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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6節

    艾米:夢裡飄向你(15)

    往事如煙。雜亂的煙。

    往事如夢。冗長的夢。

    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徒惹心痛。

    不是為愛而痛,是為愛-LESS而痛。

    為愛而痛,是充實的痛。知道是在為誰而痛,是在為什麼而痛。痛有痛的對象,痛有痛的原因。怕聽他的聲音,那就回避他的聲音;怕看他的面容,那就逃避他的面容。

    為愛-LESS而痛,是空洞的痛。不知道為誰而痛,不知道為什麼而痛。沒有痛的對象,沒有痛的原因。想聽一個聲音,但找不到那個聲音;想看一個面容,但找不到那個面容。

    疑難雜症?無藥可醫。

    不是疑難雜症,是最明白的病症,就是愛-LESS。

    但仍然是無藥可醫。

    十五、六個性伴侶,還是白活。

    走在這個世界上,走了幾十年。走進過很多人的房間,也讓很多人走進過我的房間。走進過很多人的隱私,也讓很多人走進過我的隱私;吻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吻過;撫摸過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撫摸過;跟很多人做過愛,也讓很多人跟我做過愛。

    但仍然過著愛-LESS的生活。

    如果我現在就死去,誰會為我哭泣?

    誰會握著我枯萎的手,對我說“請別離我而去”?

    只想要一點愛,一點愛的感覺,一點心動,一點CHEMISTRY,一點關心,一點真誠。

    不要漠然,不要麻木,不要做愛情喜劇的B角,不要欺騙,不要膽顫心驚。

    這麼一點要求,就這麼難實現嗎?

    有沒有為離開第一個男朋友後悔?沒有。也許當我退休之後,如果我仍然是孤身一人,我會後悔,後悔那時沒有抓住第一個男朋友。如果能跟他一起過退休後的平靜歲月,那絕對好過一個人過退休後的無聊生活。但在我退休前的任何一年,我都不會後悔。

    我連他的名字都忘記了。

    想起他來的時候,我叫他“第一個男朋友”,“印尼人”。他是唯一能讓我有VAGINA高潮的人。他愛看電視連續劇。他的臉上經常長出紅豆子來。

    退休了,他的書早讀完了,他愛看什麼電視劇就讓他去看吧。

    退休了,他的臉上也不會長出紅豆子來了。

    關鍵是相遇的時間不對。

    遇人不淑?

    NO。除了壞蛋,似乎都很“淑”。

    沒有很多的原因,就走到了一起;沒有很多的原因,就分了手再了見。

    再見仍然是朋友。但基本沒有再相見。

    為什麼一個人要尋求愛情?

    沒愛情不行嗎?沒愛情不照樣是一日三餐,上班下班,朝九晚五,做事拿錢吃飯?

    父母急了,都三十了,還沒結婚,像什麼話?你看人家誰誰誰,還有人家誰誰誰,都結婚了,連你弟弟都結婚了,有孩子了,可你!

    為什麼要像什麼話?要像哪句話?

    誰誰誰結婚關我什麼事?弟弟有了孩子關我—-弟弟有了孩子還是關我的事的,多可愛的小東西啊!花團錦簇的小臉,肥肥的小手小腳,吃奶吃得紅光滿面,臉上冒出細細的汗珠。小傢伙的世界是多麼簡單,又多麼富足!

    突然很想有這麼一個小傢伙,抱在懷裡,像抱著整個世界。

    進入“情感蕭條”年代。

    進入“情感飢餓”年代。

    進入“尋找人物原型”年代。

    人物:丈夫。孩子的父親。

    性別:男。

    年齡:四十以下。

    職業:不拘。

    性格特徵:不拘。愛我就行。

    撲面進入視線的是性別。男的,估一下年齡。嗯,應該是四十以下。其它沒什麼挑剔的了,只要他愛我。

    剛好就是這條搞不定。

    怎樣才能知道他愛我?

    邀請吃飯不算。

    邀請看電影不算。

    接吻不算。

    上床不算。

    發誓不算。

    這些我都試過了,都算不得數的。

    無論吃多少次飯,

    無論接多少次吻,

    無論上多少次床,

    無論發多少個誓,

    最後都可能是:

    飄,我現在才認識到我這一生都不能沒有她。我們做好朋友吧!

    飄,我老婆懷孕了,我現在—怎麼好離開她?

    飄—-

    滾吧!該幹嘛幹嘛去,別在我面前飄啊飄的了!

    心灰意冷。

    自我否定。

    否定生活。

    否定男人。

    TMD!這世界就沒有高質量的男人!全都是—-什麼來著?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他們。

    放棄對愛情的追求了。

    放棄了,人物原型就好找了,只剩下兩條:男。年齡四十以下。

    應該遍地都是啊!

