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維道暗察,死者都是被一種歹毒的暗器所傷無疑,前四人死在門口,最後一人陳屍窗下,屋中人的暗器,當是從門窗發射,如果避開門窗,對方將無所施其計。
於是,他前移兩步,伸右手,一招,那屍體竟然離地直立起來。
這一手絕技,看得於大為目瞪口呆,這全靠一般精純內力,把屍體吸引起來,這種功力,在武林中僅屬傳聞,想不到能親眼看到。
吳維道右掌往回一收,那名香主的屍體,被巨力吸引,陡地前移五屍,撲倒地面。把屍體翻倒,只見死者眉心結了一粒血珠,血珠露出一個金閃閃的東西。
“金釵!”
他驚呼了一聲。
於大為片言不發,掉頭電閃離去。
吳維道怔在當場,對於大為的離去,一無所覺,這一刻,他激動到了極點,他知道屋中人是誰了。怔了片刻,他突然脱口叫了一聲:“小玉。”
一個冰冷的女人聲音道:“你是誰?”
“周伯母嗎?晚輩吳維道。”
“吳維道就是你?”
“是的!”
“進來!”
吳維道定了定心神,平定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然後舉步進入茅屋,目光掃處,心頭不由一震,只見一個黑衣女人,背對屋門面坐,使人不自禁地生出神秘之感。
屋中陳設十分簡陋,一張白木桌子,兩把高背椅,一張竹榻。
吳維道深深一揖,道:“見過伯母!”
黑衣女人並不回身,冷冰冰地道:“不必!”
吳維道下意識地心頭泛出寒童,一時之間,不知該説什麼才好。
小玉蹤影不見,他想問,又有些靦腆。
黑衣女人突然厲聲道:“吳維道,小玉哪裏去了?”
吳維道陡然一震,期期艾艾道:“晚輩昨日回山,沒有看到她……”
“你奪走了我的女兒!”
“什麼,伯母,小玉她!……”
“你不還我女兒,我非殺你不可!”
吳維道一陣寒慄。
“伯母,小玉怎麼了?”
“若非是你,她不會離我而去!”
“小玉離山了?”
“嗯!三個月前。”
“這……這……怎麼會呢?”
“你還我女兒!”
吳維道發急道:“伯母,小玉如何離山的?”
“她着了魔,數年來,一直念着你的名字,日夜在山野裏,她要找你,三個月前的一天,她要出山找你,我這……做母親的居然阻止不了她,聽着,你給我找她回來,如果她在江湖中損了一毫一髮,這筆帳算在你身上。”
“是的,伯母,晚輩一定找她回來。”
“記住,回來時我住在西行十里的地方……”
“伯母要搬家!”
“此地已被人發覺。”
“伯母是避仇家嗎?”
“不干你事,你可以走了!”
吳維道苦苦一笑,如果説冷酷無情,小玉的母親可以説到頂了。
驀地,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尖細異樣的聲音:“找到了,在這裏,在這…”
吳維道不由大吃一驚,正待開口……
黑衣女人身軀一顫,厲聲道:“你走,快走,急速離山,”
吳維遭驚聲道:“來者是誰?”
“別問,快走!”
“是伯母的仇……”
“走”!這一個走字,尖厲刺耳!
吳維道為之一顫,他不明白小玉的母親何以如此激動?
“找到了,在這裏……”異樣的聲音又起。
“還不走嗎?”
“伯母!’
“再廢話我殺了你!”
話聲中,陡地轉過身來。
“呀!”吳維道脱口驚呼了一聲,連退三個大步,眼前的,不像是人,而像是一個鬼怪,除了一雙秀目,其餘口耳臉露,全是惡疤痕,溝溝洞洞,堆累不平,像是一個剛塑好的泥人,被人在臉上抓了一把。
“金釵魔女便是我,你走是不走?”
吳維道喪膽失魄地奔出門外,天呀!周小玉的母親竟是使人連提都不敢提的“金釵魔女-!然而,她卻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找到了,在這……”
那刺耳的聲音又起。
吳維道循聲音抬頭廠看,説話的竟是一隻白鸚鵡,毛晶瑩透亮,紅嘴紅冠,看來是一頭珍禽,難怪聲音有些異樣,看來是學舌的。
他看了那白鸚鵡一眼,彈身隱入屋側。
白鸚鵡的主人是誰?
小玉的母親“金釵魔女”為什麼迫自己離開?
很久,他才定下神來,把此事從頭細想一遍,“金釵魔女”
避居深山,必有原因。小玉出走了,是為了找自己,扔下她唯一的一個親人。
突然,茅屋中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聽來是發自女人之口,,但不是“金釵魔女”。
自己能就此離開嗎?
好奇,關切,使吳維道決心要探個究竟。
如果來者是敵,自已有義務助“金釵魔女”一臂之力,否則無法向小玉交待。
於是,他小心屈身到屋後,神不知,鬼不覺。
他從後窗向屋裏窺視,一看,更加驚震,屋中,“金釵魔女”長跪地上,她原來坐的椅子,換了一個六旬左右的錦衣老大婆,老太婆滿面罩霜,但看去卻不是兇殘之輩。
這老太婆是誰?
“金釵魔女”為什麼要向她下跪?
錦衣老太婆疾言厲色他説:“你躲藏得很好,老身找了你十年,到今天才找着!”
“我不是躲您者人家!……”
“哼,強嘴,小丫頭呢?”
“她……她……”
“她怎樣了?”
“她離山出走了!”
“為什麼?”
“也許不耐山居生活。”
“哼!哼!哈哈哈哈哈,穆如玉,你敢騙我?”
“不敢!”
“説,小丫頭到底藏在何處?”
吳維道大為驚疑,這錦衣老婦與“金釵魔女”是什麼關。系?她口中的小丫頭必定是周小玉,為什麼?小玉的母親為什麼這樣怕她?
“金釵魔女”沉聲道:“欺哄老人家便是找死!我沒騙您!”
“叫她出來,老身要帶走……”
“小玉委實已離山。”
“你真的想死?”
“我活着只是為了小玉!”
“呸!虧你還有臉!”
“她是我生的!”
“我要帶走她,她不能與你這種女人在一起。”
“你説得太過分了。”
“住口,你還老身兒子!”
