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決,懸空的心似乎有了落處。
他站起身來,用些蓬蒿柘枝,掩蓋了那坯新土,然後四處巡視一遍,香積廚下,竟然還有此米糧油鹽等物,不禁大喜過望。
於是,他留在這人蹤絕跡的古廟中,朝夕勤練。當初在“武林城”客棧馬房中,心無專屬,每天至多一個時辰,而且是偷偷摸摸的練,進境十分緩慢,好在記下了許多口決,這也可以說是鄭老爹的苦心,設想周到,不然今天便無功可練了。
這一苦練,進境神速,也發現以往所練盡是皮毛,未神髓,現在才領悟鄭老爹所傳的,竟是玄奧奇絕之學。
他預計要修完全部的口決,得要三年時間,而最感辣手的,是內力問題,那不是一搓可就的,必須假以時日,內元的培養是無止境的,有的人甚至終其生,所得仍然有限,內元不濟,再好的武技,也無法發揮其威力,他不時因此而苦惱。
光阻荏苒,不知不覺過了半年。
半年中,他沒有接觸過生人,一個人生活在自己的天地裡,每日以野果黃精充飢。
這一天,練功完畢,獨坐殿.內休息,忽然發覺腳上穿的雙梁布鞋底已磨破,前端獅子大張口,鞋幫與底快分了家。
這布鞋是半年前“石猿公”臨死與他換穿的,他本知道這布鞋定有蹊蹺,但想想就過去了,一直不曾留意,現在已到了不堪穿著的地步,如何處理呢?扔棄了嗎?
他脫下布鞋在手裡下意識地翻弄著,在這深山裡,無法換新,也無法縫補。
突地——
他發現破口處鞋面的布層間,露出了一點陳舊的黃絹角。當然,用絹布襯著,而非什麼稀罕事,奇在另一隻卻全是白粗布襯裡。
他輕輕撕開了鞋面,這動作是無意義的。
這一撕,使他心驚氣濁,這薄薄的黃絹,竟是摺疊在雙層布中,而並非襯裡,他取出,攤開。
“呀!”
他驚叫了一聲,那絹布足有尺許大小,有圖,有字。
他陡地意識到,這東西可能就是“魔轎”、“岷山三怪”、“獨目魔人”等苦苦追索的所謂奇珍。
他閉上眼,鎮定了一下狂跳的心。
然後,他再次開眼,細看那黃絹上的文字與圖形。
前面,幾個較大的字體,寫著:“有緣者得之。下署玄機子遺贈。”
“玄機子”不知何朝何代何許人物,這東西“石猿公”得自北邙古墓,邙山多歷代市王陵寢,看樣子這不是帝王遺物,必是“玄機子”留置的。
下面是地形圖與說明。
倒底所留何物,不得而知。
“石猿公”因此而喪生,足見江湖風波的險惡,傳言之可畏。
圖中,畫了五座山峰,呈梅花莆排列,中峰頂上,畫了一個圓田,圓圈中央,畫了一條魯魚。旁寫著一行小字:聞雷而進,遇魚而止,左三右四,直入龍宮。
東方野看得莫明其妙,似這般形勢的山峰,座落何處?圓圈含魚,代表什麼?莫不成山頂上會有海?既有“龍宮”字樣,當然離不開水,聞雷又是什麼意思呢?
他反覆地念著:
“聞雷而進,遇魚而止,左三右四,直入龍宮……”
一遍又一遍,足足耗去了一個時辰,仍解不開這啞謎。
他不由頹然一嘆,暗忖:絹上有“遺贈有緣”字樣,看來自己仍是無緣,這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同時圖上也未註明奇珍竟屬何物,如是此金珠古玩,自己得到了又有何用?
他收起絹布,換了雙“一戒和尚”棄置的六耳麻鞋仍舊練他的功。
這樣又過了數天,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武功是鄭老爹所傳的,而鄭老爹隱在“武林城”避難,自己就是練到與鄭老爹一樣,又有何用?鄭老爹曾一再說他的武功不能顯露,否則立遭殺身之禍,學而不能,自己豈非在浪費時間?
他懊喪萬分,索性中止了練功。
他覺得展現在前途的,是一片迷茫,他有一種走頭無路之感。
離開這破廟,先設法尋到母親,凡事有個商量。
此念一興,頓感如坐針氈,片刻也難留。
他到父親墓前哀弔了一番,起身離寺,身無長物,說走便走。
來此之時,他並未記住方向位置,奔馳了大半天,眼看紅日西沉,仍在亂山裡打轉,竟無法出這山區,連“藏龍谷”所在的方向也找不到了,要想回寺,再辯方位,一樣的辦不到。
無可奈何之下,心想,且露宿一宵,待明天再說吧!