    偏偏遍地都不是。

    噢,忘了很重要的一條:沒老婆。

    四十以下的男人還是不少的,但放眼望去,個個都是人家的丈夫。已婚的丈夫。未婚的丈夫。人家的丈夫還是別去招惹,我不想做HOMEWRECKER。

    底線已定。

    應該是“低線”,因為低得不能再低了,就三條:男,年齡四十以下,沒老婆。

    這也能叫條件?

    墮落了,墮落了。

    凡是條件裡沒“愛”的,就是墮落。

    我已墮落。

    不是我不想要愛情,而是我的世界沒有愛情。

    我跟生活RECONCILE了。我不責怪它沒為我準備愛情,它不再拿虛幻的愛情夢想煩我。

    我跟生活相安無事。

    聚會?在哪裡聚會?華人教授家?孔子學院的?男的女的?多大年紀?結婚了嗎?

    問得有點唐突,但小蘭不是外人,是朋友,潛在的媒人。

    男。符合。

    沒老婆。符合。

    四十幾了。@#$#%%^)^**^?

    四十幾了還沒結婚?怪物?變態?青蛙—-爺爺?

    或者竟然是一位帥—-叔?WOMANIZER?保持自由身,盡情追女人?那好,就讓我成為他的終點站,帥叔從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什麼?不是帥叔,是—-矮叔?

    還是禿叔?

    原來如“比”。

    人老。個矮。頭禿。

    興趣全消。你們去他家玩吧,我就不去了,我—-

    算了,去就去吧,閒著也是閒著,就算混頓飯吃吧。

    為了混飯吃,不惜去審醜。

    墮落了,墮落了。

    艾米:夢裡飄向你(16)

    智者愛山,仁者愛水。

    錯!好像是智者愛水,仁者愛山。

    又錯?不記得了,到底是智者愛水還是仁者愛水?為什麼只有一者愛水?為什麼不能智者仁者都愛水?為什麼智者和仁者不能既愛山又愛水?為什麼不能既做智者又做仁者?

    難道山和水是對立的嗎?

    難道智和仁是對立的嗎?

    如果只能做一“者”,我是做智者還是做仁者?

    我愛山,每每看到巍峨的群山,我就有種想大聲呼喊的衝動。

    我來了—-

    又有小聲傾訴的衝動。

    人世變幻莫測,群山巍峨依舊。那份永恆與持久,那份堅實與寬厚,讓變幻莫測的人世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庸俗,讓個人的喜怒哀樂顯得那麼無足輕重,那麼愚蠢可笑。

    但我也喜歡水,各種各樣的水。

    靈動的小溪,浩瀚的大海,碧波盪漾的湖,飛流直下的瀑。就連下雨積在地上的小水潭,都是那麼誘人,小時候總要穿著涼鞋在裡面走一走。

    愛山的人一定也愛水,愛水的人,哪能不愛山?

    智者必然是仁者,不仁的人,不能稱為真正的智者。

    仁者必須是智者,不智的人,不能成為真正的仁者。

    為趕走主人臉上的蚊子就一巴掌打死主人的黑熊,既不智,也不仁。

    為拍主人馬屁就昧著良心論證垮塌校舍全都處在地震波上的科學家,既不仁,也不智。

    孔子學院,華人教授,徐達偉,BINSLEY。是仁者還是智者?

    選擇把家安在依山傍水的地方,既仁又智?至少不是傻瓜。

    徐教授他—-住的是他自己的房子嗎?

    當然是他自己的,人家都教授了,難道還會租房子住?

    徐教授—他一個人住?

    當然是一個人住,人家單身嘛。

    “當然”的問題,當然要問,當然要答。明知故問,核實而已。

    夕陽西下,汽車沿著湖邊的林蔭道行駛。湖水平靜得散發著神秘的誘惑,想獨自一人靜靜地走進湖裡,向湖中心走去,聽兩手輕輕拍打湖水的聲音,品兩腳軟軟踏在湖底的感覺,微溫的湖水,從兩腿間擠過,越走越深,終於漫到胸前,像溫柔的情人,撫摸著兩隻乳房,手法輕柔,無人可比。性感,迷人,刺激,欲醉欲仙。

    你那裡有沒有蔥啊?

    (大煞風景!人家正ADMIRE這美麗的湖邊景色呢,全身每個細胞都浸潤在詩意之中,小蘭一棵蔥就把人家的詩意給“蔥”走了。哼,柴米油鹽,柴米油鹽,在這如詩如畫的景色中談柴米油鹽!不知那徐教授回答了什麼?)

    人老。個矮。頭禿。

    油畫一般美麗的湖畔,怎麼可以闖進一個又老又矮又禿的男人?我要抗議!我要以生態環境保護者的名義抗議,絕不能允許一個又老又矮又禿的男人住在這湖畔,褻瀆如此美麗的景色。

    對美的褻瀆,就是犯罪!