吳維道又是一震,還她兒子,這是什麼意思?
“金釵魔女”,站起身來,激動地道:“錯不在我,但我已付出了代價!”
錦衣老太婆厲聲道,“什麼代價,你自作自受!”
“我穆如玉與周家巳經恩斷義絕!”
“正是這句話,所以我要帶走小玉!”
“辦不到,我為她而活,她是我的命根子。”
“交人!”
“人不在!”
“穆如玉,你認為我不會殺你嗎?”
“我也不會引頸受戳!”
“嘿嘿嘿嘿,當然,你可以反抗,你可以自衞,但,最終你還是死!”
最後一個“死”字,尾音拖得很長,令人不寒而慄。
屋內空氣驟呈緊張,泛起了恐怖的殺氣。
錦衣老人陡地離座而起,雙眸抖露出一片栗人的殺機。
“金釵魔女”後退兩步,蓄勢而待,奇醜的臉孔,扭曲得使人不敢正視。
“該不該伸手?”吳維道在心裏自問。
從雙方言語來判斷,似乎是一幕家庭的悲劇。
驀地,振耳之聲傳處,一個聲音道:“有人!有人!”
原來吳維道的形跡,已被那隻白鸚鵡發現,出聲警告。
錦衣者太婆面色一變,冷森森地道:“外面是誰?”
吳維道橫了橫心,繞過屋側,從前門外現身。
錦衣老太婆從前門彈身出門,“金釵魔女”也跟着出門。
“金釵魔女”杏眼圓睜,厲聲道:“要你走,你卻要回頭送死!”
這話,吳維道聽得出來。是出於一種特殊的關切!
錦衣老太婆冷冷地打量吳維道幾眼,轉向一側的“金釵魔女”道:“他是誰?”
吳維道接話譴,“過路人,適逢其會!”
“人小鬼大,竟敢竊聽別人隱私……”
吳維道面上一熱,道:“那不是有意的!”
錦衣老太婆再次問“金釵魔女”道:“他到底是誰?”
“山居芳鄰。”她不提吳維遭與小玉的關係。
“好一個山居芳鄰,竊人隱私,江湖大忌。”説着,轉向吳維道,冷森森地道:“娃兒,你説怎麼辦?”
吳維道不經意地一笑;道:“前輩認為該如何辦?”
錦衣老太婆一字一句地道:“諒你也不是什麼好來路,你自點殘穴,作為薄懲!”
吳維道冷冷一笑道:“恐怕辦不到!”
“老身動手,你便沒命!”
“不見得吧?”
“你迫老身殺人嗎?”
“悉聽尊便!”
“好哇,小子,福禍無門,唯人自招……”
“金釵魔女”厲聲道:“何必與一個無知少年計較!”
錦衣老太婆一翻眼,道:“你想包庇他?”
“必要時會的!”
“好哇!賤人,他算是你什麼人?”
“算什麼人都可以!”
“無恥!”
“我似乎沒理由受你辱罵?”
“辱罵?我要殺你!”
“我已在等候了!”
“嘿!嘿!嘿嘿嘿嘿!”冷冷的笑聲,充滿了無比的殺機,冷笑聲中,只見老太婆的棉衣,無風自鼓,灰白頭髮有蓬起之勢,雙手上提平胸,十指箕張,由腕至指尖呈玄玉之色。
這情景使吳維道心頭泛寒。
“金釵魔女”目中現出駭悸之色,轉頭厲聲道:“吳維道,你還不走,等死嗎?”
吳維道心一橫,反而挺身上前,道:“老婆婆,我接你的!”
,“金釵魔女’厲聲吼道:“你瘋了,你有多大道行,這是玄玉功’你接不了!”
吳維道感動地道:“伯母,容我試試!”
“金釵魔女”怒叫道:“小子你想死不打緊,替別人想想!”
話中之意,當然是指小玉,吳維道倘若不幸,小玉的反應將如何?這一點,他是體會得出來的,但他有他的想法,看情形,“金釵魔女”可能接不下老太婆的一擊,而他仗着“天蠶衣”護體,與一身至上內功為“金釵魔女”擋一陣,也算是對周小玉盡上份心意。所以他以一種決斷而沉着的口吻應道:
“請放心,晚輩理會得!”
錦衣老太婆暴喝:“躺下!”
喝話聲中,瑩白如玉的雙掌,倏然抓出,迅快厲辣,玄奇無比。
“金釵魔女”不自禁地驚呼了一聲。
十指抓落,吳維道身軀一震,但仍兀立不移,俊面微微一變,他沒有回擊。
錦衣老太婆收手退了一步,老臉大變,“呼”地劈出一掌,掌風競也帶玄玉色,似成了有形之物。
吳維道運足功力,反擊過去。
“砰”的一聲巨響,勁氣四溢,激起一連串的餘震,錦衣女太婆又退了一大步,吳維道身軀僅晃了一晃,便穩住了。
“金釵魔女”又一聲驚呼,這驚呼與剛才那一聲不同,剛才那一聲,是擔心吳維道的安危,而這一聲則是驚於他出乎意科的功力。
錦衣老太婆面色難看極了,口裏似自語地道:“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接下‘玄玉功’兩擊……”
片刻,她突然厲聲道:“小子,何人門下?”
“造化老人!”
“造化老人!造化老人!”身子一晃,倏然消失。
“金釵魔女”呆了一會,突地抓住吳維道的肩膀,激動地道:“你真是造化老人的傳人?”
吳維道頜了頷首道:“是的!”
“啊!的確想不到,‘玄玉功’失傳武學,放眼武林,誰能接得下,孩子,你們四年前何以毀家遷移?”.
吳維道這時才想到了“金龍幫”所屬“洛陽分幫主於大為”,他竟不知在何時脱手了,他的故事還沒有説完呢!記得他説四年前火窟雙屍乃是下手者,並非自己的父母,這麼説來,父母仍在世間,空使自己傷痛了四年之久,但父母如今何往呢?
“金釵魔女”見吳維道沉吟不語,接着道:“我只是隨口問問,如有隱衷,就不必回答!”
她的態度,與初見時判若兩人。
吳維道趕忙道:“伯母,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
“小侄家園乃是被仇家所毀,父母下落不明,小侄當年含憤離山,機緣湊巧,得入‘造化老人’門下!”
