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仇低頭不語,老者又道:“你打算去拜誰為師呢?”
提到拜師,龍天仇眉開顏展,似是充滿了希望:“晚輩打算去拜名震塞北的‘斷掌連環鉤’為師。”
“找他?”
老者聞言一驚,沉默不久,終於笑出聲來:“我看算了吧!”
龍天仇不明老者話意,但覺話中有話,輕咳一聲,向老者問道:“未知老前輩此話何意?”
老者慢吞吞地,笑了好半天,才停住笑聲道:“因為他已經捱了我一掌,現在的情形,恐怕比你剛才好不了多少。”
“啊!”龍天仇聽老者這樣一說,臉色不由大變,拜“斷掌”為師,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如今“斷掌”受重傷,那他怎麼辦呢?
突來的劇變,使龍天仇呆立當場,不知所措。
痴怔良久,始失神緩言道:“那……怎麼辦呢?”
“年輕輕的,那麼死心眼!這點事就沒有法子辦啦?”
老者看到龍天仇那副落魄的可憐相,不禁又要笑出聲來,說著,身形一轉,背向龍天仇道:“難道拜我為師不行嗎?”
“老前輩,您……”龍天仇一陣喜出望外,跟著就要下拜,老者見狀,連忙揮手叫道:“哎呀!你先別得意!”
老者轉過身來,笑咪咪地道:“老夫一向是不收徒弟的,不過,我既然傷了你的師父,一走了之,也不是道理。”
龍天仇眼巴巴地靜聽下文,老者卻是有意地停了很久,才搖頭晃腦地道:“這樣吧!咱樣先來對上一掌,如果你還堪造就的話,老夫就收你為徒。”
“老前輩!”龍天仇面有難色,這老者一掌既然能打傷“斷掌連環鉤”,其功力之深厚神化,可想而知,自己憑哪一點能耐和他來對一掌?
老者早已窺透龍天仇的心事,故意譏諷他道:“怎麼樣?
怕啦?真沒出息!”
龍天仇並不是怕死的人,只是覺得現在死了,未免有點可惜,心裡猶豫了半天,突然一個奇異的想法,湧上心頭,暗忖道:“這老者既然肯救我,哪裡會再一掌把我打死?說不定他是故意試試我的膽量,我怎麼能這樣洩氣呢?”
於是抬頭望了老者一眼,試探地道:“不是晚輩怕死,實是怕有損老前輩聲譽。”
“哈哈……”老者笑了。
笑聲中,得意地道:“好,好,武中有知己,掌下無老幼,拿掌來,咱們研究研究!”
言罷,一個跳躍,兩腿微曲,雙臂半彎,十指平伸,預先擺好了架勢。
龍天仇雖然心裡想得如意,見到老者這副樣子,也心驚肉跳地,嚇出一頭冷汗來。
“來吧!”老者一聲厲吼,龍天仇一陣哆嗦,無可奈何,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伸出了雙手。
四掌相對,距離尺餘,龍天仇突覺一股無形的吸力,發自老者掌心,自己糊里糊塗地,硬被吸了過去。
龍天仇急忙跟上前去,力聚兩腿,拿樁穩住力勢,大有“我命聽天,任由宰割”之慨。
掌心緊貼之後,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老者雙掌所發出的,並非不可抵擋的威力,而是團團滾燙的熱流。
龍天仇睜大了眼睛,驚得說不出話來。
老者神情持重地道:“趕快靜心慮志,抱元守一,待老夫幫你打通生死玄關。”
原來這奇異的老者,正在不惜耗損本身百年真元,為龍天仇通任督,暢枯穴,運行周天。
半個時辰過後,在老者的喘息聲中,龍天仇變了。
他得到老者的真力,增加了驚人的內功修為。
不久,老者精神復元,臉上再度現出笑容。
“好了,老夫給了你終生受用不盡的真元,以後的事情,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龍天仇跪倒於地,感激涕零地道:“老前輩恩勝再造,晚輩終生感激不盡。”
“廢話少說,日後若能好自為之,老夫也就心滿意足了。”
“請老前輩賜告名號,晚輩當銘刻心中。”
老者又笑了。
笑聲過後,臉上現出一片悽惻,沙啞地道:“老夫真名實姓,已發誓只能告訴一個人,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老一輩的人,當年都稱我‘飛天狐’!”