    姜還有吧?沒有了?那你得趕快去買,我們可沒帶姜的。

    (又來了!人家這裡正為了維護生態環境抗議著呢,她一塊姜就把人家的正義行為給“姜”黃了。買啥姜啊?姜不是老的辣嗎?他那麼老了,還頂不得一塊姜?)

    不行,不行,你出去買姜,我們到了你那裡怎麼進屋?在外面等?大哥,你知道外面多冷嗎?

    (小蘭撒得起這個嬌,她老爸跟“老薑”是好朋友(但怎麼又叫管“老薑”叫大哥?)。“老薑”幫忙把小蘭辦來了美國,也不知道是使的什麼法子,但絕對不是假結婚,如果是,這麼年輕的女孩,“老薑”一定不會放過,肯定假戲真做了。)

    格格格格一陣笑,也不知道“老薑”到底說了什麼。如果你要以女孩子的格格格格來判斷說話人幽默不幽默,那你十回有九回要失誤。

    如果我們到了那裡他不在,那我們就呆車裡吧,外面挺冷的。

    別擔心了,他沒鎖門—-

    門都不鎖?

    人老。個矮。頭禿。家貧。

    有同情的感覺。有捐款的衝動。

    美麗的大自然淡出,淡出,優雅的小自然淡入,淡入。越來越有人煙的感覺了,小橋,小徑,小花圃;大樹,大房,大草坪。

    如詩如畫。

    不再想抗議。

    有詩為證: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藤有了(不過是青的,但秋天到了,枯藤還會遠嗎?),老樹有了,小橋有了,流水有了,人家有了,再加上我們的徐教授這隻昏鴉,就湊齊了,正好合了馬致遠的意境。

    以前只注意到“小橋流水”,卻忘了“枯藤昏鴉”。極美與極醜,生命與腐朽,以尋常人意想不到的手法揉合在一起,創造出意向不到的絕美。

    昏鴉。

    黃昏的鴉?還是老眼昏花的鴉?

    無論是哪種,我們的徐教授都符合。一個且老且矮且禿的孔子學院教授,瘦骨嶙峋,弓腰駝背,除了“昏鴉”,還真找不出更確切的ICON了。

    莫非馬致遠是在美國A城的B湖湖畔寫的“天淨沙”?

    房子真的沒鎖。不緊閉,不洞開,不虛掩,而是半開著。

    BALANCE?中庸?

    推開前門,走進房中,彷彿走進名勝古蹟。牆上有字畫,可惜水墨寫意看不懂;沿途有卷軸,可惜龍飛鳳舞識不得。色彩,氣味,格局,傢俱,都散發出一股濃重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包裹著你,可以榨出你時髦衣衫下的無知與渺小。

    氣息?氣氛?氣勢?氣場?

    臥室,廳,樓梯,典型的美國房屋格局,廚房裡有個ISLAND,一頭大,一頭小,大小兩頭之間是無可挑剔的曲線,只有極品美女才會有那樣柔滑得讓人浮想聯翩的曲線。

    現代西方的構造美,古代東方的氣勢美,東西結合,內外夾擊,厚重到伸手可觸摸的地步,但又絕對不是以手TOUCH可以感覺到的東西。彷彿是嗅到的,彷彿是聽到的,彷彿是品嚐到的,彷彿是傳染到的。

    呆了。I’minawe!

    這是一幢神奇的屋子,一切的一切,彷彿在向我傳送著一個MESSAGE,一個寶貴的隱秘的永恆的MESSAGE。不是語言的傳送,不是代碼的傳送,不是任何一種有形的傳送。那個MESSAGE瀰漫在氛圍中,飄浮在空氣裡,包裹著我,衝擊著我,向我的心輻射,向我的軀體輻射,向我的大腦輻射,我能感覺到,但我還不能解讀。

    我需要時間。

    如果讓我在這個氛圍裡生活三十天,我一定會解讀出這個MESSAGE來。

    在這裡生活三十天?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一個既古老又現代,既東方又西方,既簡單又深奧,既嚴肅又浪漫的氛圍。

    一個又老又矮又禿的華人男子。

    OHMYGOD!

    有車開近。更近。停車。熄火。

    有人走近。更近。敲門。推門。

    昏鴉回來了!

    我心撞擊。

    彷彿有磁場向四處輻射,被擊中了,臉紅心跳,頭沉,抬不起來。

    我在門邊理綠豆芽,那是我將要用在我對本次晚餐的傑出貢獻—涼麵裡的。我喜歡乾淨整潔,我受不了綠豆芽的根從涼麵叢中向我探頭探腦的畫面。我反正沒事幹。

    我在門邊理綠豆芽。

    感到昏鴉進來了,知道昏鴉進來了。

    抬頭。

    世界上最動人心絃的微笑。

    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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