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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浪椎一

    秦王嬴政以其风卷残云之势,在十年之间,次第的并吞了六国,甚至把仅具象征性的周室也推翻了,结束了周室八百余年的天下,也结束了春秋战国二百九十五年诸候纷争逐鹿的乱世、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帝国。

    在秦以前,自黄帝以后,也有着唐、虞、夏、商、周等几个世纪的帝国,但那些只是一个名词而已,帝王的权利是有限制的,仅是一个共主而已,天下仍然分由许多诸候所领辖的小国统治着,秦王政一统天下后,才是一个真正集权于中央的帝国,没有了封建的诸侯,也没有了领主,除了秦国的皇室独尊之外,也没有了贵族与平民的区分了。

    秦王自号始皇帝,正式地出现了历史上第一个年号,集天下的财富于秦都咸阳,建设了史无前例最奢华的皇宫于骊山之麓,名曰阿房宫,这座宏伟的宫殿因为毁于楚霸王项羽的一把火,已成历史上的陈迹,但唐人杜牧的阿房宫赋中曾有句云:“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在两千余年前,这伟大的规模,无异是独步世界,放之今日,能与其比拟的建筑物也不多见。

    为了永保江山,秦始皇便将天下的兵器集中起来,铸成十二金人,焚毁全国之书,坑儒士五千余人,以期达到愚民的目的,这种种的暴政,终于激起了民怒,把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在秦始皇一人的身上。

    尤其是六国的遗臣,他们身遭亡国毁家之恨,更是千方百计的想刺杀他,以求达到复仇的目的。

    六国中最先被灭的是韩国,最先遭受到亡国的悲痛的也是韩国的贵族,而受影响最大的是张氏一族。

    张氏世居韩之留城,即今之江苏彰城县,自张开地为韩的候相后,宣惠王,襄哀王,其子张平又为韩厘王,悼惠王的丞相,二世相五君,是韩国最显赫的世家。

    张平死于悼惠王二十三年,死后二十年,韩国被秦所灭,中止了张氏一族的贵族生命,也结束他们一族政治上的生命,破韩之日,张氏仍有家僮三百人,资财千万,张平的儿子张良,字子房,是个很有为的青年,如果韩国不灭,他应该可以继承先人的事业而继续在韩国从政的,可是韩国亡了,他的希望也幻灭了。

    张良以一颗年轻激烈的心,怀着满腔的热血,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复仇的愿望,刺杀秦王,来报答他祖先五世相韩的恩德,因此他忍住了悲愤,决心把悲哀化为力量,可惜他是个文人,虽然粗解技击,但逞勇一击,在千百侍卫的簇护下,想刺杀一个暴君是不可能的事。

    他只有遣散家奴,变卖家财以求一个肯为他卖命的刺客,就在他从事复仇行动的时候,又有一件悲惨的事故发生在他身上,他最钟爱的幼弟被秦人杀死了,那是因为他们毁家买刺客以图不利于秦王的消息被泄漏了出去。

    这时的秦王还没有一统天下,却已有了一统天下的企图,而且也有了这种趋势,因此他最重视自己的生命,也最关心他仇家的行动,灭韩之后,张氏是个大族,张家的行动自然也是他所最密切注意的,张良变卖家财,访求剑客力士的消息自然更是他最关心的。

    秦王政是从困厄中历练出来的,他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抱定了一个不变的原则,懂得先发制人,从小到登上秦国的君位,有很多人想不利于他,但都比他慢了一步,知道了张氏子弟的意向后,他自然不会再给他们机会的。

    密遣甲兵,围困张宅,张良的运气好,恰巧没在家,甲士们只捉到了张氏的幼子,一个十几岁不懂事的孩子,但秦王把握了一个原则消灭敌人必须彻底,连一条根苗都不要放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韩国的宗室已经全部消灭了,进一步就是扫荡这些世族大家,多年的教训使秦王政得到了一个行事的准则,要想无敌于天下不能光靠勇力与权势,必须彻底地消灭敌人才能真正地没有敌人,对无敌二字,他的定义是看重在那个“无”字上面,所以他下令杀死了这个幼子暴尸于市。

    暴尸的目的一则为示威韩人,二则是为了张良,秦王政不以为张良能成功,因为他对自己的安全作了最严密的布置,但他还是不愿冒千分之一的险,放过这个敌人。

    他的侍臣献议说张良最友爱这个手足胞弟,暴尸于市可以使张良出来收尸,进一步抓住张良。

    这是针对着人的血性而布下的一个钓饵,只是估错了,张良是个文人不是暴虎冯河的勇士。

    勇士在激愤中会不顾自己的生死,但文人则不同了,他们的悲哀能藏在心里,他们的复仇重于策略而不在行动。

    如果秦王羁留那孩子作为人质,或许还有可能把张良逼来自首,但杀死了这个孩子,除了增加张良的仇念外,别无任何作用,张良不会傻得拿自己的生命去换一具尸体的,张良像别的人一样,每天经过那具暴露尸体,看着他弟弟的遗骸发臭,腐烂,慢慢变成一堆枯骨,却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示,他已穿上了平民的衣服,住在朋友的家里,神情冷漠,除了几个真正认识他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就是张良。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尸体所化的白骨上已没有一点皮肉了,张良仍然一无消息,秦王对这件事也放弃了,他认为张良是个没有血性的人,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是不足为惧的,因此才下令将骸骨火焚,扬灰郊野。