“飛天狐?”龍天仇如聞晴天霹靂。
老者卻慢慢地重複道:“是的,飛——天——狐——”
話聲如雷貫耳,字字沉重,字字清晰,龍天仇呆跪了半天,再抬頭時,老者已不知去向。
當年武林中有三絕.一是正派的“太上老人”,一是邪派的“天外一邪”,再一個,就是不邪不正,亦正亦邪,做事不分青紅皂白,待人只憑喜怒哀樂的“飛天狐”了!
龍天仇因禍得福,從此隱居深山。
十年後,龍天仇再度現形江湖,報了父仇,逼死親母,走遍天涯海角,始終探不到嬌妻愛子的下落。
於是,他變了!
他在情感的雙重刺激之下,失去了人性!
他在瘋狂的報復之中,泯滅了良知!
這就是今日的“骷髏崗主”!
這就是今日的“遁世一狂”!
本來,不笑寨主和一目淚尼,對逍遙子的乾坤掌力,頗具幾分信心,可是,與黃衣女來到骷髏崗後,親見逍遙子負傷落荒而逃,這才知道遁世一狂龍天仇的厲害。
三人暗中窺視良久,及至石屋內拋出三顆人頭,更是百感交集,萬念叢生。
嵐姑娘身困魔窟,他們不能見死不救,然而照方才的情形來看,他們兩個絕不是龍天仇的對手,情急之餘,忙思對策,一目淚尼突然心血來潮,建議不笑寨主,趁天黑之利,魚目混珠,假冒七分洞主之名,巧施聲東擊西之計,總算從虎口之中,救得嵐姑娘一命。
嵐姑娘萬劫餘生,魔窟半月,還命失身,羞憤交加,痛不欲生,離開骷髏崗後,一路哭哭啼啼,淚下如雨,直至客店。
此際,天已大亮,店家正在門外打掃,見四人默默歸來,滿臉狐疑,欲語還休。
四人一聲不響,在黃衣女指引下,逕往逍遙子房間。
他們原以為逍遙子必早已逃回養傷,沒想到開門一看。
不但未見逍遙子的人影,竟連紙條都沒留下。
難道他沒有回客店?
難道他仍在骷髏崗上掙扎?
難道他受傷過重而不治身亡?
難道他……
頓時,四人心情再度沉重下來。
不笑寨主連忙趕回自己房中,房中亦是空無一物。
一目淚尼偕嵐姑娘與黃衣女玫姑娘隨後趕了來,四人八目相對,拿不出半點主張。
這怎麼辦呢?
遁世一狂再厲害,憑逍遙子的內功修為,絕沒有即刻斷氣死亡的道理。
那麼,他究竟到哪裡去了呢?
玫姑娘緊偎在一目淚尼身邊,一雙大眼睛,直瞪瞪在望著不笑寨主出神。
嵐姑娘左思右想,滿懷委曲無處訴,又低頭哭了起來。
不笑寨主見狀不忍,低嘆一聲,好言相勸道:“嵐兒,事到如今,哭也無益,還是好好為以後打算一下吧?”
嵐姑娘聽了,哭得更加厲害,芳容悽楚,珠淚簌簌,抽噎著斷斷續續的道:“師叔,嵐兒此身已遭淫魔蹂躪,今生今世,尚有何面目見人?”
言畢,一頭撲進一目淚尼的懷中。
一目淚尼心頭一酸,也不由得掉下淚來。
唉!這也難怪!
一個十幾歲的大姑娘,還能有什麼比貞操更寶貴呢?
一目淚尼輕撫著她的秀髮,像安慰一個受盡委曲的孩子.溫柔地道:“嵐兒,別哭了,聽師姑的話。”
嵐姑娘慢慢穩住自己的情緒,低頭抽噎不語,玫姑娘忽然抬起頭來,望著一目淚尼道:“師姑,以後我和嵐姐姐跟您和師叔好不好?”
