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總覺得戀愛不是這樣談的,但又捨不得跟她的“寶伢子”吹掉,不吹又覺得這人很難改造,於是陷入一種“吹,還是不吹,這是一個問題”的著名痛苦之中。
她不願意跟父母談這件事,怕他們擔心,只好跟姐姐訴訴苦。
姐姐聽了她的訴苦,安慰說:“小妹,你要看看他是真忙還是假忙,如果是真忙,就別太責怪他。”
“他忙倒是真忙,但是——總不能忙得戀愛都不談吧?我記得姐夫那時總跟你在一起,如膠似漆——”
“那是因為他那時剛好寫完論文了,只剩下答辯,所以他有時間跟我在一起。如果他像小滿那樣忙,他也同樣分身無術。”
“姐夫他現在忙不忙?”
“怎麼不忙?成天泡在實驗室裡。”
“那你——跟誰玩呢?”
姐姐笑起來:“都一把年紀了,還玩什麼?自己幹自己的活唄。”
“也不一起出去逛街?”
“老早就不跟他一起出去逛街了,跟他出去逛街,不光買不到東西,還總會出點事,因為他老催,催得你心慌意亂,不是買錯了東西,就是把東西弄丟了。”
“那你現在跟誰出去逛街?”
“誰都不跟,一個人出去逛。”
“那不跟沒——結婚一樣?”
姐姐想了一會,說:“小妹,你千萬別為了找個人陪你逛街就談戀愛結婚,那樣會失望的。男人生來就不愛逛街,就算他談戀愛的時候陪你逛一下,心裡也是不情願的。等到結了婚,他會連本帶利把陪你逛街的時間都索要回來。逛街嘛,自己一個人逛就是了,還自由一些,想逛多久逛多久,想買什麼買什麼,找幾個女朋友一起逛也行。”
“那男人到底有什麼用呢?”
“呵呵,我也不知道男人到底有什麼用,大概就是幫你完成結婚任務,生個孩子吧。”
雖然跟姐姐通話也沒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但知道姐夫也是個大忙人,姐姐也是自己逛街,她的感覺又好了很多。
可能男人就是這樣的吧。
但時不時的,她就有一種前途無亮的感覺,好像這一生一世都沒指望了,不會有一個人希望從早到晚跟她在一起,沒有一個人會從早到晚跟她在一起,她永遠都是獨自一人,永遠都得自己面對生活。
她也想練成金剛不壞之身,再不想從早到晚跟什麼人在一起了,但她做不到,老是想著“如果能從早到晚跟他在一起多好啊!”“如果他願意從早到晚跟我在一起多好啊!”
好在很快就到國慶了,她的“寶伢子”終於有了幾天假期。她開始還想跟他商量一下,看看今年國慶去哪邊過,但她很快便發現根本不用商量,因為他早就在為國慶回滿家嶺做準備了,他又買了好多那種圓筒餅乾,還在科裡徵集舊衣服。
她在他宿舍看到一些裝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沿牆根放著,像些垃圾袋,覺得很奇怪,問他:“這都是些什麼呀?”
“舊衣服。”
“誰的舊衣服?”
“科里人的。”
“你把他們的舊衣服放這裡幹什麼?”
“帶回去送人的。”
“舊衣服送人?”
“嗯。”
“人家會要?”
“怎麼不要呢?喜歡得很呢。”他打開一個塑料袋子,拿出幾件舊衣服,“你看,都是好好的,一點都沒破,比滿家嶺的人出客穿的衣服還好。這件還是西服呢,可以送給嶺上的四爺。”
“四爺還穿人家的舊衣服?”
“四爺怎麼就不穿人家的舊衣服了?難道他是皇帝?”
看來在他心目中只有皇帝才不用穿人家的舊衣服,難怪他穿她爸爸的舊T恤時一點都沒不適的感覺呢。她回想了一下,滿家嶺人的穿著是很貧窮,還有些穿的顯然是他帶回去的舊衣服,因為那些顏色和式樣都不像鄉下人穿的。
她問:“你弄了這麼多舊衣服,回去時怎麼提得動?”