    韩地的人对张良的畏缩也感到失望了,贵族之异于平民,除了显赫的家世与教养外,最重要的是一种高贵的气质,那才使贵族变为可敬,弟死不葬,听任暴尸于市,以至挫骨扬灰于市郊,使人们对张良的人格评价大大地降低。

    那时正当乱世,先后出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烈士,如刺王僚的专诸,刺赵襄子的豫让,尤其是韩国本地,出了一个聂政,刺杀韩相傀,以及他的姐姐聂荣舍身以扬弟名,这些人都是家传户喻的英雄烈士。

    相形比较之下,张良的表现太卑下了。

    就是那些张良的知己朋友,也对张良的怯懦而感到不齿,他们虽不至于出卖张良,但也对他不再尊敬了。

    在这种情形下,张良的境遇是很悲惨的,纵有千金,却不再有人相信他,自然也不会有人肯为他卖命了。

    于是张良在韩地也没有再居留的必要了,人家不了解他的苦心,不同情他的隐忍,这些都没有关系,不再信任他,却使他陷入了困境,刺杀秦王是他的愿望,但必须假手他人以行之,韩国再也没有一个像聂政那样的勇士,就是有,也不再会为他所用,他不得不另谋发展了。

    把他的财产变成了便于携带的珠宝,悄悄地离开了韩国,他的心情是悲愤的,迷茫的。

    放眼天下,竟没有可走的地方,秦势正盛,其他各国都为了自危,唯恐获罪于强秦,谁也不敢收容他。

    唯一的去处是渤海关外,那儿的仓海君曾与他的先人有旧,幼年时曾经去游历过一次,东夷远处绝寒之地,与中原诸国不通往来,虽不是栖身之佳处,但却是秦国势力达不到的地方,至少那儿是安全的。

    那正是隆冬季节,绝边奇寒,滴水成冰,张良一人一骑,艰苦地在崎崛的山道上行走着。

    雪花像鹅毛一般纷纷地飘落,将地下积了厚厚的一层,马蹄踏下去,就深深地陷了进去,身上冷腹中饥,他只想快点翻过这道山,找到一个宿头,出身贵胄的他从没有受过这种苦,他已经心力交瘁,疲累不堪了,幸好这匹马是百金购得的良驹,在这种艰困的境况下,还是能撑下去。

    走着,走着,前程已被雪层所盖,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有一点人烟,更不知还有多远才能到宿头。

    天色是灰暗的,下雪的天一直是如此,也在渐渐地暗了下去,那表示夜晚快要来临了。

    风吹得更急,直飘的雪花变为横飞了,张良的心中更为焦急,因为天一黑,在雪地中虽然有积雪的反映,不会暗到哪里,但要找人家就更难了,这绝塞苦寒之地,本就人烟稀少,再加上暴客横行,就算找到了宿处,深更半夜,也没人敢开门接待了。

    因此他急得连拍那匹马的颈项道:“好伙计!好朋友,你拚点劲赶一程,到了宿头,我叫人用泡酒的豆子喂你。”

    他并没有指望马会听懂他的话,只是心中的焦急加上孤独的寂寞,使他把这头畜牲当成了伙伴。

    但马似乎真能解意,鼻子里呼着气,长嘶了一声,将前蹄扬了一扬,像飞似的向前奔了去。

    乍然加快了速度,使张良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连忙抓紧了鞍上的扶手,稳住了身形,由着它驰去了。

    他不认识路,积满雪的山野间也看不出路了,但张良很放心,他知道一匹解语的良驹是自己会找到路的。

    奔驰了一阵,远远的山坡上闪烁着一点灯火,在平坦的山坡上隆起了一块,即使有雪盖住,也知道是一户人家。

    张良的精神一振,这家人既然点着灯,想必还没有睡,一定会收容他这个雪夜孤客的。

    于是他扭转缰绳,要往灯火处而去,那知道这匹马竟跟他闹上别扭了,拚命地扭着头,不肯听他的指使。

    张良急了道:“好朋友,你既能解语,一定也通人性,那儿有灯火!就一定有人家,加快几步就能跑到了……”

    不管他怎么说,怎么解劝,那匹马仍是不听他,而且要往相反的方向奔驰,张良也气了怒道:“畜生究竟是畜生,-枉我花了这么高的身价将你买来。”

    口中说着话,手下也使了劲,勒紧了辔头,马匹在负痛之下,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将他摔了下来。

    张良虽是文士,但出身世家倒底也练过几天武功,何况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这一跤跌得虽重,却没有伤到那里,恨恨地爬了起来,脑子里有点昏,口中在嘟嚷地咀咒着,却放弃了追马的打算,因为这一刹那间马已跑远了。

    踏着沉重的步子,他向灯火处行走,走了没多久,后面有沙沙的声音,回头一看,那匹马竟又跑了回来。

    张良心中是高兴的,口中却故意责道:“你又回来干吗?”