赤誠天真的問話,難住了好心的師叔與師姑。
東海之行,任務艱鉅,千驚萬險,未可預料,一目淚尼與不笑寨主冒險前往,是福是禍,尚不得知,如果再把嵐姑娘與玫姑娘帶去,勢必更將寸步難移。
兩人思量片刻,不笑寨主言道:“師叔與師姑大事在身,急待辦理,你們倆先到嶗山住一個時期,等你師叔、師姑回來,再為你們妥善安排。”
一目淚尼恐兩女心有不安,又補充道:“嶗山絕壁書生,與師叔系多年至交,其武功均在我們之上,你們倆去了以後,可以好好學點東西。”
兩女心下雖不願意,聽師叔、師姑一番話,深知所言非虛,只好點頭答應。
不笑寨主又安慰了幾句,遂喚店家取筆修書,僱好一輛馬車,再三叮嚀託付,才送她們上路。
送走了嵐姑娘與玫姑娘,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無暇唏噓陰沉鬼叟夫妻的命運,無心多想渤海逍遙子的下落,急忙結帳離店,購得兩匹駿馬,踏上坎坷的途程。
萬丈崖水火溝的地圖,繪在一塊彩色絲巾之上,這塊彩色絲巾在一目淚尼的手中,鬼谷門下已經探知此項秘密,為了慎重起見,他們不得不改裝易容,掩人耳目。
途中人馬,絡繹不絕,個個行色匆匆,神秘異常。
看來此行熱鬧不在話下,凶多吉少,亦當在意料之中。
一目淚尼一目炯炯,不笑寨主臉色持重。
為了人間三寶的誘惑,為了彩色絲巾的鼓勵,他們忽略了一切礙難,造成了騎虎必行之勢。
從白馬鎮到濱城,只要三天的路程,第三天午脾時分,他們便已來到濱城鎮上。
濱城乃山東半島沿海一處商業重鎮,平時已經繁榮得很,此刻更是熱鬧非凡。
街尾平安客棧,建築宏偉,富麗堂皇,為濱城唯一高雅休息處所。
這一日,天氣晴朗,生意興隆,樓上樓下,全告客滿,喝拳行令之聲,不絕於耳。
兩人來到了門前,早已有店夥躬身迎了出來.
“兩位好福氣,只剩下樓下最後兩個位子了!”
店夥一面迎客,一面買弄地道:“福星高照,兩位快請!”
兩人一跛一盲,隨著夥計上得樓來。
但見——
粗眉大眼,獐頭鼠目,奇裝異服,高矮胖瘦,形形色色,應有盡有。
靠角落處,一張貼牆的方桌上,只坐了一個虎背熊腰,塌鼻吊睛的彪形大漢,夥計帶著兩個人走了過去。
走到大漢身邊,夥計哈腰陪笑,言道:“今日人多,請大爺擠一擠。”
那大漢不聞不問,只顧低頭大吃大喝。
夥計無奈,只得再次央求道:“這兩位也是遠客,大爺您就行個方便吧!”
待了很久。
大漢突然停止吃喝,側首斜視兩人一眼。
左手輕輕往桌面上一拍,“砰”地一聲!
夥計伸頭雙眼一瞪,“啊”了一聲,差點昏了過去。
不是夥計血壓高,不是夥計神經衰弱,而是,一張好好的方桌,經大漢輕輕一拍,四隻腳齊整整地掉了下來,剩下一個桌面,懸定而立,桌上杯盤依舊,滴酒不傾。
這一手含蓄的內功,驚動了在坐眾客。
頓時,屋內鴉雀無聲。
大漢臉色一沉,破口罵道:“真是他媽的混蛋加三級,這種髒兮兮的玩意兒,也敢往大爺桌上帶!”
夥計支吾了半天,連個屁都不敢放。
溜了!鬨堂一陣大笑,接著,立刻恢復了沉靜。
大漢又朝兩人瞪了一眼,不屑地說:“快滾開點,別惹大爺噁心!”