“能提多少提多少,剩下的放這裡,有人回滿家嶺就帶回去。”
她的愛心也被激發起來了,回家之後狠狠搜索了一下,把凡是能送人的衣服都找出來,還把父母的舊衣服也清理了一番,裝了一大包送到他那裡去。
他看見她也收集了一大包舊衣服送給滿家嶺的人,非常感動,說了好多個“謝謝”,還擁抱了她一會,把她感動得差點流下淚來。
她發現他這人雖然不聲不響的,但他的一些行為很有感染力,就因為看他收集人家的舊衣服,搞得她也患了“舊衣綜合症”,看到一件舊衣服就想:“這件衣服應該可以送給滿家嶺的人穿”,後來發展到看見一件新衣服也想:“這件衣服穿個半年一年的,就可以送給滿家嶺的人穿了”。
再往下發展,她不僅是看到自己的衣服時這樣想,看到別人的衣服也開始這樣想了,以至於有次在寢室樓的樓頂上曬衣服時,看到有人用舊衣服擦曬衣繩,擦完就往地上一扔,她差點跑上去把那舊衣服給搶了過來。
她把這事當笑話講給他聽,主要是嘲笑一下自己,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是不應該麼,擦晾衣繩不能用抹布麼?好好的衣服怎麼要拿來擦晾衣繩呢?如果那件衣服給我們滿家嶺的人,還可以穿好久呢。”
她無言了,她的心裡只裝著他,而他的心裡裝著全滿家嶺的人。
出發去滿家嶺的那天,他先到她家來接她。她爸爸媽媽聽過她上次去滿家嶺的經歷,知道她一路有多辛苦,都恨不得化身為火車飛機,親自載著她去滿家嶺。
既然爸爸媽媽都沒能力化身為火車飛機,又沒長翅膀,那就只好趁她還在他們勢力範圍內的時候幫她一把了。於是父母兩人都起了個絕絕早,做了早點,才叫醒她,等滿大夫一來,媽媽就安排他們兩人吃早點,然後爸爸媽媽送他們上路,四個人騎兩輛車,騎到校門那裡,兩個小傢伙去乘車,兩個老傢伙把自行車騎回家去。
她見他揹著大包小包的舊衣服和餅乾菸酒,提議說:“我們打的去長途車站吧。”
他不同意:“有公汽,打的幹什麼?”
“公汽多擠啊。”
“打的多貴啊。”
“我出錢。”
“你的錢不是錢?打這一趟的的錢,如果用來買鹽,夠我們全嶺的人吃幾年了。”
她服了他了,因為他衡量金錢的標準是鹽的價格,那她還能說什麼呢?只怪鹽太便宜了,消費量又低,無論什麼價格,跟鹽錢一比就顯得太奢華。
好在他揹著所有的包,而她只背自己一個小包,既然他都能咣噹咣噹去擠公車,她也不怕。
後面的車程跟上次差不多,但這次因為身份變了,她比較大膽了一些,坐車上總靠著他,而他呢,雖然沒多少話說,但表現還算溫柔,讓她靠在他身上睡覺,有時還讓她躺他懷裡睡覺,他把手放在她眼睛上,說遮住光線好睡一些,她又差點感動得哭了。
到了縣城,換乘拖拉機,他很主動地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她墊在屁股下:“你屁股肉少,墊著不硌人。”
但她心疼他:“今天有點冷,你穿上吧,把你那些舊衣服拿一件給我墊就行了。”
他打開一個大包,找來找去沒找到一件舊得足夠墊屁股的衣服,都比他那件衣服新,最後只好把他那件給她墊屁股,他找了一件穿得進去的舊衣服穿上了。
滿家溝那一段,是最艱難的一段,因為全靠腳走,又沒人幫忙。她見他背那麼多包,也有點不好意思,主動拿了一個過來背上。背上後她就發現自己的心態起了變化,對那些花花草草的,真的失去了興趣,只想著如何一腳跨到滿家嶺,到了那裡,就有人幫著揹包了。
好不容易來到了滿家嶺,幫忙的人果然出現了,又像上次那樣,自覺自願地跟在他們後面,很有組織有紀律地前進。她的“寶伢子”又把大包小包都交給那些跟蹤的人,空出手來好揹她。
山間秋色十分美麗,有些樹葉已經開始變紅變黃,真乃層林盡染,長空如洗。太陽雖已落山,但天還沒黑,一行人在山間迤邐前行,彷彿穿行於天堂與地獄、光明與黑暗、此生與來生的交界處。她心裡湧起一股奇特的感情,說不清楚,就是想跟他靠得近近的,永遠不要分離。
她發現只要她一離開A市,就有種跟他相依為命的感覺,他就成了她生命中的唯一,她就想一生一世跟著他,伴他走遍天涯海角。她唯一的一點獨立和勇氣,都只存在於A市,那個她熟悉的城市,只有在那裡,她才有點勇氣自己面對生活,一旦離開那裡,她就成了他的一部分,離了他就不能活了。
一路上,他有時揹著她,有時牽著她,讓她對他無比感激。試想一下,如果他現在不揹她,不牽她,甚至踢她趕她,她可能都會卑微地跟在他身後,因為她沒別的地方可去。
在這樣一個陌生而與世隔絕的世界裡,他就是她的一切。
到家之後,照例是拜見滿父滿母,照例是發糖,照例是原始共產主義,照例是紀律嚴明,沒人多領,沒人冒領。但她沒見他發放舊衣服,不由得小聲問道:“你拿回來的那些舊衣服呢?不發給大家?”