心念之間,遊目四顧,正待尋個安身的處所——
突地——
一聲冷哼,傳自身後,東方野大吃一驚,轉身望去,呼積肥為之一窒,只見兩個黑衣勁裝蒙面人,站在距自己不及八尺之處,四道目光,齊盯在自己面上,那目光令人悚慄,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只是覺得十分邪惡,這兩個人何時來到身邊,自己一無所覺。
黑衣蒙面人之一冷冷地發話道:
“小子,報上來歷?”
東方野向後退了三步,驚悸地道:
“兩位是……”
“要你報名?”
“小野!”
“這是名還是號?”
“大家都如此叫我!”
“小野,小野……”另一個黑衣人叨唸了數聲,突在大聲道:“對了,他是城中客棧裡養馬的小廝!”
“是嗎?”
“沒錯!”
東方野一聽提到“武林城”客棧往事,不由勾起了滿腹的恨,一挫牙道:
“兩位是‘無雙堡’的人?”
認出小野來歷的那黑衣人不地哼了一聲道:
“少廢話!”
隨著話聲,欺前伸手扣向東方野的手腕,東方野一掌劈了出去,“砰!”地一聲,結結實實劈上方左胸,但黑衣人連幌動一下都不曾,似乎這一掌是打在別人身上。
東方野大駭,他覺得這一掌似打在棉花上,毫不受力。
黑衣人從容不迫地扣住東方野右腕脈門,東方野頓時勁力盡洩,隨即,穴道被點,無力地栽了下去,知覺全失。
待到知覺回覆,發覺自己躺在冷硬的石板地上,眼前伸手不見五指,
他想,這無疑的是一座石牢,但不知這黑牢是在“武林城”中,還是“無雙堡”內,上次母子倆逃出“武林城”,曾毀了幾名“執法武士”,這一被捉,不知對方將如何對付自己?
他站起身來,知道功力未失,但他這一點微末之技,根本發揮不了作用,要想憑以脫困,簡直是痴人說夢。
但,求生是人的本能,在未完全絕望之前,總要試試。
於是,他開始摸索,四周,全是冰涼的石壁,象是整座牢房都由一塊岩石做成,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無門無窗,點光不透,連時間都無法知道。
他摸索了一陣,絕望地坐回石板地上。
怎麼會碰上對方呢?很明顯,兩個黑衣蒙面人在山中並非是搜查自己,湊巧碰上罷了,這實在是交了黴運,時乎?命乎?
一陣軋軋的的響聲過處,暗無天日的石牢,突地裂開了一道門戶,強烈的亮光,使他耀目難睜,他緊緊閉住眼,半晌,再睜開來,只見牢門外是一條既寬而長的甬道,方才照射自己的,是一盞吊掛著的巨型孔明燈,此際,那燈光轉了方向,平平照向甬道。門口,站著一黑衣勁裝大漢,滿面暴戾之色。
“出來!”
那聲音大得震耳,引起了甬道一串嗡嗡回應。東方野起身出牢,忍不住問道:
“這是什麼地方?”
大漢面目毫無表情地道:
“少問,隨我來!”
東方野心想,大概要訊問自己了,但不知是否由“無雙堡主”親自審訊,生死可能馬上得到解答。
對於“無雙堡”他一無所知,僅知是座落“武林城”外的山邊,周圍十里划著禁區,任何人不得允准不許進入。
他跟在大漢身後,走向甬道的另一端,約莫二十丈左右,一列斜伸向上的石極,呈現眼前,大漢沉聲道:“站住!”然後回身,手裡拿著一塊黑布,往東方野面上便蒙,東方野知道反抗無益,乖乖地讓方蒙上雙眼。
在大漢牽引下,登上石階,然後,被交在另一個人手中。
轉彎抹角,不知經過了些什麼地方,耳畔不時傳來人語與腳步之聲。
最後,似是進入一間廳堂之內,接著,雙臂被人左右架住。
一個粗獷的聲音道:
“報名?”
“小野!”
“真實姓名?”
“我只叫小野!”
“出身?”
“我是個孤兒!”
“你在山中做什麼?”
“我……我迷了路,無法出山!”
“因何入山?”
東方野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聽“砰!”一聲擊桌。
“說?”
“我沒什麼目的,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只有四處亂走!”
“鬼話,休想受些苦再說!”
東方野打了一個冷顫,道:
“我說的全是實話!”
“你練過武功?”
“偷學的,一知半解?”
“你沒師父?”
“沒有!”
“你來此山多久了?”
東方野心中一動,敢情自己仍在山中?那這裡不是“無雙堡”,是什麼地方呢?看情形,對方是一個江湖幫派。
“半年多了!”
“半年,你在山中曾碰到些什麼樣的人?”
“誰也沒碰到!”
“你在何處安身?”