兩人態度平和,面露笑容,相互使了個眼色,目光死死地停留在大漢臉上。
這時,屋內一陣驚呼,客人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
原來,受大漢內力控制,臨空而立的桌面,竟緩緩地冉冉上升。
這是一場內力相鬥的好戲,人們漸漸圍攏了過來。
大漢先是神情一怔,繼則臉色一變,知道自己一時大意,看走了人,當時一收狂傲之氣,忙用真元,增加功力,想把上升的桌面,拉將下來。
然而,那桌面只下降寸許,又繼續上升,直達屋頂。
說也奇怪,桌面抵達屋之後,突然急速下降。
這一降,又引起屋內一陣驚呼——
原來,下降的,只是一個光溜溜的空桌面,桌上的杯盤碗筷,牢牢地,磁鐵似的緊貼在天花板上!
這時,大漢額冒冷汗,眼布紅絲,額暴青筋,口吐白沫,一聲悶哼,栽倒於地。
這時,緊貼在天花板上的杯盤碗筷,竟各自悠悠下降,端端正正地,落在半空的桌面之上。
兩人相顧一笑,高叫一聲:“夥計!”
桌面再度騰空而起,越過眾人頭頂,直向樓梯口處飛去,兩個夥計慌慌張張地,接住了桌面,怔在當場。
這時,一陣掌聲響起——
這時,一陣叫聲響起——
這時,眾人爭先恐後地把中央處,一張寬敞的桌子讓了出來,恭請兩人就坐。
兩人當仁不讓,盛情難卻,一跛一盲,並肩走了過去。
伸手拉開椅子,正想坐將下去,忽然眼前紅影一閃,低頭看時,兩隻椅子上,活生生地多出兩個人來。
這兩個人——其實,應該說是兩個小孩,因為看年紀,最多不過十二三歲。
一男一女,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兩人俱是一身血紅短衫打扮。
常言道:“初生之犢不怕虎,有眼不認泰山高。”
兩個毛孩子,居然敢在眾英雄恭請兩個人就坐之際,來上這麼一手,真是老虎嘴裡翻筋斗,有點不知死活了。
那跛者心情正是興高采烈,被兩小從中促狹,不管是有心開玩笑,或者故意觸黴頭,於剛爭回來的面子,總有些不太好看。
於是怒言喝道:“小鬼,躲開!”
兩小正襟端坐,雙手托腮,眼睛向上一翻,頗不樂意是道:“兇什麼?”
盲者見兩小頑皮不堪,也不耐煩地道:“小輩休要胡鬧,免得我兩人落個以大欺小的罪名。”
那男童一聽,更不服氣,從椅子上往地下跳,兩手叉腰,指著盲者道:“什麼以大欺小,以小欺大的?你神氣個什麼勁?剛才那兩手,我早就看到了,能騙得了這批土包子,可唬不住我們兄妹!”
眾人聞言,臉上一紅一白,心裡頗覺不是味道。
一跛一盲,倒被他們弄得一時失了主張。
這時,那女童跟著跳下地來,指著跛者道:“那點見不得人的玩意兒,也敢在大庭廣眾之前,丟人現眼,有什麼了不起?”
小小的年紀,如此大言不慚,自易引起眾人不滿,果然靠窗角落處,有一人喊道:“胡吹什麼?有本事的話,耍兩手給咱們瞧瞧!”
“怕死的人,誰敢在老虎身上拔毛!”
那男童神氣活現地,四下掃了一眼,然後笑著對女童道:“妹妹,我看要是不露兩下,這些飯桶是不會服氣的。”
女童一聲淡笑,紅潤的臉蛋上,現出兩個逗人酒禍來,這小妮子又繃緊了小臉,搖頭晃腦地,裝得一派老氣橫秋地道:“他們既然用桌子顯本領,咱們也來玩玩桌子吧!”
男童點頭表示同意,心神一定,猛喊一聲:“起!”
先前被一跛、一盲送到夥計手中的桌面,又從夥計手中飛了起來。
樓下的客人,有的已經趕上樓來看熱鬧。
飛起的桌面,飄飄悠悠的,在屋內繞場一週,然後,停在他們的頭上。
女童伸手斜揮,嬌呼一聲:“轉!”