“哦!原來是這樣,小玉恨你不告而離……”
“是的,這難怪她!”
“令師之名,我僅耳聞,論壽數……”
“他老人家早已仙逝,小侄是遺命所收!”
“哦!這就更難得了!令尊是誰?”
吳維道心中微微一室,想到武林中人對父親的鄙視,委實不願意提及,但又不能不答,只好硬起頭皮道:“家父吳方!”
“吳方!”
“是的!”
“可是‘流雲劍客’?”
“不錯!”
“哦!”哦了一聲之後,不再有下文。
吳維道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心中有説不出的難受,索性一咬牙;道:“伯母,武林中對家父有很深的批評?”
“你……也知道?”
“知道!”
“流雲雙劍客並非泛泛之輩,實在令人惋惜,不過,人非聖賢……”
“伯母不必曲意安慰小侄,是則是,非則非,不能強黑為白的。”
“你很明理!”
“小侄很想知道事實真相,伯母肯賜告小侄嗎?”
“金釵魔女”想了想,道:“這些屍體十分討厭,先處理了再談如何?”
“好的!”
吳維道幫着“金釵魔女”把屍體搬到谷底隱蔽處掩埋了,然後,進入茅屋之中。
“金釵魔女”招呼吳維道坐下,然後徐徐開口道:“關於令尊的事,你知道多少?”
“可以説一無所知!”
“他不曾提過?”
“當年小侄年幼,未曾提及,問亦不答!”
“我該説嗎?”
“務請伯母賜告!”“好,我告訴你,十多年前,中原武林一片紛擾,羣雄並起,據地為霸,互相吞併,有如春秋戰國,令尊與範文昭合稱‘流雲雙劍客’,師兄弟共同輔佐‘宏道會’會主南官宏道,似左右手。
吳維道睜大雙目,凝神傾聽。
“金釵魔女”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因‘宏道會’與‘金龍幫’分據大河甫北,一山不容二龍,‘宏道會,在一夜之間冰消瓦解……”
“是‘金龍幫’下的手?”
“不錯,‘宏道會’自會主夫婦以下,有數百人遭難,‘流雲雙劍客’受會主託孤,保週歲的少主逃生……’
“哇!”
“在逃走的途中,被對方迫及,雙劍客均巳身負重傷,最後由範文昭捨身阻住追兵,令尊保少主逃走……”
“範文昭死了?”
“聽説慘遭酷刑,在最後-刻遇救,下落不明!”
“以後呢?”
“金釵魔女”停了一歇道:“令尊把少主獻與仇家!”
“啊!”
吳維道痞黨一陣天旋地轉,父親竟是這樣的人。
“事實經過,大概如此!”
“伯母,您…您認為其中……還有什麼溪蹺嗎?”
“這……很難説,當年‘金龍幫’追索甚急,令尊可能被迫無奈……”
吳維道咬牙道:“身受託孤之重,縱令肝膽塗地,也不可能……”他説不下去了。
“孩子,子不言父過!”
“伯母,我……始終認為家父不是這種無行的武士!”
“是的,孩子,為人於者,應該朝這方面去想。”
“但是,十多年了,事實不容否認,鐵案如山啊!”
吳維道垂下了頭,淚光瑩然,內心似被撕裂一樣的痛苦,他倏然想到,焚燬家屋,搜殺家父母的,莫非是“金龍幫”?這大有可能,於大為一行來此是以為這茅屋是父親隱蔽之所,卻不料碰上了“金釵魔女”。而於大為説當年火窟雙屍並非父母,而是下手的人,顯然,這推斷十分合理。想到這,他痛苦地道:“家父既己背義獻出少主,為什麼‘金龍幫’仍要搜殺他?”
“這就不得面知了!”
“小侄誓要查明其中的真相!”
“那是應詼的!”
“小侄告辭!”
“用點食物再走?”
“不了,小侄此刻食不下嘲!”
“急也不急在一時……”
吳維道站起身來,忽然想到方才一幕,忍不住脱口道;“伯母,方才那位是……”
“我的婆婆‘離恨夫人’!”
“啊!她是小玉的祖母!”
“不錯!”
“為什麼?”
“這是家事!”
吳維道臉一虹,道:“是小侄失言了!”
“無所謂,歉未釋你疑團。”
“小侄不當問的,告辭了!”説完深深地一揖。
“孩子,你設法找小玉,她年少無知,又任性慣了,在江湖中,唉!”
“請放心,小侄第一便是辦這事!”
“記住,我要搬家了,以後到西十里的地方找我。”
“小侄記住了!”
“好,你走吧!”
吳維道辭別了“金釵魔女”,出屋朝谷外奔去。一路之上,他感到悽切無比,他有一個極端的想法,父親何以不死?就在四年前的變故中死去了多好!
這想法不該有,然而他忍不住要想。
父親的所為,如是事實,自己在武林中,將永遠抬不起頭,永遠受人鄙視。
多殘酷的事啊!
師伯範文昭,有捨生全義之心,而父親卻絕義賣主,兩相對照,多令人寒心。
記得幼時,母親每日長吁短嘆,愁眉不展,而雙親對此均諱莫如深,為什麼?
莫非是為了這件終身的恨事?
自己武藝大成,奇緣福轉,但,又有何用呢?
只能怪自己的命運,怪造物主的刻毒安排。
一時之間,他頓感心灰意冷,當初,自己一心訪名師習絕藝,是為了報父母之仇,而今既知父母尚在人世,父親又是如此為人……
他連追查這件公案的信心都沒了。
算了罷,既蒙“造化老人”遺命成全,不能不有以報,一方面行道扛湖,一方面尋找小玉。
但,父母終歸是父母,能不找他們的下落嗎?
左思、右想,翻來覆去,心意在矛盾中浮沉,竟不知該如何才是?
回憶家屋被毀的當日,自己到現場時,仇人已遠,自己埋屍封洞,耽擱了不少時間,父母明知自己入山行獵,為什麼不在附近等侯或尋找呢?令人費解。
他就這樣悽悽惶惶地離開了自幼生長的山區。
這一天,來到距汝州不遠的清風鎮,他投入鎮內遠近聞名的旅邪“五雲棧”。
要了一個三開的偏房,漱洗飲食之後,一個人坐在明間裏,仔細籌思如何着手尋小玉。
尋人,説來容易,做起來並不簡單,江湖茫茫,何異大海撈針。沒個準去處,誰知她飄流到什麼地方呢?
