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的刀,穩定的手。
刀刮處,吱吱的作響。
這種聲響就像一羣老鼠在爭噬着一具死屍的骨頭。
刺耳恐怖。
趙松剛平服下來的毛管不覺又倒豎起來,董千户環眼圓睜,一瞬也都不瞬。
蕭七亦目不轉睛。
吱吱聲響中,一片片的瓷土在刀鋒之下降落。
只是一層薄薄的瓷土。
在瓷土之下,赫然是一隻白玉手鐲。
四人不約而同一齊探頭望去。
那隻白玉手鐲色澤光潔,觸手冰涼,顯然價值不菲。
在手鐲之上,刻着一對小小的鳳凰。
雖然小,但嘴眼翎毛無不清晰可辨,神態靈活,栩栩如生,刻工之精細,實在是罕有。
蕭七第二個拿起了那隻玉鐲,目光一落,看見那對鳳凰的一-那間,他的面色就一變,目光就凝結。
所有的動作亦凝結,董千户似有所覺,道:“怎樣了?”
蕭七如夢初醒,道:“沒有什麼。”
趙松道:“你似乎非常驚訝。”
蕭七儘量掩飾內心的不安,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精細的雕刻。”
趙松這時候已看清楚手鐲上的那對鳳凰,道:“果然是精細得很。”
董千户道:“這個女死者一定是大富人家的女兒。”
趙松道:“應該是的了。”
董千户道:“如此查起來也就容易得多了。”
趙松道:“唔。”
兩人的注意都被那對鳳凰吸引,也以為蕭七真的因此驚訝,沒有再追問。
一陣風即時又透户吹入,蕭七又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眉宇間不覺又露出了不安之色。
為什麼不安?
清晨。
旭日已升,朝霧未散。
蕭七,董千户,趙松在悽迷朝霧中,柳林中。
東風如夢。
吹不動他們的衣袂,也吹不開柳林中的朝霧。
柳林深處有一幢莊院。
城東這附近一帶,亦只有這麼一幢莊院。
孤獨的莊院,寂靜的莊院,悽迷朝霧中,彷佛並不是人間所有。
柳林靜寂,天地靜寂。
蕭右二人簡直就像是走在死域中。
他們現在去見的也只是一個似屬於死域的人。
幽冥也就是黃泉,也就是地獄。
幽冥先生這個名字多多少少都帶着一些陰森森的鬼氣,這個幽冥先生到底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是否像幽靈一樣飄?幽靈一樣詭異?幽靈一樣恐怖?
他們不知道。
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幽冥先生。
不過只要幽冥先生並沒有外出,他們很快就會見到他了。
柳林中的這幢莊院正就是幽冥先生的莊院。
一股陰森森的感覺,已經開始在他們的身體內滋長。
古拙的莊院,滿布青苔的石階。
就像是很久沒有人居住,更像是並不是人住的地方。
三人終於來到莊院之前,石階之下。
陽光斜斜的透過柳林射來,射在莊院入門上。
黑漆大門,披着陽光,幾乎完全不起光澤。
死黑色,象徵死亡的那種黑色。
門之上,檐之下,有一塊橫匾,陽光也射在這塊橫匾之上。
死黑色的橫匾,刻着奇奇怪怪的三組花紋,卻又像是三個字。
趙松看不憧,手指道:“橫匾上的是什麼?”
“不知道。”董千户也看不出。
蕭七籲出了一口氣,道:“那是三個字。”
董千户道:“哦?”不相信的望着蕭七。
趙松卻問道:“什麼字?”
蕭七道:“捺落迦。”
趙松道:“哦?”
蕭七道:“是梵文。”
董千户道:“你憧梵文?”
“多少。”
“捺落迦是什麼意思?”
“地獄!”
“地獄?”董千户面色不由一變。
趙松聳然動容。
蕭七沉聲道:“我記憶之中,婆娑論上有這樣的記載有説捺落名人,迦名惡,惡人生彼處,故名捺落迦。有説落迦名可樂,捺是不之義,彼處不可樂,故名捺落迦!”
董千户笑道:“你懂的倒也不少。”
蕭七道:“也不多。”
董千户又問道:“你怎麼會懂這些梵文的?”