    那匹马走近他身边时,用嘴咬住他的衣服,将他往后拉着,阻止他前进,张良不禁奇怪了,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上那儿去?难道你嫌那儿太小……”

    马也许听得懂他的话,却苦于无法回答他的话,只是扯着他的衣服,不让他前进,而且掉转了身子,好像要叫他再骑上去的意思,张良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笑了一下道:“好东西,我知道你娇生惯养,上好的口料吃惯了,怕那个地方没有你中意的口料,所以不愿意去,这也怪不得你,因为你虽然通灵,毕竟是头畜生,不肯受一点委屈的,但你今天将就一夜不行吗?口料虽然难以下咽,却能救命,如果找不到别的宿头,你我都会冻毙在这山里。”

    马仍然催促他快点骑上去,而且十分焦灼,张良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也是为了爱惜你,因为你已经走了一整天的路了,你既然不在乎,我还在乎吗?”

    扳着扶手,他正想跨上去,忽然马匹长嘶一声,再度振蹄长嘶,身形带动,没等他坐稳就冲前几步,把他又摔了一跤,张良再度爬了起来,忍不住怒道:“混帐东西,我已经依着你了,你又作什么怪?”

    可是这次那匹马没有停伏下来,在雪地上连连长嘶,前蹄不住地扬舞,颈上的长鬃也竖了起来,神情十分紧张,而且它转动身子时,后股上一片殷红,滴下鲜血来。

    “原来它受了伤,好好的怎会受伤呢?”

    张良惑然自问,回头看了一下,神情不禁也呆住了,背后不知何时,潜来了几团灰影,灰白的身子,灰白的毛,只有两只眼睛是暗红色的,一张嘴中的舌头是鲜红色的。

    每一团灰影都有幼驹大小,排成一个半弧形,静静地踞在身后,那是狼,是关东雪原上的魔王,雪狼!

    张良在入山之前,就听人讲过了,当地人叫它们为雪老爷,是雪原上最可怖的猛兽,生性凶残,动作敏捷,而且成群聚居,成群出击,行旅人遇上它们,必无幸者。

    马股上那一片血迹是它们造成的,幸而是头良驹,感应敏捷,被利爪攫了一下就跳开了,如果被它们尖锐而强劲的牙齿咬上那就糟了,据说就是用兵刃断它的头颅,它们也不肯松口的,每一个乡民,都证实这种说法。

    张良是世家子弟出身,游猎是必修的功课,如果有弓箭在手,他连虎豹都不惧,遗憾的是此刻手上没有弓箭,但腰间还有一支长剑,看看只有四头雪狼,张良的胆子又壮了,铮然拔剑在手笑道:“难怪你不肯过去,原来你早知道有狼,不过才四头而已,你怕什么呢?”

    那匹马仍是奋蹄长嘶,像在对面前的雪狼示威,但不敢扑前进击,而那四头狼也怪,盘踞而坐,十分从容,除了目光炯炯,红舌狺狺,一动也不动。

    张良倒是爱惜那匹马起来,过去拉住它的缰绳,将它安顿了下来,道:“好朋友,我们相处没多久,难得你如此忠心,明知有凶险,仍然不舍得单独离去,冒着险回来接应我,为了你这片忠心,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你,你别怕,这四头畜生奈何不了我的,瞧我杀给你看。”

    望着他手中的长剑以及他充满信心的神态,那匹马似乎安下心来,静静地站着,但没有放松了戒备。

    张良却充满了自信地执剑冲过去,刺向最大的一头,在韩国为公子时,他猎过狐,也猎过鹿,甚至猎过比狼更大的虎豹,在经验中,他知道对付猛兽,必须采取主动,而且出手要快、要狠、要准,一击必杀,不能让它受伤。

    受了伤的兽会负隅顽斗,即使是温驯的麋鹿也会变成凶险的动物,更何况是这种凶残的雪狼呢?

    所以张良这一剑刺出很急,直取前胸要害之处,那是万无一失的,但他轻估了雪狼,这雪原之王可不像中原的那些野兽,它们身经百战,在求生的考验中养成了丰富的经验,而且智慧极高,竟懂得搏击的技巧。

    张良那一剑眼看要刺中时,灰影一闪,竟从剑锋下避了开去,而它身边的同伴却配合了攻势,左右两团灰影分扑上来,疾若电闪,张良还来不及抽剑自卫,肩头已被一股巨力一扯身子倒了下来,那是雪狼的利爪划中了他的肩膀,幸好是在寒冬,身上穿着重裘,狼爪上撕裂了他的衣服,没有伤到他的肌肤。