孤燈煢煢,象徵他此刻的孤寂與無助。
如果着手尋人,清風鎮列為第一站,周小玉離山,順大路的話,此地是必經之路,現在的事是如何行動?
就在此刻,,隔鄰的正屋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老王,記得三月前的那小姐嗎?”
另一個沙啞的聲音道:“怎樣?”
“令人一見難忘!”
“二愣子,別他媽的臭美了,癲蛤蟆想吃天鵝肉……”
“説真的,老王,那小姐兒的確美!”
“二愣子,人家一指頭可以要你的命,你沒看到那些眼睛長在額頭上的‘金龍武士’,一眨眼栽了四個,你算哪顆葱?”
吳維道聞聲之下,不由心中一動,起身進入靠近上房的暗房,傍窗而立,這樣可以聽得更清晰。
“只是説説而已!”
“還是少説為妙,出門在外,別引火燒身啊!”
“你又教訓我了!”
“不是教訓,是勸你!”
隔了一會,那粗豪嗓的二愣子,似意猶未盡,又開了口,“老王,小妞兒到底是什麼來路,竟惹得這許多高手對付她?”
“誰知道,江湖中的事千奇百怪。”
“嘿,堂堂的少幫主,竟奈何不了她,若非那批雙龍武士,趕到,聯手合擊……”
“這下被帶到‘金龍幫’總舵,她的命運可就悽慘了。”
“為什麼?”
“一個黃花少女,帶人狼羣中,後果如何,還用説嗎?”
“可惜!”
“好了,談別的吧,君子明哲保身!”
兩人轉了話題談風月去了。
吳維道一顆心七上八下,對方口中的小姐兒,有九成是周小玉,事情發生在三月之前,時間又好吻合,記得自己四年前金釵露了風,立即被捉拿刑訊,還由幫主親自問話,足見事非小可,小玉可能也是金釵露了風,才會遭來麻煩。
三月,時間不短,他們怎樣對付她?
頓時,憂心如焚,似乎一刻也不能留了。
此去“金龍幫”總舵,還有數日行程。
“走!”他立即做了決定:
真是謝天謝地,若非無意中湊巧聽到房客的談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玉會落人“金龍幫”人之手。
“金龍幫“與“金釵魔女’之間,又是什麼糾葛呢?
不管如何,先救小玉脱出虎口是正經。
於是他招來店夥,算清了房錢,連夜上路。
第二天中午,到了登封,遙望巍巍高山,想到四年前在少林寺求人收留的一幕,不禁感慨萬千,此一時,彼一時,人生的際遇,竟是如此的莫測。
他的目的是黃河北岸的陽武,無進城的必要,他在城外西街,選了間小酒店打尖。為了消除勞頓,興之所至,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飲。
俊逸蕭灑的風姿,引得座中酒客頻頻地注目o
“砰!”
一聲重重的擊桌聲,起自身後屋角,吳維道不期然地掉頭回顧,心頭不由一震,情緒不由激動起採,壁角酒座上,坐的是衣袍不整的和尚,頭髮有三寸長,與鬍鬚結在一起,一襲破僧袍,像是從穿上身就投洗過,油污發亮。
這怪和尚,正是四年前遭奇禍那天,在山中所遇的怪和尚。
這怪和尚當時説要殺父親,聽説父親已遭害,又要殺自己,結果一走了之。
但此刻,吳維道對他毫無恨意,也沒有報復之念,原因是他知道了父親的為人。
出家人上酒樓,這可是件稀奇事,尤其那一身不俗不僧的模樣,使得座中酒客人人側目。
怪和尚望了吳維道一眼,面上死板板的,沒什麼表情,只是目光正而不邪。
吳維道認識他,他可認不出吳維道,因為吳維道完全改變了,一個山居小子與一個翩翩俊書生,其間距離是很大的。
小二疾趨和尚座前,一臉不豫之色,冷冷地道:“大師,您是出家人……”
怪和尚一翻眼,道:“你小於要教訓我?”
“不,只是您拍桌子打椅子驚擾了客人。”
“不顧眼可以走!”
“大師,生意是要維持的,小店吃不消……”
“拿酒來!”
“大師!”
“暫時記帳,下次給!”
“小本經營,概不賒欠!”
怪和尚目閃寒光,似要發作,但最後目光一沉,頹然自頸上摘下念珠,道:
“暫作抵押,如何?”
小二搖頭道:“這念珠能值幾何?”
怪和尚冷哼了一聲,道:“看清楚了!”這念珠少説也可以買你這酒店,這全是‘和闐玉’所琢的。”
小二似信不信地接過手來,掂了掂扮量,再仔細查視了一遍,面現驚容道:
“大師,真的價值不假!”
“一百零八顆,數清楚了!”
“小的請示掌櫃!”
出家人為了貪口腹之慾,竟以念珠作抵,真是六根不淨,有辱神聖。
吳維道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覺得這怪和尚可憐,竟付不起酒錢,脱口道:
“這大師吃喝多少,算我帳上!!”
小二聞聲轉面,呆了呆,立刻拉下笑臉,哈腰道:“是!是!公子!”説着,把那串五念珠放回桌上。
怪和尚愣了愣,望着吳維道片刻,哈哈一笑道:“小施主要做東?”
吳維道一頷首道:“小事一件,無足掛齒。”
“但貧僧從不叨擾別人。”
“大師,將就些算了吧!”
“好吧,不吃白不吃,記下了以後還,能陪未座嗎?”
“無妨!”
怪和尚抓起杯筷,不客氣地移到吳維道座上,對面坐了。
吳維道也想摸清這怪和尚來歷,當下並不介意,招呼小二道:
“酒菜添上,撿好的!”
“是!”
小二應着,白了和尚一眼,轉身自去。
酒客中好事的,自不免一陣議論。
吳維道替怪和尚斟了一杯,道:“大師在何廟清修?”
怪和尚一口乾杯照底,怪聲怪氣地道:“野和尚,四海為家,幕天席地,沒有寺也沒有廟!”
