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妹子,孫鳳翔顯然畏懼得很,來到了溪旁,俯身捧水洗去了酒氣,又往身上抹了幾把才繼續前行。
那飛虹不是第一次看到孫鳳翔這樣,孫飛燕的情影,不由又湧上心頭。
有生以來,他只喜歡過兩個女孩子,一個是葉素,另一個便是孫飛燕,而兩個女孩子中,問良心,他還是喜歡孫飛燕多一些,但他卻是認識葉素在先。
他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也所以只將飛燕當做妹妹看待。
葉素跟飛燕可以説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她出身名門,多才而温柔,雖然家道中落,無損她的教養,看來始終是那麼秀氣,那飛虹只嫌她太單薄軟弱,只希望能夠好好地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也許真的是紅顏薄命,就在她將要過門之前,竟然遇上了司馬長安,毀在司馬長安的手上。
司馬長安與那飛虹之間本來沒有任何仇怨,就是這件事,那飛虹追殺了他三年。
到底是深愛葉素還是隻有這樣做才能夠維護自己的尊嚴,那飛虹也不知道,孫鳳翔説也是一個很固執的人,飛燕呢?到現在他仍沒有聽到她的意見。
他們已有三年沒見過面,那飛虹也不知道這一次去見飛燕,是否完全因為孫鳳翔説的話。
人變成怎樣,那飛虹雖然不知道,可是那幢小小的農舍,外表看來卻一點兒也沒有變。
農舍孤零零地建在溪旁,前後都是肥沃的田地,那飛虹看着不覺問:“今年的收成怎樣?”
“比哪一年都好。”孫鳳翔壓低了嗓子:“否則哪來酒喝?”
“令尊一身武功,晚年退隱在這裏,又不贊成你們兄妹在江湖上闖,想必是真的厭倦了江湖。”
“所以我跟你跟元寶能夠交朋友簡直就是奇蹟。”
説話間已到了門前,孫鳳翔接着道:“你先在這裏等等,我要讓她驚喜一下。”隨即走進去,一面嚷:“妹妹。”
那飛虹沒有跟進去,左右看一眼,一陣感慨,他實在希望這一次的事不會太麻煩,不會讓孫鳳翔捲進這一場紛爭中。
一個悦耳的聲音即時在屋內響起來:“大呼小叫的,又闖禍了?”
是孫飛燕的聲音,那飛虹不禁完爾,聽那口氣好像飛燕是姐姐,孫鳳翔不過是弟弟,這跟三年前並沒有改下兩人站在一起,無論怎樣看,孫鳳翔也還是像哥哥,飛燕沒有他那麼高,看來也實在年輕得多,神態還帶着些稚氣。
她正在房內做針線,孫鳳翔應聲探頭望一眼,有意無意地往後一縮,飛燕恰好抬頭看在眼內,搖頭道:“還要躲?”
孫鳳翔嘻皮笑臉地道:“要躲哪裏還會叫,還會伸頭進來?”
“又喝酒了?”飛燕一皺鼻子。
“只是一點兒,已經小心洗抹乾淨,怎麼你還是嗅出來。”
“喝酒的人哪嗅得到自己的酒氣,你啊,膽子越來越大了,喝了酒,還敢來見我?”
“那是不得不回來。”
“真地闖了禍?”飛燕露出了關切之色。
“而且大得很,我是給趕着回來的,那個人一定要看看你才決定是否放過我。”
“怎樣了?”飛燕有點兒奇怪。
“我打他不過,跑也跑不過,只好將……”孫鳳翔抓着亂髮欲言又止。
飛燕不由追問:“將什麼?”
“將你抵押給他。”孫鳳翔那樣子完全看不出在説謊。
飛燕着實嚇了一跳,一下站起來,氣惱地運:“你……”
孫鳳翔慌忙搖手:“我也不該這樣的,可是想不出其他辦法。”
飛燕氣惱得説不出話來,孫鳳翔還道:“人家還要看看你是否真如我説的那樣漂亮,若是不滿意,真還不知道如何是好。”
“哥哥--”
“好妹妹,你就只有我一個哥哥,難道你真的忍心不管,看着我給殺掉?”
“你到底闖了什麼禍,也給我一個明白才是。”
“忘掉了。”孫鳳翔雙手捧着腦袋;“現在我只知道拳頭是他的硬,道理是不是他的對就管不了了。”
“我們兄妹聯手,才不相信對付不了他。”飛燕更氣惱。
孫鳳翔竟道:“你要跟他打架是你的事,不要將我算在內。”身子往後一縮,竟真地要開溜。
“哥哥--”飛燕追出房外,卻見孫鳳翔推開了一扇窗,竄了出去。
彷彿他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也給嚇成這樣,連唯一的妹妹也不顧趕緊逃命,那個人的武功真的那麼厲害,令他不敢再出手!