蕭七摸摸鼻子,道:“因為有一段日子我腦袋出了毛病,竟然走去研究了好一段時期佛經。”
董千户道:“你又不是去當和尚,研究佛經幹什麼?”
蕭七道:“我不是説那日子腦袋好象出了毛病麼?”
董千户大笑。
蕭七盯着那塊橫匾,笑道:“想不到也不是完全無用!”
董千户道:“如此説來,這幢莊院竟是惡人之地,不樂之所嘍。”
趙松道:“地獄本來就是充滿了痛苦,懲誡惡人的地方。”
董千户忽然問道:“你看我這個人惡不惡?”
趙忪道:“老前輩雖然心辣手狠,殺的卻都是邪惡之人,看似惡,其實卻並不惡。”
董千户笑道:“可是我現在卻要進它獄了。”
趙松失笑。
董千户摸摸腦袋,笑接道:“若是還能夠出來,我可以成佛了。”
趙松一怔道:“哦?”
董千户大笑道:“不聞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蕭七也不禁笑了出來。
三人心頭上那股陰森森的感覺也在笑聲中蕩然一掃而空。
董千户目光接一落,道:“這個莊院看來已經很久沒有人出入。”
趙松道:“從石階上的青苔看來,應該就是了。”
董千户嘟喂道:“這個幽冥先生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趙松苦笑道:“我們方才不是已經向幾個住在城東郊的人打聽過?”
董千户道:“他們卻都説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趙松道:“也沒有膽接近這裏,所以幽冥先生這個人樣子怎樣,已經是一個謎。”
董千户道:“他就算已死了,相信也沒有人知道!”
趙松道:“嗯。”
董千户道:“只怕他真的已死了,而且死了很多年。”
“何以見得?”
“他若是未死,不免要出入莊院。”
“哦?”
“除非他這個莊院之內種有米麥,不用外出去找食糧!”
“不錯。”
“再説造瓷像,也得要外出買各種材料。”
“不錯。”趙松連連點頭。
“他若是出入,石階上又怎會有這麼多的青苔?”
趙松寶在佩服極了,道:“老前輩非獨刀用得迅速,頭腦也靈活非常,當真是智勇雙全!”
董千户大樂,笑不攏嘴。
蕭七即時道:“到底如何,我們進去一瞧就明白。”舉步踏上了石階。
董千户、趙松亦步亦趨。
沒有人應門。
蕭七手執門上獸環敲擊了半響,見仍然毫無反應,就伸手推去。
門竟然是虛掩,一推即開。
“依依呀呀”的一陣怪聲隨着門的打開響了起來,聽得人毛骨悚然。
門內是一個院子,長滿了及膝野草。
野草叢中煙霧迷漫,站立着幾十個羅-惡鬼。
有男有女,有紅有綠。
既有玉白,也有墨黑,有幾個甚至五顏六色,七彩斑斕,雖不是一個個都青面獠牙,但雖不獰猙,亦恐怖之極。
每一個都是栩栩如生,那些手執兵刃的,兵刃閃亮奪目,竟然都是金鐵打成。
幾十個羅-惡鬼都是面向大門一動也不動,但又似蠢蠢欲動,隨時都像準備撲過來,噬你的肉,吸你的血,破你的胸膛,挖你的心肝。
觸目驚心。
趙松-那一連打了好幾個寒噤,董千户一聲:“嗯!”那隻右手已握在刀柄之上。
蕭七居然還笑得出來,道:“這簡直就是一個地獄!”
語聲卻顯然有些變了。
董千户吁了一口氣道:“是不是全都是瓷像?”
蕭七道:“好象是。”
董千户接着道:“你説肯定一些好不好?”
蕭七苦笑道:“這得要待我逐個摸上一摸之後。”
董千户笑道:“你真的有這膽量?”
蕭七道:“假的。”
董千户大笑道:“幸好沒有人強迫你逐個去摸一摸。”
蕭七目光一轉,道:“你現在居然還能夠這樣大笑,我實在有些佩服你。”
董千户仍然大笑,卻道:“我這是給自己壯膽子。”
蕭七目光再轉嘆息道:“幽冥先生不愧是幽冥先生!”他説着舉腳跨過門檻。
趙松一把將他拉住,道:“你這就進去?”