吳維道有些忍俊不禁,又道:“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野和尚!”
又是一句野和尚,使吳維道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是大師法號嗎?”
“不錯!”
“很別緻!”
“佛家講究一個‘空’字,何必在名號上着相!”
這句話含有佛家妙理,使吳維道心中一動。
“大師葷腥不忌?”
“哈哈哈哈,酒肉穿腸過,佛在當中坐,修行者,修心也,又何必拘俗見?”
又是一句意味深長的妙語,使吳維道不得不另眼相看。點點頭道:“小可不諳佛理,但大師之言甚是!”
“小施主如何稱呼?”
“不死書生!”
“不死書生?”顯然這名號使野和尚大吃一驚。
“正是!”
野和尚凝視了吳維道半響,道:“小施主這名字必有來歷?”
吳維道微微一笑道:“可能與大師的‘野和尚’三字有異曲同工之妙!”
野和尚撫掌道:“妙啊!”
小二送上了酒萊,“野和尚”可不客氣,鯨吞牛飲,大吃大喝,完全是武林人本色,低頭吃喝了一會兒,用衣袖一抹鬍鬚乒沾連的酒漬菜絲,抬頭注視着吳維道,道:“小施主何處得意?”
“得意?”
“嘔!由名號而論,小施主定非常人,不知是在幫還是在教?”
“野鶴獨鶩!”
“那是遊俠了?”
“不敢當這‘俠’字!”
“小施主不必過謙,單隻這一份酒食之情便已見了襟懷。”
“不值一道。”
“施主是上少林寺嗎?”
吳維道愕然道:“上少林,這話從何説起?”
“不是?”
“大師之言令人費解!”
“野和尚”雙目炯炯,注視着吳維道,似要看透他的內心,吳維道不由心生一種愠意,俊目陡射奇光,回敬對方。
“野和尚”連連點頭道:“小施主不是!”
“什麼意思?”
“貧僧方才犯疑,現在已證實了……”
“證實什麼?”
“小施主是正人君子!”
“這與少林寺何關?”
“此地説話不便,出去再談如何?”
“小可有急事趕路,無法奉陪!”
“趕路……既是如此,作為罷論。”
吳維道也無意追問下去,從錦袋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大師,您痛快地喝吧,小可失陪了!”説着,離座而起。
“野和尚”沉聲道:“貧憎厚顏叨擾了!”
“不必介意!”
舉步揚長出店,朝東北方向而行,走了一程忽見一條人影,坐在道旁樹蔭下,遠遠地起身迎候,吳維道不由暗自墒咕,那人影不是別人,正是“野和尚“,他怎麼反而趕到前頭?這便有蹊蹺了。
“野和尚”迎了上來,合掌道:“小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吳維道冷冷地道:“大師在等小可吧?”
“不錯!”
坦率的回答,使吳維道感到意外。
“有何指教?”
“關於少林寺的……”
“噢!請講!”
“初逢乍見,實在不好啓齒……”
“但説無妨!”
“小施主願意做件善事嗎!”
“什麼善事?”
“有封書簡,想煩小施主送上少林寺!”
吳維道淡淡一笑道:“這是善事嗎?”
“野和尚”正色道:“是的,關於聖地的安危與少林弟子的生命!’吳維道-怔神,道:“是這樣嗎?”
“出家人不打誑語!”
“大師自己跑一趟,豈不直截了當?”
“貧僧無法分身,眼前就要辦事!”
“出資隨便請個人捎去,不就成了!”
“如果成,便不敢勞動大駕了……”説着左右一顧盼,放低了聲音道:“目前少林寺已被秘密圍困,常人無法出入,而貧僧一方面要辦事,另方面……由於某種原因,不能入寺,所以才想到勞動大駕。”
這一來,卻勾起了吳維道好奇之念,心想,周小玉發生事故在三月之前,遲早不爭這一日,如果真能挽回少林寺一劫,也不負本門訓示,雖然少林寺當年曾對自己封門不納,但也不能怪人家,身為“造化門”弟子,有所不為,亦有所為。
於是他問道:“什麼人圍了少林寺?”
“金龍幫的密探。”
“金龍幫?為什麼?”
“因該幫有八名高手,夜人少林寺,偷竊‘藏經樓’秘芨,結果全部被送回該幫總舵……”
“送回去不就了結了?”
“送回去的是八具死屍!”
“哦!這麼一説,少林寺未免過分……”
“並非少林寺僧所為,是有人仗義奪回秘芨殺人送屍!”
“誰?”
“目前未便相告!”
“因此‘金龍幫’準備報復?”
“正是如此,對方有意血洗少林,時間定在今晚三更以後,天亮之前!”
“那仗義的人為少林寺惹下大禍,為什麼不出面承當?”
“有,他已出面,但少林寺方面必須有準備,這書簡便是防守之道。”
“那人莫非是……”
“野和尚”似已窺知吳維道心意,立即接話道:“不是貧僧,另有其人,但與貧僧有淵源。”
吳維道考慮了一會兒,慨然道:“好!小可答應跑一趟!”
“野和尚”從懷中掏出一封書簡,遞與吳維道:“小施主,這筆人情貧僧記下了!”
吳維道接過書簡,道:“大可不必!”
約莫起更時分,吳維道以驚人速度,趕到嵩山腳下,正要登山之際,忽有兩個鄉農裝束的中年人,攔住去路,其中一個道:“公子要上少林寺?”
“不錯!”
“連夜上山,必有要事!”
“這是本公於的事,與兩位無關!”
“朋友,光棍眼裏不揉沙子,請示明身份!”
“不死書生!”
“什麼?不死書生,前所未聞!”
“這名號都沒聽過,還當什麼密探!”
兩個中年人大震,雙雙退了一個大步,從衣底亮出劍來,仍是那發話的道:
“朋友説什麼密探?”
“你倆不是‘金龍幫’的密探?”
“説出來意!”
“如果不呢?”
“不死書生將變成死書生!”
吳維道冷冷一笑道;“在下時間寶貴,沒工夫閒扯,聽着,你們人不少吧?
傳言同伴,今晚嵩山之行不利,要命的急迷離去!”