“那個我媽會發的,我不知道誰缺什麼。”
看來組織分工都挺嚴密的。
晚餐沒吃肥肉面,吃的是她喜歡吃的山薯粥,菜有三個,一個是某種蕨類,另一個是麂子肉,還有一個是一種鹹菜,很鹹。她不由得想,怎麼放這麼多鹽?難道鹽不要錢?但她又一想,還是有道理的,鹽放得多,就鹹,就可以少吃點菜,多扒幾口飯,那不又節省了嗎?
她發現她的思路正在向著滿家嶺人的方向發展,特別是在錢的方面,已經開始以鹽為單位來衡量價格貴不貴了。她暗自好笑,像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從思想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滿家嶺人。
吃過晚飯,照例是看電視,照例是滿屋子的電視客。她仍然只看了大約十分鐘,就申請退場了。他很乖覺地替她裝了一瓦盆熱水,還拿了另一個瓦盆來,讓她洗臉洗腳。他自己則到堂屋去陪大家看電視。
她洗漱好了,就關上房門,閂上,把燈也關了,開始在牆壁上尋找那個放神器的牆洞,但她找了無數遍也沒找到。牆上的洞不少,從外面透進來的月光,形成一個個粗細不同的光柱,橫穿整個房間,她在光柱間穿行,有種神奇的感覺。
她幾乎每個洞都摸過了,也沒有找到神器,仔細一想,覺得自己傻冒,既然能透進光柱來,就說明那個牆洞裡沒放東西嘛,還摸個什麼呢?
她把燈打開,在牆壁上摳摳挖挖地摸了一通,手都摸髒了,也沒摸到藏神器的牆洞,她斷定他那次是在騙她,肯定是藏在別的屋子裡。
無奈,她只好洗洗手睡了。
還是像上次一樣,漿洗過的被子和床單,有股太陽的味道,她頭一落枕,枕頭就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而她就在這悉悉索索的聲音中睡著了。
她是被“寶伢子”吻醒的,他的吻充分體現了他的飯量,力道很大,至少半斤一個,有的超過一斤,下手也很重,握著她的乳房,像在捏血壓計的橡皮球,務必捏到底。
她小聲叫道:“輕點!”
他咕嚕說:“你醒了?”
“你用這麼大力,還能不醒?”
“我沒用力啊,知道你們城裡人嬌貴,我都是輕輕的——”
“你這還是輕輕的?如果是重重的,那不得把人——捏破了?”
“我喜歡你才這樣嘛——”
“喜歡就捏這麼重?”
他不敢捏了,開始解她的衣釦,她問:“你不怕出事了?”
“不會出事了。”
“為什麼?”
“有神器麼。”
她感興趣地問:“神器在哪裡?怎麼我找死都沒找到?”
“你在哪裡找?”
“在這屋裡啊。”
“供在堂屋裡,你在這裡怎麼找得到?”
“你把神器供在堂屋裡?那你上次怎麼騙我說是在這屋的牆洞裡?”
“那天是放在這屋的牆洞裡嘛。”
“怎麼後來就不放這屋裡的牆洞裡了呢?”
“下雨不淋溼了?”
她欠起身:“神器到底是什麼玩意啊?快給我看看。”
他從枕頭下摸出那個紅筒筒,遞給她,她接過來,說:“快把燈打開,我看不見。”
他開了燈,靠在枕頭上看她。
她就著昏暗的燈光解麻繩,但那麻繩結的是死疙瘩,怎麼也解不開,她急得用嘴咬,也咬不開,只好求助於他:“你幫我打開一下。”
他接過去,用牙齒咬斷了麻繩,遞迴給她。
她一圈圈繞開麻繩,一層層打開包在外面的紅布,赫然看見一個淡白色的長圓條傢伙,像極男人的那玩意,但在尾端有圈細細的溝,溝裡拴著一根細紅繩,像條紅尾巴。
她驚得把那玩意丟在床上,紅著臉問:“怎麼是——這個?你不是說——是神器嗎?”
“這就是神器。”
“神器就是——這個?”
“這個就是神器。”
“怎麼神器就是這個?”
“不怎麼,這個就是神器。”
兩人用“神器”和“這個”顛來倒去地造了一會句,他把她抓過去,脫她的衣服,嘴裡喃喃地說:“我再不怕你碰我了,我再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