蕭七道:“還等什麼?”一步走了進去,草叢中即時“颼”一聲,竄出了一條有綠色的東西,標向蕭七立足之處。
一條蛇,蕭七眼明手快,一腳踩在腳下。
“噗”一下異響,那條蛇的蛇頭,已被蕭七一腳踩爆,蛇身還未見捲上去,就被蕭七的腳-飛了。
一飛半丈,落在一個羅-惡鬼的頭上,“索”一聲,蛇身就纏住了那個羅-惡鬼的脖子。
本來已經恐怖的那個羅-於是更加恐怖。
董千户倒抽了一口冷氣,趙松看在眼內,一雙腳竟似有些軟了。
蕭七居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董千户佩服的道:“小子你的膽子果然得很。”
蕭七嘆了一口氣,道:“差一點就破了。”
説着他繼續舉步前行。
趙松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董千户也算夠朋友,沒有搶在趙松之前走在最後。
先也好,後也好,三人現在都已走進了“捺落迦”。
地獄!
荒草及膝,煙霧悽迷。
院子中藴斥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氛,一股難以言喻詭異氣味。
是泥土的氣味?是野草的氣味?是瓷土的氣味?還是羣鬼的氣味?抑或地獄的氣味?
鋒利的劍尖,尖鋭的矛,刀芒奪目斧光閃亮,三人魚貫的從劍矛刀斧不走過。
提心吊膽,每一個羅-惡鬼都是那麼猙獰恐怖都像要擇人而噬,母一種兵器都好象隨時會向他們身上招呼,看似不動,又似要動,不看猶自可,一看難免就心驚。
卻又不能不看。
蕭七在前面開路,走得很慢,很是小心。
走過了院子,蕭七的左手已摸過七個羅-惡鬼。
觸手冰涼。
那似乎全部都是瓷像,蕭七卻始終是一些也不敢大意,右手始終沒有離開過腰間明珠寶劍的劍柄。
他隨時都準備應付突來的襲擊。
劍隨時都準備出鞘。
劍始終沒有出鞘。
沒有襲擊。
也沒有蛇再出現。
三人終於到了對門大堂。
大堂中有燈。
一盞血紅色的蓮花燈在正樑吊下來,蓮花燈燃燒着的火焰卻是碧綠色。
整個大堂籠罩在碧綠色的燈光不。
三人一踏進大堂,也被燈光映成了碧綠色。
在大堂的左右,站着好些瓷像,塑的都是地獄中的諸神,一身官服。
馬面,牛頭,鬼卒之外還有判官。
生死簿已打開,判官瞪眼咧嘴,右手筆高舉,似正在批判某人的生死。
對門有一面照壁,上面是一幅浮雕,塑雕的是飛揚的火焰。
血紅的火焰。
碧綠的燈光照耀不,火焰仍在隱約的透着血紅色,就像是以血煉成。
這儼然就是煉獄的景像。
在火焰的前面,放着一張形式古怪的長案。
長案後有兩張形式古怪的椅子,椅子上左右坐着兩個身穿王袍,頭戴王冠的閻王。
一男一女。
男的猙獰,女的美麗。
男的威嚴,女的嫵媚。
那種猙獰的威嚴,那種嫵媚的美麗卻絕非人間所有。
最低限度,蕭七三人就是從來未見過。
女的那個面色原就是青綠的顏色,在青綠的燈光照耀不,簡直就是碧玉雕琢出來一般,迷人之極。
她的一雙眼卻是血紅色,如火似焰。
男的那個卻恰巧相反,他的面色如火似焰,青綠的燈光照耀之下,仍像要滴血一般,血紅得怕人。
他的一雙眼反而是碧綠色,就像是兩顆碧玉嵌在眼眶之內。
在他們的左右,懸着重重碧紗。
碧紗如煙,卻已被兩把紫金鈎左右鈎起。
蕭七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都停留在這兩個閻王的面龐之上。
三人亦不約而同,都生出了一種渺小的感覺。
那-之間,都感覺自己的生命已操縱在眼前這兩個閻王的手上。
也只是那一-那,董千户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得並不大聲,但是在這個寂靜的煉獄之中,已經很響亮。
蕭七、趙松不由都奇怪的望着董千户。
他到底無端的笑什麼?
難不成是瘋了?董千户笑得雖然有些像一個瘋子,眼神看來仍然很正常,事實也並沒有瘋。
他笑着忽然道:“真是奇哉怪也!”