説話聲中,揚手一拂:“唉!啊!”兩聲,兩名密探被廢了武功,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別説出手了。
吳維道如夜行蝙蝠般疾掠上山,路上雖數遇阻截,但他的身法太快了,那批預伏的高手,只能捕風捉影,疑神見鬼。
山門已經關閉,他越牆而入,沒有驚動守門的,直奔寺門,寺門倒是開着,兩名僧人,靠在門邊打盹,門燈吐着昏黃的光暈。
“有人嗎?”
這一聲問,把兩名守寺門的和尚驚得直跳起來。一看是一個少年書生,才鬆了一口氣,雙雙一合掌,其中一個道:“施主何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受人之託,有急事而來,請法本大師出見!”
“施主要見監寺?”
“不錯!立即通稟!”
“不知有何急事?”
“大和尚,別耽誤時間了!”
那守門僧望了吳維道幾眼,那一身裝束與風姿,使他不敢再説什麼,轉身入寺,不久,“法本大師”疾步而出。
“施主要見老衲?”
雖然,吳維道對數年前被拒的那檔子事並未記恨,但下意識中,芥蒂是難免的,所以詞色之間,便顯得冷傲了。
“區區受人重託,送來書簡!”
“哦!”
吳維道取出書簡遞上,“法本大師”一看封面,老臉登時變了,目光在吳維道面上一繞,合掌道:“施主如何稱呼?”
“不死書生!”
“法本大師”被這外號驚得一怔,微微一窒,道:“請到寺內待茶?”
“不必了!大師還是立即與貴方丈拆簡行事吧!”
“施主受託於何人?”
“野和尚!”
“法本大師”低宜一聲佛號,道:“大師伯仍然健在?”
吳維道一愕,大師伯,“野和尚”的年紀,還差這監寺一大截,他會是他的大師伯?”當然不是,“野和尚”説過修書的不是他,那是誰呢?此人輩份必然相當高了,轉念中脱口道:“貴大師伯是誰?”
“施主不是託傳書信嗎?”
“難道是野和尚?”
“阿彌陀佛!”
宣了一個佛號,卻沒有下文。
吳維道心想:這其中定有文章,而且是門户內的秘密,局外人最好不插口,少林弟於,一向守清規,少林寺戒律也極嚴,如“野和尚”之流,的確不像是少林弟子。
“區區告辭!”
“施主所談的‘野和尚’現在何處?”
“這……不得而知。”
“可還有什麼傳言?”
“沒有了,盡在書簡中!”
“敬謝施主勞駕!”
“不必!這是區區自願的!”
説完,雙手一拱,轉身便走。
時已近二更,吳維道仍循原路出了山門,大搖大擺地下山,到了半峯,已聽到寺內陣陣鐘聲,想來少林寺已傳集弟子着手戒備了。
一路下峯,毫無阻擋,吳維道覺得奇怪,難道那批預伏的密探,鑑於兩人功力被廢,不敢出頭了?
這沉寂,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將近山腳,一幕異像出現跟前,只見石道之旁,高挑着一盞氣死風燈,在微風中播曳,燈罩上,每一面都繡了一個狐狸頭。
燈光照耀下,橫陳了不下十具死屍。
距離那怪燈約莫五丈遠的地方,人影幢幢。
吳維道駭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不期然地遠遠止住了身形,距那怪燈約四丈之遙,由於是坡地,燈光照射受阻,他正好停在燈光不及的暗影中,也因為中間隔了一層燈光的關係,他的身影,未被對方發覺,而他的視力超常,卻能透過光域而及遠。
人影中,不少人穿着繡有“金龍”號誌的衣服,這顯示“金龍幫”的人馬,已經趕到,對方是受阻於怪燈,抑是待命行動?
何妨看看這場熱鬧?
於是,他閃入路旁樹叢,隱起身形。
人羣中,傳出一陣聽不清的聲音,倏地,有四條人影,撲上蹬道,快如疾矢,剛剛撲到怪燈之前,一條幽靈般的身影,如抹輕煙,橫裏掠過。
“哇!哇!……”
慘叫聲中,囚條撲上的人影栽了下去,順坡勢滾落兩丈之外。
吳維道大力震驚,以他的目力,竟也未看清那下手的人。
場面沉寂了盞茶的工夫。
峯腳傳來一陣馬嘶之聲,接着一羣人影加入原先的人羣中。
“金龍幫”又一羣高手趕到。
晃動的人影,全部靜止,不久三條人影越羣而出,慢慢循石級而登,逐漸進入燈光照射的範圍內,可以看出是兩名老者與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
吳維道在總舵隨侍少幫主經年,對一些高級人物,並不陌生,他一眼便已看出那中年文士是“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兩名老者是總舵護法,一個叫“無常客楚彪”,另一個叫“鬼影趙子淵”。
三十到距怪燈兩丈之處的石級上停住身形,“鬼手秀才申叔和”居中,“無常客楚彪”與“鬼影趙子淵’?向左右彈開,呈互相呼應之勢。
“鬼手秀才申叔和”陰陰發話道:“野狐禪,閣下憑什麼攪這渾水?”
吳維道又是一震,“野狐禪”這名號曾聽人提過,是一個功高莫測,難纏難惹的怪人,行蹤如魅,武林中沒幾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對了,燈籠上的狐狸頭,正是他的獨門標誌。
“野狐禪”?難道便是“野和尚”?
轉念間,只聽“鬼手秀才申叔和”再次發話道:“閣下是存心與本幫作對,還是包庇少林寺呢?”
一個蒼勁的聲音,悠然傳出:“識相的便退走,佛門聖地不容玷污!”
聲音似遠又近,飄飄忽忽,使人捉摸不定發話人的位置。
吳維道知道“野狐禪”用的是“振令傳音’’之術,聽聲音,決非“野和尚”。
“鬼手秀才申叔和”冷冷一笑,道:“就憑閣下一句話嗎?’“隨便,我者人家出言如山,並不戒殺!”
“閣下未免太低估本幫了……”’
“我老人傢什麼也不在乎廣
“閣下既有意為少林寺張目,很簡單,交出殺人兇手,由本幫處置……”
“哈哈哈哈,殺人兇手,闖入禁地,盜人寶物,鼠竊狗偷而已,此輩肖小,人人得而誅之,‘金龍幫’盜竊窩團而已,還有臉説這種話,讓人笑掉牙屍-
“‘野狐撣’,你若非見不得人,就現身出來面對面的講……”
“你還不配與我老人家對面説話!”