    但雪狼的动作很快,张良还来不及翻身纵起,两只有力的前爪已按住他的身子,一张大口血盆朝他的咽喉处咬下去,急迫间,张良只看见白森森的尖齿以及带着腥味的热气呼到脸上。

    临危时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也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张良忽地挥起左手,一拳击上,打在狼的鼻子上,将它打得一缩脖子,右手的长剑急挥而出,扫向那头雪狼的腹间,力沉劲猛剑锋又利,居然将那头雪狼拦腰扫成两截,翻身坐起,又瞥见三团灰影扑来。

    张良心中一沉,暗道这下子完了,一支剑怎么也抵不了三方面的攻势,何况又是坐在地下,动作不便。

    万般无奈下,他只好挺剑刺向正面扑来的那一头,双方势子都急,剑直刺进那头雪狼的心窝,可是雪狼扑来的身子仍然将他压倒了下来,跟着左右两边都感到剧疼,是另外两头雪狼的利齿,咬住他的双肩。

    张良努力挣扎,始终摆不脱,耳边听得一声马嘶,跟着右肩一松,他腾出右手,将剑砍过去,剑砍在狼头上,坚硬的头骨竟然将他的剑弹了开来,但那头雪狼负痛,也放开了咬住的肩头,痛嗥着退过一边去。

    张良连忙跳了起来,但见地上横着三具狼尸,一头腰斩,一头穿心,都是他长剑的成绩,另一头则头壳破碎,显然是他的马用蹄子击碎的,张良吁了一口气,望着身边不远处的骏马道:“好伙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适时助上这一蹄,我的剑腾不出来,一定会丧生狼口了呀。”

    他说得很轻松,那匹马却不轻松,目视前方,显出万分紧张的样子,张良笑道:“你还怕什么?四头狼,我们杀了三头,还有一头负了伤,奈何不了我们的。”

    马仍然奋鬣耸耳,鼻子不住翕动,身子开始颤抖,眼睛瞪着那头负伤的雪狼,而这头狼也怪,虽然受了伤,却不躲避,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张良一笑道:“你还在怕它,不要紧,我去把它结果了,安你的心如何?”

    他肩头微微发痛,那是被狼咬的,虽然隔着重裘,仍挡不住巨狼的利齿,但张良不在乎,他充满了豪情,执着剑,从容地向那一头头上流血的灰狼。

    来到身前七八步处,那头狼双足按地,将头低了下去,张良以为它要扑上来的,连忙作了个姿势。

    可是那头雪狼却没有扑击之意,仰头向天发出了一声惨嗥,这声音凄厉之至,尤其在寂静的山野中,竟像是厉鬼夜哭,张良虽然身遭国破家亡,亲人死散的悲痛,却从没有听过如此悲惨的声音,不禁怔住了。

    那头雪狼发出一声惨嗥后,又回复原来的姿势,张良忽听背后轻响,回头一看,他的那匹坐马正并了前腿跪了下去,身子不住地颤抖,目中满是悲惧之色,张良忍不住道:“老朋友,你是怎么啦,莫不是受了伤?”

    他怜惜地转身,托起马身,帮助它站了起来,马仍是在瑟瑟地抖着,张良前后看了一遍见它除了后股上一处抓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伤痕,再加上浑身战栗,显见是恐惧过度,张良忍不住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的体躯比它们还大上两倍,竟吓成这个样子。”

    一边骂一边用手指了一下,自己也呆住了,因为他发现了一大片的灰影,如同蚂蚁一般向这边移动,都是大大小小的雪狼,为数总在千头,耳边也听得沙沙如蚕食之声,那是狼群踏着雪地的声音。

    一刹间,张良忘记了恐惧,直到狼群采取包围的队形,将他们围了起来,慢慢地开始逼近,他才意识到情况的危急,不禁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张良此番休矣。”

    无数对逼人的眼睛,无数张饥饿的口都对着他们,张良忘了恐惧,心中只有一片绝望,同时也了解到马匹的恐惧,面对着这么大一群饿狼,谁也无法幸免了,这时他才了解到死亡的恐怖,也才相信乡人对雪狼的畏惧,若非亲眼看见,他怎么也不相信,狼群的数目会如此多。

    由于绝望,使他的感觉麻木了,握紧手中的剑,他居然主动地冲向狼群,这时在他的心中已没有任何思想,只是一种出乎本能的冲动,在撕成碎片膏狼吻之前,他只想到了一件事情杀!杀得了多少是多少。

    狼群的排列很有次序,最接近他的是一圈健壮的雄狼,动作敏捷,爪牙锐利,行动也很灵捷。

    张良冲过去的时候,它们稍稍退开了一下,随即采取了更接近的包围,也展开更剧烈的搏斗。

    雪上的反映着剑上的寒芒扫进了灰白色的狼群中,剑光过处,就是一片血光,张良已经近乎疯狂了,他不知道杀死了几头,也不知道杀伤了多少,只是毫无目的地冲杀,过去朝狼群多的地方逼,直到有一头狼咬中了他执剑的手腕,剧痛中使他丢下了剑,随即被五六头巨狼扑倒了下来,他才意识到生命已届尽头,放弃了挣扎的企图。