言猶未畢,那停在半空的桌面,竟像個飛碟似的,在空中作急速的水平旋轉。
桌上的杯盤碗筷,緊貼桌面,隨而旋轉。
兩童神態悠閒,仰首欣賞自己的得意傑作。
旁觀的眾人,目瞪口呆,眼花撩亂,忘記了喝采。
一跛、一盲驚疑參半,望著旋轉的桌面出神。
屋內捲起一陣旋風,呼呼作響。
販夫走卒,早已禁不起風力壓迫,避下去,剩下的,都是武林中人,他們親眼看到這件奇績,那種表情,那副神色,真是令人難以形容。
想不到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小不點兒,居然也身懷逾年之技。
在場的人,個個都是平日自命不凡的武林高手,都是想到東海,去爭奪太上老人的人間三寶的,此刻,他們並沒有注意到被他們恭維不久的一跛、一盲的沮喪情形,只是一味地瞅著紅衣二童。
天地間奇異的事情真多,在眾人注視之下,那女童慢慢將目光移向桌面。
桌面仍舊在不停地旋轉。
紅衣女童望著桌面看了半天,突然臉色一正,急速旋轉中的桌面,立刻四平八穩地停住。
女童雙目微閉,似在行功。
就在這時。一團白色的薄霧,從女童的七孔之中,冒了出來,眾人正自驚奇,泛眼之間,那女童一頭烏黑的秀髮,竟在煙霧之中,變為天藍。
女童朱唇頓開,又是一聲嬌喝:“翻!”
雙目開時,桌面就空一個翻滾,由上而下,杯盤碗筷,一式倒栽蔥,湯菜不流,滴酒不傾,這份功夫,硬是要得!
“啊”!眾人又是一聲驚呼。
“哈哈……”一陣笑聲傳來,跛、盲兩人行至二童面前。
同時厲喝一聲道:“翻!”
女童全心行功,沒料到這兩個人會來這一手,一個大意,桌面又被翻了回去。
男童臉色一怒,正待出手,跛者雙手一搖,笑道:“兩位小俠功力過人,我們認輸了!”
盲者行出趨前笑到:“來,我們敬小俠兩杯!”
說著,雙手一伸、一撥、一縮。
半空中的桌面,斜落於地,桌上的杯盤碗筷,隨後下降,降到離地面約三尺之處,復告停止。
於是,四人圍著,舉杯相邀,大吃大喝起來。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杯盤碗筷,獨立空中,任人吃喝,像變魔術似的,那怎麼可能呢?
看起來,確實不可能,仔細分析一下,也絕沒有這種道理,然而,這一天,在濱城的平安客店裡,卻偏偏發生這種怪事。
男女老少,四個內功修為極高的人,不打不相識,不拚個高低,不能成為知己,這時,他們像伯伢遇到了鍾子期,知音難遇,四人竟在眾目驚矚之下,共同炫耀起來。
眾人像在夢中看王八攀槓子,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變成了事實。
男童舉杯對跛、盲兩人道:“今日得遇兩位大俠,真是三生有幸,以後尚請多多指教。”
盲者聞言,爽朗笑道:“小俠不必客氣,今日相逢,良緣天定,不知兩位名號如何稱呼?”
男童聞言,右手突伸,食指中折,慢慢言道:“您就叫我‘斷指童’吧!”
跛者見手,不覺一驚,又問女童道:“那麼,這一位呢?”
女童左手突伸,食指亦已中折,沉默片刻,喃喃言道:“愚兄妹身負血海深仇,斷指堪憶,哥哥叫‘斷指童’,您就叫我‘藍毛女’吧!”
說著,用手指撩滿頭乍變的藍髮。
跛、盲兩人,心中頗覺奇怪。
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自稱兄妹,一個右手指斷,一個左手指斷,聲言身負血海深仇,難道他們也有一段不幸的遭遇?
兩童見跛、盲兩人低首不語,趨前問道:“不知兩位大俠名號可否見告?”