“很好,咱們走着瞧了!”
“哈哈哈哈!”
“鬼手秀才申叔和”雙手上揚,凌空一陣揮舞。
“金龍幫”高手蜂湧而上,做扇形散開,人數不下百人。
吳維道看這情況,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鬼手秀才”這一着果然厲害,近百高手,聯肩並進,“野狐禪”再狠也不能盡殺所有攻擊者。
右首的護法“無常客楚彪”揚掌遙擊燈竿……
灰影“唰!”地斜掠而過。
“哇!”的一聲慘號,“無常客楚彪”掌勁未吐,便已橫屍。
“鬼手秀才申叔和”驚呼一聲,後掠丈餘。
灰影再掠,慘叫又傳,左首的“鬼影趙子淵”滾落坡下去。
近百高手,剛剛衝到燈影之內,這一來,全被鎮住了。
一聲尖厲悠長的胡哨傳自峯腳,所有“金龍幫”弟子,連“鬼手秀才”在內,紛紛後退,剎那間退得一乾二淨。
吳維道暗忖,對方莫非知難而退了?
驀地,那蒼勁的聲音起身身後,“娃兒你看夠了?”
吳維道一驚回顧,卻不見人影,但他已知發話的人是誰。
“老前輩是‘野狐禪’嗎?”
“對了!”
“肯賜見一面嗎?”
“憑什麼?”
“就憑恭逢其盛吧!”
“哈哈哈哈,答得好!”
吳維道略一沉思,道:“閣下發出笑聲,在區區身後右側三丈之外,後半句話,移到了左邊……”
“好哇!小子,真有一手,你師出何門?”
“造化門!”
“什麼,造化門?你……是造化老人的門下?”
“不錯!”
“既是如此,我老人家不得不現身了!”
話聲剛落,人巳現出,赫然是一個白髮、白眉、白鬚的怪人,一襲灰色的僧衣,長僅及膝,胸前一串黑黝黝的念珠,每一粒均有龍眼大,雙眼有如午夜寒星,直照在吳維道面上。
這不僧不俗的怪模佯,與“野和尚”毫無二致。
“老前輩是三寶弟子?”
“一半!”
“一半!”
“不錯,只能算一半,咱是野狐禪!”
吳維道被這不倫不類的答話,逗得幾乎失聲而笑,這就是武林中視為神秘般的人物“野狐禪”,一個意念閃上心頭,不禁脱口道:“老前輩是少林弟子?”
“你小於怎知道?……”
“監寺法本大師,在接書筒之後,曾透露了一句‘大師伯’……”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閃電掠至:“師父!”
來的,竟然是“野和尚”,吳維道一驚之後.不由啞然失笑,“野和尚”是“野狐禪”的弟子,難師難徒,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野和尚”看來有些乏促,可能是全力猛馳的原故。野狐撣一翻眼,道:
“情況如何?”
“對方來了一名可怕的人物!”
“什麼可怕的人物?”
“是一個黑衣蒙面劍客!”
吳維道不由一動,想起了父親説過的黑衣蒙面人,以父親當年功力,只能按對方半招,父親曾每兩年出山一次,目的就是尋找這黑衣蒙面劍客,想讓自己拜在他門下,記得自己曾豪言將來要擊敗此人,不知“野和尚”所説的可是當年父親口中的……”
“野狐禪”冷冷地道:“怎知他是……個人物?”
“弟子曾在中途與他交手!”
“怎樣?”
“第二招兵刃脱手!”
“啊?”
“對方劍術十分奇玄,劍身有一種彈震的力道………”
吳維道脱口道:“準是他!”
師徒倆同吃了一驚,野和尚道:“小施主知道此人?”
吳維道自知失口,淡淡一笑,以作掩飾,道:“聽人説起過,小可正要會他!”
“野狐禪”雙目一亮,道:“娃兒,這可好……”
“什麼好?”
“依我老人家門徒説,那黑衣蒙面劍客的功力,勢非迫我現身對付不可,而我老人家並非故作神秘,實在是不願公開露面,你正好要會這名劍客,所以我老人家有個請求,一方面我不需露面,另方面也解了少林之圍……”
“要晚輩出面對付?”
“對了,算是我師徒第二次勞煩你,請你迎上前去阻他,像這類高手,必甚珍羽毛,如果落敗,決不會再出頭!”
“老前輩準知道晚輩能勝過他?”
“造化老人高徒,應該能的!”
野和尚驚聲道:“什麼,小施主是‘造化老人’的弟子?”
吳維道淡淡,一頜首道:“是的!”
“哦!真想不到!”
吳維道仍接原來的話題道:“如果晚輩不敵而落敗呢?”
“野狐禪”沉聲道:“那我老人家便只好露面了。”
“晚輩應承這件事,但,有個問題想釋疑……”
“我老人家的來歷?”
“是的,但不勉強,老前輩能説則説。”
“野狐禪”鎖緊了白眉,默然了片刻,釋然道:“好,告訴你,這是件大秘密,你是唯一得知的人……”
“晚輩僅是好奇,無意刺探別人隱……”
“聽着,我老人家是少林弟子,蒙上二代首座長老‘弘光’收為門下,其時,先師雲遊南荒,故隨改着僧衣,但未經正式剃度,因為照門規必順返寺謁祖,不幸先師在南荒坐化,我捧‘舍利於’返寺,不蒙當代掌門所信,我一氣之下,誓言不再踏入寺門一步,從此自絕了師門,所以只能説是半個和尚……”
“啊!”
“之後,掌門方丈派人甫下,查明先師坐化事實,再傳令要我返寺正式圓頂,因有誓言在先,避不返寺,但這淵源卻是不能抹煞的,所以不得不理這筆帳,事實的經過便是如此。”
吳維道歉然道:“晚輩不當問的!”
“無所謂!”
“晚輩該走了……”
“走吧!我師徒記下你這筆人情。”
“那又不必,晚輩原本要找此人的!”
