁王之後,如肯歸禪太子,自然也不會有問題,否則他的後人與太子都是名正言順的繼統人,天無二日,紛爭必起。”
袁麟道:“梁王拒吳最俱鼎力,可見他是忠於皇室的。”
袁盎嘆道:“因為他是主上的兄弟,手足之親,誼深於叔侄,所以他要拒吳,但將來父子之親,又深於叔侄,他就會偏袒自己的兒子了,只為了我破壞了他的繼統之望,他就容不得我,此人心胸偏狹可知,還能期望他將來還禪位太子嗎?閣下再想一想!”
袁麟想了一下,終於收劍一嘆道:“大人忠義之名,果如所聞,我自慚認識不清,為奸言所蠱,但梁王不會放過大人的,家兄為梁王心腹,他銜恨先祖之仇,切切不忘,要找劇孟一決,我是不會再回去了,但梁王必會再遣兄前來,大人最好小心些,常跟劇孟在一起,家兄左手劍已練成,也許劇孟能制服他,但也得特別小心,因為家兄除了劍法外,又練了許多旁門功夫,專為對付劇孟的。”
說完飄然而逝,袁盎心懷凜懼,聽說劇孟在廣陵城外去拜訪一個隱士掊生,此人精於先天術數,乃單騎到廣陵去找劇孟告警,見到劇孟後,還沒有說出來意,劇孟已經知道了,長嘆道:“袁公不該來的,但既然來了,可見天命難違,劇孟唯盡力一搏,看看是否能逃出這一劫數。”
袁盎愕然道:“俠士已經知道了?”
劇孟指著身旁的老人道:“這就是掊生隱士,他精研周易,有未卜先知之能,他說大人如不來,我們都沒有危險,先生如來了,我們都有性命之危。”
袁盎大驚失色道:“先生此言當真嗎?”
掊生輕嘆道:“差不多,術數可卜休咎,山人卻另有所憑,據易象所顯示,不利於二公者,乃二公之故人。”
袁盎駭然道:“是的!是袁好古的兒子,袁麟已經來過了,他還通情理,被老朽一番言語說退,他走時說乃兄袁麒,心切復仇,將不利於劇俠。”
劇孟道:“袁氏兄弟為梁王所羅,但他們都是劍士,不會受權貴所利用,只是心銜劇孟而已,大人如不來,劇孟或可脫身,他們也不會對吾公怎麼樣,大人來了,他們挾持吾公以脅劇孟,劇孟有力難施。”
袁盎一驚道:“這麼說來!老朽倒是拖累俠士了!老朽立即告辭,老朽此來倒不是為己身安危,而是聽說袁麒又練了歹毒的武功,將不利於俠士,許多特來警告一聲。”
劇孟一嘆道:“袁公現在要離開已經太遲了,對方已經來了,吾公還是留下跟劇孟同赴劫難吧!也許天佑賢良。”
話還沒說完,院中人影飄落,一個是袁麒,另一個卻是為劇孟所釋的羅士信,這兩人落地後,羅士信首先冷笑道:“劇孟!我說過要找你報仇的,現在我來了。”
劇孟淡淡地道:“不錯!二位與劇某都有過前約,但不知二位是找劇孟,還是找袁大人呢?”
袁麒道:“都是!我們受梁王之託,前來誅殺袁盎老賊,找你則為了斷私仇,兩件事可以歸併辦理。”
劇孟道:“報仇的事,劇孟一身任之,但袁大人可是無辜的,二位都是聞名的豪傑,何必要受權貴的利用呢?”
袁麒冷笑道:“當年若不是為了截殺袁盎,先父也不會出山,所以他也算是禍首之一,不能放過他。”
這人已經成長,卻比以前更為陰沉,話才說完,就欺身進擊,劍發如虹,直逼劇孟而去了。
劇孟連忙拔劍應敵,鏖戰幾十回合後,一劍將袁麒的長劍震飛道:“小兄弟!這些年你並沒有在劍上下苦功呀?”
袁麒咬牙道:“劇孟!你已經練成了馭劍之術,我根本不打算用劍來殺死你!我有我的辦法。”
劇孟道:“不用劍,你更殺不死我了。”
袁麒冷笑道:“未必!你瞧著這一手。”
雙手突揚,發出一片藍光,竟是幾十口淬毒的飛刀,劇孟運劍成幕,將那些藍光紛紛擊落道:“雕蟲小技而已。”
袁麒冷笑道:“未必吧!你看看袁盎那老匹夫。”
劇孟回頭一看,袁盎胸前已插著一支短刃,卻恍如未覺,袁麒冷笑道:“這刃上淬過劇毒,入肌毫無感覺,可見其毒性之烈,現在他已經死定了。”
劇孟怒道:“袁麒!你太卑鄙了,居然對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使用淬毒暗器,你簡直該死。”
袁麒卻笑笑道:“別急,他雖然死定了,卻也可以不死,但看你是否肯救他了。”
劇孟道:“要怎麼樣才能救他?”
袁麒道:“你讓我刺破氣海穴,無法再運氣馭劍,我們再憑真本事一搏,我就替他解毒使他不死。”
劇孟道:“是真的嗎?”