蕭七一怔道:“有什麼奇怪?”
董千户道:“閻羅王我見得多了。”
蕭七又是一怔,道:“你死過很多次了?”
董千户道:“去你的,我是説廟宇裏供奉的閻羅王。”
蕭七道:“這又怎樣呢?”
董千户道:“我這麼多年所見到的都是男閻羅,想不到男閻羅之外,竟還有女閻羅。”
蕭七恍然道:“原來你是説這個。”
董千户道:“我直在想不到居然有人連閻羅王的老婆也搬出來擺擺。”
他放聲大笑起來。
有綠色的燈火在笑聲中搖曳,高坐在他們前面那兩個閻羅王的面龐彷佛在變動,彷佛在怪責董千户出言不遜。
董千户的笑聲不由自主沉下來。
蕭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兩遍,忽然道:“我家中有好幾十冊佛經,借給你看看好不好?”
董千户愕然道:“那難道不是閻羅的老婆?”
“當然不是。”
“不是又是他的什麼人?”
“妹妹。”
董千户大笑道:“小子你少在我面前胡謅,閻羅哪兒來的妹妹?”
“你怎知道他沒有妹妹?”
董千户一怔,道:“好,我不否認不知道,莫非你就知道了?”
蕭七道:“你知道閻羅何意?”
董千户道:“閻羅當然就是閻羅王的名字,閻羅王也就是地獄之王。”
“不錯。”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意思?”
“閻羅亦是梵語,或作閻魔,琰魔,閻羅之義,實為雙王,根據記載,乃是兄妹二人,同主地獄!”
董千户愕然道:“果真如此?”
蕭七道:“記載上的確如此。”
董千户捋捋鬍子,大笑道:“看來我真要問你借幾冊佛經看看了。”
蕭七笑笑,道:“開卷有益。”
旁邊趙松突然叫起來:“你們看!”
蕭七董千户只道發生了什麼事,霍地轉頭向趙松望去。
趙松正戟指女閻羅的右側,碧紗帳之後。
一副棺材正放在那裏。
蕭七董千户站立的位置,視線正好被那書案擋住,並沒有發覺那副棺材的存在。
他們橫移幾步,循指望去,終於發覺了。
三人連隨走過去。
漆黑的棺材,放在碧紗帳後的兩張長凳之上。
棺蓋已蓋上,在棺材前面,一般刻上死人名字的位置,刻着一行七個字。
“幽冥先生之靈柩。”
趙松看清楚之後,微喟道:“這個幽冥先生果然已魂歸幽冥。”
董千户笑道:“這才是名符其實。”
趙松道:“線索卻斷了。”
蕭七道:“沒有斷!”
趙松道:“哦?”
蕭七目光一掃,説道:“這個地方甚至這副棺材之上盡皆一塵不染,定必不時有人加以打掃抹拭。”
趙松目光一閃,道:“不錯。”
董千户接道:“幽冥先生也該有一個幽冥童子才象樣。”
趙松道:“也該有一個幽冥夫人。”
董千户道:“無論還有誰,我們全都將之找出來。”
趙松道:“好!”
兩人一唱一和,舉步方待搜索一番,蕭七突然叫住:“且慢!”
董千户道:“事不宜遲。”
趙松道:“遲恐生變。”
蕭七嘆了口氣,道:“那麼最低限度也等我將這副棺材打開來看看。”
“什麼?”董千户瞪大了眼睛。
蕭七道:“你們難道不想見一見幽冥先生的廬山真面目?”
趙松道:“也許他已經死了多年,已變成一具骷髏。”
董千户道:“也許他死了才不久,魂魄還未散,一打開棺蓋,就化成厲鬼猛撲出來!”
話口未完,他自己打了兩個寒噤。
蕭七嘆息道:“這些話等我將棺蓋打開才説好不好?”