跛者結識忘年知己,愉快之餘,忽略了環境,只顧坦誠地答道:“我兩人長住魔森,師妹人稱‘一目淚尼’,愚兄人稱‘不笑寨主’。”
“噢,原來兩位就是聞名已久的……”
“他媽的!”沒等兩童的話說完,突聽一人狠狠地罵了這麼一聲。
跟著一陣掌風襲來,四人同時避掌,空的杯盤碗筷,齊被震出窗外,像狂風掃落葉似的,弄得叮噹亂響。
跛者——不笑寨主忙轉頭一看,只見一個衣衫襤褸,亂髮披肩,年約五旬左右的人,在樓梯口處,倚牆背立,手中正在玩著兩個黑呼呼,圓溜溜,亮晶晶的彈子,神態自若,似是無事。
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同時一驚。
這傢伙不正是骷髏崗主,遁世一狂龍天仇嗎?
斷指童與藍毛女不明究竟,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可是瞎子數黃豆,心裡早就有了數啦!
他怎能在短短半日之間,跟蹤而到呢?
遁世一狂龍天仇,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對著兩人道:“好小子,不知死活的東西,反而跑到這裡來交起‘桌面四友’來啦!”
“桌面四友”?這稱號倒很有意思!
四個人因一張斷腳的桌面而相識,稱他們“桌面四友”,不是滿富詩意嗎?
不笑寨主無心欣賞“桌面四友”的雅意,無心推敲“桌面四友”的韻味,只是失魂落魄似的苦思對策。
倒是那兩個小的——斷指童和藍毛女,一時看不過去,指著龍天仇罵道:“喂,你這個人沒規沒矩,沒禮沒貌,怎麼講話這麼沒有教養!”
遁世一狂聞言怒起,暴喝道:“小雜種,老子說話關你們屁事,也用得這樣嘮嘮叨叨的,你們的王八蛋師父是誰?快報出來!”
“哼!”兩童並沒有被他的狂傲喝住,不屑一顧地言道:“說出來怕你站不穩嚇死,還是別說了吧!”
眾人一聲冷笑,龍天仇忍不住了,當下虎嘯一聲,準備出手,兩童見狀,也跟著擺也了陣勢,藍毛女笑道:“哎,要打架也得先打個招呼,你懂不懂規矩?”
劍撥弩張,只待一發,不笑寨主看了一目淚尼一眼,淚尼馬上會過意來了,兩人一個縱身,齊飛窗外,打算趁機溜之也乎,可惜這一招被龍天仇發覺了,破口叫道:“好小子,遁世一狂手下,焉有漏網之魚!”
言罷,未見身形移動,人已追至街心。
遁世一狂到了街上,往東方一看,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的影子,在城門之外,轉眼已消失。
於是腳跟一緊,仗著“飛天狐”傳給他的渾天內力,展開了自己研習經年的“凌空飛行術”,遁世一狂身如矢箭,幾個起落,已到城門。
城門外,原野千里,麥浪翻騰,金黃色的夕陽,映在麥浪之上,狀極美觀。
遁世一狂身形稍頓,見人影一前一後,直向遠處的海濱奔去,心裡輕輕一笑,暗忖道:“難道這兩個飯桶,也想到東海去?”
夕陽悄然歸去,遁世一狂來到海濱,已是暮色蒼茫。
海濱傍山,巖岸累累,通海處,形如山谷,右邊山腳下,是一片疏林,遁世一狂站在林邊,四下張望,不見半個人影。
“奇怪,憑老夫的腳力,幾十年來,追蹤途上,從未失過任何人,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的動作,怎能如此神速?”
遁世一狂追丟了人,心中好生奇怪,從濱城到海邊,只不過百十里的路程,緊迫慢追,絕沒有追不上的道理,為什麼人就不見了呢?
真是豈有此理!
昨夜,遁世一狂骷髏崗被戲,心有不甘,今日一早,下得崗來,聞知東海三寶之說,頓起覬覦之心,不想在濱城平安客店中,冤家路窄,狹路相逢,自然眼紅,到如今,即又陰溝裡翻了船,連兩個後生晚輩,都沒有追上,真是丟人丟到了家!
難道是真的七分洞主,在冒充他的徒弟?