袁麒道:“當然是真的,我如果要騙你,大可以叫你自裁,以作為解救袁盎的條件,你也無法拒絕的,但我是個劍手,不會那樣做,我必須仗著真正的劍法擊敗你。”
劇孟道:“你剛才已經被我擊敗了。”
袁麒道:“那是因為我怕你在危急時又施展馭劍術,不敢放手進攻,否則你也明白,我們家傳的袁公劍法,縱然勝不了你,也不會如此輕易就被你擊敗吧。”
劇孟沉思片刻道:“好!我答應你。”
袁盎忙道:“劇俠萬不可如此。”
袁麒笑道:“老匹夫!他是應該的,老實說,我們都不想殺你,雖受梁王之託,但聽說得罪梁王也是他給你出的主意,我們江湖中人,才懶得管你們的閒事,更不會替梁王來殺你。
你之所以跟著受罪,只是受了他的牽累。”
袁盎還要開口,劇孟卻道:“大人!不必再說了,我相信他的話,何況吾公此來乃為我告警,劇孟說什麼也不能讓吾公受累,袁麒!你過來好了。”
袁麒取出一顆藥丸,交給羅士信道:“羅兄!當我把劇孟的氣海穴刺破時,你就把解藥給袁盎服下去。”
羅土信道:“我相信劇孟是條漢子,言必有信,為使他安心起見,我們不妨把解毒藥先給袁盎服下。”
說著把解藥丟入袁盎口中,袁麒道:“羅兄!我知道你受了竇嬰的恩惠,而竇嬰一再請求你保全袁盎,但你也不必這麼急呀,現在劇孟如果反悔了怎麼辦?”
羅士信道:“我相信劇孟不是這種人。”
果然劇孟自己袒開胸膛向袁麒道:“袁麒!我等著你過來。”
袁麒拾起長劍,上前奮力一刺,劇孟木然受劍,鮮血順劍流出,袁麒笑道:“劇孟!你不愧為個豪傑。”
劇孟傲然說道:“袁麒!現在我們可以放手一搏了吧?”
袁盎嘆道:“劇俠!這是何苦呢?老夫已是垂死之年……”
劇孟笑道:“大人不必擔心,憑真本事,我也不會輸給他的,你看著好了,越女劍式是天下無敵的。”
袁麒再度放手進擊,兩人又殺成了一片,劍來劍往,十分激烈,但聽得劍風呼呼,叮噹之聲不絕於耳。
這才是一場真正的高手之搏,連羅士信都看得悚然動容,卻又為袁麒擔心,因為他看出劇孟的劍藝,還是比袁麒高出一籌,雖然守多玫少,但是袁麒的攻勢始終無法突破劇孟的守勢,而劇孟突出一劍,卻必能取中袁麒的弱點,迫其撤招自救,中止了左手劍中離異難測的變化!
相搏近兩百招時,袁麒的劍勢已有點亂了,忽然觀戰的袁盎大叫了一聲,口噴鮮血,仰身直倒。
劇孟怔,回頭去看時,袁麒把握住這個機會奇招突出,將劇孟的一條胳臂砍了下來,跟著一劍,將劇孟揮為兩截,然後大聲笑道:“劇孟!我終於擊敗你了!”
羅士信卻駭然問道:“袁老弟!你給袁盎吃的是什麼?”
袁麒冷笑道:“穿腸毒藥,你以為我真會放過這老匹夫嗎?我父親的死,他要負一半的責任。”
羅士信道:“可是你為什麼要如此呢?”
袁麒大笑道:“劇孟雖然散氣失去馭劍之能,但他的劍術很精,仍然很難擊敗他的,所以我給袁盎服下的解藥,外層雖然能解飛刀之毒,內層卻是暗藏有穿腸劇毒,等外層的藥衣融化後,內藏劇毒發作……”
羅士信道:“然後你就別用這個機會,使劇孟疏神之際,殺死了他?”
袁麒笑道:“不錯!這是我精心安排,我藏了一招殺手,就是在等待這一剎那,我不是利用機會,這機會是我製造的,我只是在適當的時間把握而已。”
羅士信一聲長嘆道:“你不必這麼費事的,其實你以袁盎的性命為脅,叫劇孟砍下頭來,他也會答應的。”
袁麒道:“我可不做這種沒把握的事,假如袁盎不肯連累劇孟,自己先自殺了,反而會激起劇孟的仇念,我們報仇不成,連性命都斷送了,何況我發過誓,一定要在劍法上擊敗劇孟,要他死於我的劍下。”
羅士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只是殺死了劇孟卻不會擊敗他,你自己心裡明白,你並沒有勝過他。”
袁麒叫道:“胡說!是死在我劍下,你看見的。”
羅士信一言不發,回頭就走,袁麒上前拉住他道:“你應該替我證明,告訴天下人,是我擊敗了劇孟。”
羅士信道:“不!我會告訴別人,劇孟是什麼情形下被殺死的,是非自有公論。”
袁麒急急道:“劇孟也是你的仇人,我幫你報了仇,我們是朋友,你應該幫我證明。”
羅士信啐了一口道:“我寧願有千百個像劇孟那樣的仇人,卻不願意有你這樣一個壞朋友。”
袁麒怒道:“我也可以殺了你!”
羅士信又看了他一眼,根本不作理會,袁麒的劍又舉了起來,但在快要刺傷羅士信時,又放了下來,因為,羅士信根本沒理他,對他這樣一個人,羅士信連拔刀搏鬥的興趣都沒有了,羅士信走出很遠,袁麒仍是呆立著,口中喃喃地道:“我擊敗了劇孟!我擊敗了劇孟!
我擊敗了劇孟。”聲音卻低微得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