説完,雙手一拱,馳下峯去。
顧盼之間,來到峯腳。遙望大道,靜蕩蕩地躺在夜色中,不見半個人影,於是,他搬了塊大石,擺在路中央,坐了下來。
星斗歲橫,已是子夜時分。
十餘條人影,疾奔而來,到了距吳維道坐處約三丈時,一聲驚“噫!”齊齊收住步子,當先的,是一個比一般人高出一頭的老者,後隨者,全部襟繡雙龍。
吳維道一眼便已認出這巨靈般的老者,是“雙龍武士”副統領“金剛王吉”。
眼前這批武士,均是以一當十的第一流高手。
“金剛王吉”大踏步上前,聲如悶雷般道:“何人阻路?”
吳維道一動不動地道:“不死書生!”
“好哇!你便是不死書生,廢本幫兩名弟子武功的便是你?”
“不錯!”
“你為少林寺賣命?”
“區區的命不賣!”
“小子!站起來!”
“王吉,別大呼小叫的!”
金剛王吉駭然退了一步,對方竟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名號,的確驚人。
“你,知道本座的名號?”
“當然,這何足為奇呢?”
“要你起身!”
“區區在等一個人!”
“等誰?”
“黑衣蒙面劍客!”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找他較量一下劍術!”
“不死書生,你配嗎?”
“配不配,無須你插口。”
“你就坐着等死吧!”説完,一揮手:“走!”
“不許動!”
“好小子,你打算怎樣?”
“區區與黑衣蒙面劍客較量之前,誰也別想通過!”
“金剛王吉”哈哈一笑道:“不死書生,你狂妄得很可以,看來你無緣見到黑衣劍客之面了,收拾他!”
一名“雙龍武士”應聲上前,拔出長劍,猛掃而出。
“鏘!”夾着一聲驚呼,那名“雙龍武士”的長劍,被挑飛半空,人也被震得倒退了五六步。
武士羣中響起了一陣驚呼。
吳維道仍坐着沒動,手中劍半舉,沒有收回,拔劍出乎,無人看清。
“金剛王吉”呆了一呆,暴吼道:“真有兩下子,難怪這麼狂,看來本座得親自出手了……“
吳維道冷冰冰地道:“識相的退下去候着!”
“金剛王吉”緩緩拔劍在乎,怒喝了一聲道:“起來,準備自衞!”
吳維道冷漠如故地道:“憑你還不配説這句話!”
“金剛王吉”氣得七竅冒了煙,堂堂“雙龍武士”副統領,在平時可説很少有出手的機會,單憑手下,便可應付任何場面了,想不到今夜碰上丁這麼個名不見經傳,卻又狂得目無餘子的“不死書生”,怎不令他氣煞,獰聲喝道:“不死書生,本座要把你大卸八塊!”
吳維道不屑地道:“副座,只要你有這能耐,區區卻不忌如何死法!”
“拿命來!”
喝話聲中,劍挾栗人金風,如駭電奔雷般罩向吳維道,論劍術,這一擊在武林中沒有幾個人能接得下,但吳維道身手太強了。
“鏘啷啷!”
火花如金星亂進,這一個照面,劍刃交擊了十餘下之多,也就是説,“金剛王吉’這一劍,同時分攻十幾個部位。一般人來説,已夠驚世駭俗。
“金剛王吉”一擊未攻下,心中不由泛起了寒星,但不見真章,焉能罷休。
“好小子!”
暴喝聲中,二度出手攻擊,比之前一招更凌厲駭人。
又是一串連珠密響,“金剛王吉”連退了三個大步,幾乎握劍不牢。
一個站,一個坐,功力早已分出了上下,所有“雙龍武士”全為之心驚。
“你不是他的對手!”
一個冷漠但卻威嚴的聲音,倏然傳來。
“金剛王吉’立即撤身後退。
一個黑衣蒙面人,幽靈般出現。
吳維道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是否能敵過對方,他毫無把握,這是功成之後,第一次面臨的重大考驗,他徐徐站起身來,四日交接,猶如四粒寒星。
“閣下,幸會了!”
“你要找本人?”
“不錯!”
“怎麼稱呼?”
“不死書生!”
“嗯!單就這外號,狂態便已表露無疑,一個真正武士,似乎不宜太鋒芒畢露!”
“閣下如何稱呼?”
“就是‘蒙面劍客’吧!朋友年紀不大,與本人應無糾葛?”
“聞閣下劍術無雙,特來請教!”
“恐怕替人賣命是真?”
“難道閣下不是?”
“彼此彼此吧!”
“聽説閣下曾半招而敗:流雲雙劍客’之一的吳方?”
“噫!這事……朋友如何知道?”
“若要無人知,除非己莫為!”
“哼!”
“半個時辰之前,閣下兩招使‘野和尚’兵刃出手?”
“本人不否認!”
“很好,閣下今晚的目的是要使佛門聖地蒙污?”
“這一問是多餘!朋友真正來意是什麼?”
“比劍。”
“那就閒言少敍了……”
“區區有個條件……”
“説吧!”
“區區只須交一招!”
“什麼,一招?”
“不錯,一招,以閣下的功夫,只須一招,當能判出高下!”
“這話不錯,一招足夠了。”
“區區如果不敵,今後江湖中將無‘不死書生’其人,假如僥倖,區區只有一個很小的條件……”
“什麼條件?”
“不許侵犯少林,立即撤離!”
“這辦不到!”
“為什麼?”
“本人做不了主,無法提供保證!”
吳維道輕蔑地一陣冷笑,道:“閣下原來只是為虎作悵的一名爪牙!區區實在替閣下不值!”
“蒙面劍客”厲聲道:“朋友説話過分了……”
“該怎麼説?”
“事有情非得已者,豈能一言以蔽!”
“那就是説閣下輸了,仍須執行命令?”
“不,本人如負,立即抽身!”
“好,一言為定!”
“蒙面劍客”霍地拔劍在手。
吳維道一絲也不敢大意,這勝負不但關係自己的名聲,也關係着少林寺的命運,“野狐禪”所慮的只是這名“蒙面劍客”,如果擋住了這勁敵,其餘的他師徒便可從容應付了,當下,運集畢生功力於劍身,擺出起手之式。
一招,他自己説過只較量一招,他有些後悔話説的太滿了,但已晚矣。
“蒙面劍客”腳下不丁不八,長劍橫胸。
四道目光,膠着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