    这一刹那间,他变得十分冷静,在等待着被撕咬成碎片前,他居然能平静地体验着死亡的滋味。

    那滋味似乎并不难受,除了腿上有一二处剧痛外,好像并没有更大的痛苦,而且连身上的压迫感觉也消失了。

    他不知道灵魂是否已经脱离了躯体,但如若此刻只是灵魂在活动,他觉得灵魂与躯体并没有多大差别,一样有感觉,有听觉有视觉,能行动自如。

    他感觉到自己坐在地下,也感觉到雪地的冰寒,看得见灰白色狼群的波动,听得见它们的嘶吼。

    一切都是那么混乱,又那么清晰,甚至他还能摸到脚下的剑,握着站起来,准备继续从事战斗,把视线拉得更远时,他反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看见了两团影子,也是灰白色的像狼的毛皮一般,但这两团灰影又不像是狼,他们是直立的。

    每一团灰影都舞着一根黝黑的长棍,慢慢地看清楚了,那是两股铁叉,是猎人打猎用的猎叉。

    那是两个人,两个披着狼皮的人。

    这两个人十分骁勇,他们的猎叉不是在刺击,而是在敲击,也不能说是敲击,那是两股旋风,所经之处,狼群就纷纷地散开来,倒下来,像风吹进了卷云,只是倒下的狼群不再起来攻击,有的寂然不动,有的抽搐痉挛。

    也不知经过了多久,他看见遍地的狼尸与一片殷红,那是血,由狼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血地,也看见十几条灰影带着悲惨的嘶鸣,向空旷的雪地上逃窜出去。

    一个猎人还想挥叉追上去,另一个人却出声拦阻道:“天垢!好了,别去追它们了,看看那个人去。”

    两条人影一起卷到他的面前,张良才知道自己没有葬身狼腹,被这两个猎人杀退了狼群救了出来。

    面对着死亡时,他忘却了恐惧,知悉重获生机时,他骤然感到一阵空虚,一阵剧疼,眼前金星飞舞与一阵晕眩。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人的怀抱中,那人有着一张颇为皎好的脸,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眉毛以及一弯乌黑的弯发,这分明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他挣扎了一下,那女孩子开口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声音是低沉的,有点沙哑却仍具有少女的磁性,笑着道:“你醒了!别动,你身上受了很多伤,血流得很多。”

    张良感觉到在走动,是被那个女孩子抱着在走,这使他很不习惯,连忙道:“姑娘!我能走!你放我下来好了。”

    那女孩子顿了一顿,脸上微现红晕,似乎也感到抱着这么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不太习惯,把他放了下来。

    张良两腿落地后,感到很软弱,身子一斜,又要倒下来,那女孩子忙伸手扶住了他笑笑道:“不要勉强,你真的能走吗?还是让我托着你走吧,你的伤很不轻。”

    张良已经算得上是个轩昂的伟丈夫了,但他发现这女孩子至少比他还高出半个头,他挣了一下,看见这女孩子身上不但背着两股纯钢的铁叉,还背负着他的行囊,他的马鞍以及他的长剑,这么多的东西,在她的身上却似乎十分轻松,好像根本没有负担似的。

    张良定定神才道:“谢谢姑娘,我能走,你已经带了那么多的东西了,还是让我自己走好了。”

    那女孩子笑了,笑得十分妩媚,但又带着几分稚气,使人忘记她的高大。她笑着道:

    “这点东西算什么,我已经抱着你走了半天了,你真的能走吗?”

    张良挺了挺腰道:“能!我刚才是冻僵了筋脉,现在已经好了,多谢姑娘救了我,咦!

    还有一位呢?”

    女孩子一笑道:“那是家母,她在剥狼皮。”

    张良吁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了,我记得看见有两个人的,还以为另一位受了伤呢。”

    女孩子笑起来道:“就凭这些畜生能伤得了我们吗?我们正嫌来得太少呢,要不是为了你,剩下的几十头狼我也不会放过的,我们住在山上,就是为了猎狼,只可惜……”

    他忽而住口,张良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女孩子脸上泛起一阵忧色道:“没什么,狼皮要整张的才值钱,但那时你在危险中,我们出手只好重一点,狼虽然杀了不少,但完整的狼皮只怕不多了。”

    张良也想不到是为了这个理由,怔了一怔道:“那倒是很抱歉了,但不知一张狼皮能值几许?”

    女孩子道:“整张的可售八百文到一贯,残破的只能用来制靴,连一半的价钱都卖不出来。”

    张良哦了一声道:“才这么一点,那我可以补偿你们的。”

    女孩子连忙道:“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为了钱才救你的,怎么能要你补偿呢?”