那也不能有兩個七分洞主呀!
明明看到他們是從這個方向來的,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呢?
遁世一狂不願懷疑自己的功力落伍,只是一味地,不相信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會有如此造化。
正在猶豫不決之際,忽聽林在有中竊竊私語。
遁世一狂內心暗喜,連忙一個伏身,隨聲尋去。
疏林深處,有一空地,落葉密佈,臨風飄動。
空地上,兩人正襟相對而坐。
黑暗中,看不清兩人相貌,但見俱是一襲白衫。
方才在客店中,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明明打扮的是一跛,一盲,一身行乞模樣,瞬息之間,似乎又變成兩個瀟灑的儒士,這就不點奇怪了。
“師兄,想不到你的一手‘行雲流月’,有這般造化!”
“師弟,你的‘旋風拂塵’,也不錯呀!”
兩人一陣悠閒輕笑。
遁世一狂卻糊塗了!
“行雲流月”?“旋風拂塵”?“師兄”!“師弟”!
“唔。不對!這裡面恐怕另有文章。”遁世一狂有點摸不著頭腦地暗想道:“行雲流月,旋風拂塵,沒有什麼不對的,這一目淚尼稱不笑寨主師兄,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麼,這一聲“師弟”呢?誰是誰的師弟呀?一目淚尼女人之身,焉有稱弟之理?難道他們曉得遁世一狂已經追到跟前,故意這樣混人耳目,擾人視聽?
此刻,語聲又起。
“師兄,我們那兩個徒兒,目下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仇報了沒有?”
“兩人資質聰穎過人,經我們八年調教,相信那老兒決不是他們的對手。”
“可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曉得仇人是誰?”
“唉!”那被稱為師兄的人,突然感嘆了一聲,繼續言道:“這兩個孩子,真是夠可憐的,要不是因為師門清規,我真想告訴他們,殺父逼母的仇人是誰?”
那“師弟”似乎頗為樂觀,手中玩弄著一片枯落葉,漫不經心地道:“既然已經告訴他們父母的姓名,憑這一點線索,時間一久,我想他們總會找得到的!”
兩人沉思良久,遁世一狂莫名其妙。
稍頃又道:“師弟,徒兒的血海深仇,不久就可以報了,你可想到你我的父母,今在何方?”
“你我的父母?”
“師弟”聞言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師兄”感慨地道:“是生?是死?是福?是禍?一概無從知曉。”
“師父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呢?幾次相問,總是含糊其詞。”
“會不會像我們一樣?也有難言的苦衷。”
“誰曉得呢!”
“師弟,等東海歸來,我們一定要把這件事弄清楚!”
“哼!”“師弟”冷冷說道:“我就不相信人間三寶會有多厲害,憑師父的功力,也居然起了佔有之心。”
“管他厲害不厲害!師父既然叫我們去,必定有其價值在。”
“哎,師兄,你說我們這次去東海,能夠成功嗎?”
“憑天地二煞之名,難道人間還有第三者不成!”
一陣冷傲的笑聲,從疏林深處傳了出來。
遁世一狂心頭一寒,原來追了半天,沒追上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不說,反而差點闖進閻羅殿。
怪不得連遁世一狂都追不上,因為他所追的正是長白山頭、天外一邪之徒,濱城客店之中,斷指童與藍毛女的師父——天地二煞。
陰陽雙峰之主,旁門與左道,這兩個煞星出頭,遁世一狂怎能不驚?
太上老人坐化,居然天外一邪也對人間三寶生了野心。
那長青丸,那無形衣,那九九歸原掌法,難道連天外一邪也認為是武林奇珍?
“據師父說,普天之下,能使九九歸原掌的,只有太上老人一個。”
旁門言下不勝唏籲,左道心有不服,揚言道:“你以為會比我們的奪心掌法高明?”
旁門道:“奪心掌只不過是掌中之霸,而九九歸原掌卻是霸中之王,據說中掌之人,一切都將萬物歸原。”
左道沉思片刻,忽然又道:“那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生成什麼樣?你可會見過?”