飛燕又驚又怒,卻沒有逃跑,往門外衝去,才一步跨出便一聲嬌叱:“哪一個?”
只説了三個字,她便目定口呆,怔在那裏,雖然三年不見,她又怎會忘記這個令她刻骨銘心、魂引夢牽的人?
“怎樣了?才三年不見便不認識?”那飛虹笑問。
飛燕嬌靨一紅,如夢初醒地:“是你?”
“鳳翔説了些什麼令你這樣生氣?”
飛燕一咬嘴唇:“當然是你的壞話了。”
“天地良心,我可沒有説過你半句壞話。”孫鳳翔出現在屋頂上。
“你還説?”飛燕抬頭望去,一跺腳。
“不説不説,全留給你們説。”孫鳳翔接着一個筋斗從屋頂躍下來,朝那飛虹頭上翻過,一溜煙也似,迅速掠出了數丈。
“這一次我是真得跑遠了,你們要説什麼放膽説,我決不會聽到半個字。”這些話説完,孫鳳翔已在十數支外,眨眼消失在那邊樹木林中。飛燕見他遠去,偷眼看着那飛虹。嬌靨又是一紅。
那飛虹深注一眼:“鳳翔不請我進去,你也是?”
飛燕搖頭。那飛虹接着舉步飛燕看着他走進去,舉步顯得有些躊躇。
待那飛虹坐下,飛燕忙道:“你且坐,我給你燒一壺嚇煞人。”
“嚇煞人”是吳語,是一的條名,這種茶產於洞定山碧羅峯,據説土人初採此茶,放置懷中,茶得熱氣香氣忽發,採者爭呼嚇煞人香,乃以為名。
那飛虹一向嗜飲這種茶,這回卻道:“一杯開水便成了。”
“這並不麻煩。”
“嚇煞人、開水還不是一樣?”
飛燕奇怪地望着那飛虹:“你不是一向都只喜歡……”
“很多習慣我都放棄了。”
飛燕輕聲問:“因為素姐姐?”
那飛虹只是笑笑,飛燕歉然道:“我不該在你面前又提起素姐姐的。”
“喜歡説什麼便説什麼,用不着避忌,像鳳翔……”
“你要我學哥哥那樣,口沒遮攔?”飛燕又想起孫鳳翔方才的話,耳根發熱。
“方才他説了什麼?”
“沒什麼。”飛燕整張臉也在發熱,一雙手也不知該放到哪兒去,捏着那管針不覺刺在指尖上,一點血立時從她的指尖冒出來,那飛虹一聲小心,下意識捉住了她的手。
飛燕一顆心狂跳,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那飛虹隨即以衣袖替她抹去那點鮮血,取過針線,在桌上放下。
飛燕臉紅到脖子去,那飛虹終於發覺,心頭一凜,放開手:“看你還是不慣針線。”
飛燕沒有分辯,那飛虹轉過話頭:“這三年以來鳳翔是不是好多了?”
“還説呢,那麼大的人卻像小孩子般淘氣。”
“我看他不敢太惹你生氣。”
飛燕笑了笑,怔怔地打量了那飛虹一遍:“你比三年前消瘦多了。”
“你也是,但看來更健康。”
“你卻是有些憔悴,那個司馬長安,你已經將他殺了?”
“還沒有,我殺了他三次,都是替身,希望第四次不是。”
飛燕頭又垂下:“我原是要去助你一臂之力的,可是哥哥説,這件事你不喜歡別人插手,他説得很認真……”
“這種事的確只宜獨自解決。”
“對付一個這樣狡猾兇殘的人,現在看到你,我才真的放心。”
“我也以為事情很快便能解決,想不到一拖就是三年。”
飛燕顯得有些感慨,並沒有説什麼,那飛虹接着道:“沒有人強迫我,俠義之類對我來説是談不上的了,也許就因為太多人知道葉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我知道這全是真的。”
“這畢竟是私仇,我不想麻煩任何朋友。”
飛燕忽然問:“司馬長安是不是就在附近?”
那飛虹一怔,道:“這三年下來,你就變得更懂事了。”
飛燕笑問:“這算不算灌米湯?”
“怎麼想到灌米湯?”
“不知怎的,我總是覺得你在逗我高興,好讓我去説服哥哥。”
“他已經告訴你了?”
“沒有。”飛燕接着問道:“也許我猜錯了,不是哥哥逼着你來的吧?”
那飛虹搖頭,驚訝得望着飛燕,驚訝她想得那麼多、那麼遠,飛燕這才問:“到底什麼事?”