“一個破廟!”
“破廟?”
“是的,是叫……天王寺!”
另外一個聲音插上去道:
“距此百里之外,是有這麼一座廢廟。”這話,是對問話的人說的。
東方野暗吃了驚,自己竟已被帶離這麼遠的地方。
問話的繼續道:
“你所供全部是實?”
“是的!”
“據說你曾在‘武林城’中的‘悅來客棧’當個馬僮?”
“是的!”
“因何離開?”
“不堪被人凌虐!”
“沒有別的原因?”
“沒有!”
“很好,你的答話很乾脆,給你一個痛快,帶下去!”
東方野登時亡魂盡冒,痛快!自己就如此不明不白的死麼?不由厲呼道:
“為何要殺我”
“不為什麼,照例!”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這一點恐怕你今生難以明白了!”
“惡魔……”
“帶下去!”
東方野奮力一掙,雙臂被挾得死緊,這一掙等於白費氣力。死亡的陰影,籠上心頭,五內如焚,但他絲毫無力反抗。
他被架得雙腳離地,飄飄而去。
我東方野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送命麼?他真的欲哭無淚。雙目被蒙,連對方的面目都不知道。這樣的死,豈能瞑目?
這瞬息之間,無數往事,齊湧心頭,他想到下落不明的母親,曾是煊赫一時的天下第一高手,“血榜”留名而遭小人暗算的父親東方遠,來歷不明的鄭老爹,奇僧“一戒和尚”,獨對自己垂青的上官鳳,她將失望了,她再也看不到她想象中估價很高的人中之龍……
人中之龍,現在是俎上之肉,做夢也想不到啊!
就在此刻,只聽一似曾相識的女人聲音道:
“慢來,帶回去!”
東方野又被架回原來接受訊問的地方,他奇怪,這女子說話的口聲並不陌生,她是誰?聽說話的口氣,她似地位不低。
那女子又開了口道,
“王殿主,此子根骨奇佳,是塊上材,毀了可惜。”
“使者有何指示?”
“留下!”
東方野頓時明白了,這女的是“魔轎使者”,那跟隨“魔轎”的紫衣婦人。自己倒底是置身何處?
“是門主的意思?”
“不,是本座酌意思!”
“是否要請示門主……”
“把他帶到西廳!”
“遵令!”
“王殿主太客氣了!”
“那裡,卑座恭送……”
“不必拘禮!”
東方野又被帶離,他想:此番大概可以保住一條命了,紫衣婦人似乎位份極尊,連什麼殿主都唯命是從。他們口中的門主是誰?是“魔轎”麼?這是什麼門派?
不久,來到一個地方,那挾帶者之一恭謹地道:
“稟使者,人帶到!”
“帶他進來!”
“遵令!”
“放開他,拿掉黑巾!”
東方野心頭起了一陣激烈的跳蕩,有一種禍福難分之感,眼前陡地一亮,只見自己置身一間佈設輝煌的大廳中,迎面端坐著那紫衣婦人,裝束與半年前所見完全一樣,人是逼近相對,益覺她無形的氣勢懾人。
此際,是大白天,廳外花木扶疏,陽光正豔。
紫衣婦人面帶蕩笑,凝視了東方野片刻,道:
“對了,本座記得你是‘一戒和尚’的傳人?”
東方野搖了搖頭,道:
“不是!”
“不是?”
“根本不是!”
“上次在寺中‘一戒和尚’分明說他在訓徒?”
“那不是真的!”
“是什麼?”
“他根本無意收我為徒,他說訓徒是信口說的,他人早已離寺而不知所之!”
紫衣婦人深深看了東方野一眼,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上判別他所說的是真是假。
“你怎會到那寺中?”
“山行迷路!”
“何故入山?”
“我隨同一個‘過路客’的人,參加‘藏龍谷’之會,事後,我為了脫離他的制約,所以進入深山。”
“過路客何許人?”
“不知道,是在‘武林城’碰上的!”
“你沒師承?”
“沒有!”
“你的身世來歷!”
東方野神情一黯,道:
“與寡母同居,身世不明!”
“你母呢?”
“被‘無雙堡’的武士迫害,母子分散了!”
紫衣婦人沉吟了片刻,鄭重的道:
“你願投入本門麼?”
東方野怔了一怔,知道這是唯一生路,一點首道:
“願意!但不知貴門是什麼稱呼?”
“秘魔門!”
東方野心間劇震,他在“武林城”時,曾聽鄭老爹提到過這一秘密門派,聽說這門派很少在江湖走動,武功詭異莫測,詳情無人知道,想不到今天自己被帶入這詭異門派,再想不到人見入怕的“魔轎”是屬於“秘魔門”。
紫衣婦人接著道:
“你可以自己決定,不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