董千户笑道:“可惜我話已經説出口,要收也收不回了。”
蕭七又一聲嘆息,道:“最可惜的卻是你是老前輩,否則這件事少不免要請你代勞。”
董千户大笑,説道:“這的確可惜得很。”
笑聲中,蕭七將棺蓋打開。
他小心翼翼,一點也不敢大意,董千户手把刀柄,站在蕭七的旁邊,眼睛眨也不眨,也隨時準備應變,惟恐應了自己的話,棺材中真的撲出厲鬼來。
趙松站在蕭七另一遏,一雙手亦已反抄住了插在腰後的那對天門棍。
沒有異變,完全沒有。
棺蓋一打開,董千户趙松目光一落,齊皆怔住在當場。
棺材中赫然空無一物,蕭七也一怔,也只是一怔。
他早已預料到可能有這種情形出現,因為這一幢莊院一如地獄,陰森而恐怖,除非對那些羅-惡鬼別有好感,一心盼望住在地獄中的人,否則住不了一年半載,不瘋也得瘋。
幽冥先生也許是一個瘋子。
也許是一個心理變態,渴望置身於地獄的人。
也許他只不過就像那些獨喜歡畫鬼,獨喜歡作鬼詩,説鬼話的人,藉此來表達他那種與眾不同、超凡脱俗的思想,及技巧。
也許……
不管怎樣,像他那種人正所謂驚世駭俗,絕無僅有,多找一個也是困難。
即使真的有兩個這種共同嗜好的人,也不會這麼巧碰在一起。
女人?
那就更不用説。
除非真的那麼巧,否則打掃乾淨這個地方的,應該就是隻有一個人幽冥先生,人死若不能復生,若不能化為厲鬼,棺材中的死人應該就不會是幽冥先生。
這幢莊院內若只有幽冥先生一個人,那副棺材應該是一副空棺材。
道理雖然是這樣簡單,蕭七卻不敢立即肯定。
因為到現在為止,很多事情已超出常理之外,已不是能夠立即找出一個道理的。
現在他已以能夠完全肯定。
董千户連隨跳起來,大叫道:“好一個狡猾的小子,若不是將棺材打開來一看,還真以為他已經死掉!”
趙松連隨道:“殺人兇手一定就是他,想必他發現那個瓷像失落,恐怕我們找到這裏來,所以先裝死,使我們不再去找尋他。”
董千户連聲道:“是必如此!”
蕭七道:“你們莫要疏忽了一點。”
趙松道:“你是説他儘可以將那個瓷像放在這個莊院內,用不着東搬西運?”
蕭七道:“嗯。”
趙松道:“這一次卻是蕭兄疏忽了一點了。”。
“哦?”
“馬車乃是向這個方向奔來,幽冥先生不是運出去,乃是將那個瓷像運回來,準備放在這幢莊院之內。”
“那是説,人是在別處殺的了?”
“正是!”趙松倏的轉身回顧望堂外院子,目露驚駭之色,顫聲接道:“院子中那些瓷像,有可能全部是屍體外塗上瓷土造成。”
蕭七聽説面色一變。
董千户笑罵道:“他哪來的這麼多屍體?”
趙松道:“去殺就有了!”
董千户哪裏還笑得出來。
趙松説話直在很有道理。
趙松道:“好一個幽冥先生,原來是一個喪心病狂,滅絕人性的殺人魔王!”
董千户猛捋鬍子,道:“這真是駭人聽聞,老夫活到這個年紀,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可怕的事情。”
蕭七緩緞道:“這一切,目前仍是推測。”
趙忪道:“要證據也很簡單。”
董千户道:“如何?”
趙松道:“我們將院子裏的瓷像擊碎就是。”
董千户道:“不錯不錯。”
兩人便待舉步,蕭七連忙叫住:“瓷像之內若是沒有屍體,幽冥先生若是清白,你們將如何是好?”
董千户道:“大不了賠他錢。”
“他若是不要錢,只要瓷像!”
董千户道:“還他瓷像就是。”
蕭七嘆息道:“天不間只怕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夠造出這樣的瓷像。”
董千户一摸腦袋,亦自嘆息道:“説句良心話,那的確是一流的技巧結晶。”
趙松道:“嗯。”
兩人的心情顯然已經平靜下來。
董千户接道:“萬一這老小子真的是清白,要賠他一個瓷像也是困難,那麼我們就得準備坐牢了。”
趙松道:“嗯。”
董千户瞟着他,道:“你還有什麼好辦法?”
趙松苦笑道:“只有這個了。”
董千户回顧蕭七道:“小蕭呢?”
蕭七道:“我們還是先將幽冥先生找出來才作定奪。”
董千户道:“不錯不錯。”
連隨問道:“哪裏去找?”