    张良道:“话不是这么说,如果,不是你们母女相救,我的命早就没有了,我的行囊中带着些珠宝……”

    女孩子脸色一沉道:“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张良惶恐地道:“我只是想酬救命之德。”

    那女孩子道:“不必说了,我看过你的行囊,里面有价值千金的珠宝,如果真要有意,就把你杀了,往土里一埋,把你的珠宝拿走了也没人知道,何必还要费事救你呢?”

    张良倒是不便再开口了,那女孩子又道:“如果你能走,就活动一下也好,雪狼的爪牙部有毒,把血脉活动开了,到了我家治疗起来也容易些了。”

    张良试着举步却十分困难,那女孩子看他走了几步,忍不住托住他的胳臂道:“我扶你走吧?”

    张良虽然不想要她扶,但自己的体力确是不行,只得让他扶着,这女孩子的力气很大,托着一个人,健步如飞,张良除了两脚沾地外,一大半的重量都被那女子分担去了,走着倒不觉辛苦,就这样半拉半扶,他们来到了山腰的房屋中,但见一些粗笨的家具外,几乎全是风干的兽皮与猎具,女子把他扶到铺着狼皮的褥子上躺下,立刻开始动作,捧瓮积雪进来,放在铁架上添了几根干柴,等瓮中的积雪化成水后,她又倒了一些药末在水中,找了一块布道:“你把衣服脱了,伤口必须立刻清洗,否则狼毒深入肌肤,就会溃烂成疮,不容易收口了。”

    张良见她站在面前,不禁有些忸怩道:“我自己来好了。”

    那女孩子道:“有几处创伤在肩背上,你够不着,这是治伤,你别忸忸怩怩的不像个男人。”

    张良迟疑地道:“那对姑娘太失礼了。”

    女子一笑道:“这是你们读书人的迂腐,治伤救命,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连我都不在乎了,你还怕什么羞?”

    张良还在犹豫,那女子已经不耐烦了,上前自己动手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撕碎了内衣。

    用沾药的布,将每一处创伤都用药水洗擦了一遍,然后敷了药散,最后用张良撕下的内衣将伤处裹扎好,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还穿丝绸织的内衣,也幸好如此,否则我们家里全是粗旧布,裹在你身上恐怕你受不了。”

    张良讪讪地很不好意思,那女子又递了一罐酒给他道:“你喝两口驱躯寒,大概肚子也饿了吧?”

    张良的确是饿了,但被人一问,却又不好意思承认,连忙道:“不饿!姑娘请歇着吧。”

    女子笑道:“我那有时间歇着,家母在剥制狼皮,如果你不饿,我就去帮家母的忙了。”

    张良说出了口,心中已经后悔,那女子已经走到后面去了,他更不便改口,腹中咕咕地叫着,无可奈何,他只好打开酒罐,那酒倒是很香,也就大大地喝了一口。

    像火一般的烈酒,从喉咙一直流进腹中,使他连连呛咳不止,饿空的肚子,更是经不住烈酒的冲击,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差一点又要昏过去,连忙扶着桌子,定了半天神,胃空得厉害,头昏得厉害,五脏六腑,像是有一根棍子在搅,顿了良久,才略略好了一点,摸到门口,抓了两把雪塞进嘴里,虽是舒服了一点,但又感到刺骨的寒意,匆匆地回到屋子里。

    那女子却坐在屋里等着,桌上放了一罐热腾腾的小米粥,一盘热窝窝头,香气扑鼻。

    张良的口中直冒唾沫,却又不好意思启齿,还是那女子笑道:“趁热吃了吧,我没见过你这种假道学,宁可饿得去吞冷雪,也不肯说一声,如果不是我听见你肚子叫,当真去帮家母剥狼皮,你不活活饿死才怪。”

    张良再也不敢客气了,红着脸谢了一声,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足足喝下了大半罐粥,又啃了两个窝窝头,饥寒尽去,精神也振奋了起来,那女子才笑道:“这才像个男人,你是扛则山进来的,足足百余里没有人家,自然没有吃喝的,我不相信你走了一天的路会不感到饿。”

    张良只得讪然地道:“这都是斯文之累。”

    女子噗哧一笑道:“斯文可不是假,你的书越读越闭塞了,读书为的是明道,可不是为了造就伪君子的,人贵乎天真纯朴,尤其是出门行旅,更要待人以诚。”

    张良道:“姑娘见教极是,敝人深自感愧。”

    那女子又道:“我在行囊里看见有几本书,都是题着子房两字,那是你的名字吗?”

    张良道:“是的,敝人姓张名良,字子房,世居韩城。”

    女子哦了一声,才道:“韩国,我家的祖籍也是韩城,韩地的留城张氏是一个大族,曾经五世为相。”

    张良道:“正是敝族,这么说来我们是同乡了,姑娘认识敝族的人吗?”