那飛虹將整件事細説了一遍,飛燕聽得很用心,也沒有插口,聽完了才道:“皇帝跟燕王之間的恩怨,你們相信不會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皇帝若是一個明君,燕王相信不會這麼容易成功。”
那飛虹沉吟道:“我只是相信盛北川的判斷。”
“盛侯爺勸政親民,我們也聽過不少他的好話,一個人説他好,未必真的好,但那麼多人説好,應該不會錯的了。”
“我也是因此才答應助他一臂之力,那萬兩黃金的……”
飛燕笑截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難道我還不清楚。”
“這是説,你贊成我做……”
“到底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哦。”
“鳳翔卻要看你的意思。”
“他是我哥哥,要怎樣做難道我真的阻擋得了。”飛燕説着嬌靨又紅起來,孫鳳翔打的是什麼主意她又怎會不明白?
那飛虹看在眼內,苦笑了一下,飛燕偷眼看了看,道:“我一定會勸勸他。”
“只有他才能説服元寶。”
飛燕輕嘆一聲:“他也實在該做點事,每天喝酒遊蕩的太沒有意思。”
“不管怎樣,皇帝交到了盛北川手上,我們還是退出為妙,官場到底不適宜咱們這些人。”
飛燕頷首道:“你也知道先父原本為官,只作了四年,便悄然引退,就是討厭官場那種卑鄙奸詐險惡的作風。”
“希望我們都沒有錯看盛北川。”那飛虹一皺眉頭。
門外即時傳來了兩聲乾咳,孫鳳翔的聲音接着傳來:“你們説完了沒有。”
飛燕笑了笑:“他其實是急性子。”
話聲未完,孫鳳翔已然在門旁探頭進來,道:“好啊,説哥哥的壞話,難怪人説女大不中留,若是守了門,我這個哥哥還有説話的地方?”
飛燕雖知道他在胡言亂語,仍不禁嬌靨羞紅,孫鳳翔接着問那飛虹:“成了?”
那飛虹道:“她説會勸勸你。”
孫鳳翔説道:“你現在大概不會揚長避短我將你帶到這裏來了。”
“下一頓酒也是我的。”
“當然算你的了,我將妹妹交給你,連喜酒難道也……”
“哥哥--”飛燕嚷起來。
孫鳳翔舉起雙手。“好,那是後話,現在我跟姓那的出去喝點酒,看如何上七重天找元寶。”
“這裏不可以説?”
“你不是不知道,我酒越喝得多,頭腦越靈敏。”
“胡説--”飛燕搖頭。“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三杯下肚便什麼也忘掉。”
“這是我們男人的事,你還是去做你的針線。”
“你們只打算兩個人去?”
“難道還有第三個?”孫鳳翔打了一個哈哈。
“我不就是麼。”飛燕笑了笑。
孫鳳翔一怔:“你不是説笑……”
“你看我像是在説笑?”
孫鳳翔呆望着飛燕,那飛虹忙道:“飛燕,這件事非常危險。”
“那我不跟去如何放心得下?”
孫鳳翔搖頭,飛燕不等他説話,身形倏地一轉,雙掌蝴蝶穿花般攻到,他偏身急閃,哪知飛燕出手極快,一掌已拍在他的肩膀上,拍得他一個踉蹌,差一點沒有摔倒。
飛燕隨即收掌:“怎樣,是哪一個本領大?”
“出其不意,乘人不備,哪算得本領好?”
“捱打才是本領哦?”
“你再向我出手,看能否再將我打着。”
“我們是兄妹,難道真的要動手?”飛燕笑了。
孫鳳翔大搖其頭:“這種妹妹幸好我只有一個,否則,還有命活到現在?”
“不管怎樣,我是去定了。”
孫鳳翔正色道:“這可不是玩耍,司馬長安之外,還有燕王座下數百死士……”
“可是你一點江湖經驗也沒有。”
“你們現在要去對付的,也未必全是江湖人。”
孫鳳翔啞口無言,那飛虹彷彿在想什麼,一直都沒有作聲,飛燕目光一轉,接問他:
“那大哥,你説我那飛虹右手突出,一掌拍向飛燕的肩膀,飛燕竟能夠躲閃讓開。
那飛虹急上,連環七掌急拍,飛燕再閃一掌,身形倒飛上了頭上一條橫樑,也沒有停下,迅速改變了三個位置,當真是人如其名,飛燕矯捷輕盈。
孫鳳翔揮手道:”別再賣弄了,我從來沒有否認,你的輕功比我好。“飛燕嬌笑一聲,落在那飛虹身旁,那飛虹輕嘆道:”你真的要去?“飛燕道:”你也知道的,我性子也很固執,你們一定不讓我跟去,我也會偷偷跟上。“那飛虹無言,孫鳳翔搖頭,終於道:”那你跟在我們身旁好了。“”謝謝哥哥。“飛燕一下變得就像個小女孩,高興地在跳躍。
半個時辰後,他們三人已走在河堤上,七重天雖然遠,但他們的感覺,卻就像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