蕭七道:“先搜一遍這個地獄莊院再説吧。”
他蓋回棺材,立即在大堂內遊走了一圈,然後轉入一條走廊,步向後堂。
董千户趙鬆緊跟在後面。
在他們三人鋭利靈敏的眼睛耳朵之下這個地方若是藏有人,應該是無所遁形的。
名符其賞,這個地獄簡直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它獄。
十五殿,奈何橋,傳説中地獄內應有的地方,應有的鬼神,應有盡有。
莊院相當大,卻只有一處,沒有地獄中的鬼差遊魂。
那就是用來製造瓷像的地方。
燒窖,瓷土,種種材料工具,無不齊全。
瓷土是上等的白不細泥,磚堆如山,釉藥也是上等的釉藥,數量也十分驚人。
這不足為奇,因為樂平縣本來就是盛產釉藥,要購買瓷土,也不成問題。
奇怪的是,誰替幽冥先生採購這些材料呢?
是幽冥先生自己?
這個幽冥先生到底又是怎樣子的一個人?何以附近的住人,對他一無所知?
莊院前後門的石階都長滿有苔,他又是如何出入?
更奇怪的就是莊院中竟沒有絲毫的食物,連廚房也都沒有。
這個幽冥先生難道竟不食人間煙火?
地獄只有鬼神,沒有人。
一個也沒有。
蕭七三人回到那個大堂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
趙松汗流浹背,董千户眼睛已有些發花,蕭七的眉宇間也已露出了倦意。
董千户挨在一條柱子上,吁了幾口氣,嘟嘍道:“再不去,我今天晚上非要喝酒喝得大醉不可。”
趙松奇怪道:“為什麼?”
董千户道:“不醉睜眼盡是鬼面,睡得着才奇怪。”
趙松苦笑道:“我這個腦袋現在就已經給鬼面塞滿了。”
董千户道:“怎麼這幢莊院竟一個活人也沒有?”
蕭七道:“有三個。”
“就是你我他!”董千户苦笑道:“除了我們三人之外便盡是鬼了。”
蕭七道:“也許那位幽冥先生剛巧有事情外出。”
董千户間蕭七道:“不知他什麼時候才回來?”
蕭七笑道:“你當我是童子?”
董千户大笑。
趙松掩口道:“兩位的意思,現在又該怎樣呢?”
蕭七道:“在這裏守候或者離開。”
趙松道:“我早該帶幾個手下來。”
董千户大笑道:“你若是叫他們留在這兒,我擔保你前腳一走,他們後腳馬上就溜出去。”
趙松笑道:“不難想象。”
蕭七道:“不過趙兄弟現在應該回衙門一趟。”
趙松頷首道:“我派去打聽消息的手下也許有結果了。”
蕭七道:“希望如此,早些弄清楚那個女死者的身份,最低限度可以教人放下心來。”
“嗯,”趙松苦笑道:“消息現在相信已經傳開去,無論有女兒外出探親未回抑或有女兒外嫁的父母,現在想必都擔心得很。
董千户道:“怎會這樣嚴重?”
趙松道:“那個女死者可能是任何一個人。”
董千户道:“玉鐲……”
趙松道:“要將一隻玉鐲戴在一個死人的手腕上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那隻手鐲説不定就是在轉移別人的注意。”
“哦?”董千户突然瞪了蕭七一眼,道:“我也得回家走一趟了。”
趙松道:“前輩也有女兒嫁在外?”
“沒有。”董千户皺眉道:“但有個卻外出未回。”
“不知道她現在回來了沒有?”董千户又瞪了蕭七一眼。
蕭七嘆了一口氣,道:“看來我還是留在這裏等候幽冥先生回來的好。”
董千户笑道:“你小子畢竟是一個聰明人。”
笑容突然又一斂,道:“現在你不妨就趁方便誠心禱告,希望我不會拿刀殺進這個地獄。”
蕭七苦笑道:“不知道這裏的閻羅靈不靈?”
趙松奇怪,道:“這是怎麼回事?”
“與你無干。”董千户笑罵道:“小子你現在已經夠頭痛的了,還要過問他人私事。”
趙松慌忙閉上嘴巴。
董千户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我們走!”大踏步走出大堂。
趙松不走也不成。
蕭七目送兩人遠去,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