    女子道:“不认识,先祖薛抚曾任韩国的将军,因事忤触韩候遣戍移家远来此间,已经有多年不通闻问了。”

    张良肃容道:“原来姑娘是薛将军的后人,先祖讳开地,与薛将军乃是知交,这么说来我们还是世交。”

    女子惨然苦笑道:“你是相府公子,我们是罪臣之后,两相悬殊,那里敢当世交之称。”

    张良叹了一声道:“薛姑娘言重了,张良的境遇比姑娘更为不堪,韩已见灭于强秦,国破家亡,我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了,这次是逃亡东来的。”

    那女子神色一变道:“怎么?韩国已经灭亡了?”

    张良黯然地点点头,那女子又长叹一声道:“我们流浪异域,不知国事,本来还想有机会能回去的,现在……”

    张良道:“我是获罪秦王,有家难归,姑娘还是可以……”

    女子摇摇头道:“河山易手,回去也是异国了,又何必回去呢,还是在这儿耽着吧。”

    张良心中一动道:“薛姑娘就是母女两人吗?”

    女子顿了一顿才道:“现在可以说是母女两人了,我叫天垢,还有一个兄长天异,前两个月为了与人争斗,失手打死了人,被囚禁在监中,明年就要秋决了。”

    张良哦了一声道:“有没有挽救的办法呢?”

    薛天垢摇摇头,黯然道:“没有!除非家母肯改变心意。”

    张良一怔道:“这话是怎么说呢?”

    薛天垢道:“我兄长力大无穷,假如不是家母压着他伏法认罪,他脱狱逃出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家母……”

    她不再说下去,张良不禁肃然起敬道:“伯母大人深明大义,是极为可敬的一位贤母。”

    薛天垢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道:“话虽如此,但我们薛家就是这一条根,今后恐怕要绝嗣了。”

    张良沉思片刻道:“我幼年时曾随家父来过一次,那东夷的仓海君世子与我颇为投契,我就去找他说说情看。”

    薛天垢神色一振道:“真的吗?故君已死,现在是世子即君位,张公子既然与他有交谊就请去跟他说一下,赦免我哥哥的死罪,我们母女都会感激你的。”

    张良慨然道:“我一定尽力。”

    正说到这儿,门被推开了,一个半老妇人,掮了一大捆血淋淋的狼皮进来道:“没有用的。”

    张良连忙起立下拜道:“小侄张子房叩见伯母。”

    薛夫人微微一怔,薛天垢道:“他是留城张丞相公子。”

    张良道:“先祖与薛老将军是知交。”

    薛夫人把狼皮丢在地下,扶起张良,道:“不敢当,张公子,家翁是韩国罪臣,谈不上什么交谊。”

    张良道:“现在已经没有韩国了,伯母也不必说那些了。”

    薛夫人微微一怔,薛天垢道:“听张公子说,韩国已经被秦国吞灭了,他是逃亡来此地的。”

    薛夫人也呆了一呆,终于叹道:“这倒是想不到的事,可是对我们也没多大关系了,老身教子无方,触法杀人,薛氏一族到此斩灭,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了。”

    薛天垢道:“母亲,张公子说他与仓海君……”

    薛夫人道:“我听见了,不过没多大的用处,新君治国很严正,杀人当死,张公子去说也是没有用。”

    张良道:“小侄觉得不妨一试,仓海君为世子时,与小侄颇为投契,那时家父有一对玉马,世子十分喜爱,这次小侄带来了,以之为献,请他法外施仁。”

    薛夫人正色道:“张公子的好意,老身十分感激,但不必费神了,我们现在是仓海郡民就该遵守国法,小儿杀人,以命偿命是罪有应得,公子如果以珍宝贿君而枉法,是导君于不义,那更不是我们所应为的。”

    张良不禁为之词结,薛天垢刚要开口,薛夫人用严厉的眼色止住她道:“天垢!你别说了,我平时是怎么教诲你们的,你哥哥想逃出来,他要想越狱,千百个人也拦不住他,你更别忘了是我把他押送前去的,我们薛家虽然已经衰微了,但门中没有不孝不义的子孙。”

    薛天垢低下了头,张良也不敢再说了,薛夫人顿了一顿又道:“把狼皮整理一下,用盐腌好,过两天送到郡城去卖了,买点酒食送给你哥哥去,我们为他所能尽的心,只有这一点了,谁叫他犯了法。”

    薛天垢目中垂泪,低头答应了,薛夫人这才问张良道:“张公子的伤不太严重吧?”

    张良忙道:“多谢伯母救命之恩,小侄还好。”

    薛夫人道:“患难相助是应该的,何况我们又是故人呢,可惜你的马被狼咬死了,这儿离郡城还有两百里山路,你一个人是走不去的,将养两天,由小女送你去吧。”

    张良连连称谢,薛夫人替他安排卧处,一共才两间房子,一间是作厨房用的,卧房让给了张良,她们母女只好挤到厨房里,张良自然推辞不允,薛夫人道:“公子不必客气了,你是受了伤的人,一定要静养,何况你睡在厨房里,我们工作也不方便,这是我们的破屋,简陋得很,招待你这位贵公子已经够委屈了。”

    她脸上总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使得张良不敢多说,只得唯唯地答应了,眼看着她们母女把狼皮搬到后面,他只好躺在矮榻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他虽然是逃亡到仓海郡来,但复仇之意未消,他还是想找到一个勇士去狙击秦王,鬼使神差地来到此地,看见了薛氏母女屠狼的身手,应该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但是他也领略到薛夫人的守正不阿,现在她们以仓海之民自居,请她们去做刺客,恐怕是很不容易,只有慢慢地想法子以国仇来打动她。

    经过一整天的困顿,已经历一场生死的搏争,他的体力实在透支得很多,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薛天垢又替他换过了药,端治早餐给他吃过后,张良也觉得好多了,开口问了道:“伯母呢?”

    “母亲出去猎狐了,狐皮比较值钱,只是那批雪狼流窜到附近后,一些小兽都被吓躲了起来,猎狩较难,她必须走得远一点,留下我来照顾你。”

    张良道:“我不需要照顾。”

    薛天垢笑道:“昨天那批狼没有尽杀,它们是很会记仇的,很可能会再来,你应付得了吗?”

    张良感到很惭愧,低下头来,道:“你们母女真了不起。”

    薛天垢轻叹道:“我们是武将之后,天生的力气大,但在这个地方,除了狩猎之外,还有什么生计呢?这儿的野兽比较少,前山才是好的猎场,但那儿的猎户也比较多,容易起冲突,我大哥就是为了与人争斗,才失手打死了人,我们只好躲到这个荒僻的地方来。”

    张良心中一动,忙问道:“令兄的武艺一定很高强吧?”

    薛天垢道:“我们只是天赋力大而已,却没有学过武艺,否则大哥也不会打死人了,练过武艺的人,出手知道轻重就不会闯祸了,张公子,你练过武吧?”

    张良苦笑道:“练过,但我的天赋太差。”

    薛天垢叹道:“我大哥要是练过武就好了,他天生就是块练武的材料,可惜没有名师加以指点,他使一柄大铁锥,重一百二十斤,拿在他手中,就像灯草一样的轻。”

    张良道:“像令兄这样盖世奇才,为一个匹夫抵命,实在太可惜了,薛姑娘!你以为如何?”

    薛天垢想想道:“有什么办法呢?母亲是个很固执的人,大哥又是个孝子,我几次劝他越狱,没有母亲的命令,他不敢行动,张公子,你劝劝我母亲好吗?”

    张良道:“伯母大人守义不阿,我想是劝不动的,只有我们自己想办法,去找仓海君说情。”

    薛天垢道:“母亲不会答应的。”

    张良道:“我们可以不让她知道。”

    薛天垢摇头道:“那可不行。”

    张良道:“我们先做了,等仓海君将令兄释放出来,伯母也不会坚持了,她老人家只是不愿枉法而行而已。”

    薛天垢道:“这个问题关系实在太大,我不敢草率而行。”

    张良道:“你不同意我也要这么做,我受你们救命之恩,只有用这个方法来报答你们母女。”

    薛天垢沉思片刻才道:“张公子,我不能答应你,但我不反对你去进行,如果成功了,我会很感激你。”

    张良道:“不要谈感激,这是我应该做的事,薛姑娘,这事情要快,我们明天就上郡城去好吗?”

    薛天垢道:“为什么要这么急呢?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张良一叹道:“我这点伤算什么,令兄在狱中受罪,自然让他早日脱离囵圄为要。”

    薛天垢想想道:“恐怕不行,我们的狼皮还没有制好。”

    张良道:“不必管它了,我有银子。”

    薛天垢道:“那是你的,张公子,我们虽然穷,却是一文不轻取的,这一点你必须分清楚。”

    张良道:“算是我酬答你们救命之恩的行吗?”

    薛天垢脸色一怔道:“生命是无价的,如果为酬救命之德,你有多少钱财也不够,张公子,你如果能替我哥哥说项一下,我会很感激你,但千万别谈到报酬。”

    张良急急道:“那就算我买你们的皮革好了。”

    薛天垢道:“这倒可以,但我们的皮革还没有制好。”

    张良道:“没关系,我不急着取,寄存在你们这里,等以后再来拿,银子我先付给你们好了。”

    薛天垢道:“我不能作主,要等母亲回来决定。”

    张良道:“伯母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薛天垢道:“那很难说了,如果收获好一点,一两天就回来了,否则要等上四五天也不一定。”

    张良道:“怎么要那么久?”

    薛天垢苦笑道:“雪下得这么大,再过些天就要封山了,必须要趁这几天多作点收获,这不但是我哥哥在狱中的花用,也是我们一年的生计。”

    张良道:“我可不能等这么久,我见到仓海君还另有急事,否则,我昨天也不会匆匆地冒雪赶路了。”

    “你还有什么事?”

    张良并没有事情,他只是想快点把事情解决,好进行他的复仇大计,但他不能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只得道:“请你原谅,这是我的私事,不便告诉你。”

    薛天垢皱眉道:“没有取得母亲的同意,我不能作主。”

    张良道:“我们先上路,留封信给伯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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