旁門道:“不笑難識,一目易認,‘無耳’侄既然說彩色絲巾在他們手裡,我們總要設法弄到,可以省卻許多手腳。”
左道再度默然。
遁世一狂躲在暗處,再也躲不住了。
彩色絲巾在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手中,一定與東海之行有關!
“論功力,雖然我不是天地二煞的對手,為什麼我不來個出其不意,奪得絲巾,捷足先登呢?”
遁世一狂忖思至此,心意已決,連忙輕移身形,縱出疏林。
夕陽悄然西下,大地逐漸罩上一層昏暗。
遁世一狂龍天仇自從聽到天地二煞的談話後,心中產生了無數的遐想,如果能從一目淚尼手中奪得彩色絲巾,如果能夠找到萬丈崖的水火溝,如果能夠尋得太上老人的人間三寶,一切的事情都可迎刃而解。
幾年來殺妻擄子之仇,始終未報,都是因為自己的武功,較無耳道長稍遜一籌,如果這一次真的能夠得到人間三寶——不用三寶,只要能夠得到三寶之一的九九歸原掌法,鬼谷的熊掌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一目淚尼在哪裡呢?
千不怪,萬不怪,只怪那兩個短命的小鬼,誤了自己大事,這兩個該死的傢伙。
“再碰到我的手裡,非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遁世一狂徘徊在東海之濱,邊走邊想,浪花的節奏,引不起他的美感,明月的光輝,洗不清他的心底的鬱悶。
彩色絲巾!
人間的三寶!
該死的小鬼!
如今,遁世一狂的腦海之中,被這三件事攪得昏昏沉沉的,連呼吸都覺得有點兒窒息。
他深深地長嘆了一口氣,因為石頭不會這樣柔綿綿的。
那麼是什麼呢?遁世一狂低頭一看,差點叫出聲來——
原來沙灘上躺著兩個少年,在那裡對月抒情,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他媽的!”遁世一狂狠狠地罵了一聲,這一罵不要緊,竟罵出了意外的收穫——地上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白天在平安客棧裡遇到的兩個短命剋星,斷指童與藍毛女。
兩人聽遁世一狂一罵,霍然跳了起來,指著叫道:“老不死的,真沒有教養!”
“好小子,哪撒野居然撒到你老祖宗頭上頭了!”遁世一狂出名就是出在狂上,哪裡肯受小輩們的凌辱?當時聲落手起,一式擒拿,打算來一個“捉放曹”,豈知這兩個小的,也非等閒之流,在遁世一狂手下,像兩條活蹦亂跳的泥鰍,滑溜溜,軟綿綿的,怎麼捉也捉不住,把個不可一世的遁世一狂戲弄了起來。
這一來遁世一狂真的火了,骷髏崗上的羞辱,餘恨未消,一切的怨憤,都加到這兩個小鬼頭上,一個轉身,翻手一揚,“嗖”的一聲——
遁世一狂的看家本領,“霹靂毒鏢”來也!
斷指童與藍毛女聽到暗器破空之聲,不敢再事大意,急忙聚精會神,予以化解。
遁世一狂幾招下來沒有得手,氣得滿臉通紅,斷指童見到招式不過如此,也放了心,笑著說:“妹妹,老傢伙在耍猴子,我們得好好欣賞。”
藍毛女沒有言語,只是陪著斷指童輕輕地冷笑了一下。
多吃幾年高梁米的人,有時候確實是佔點兒便宜,龍天仇失利之餘,忽然靈機一動,陰險地笑道:“看樣子,你們的武功好像很高似的。”
斷指童聽了這句話,心裡頗感受用,只見他望了藍毛女一眼,得意是道:“高也不見得,不過比起你老前輩來,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藍毛女樂了,遁世一狂更樂,藍毛女樂得莫名其妙,遁世一狂卻在樂兩人的年幼無知。
“我看這樣吧,咱們三個對對掌吧!你們兩個一左一右,只要能夠移動了我的腳步,遁世一狂從此遁入深山。”
遁世一狂盡力挑動著他們的好勝之心,他們真的就上當了。
斷指童與藍毛女幾乎異口同聲地答道:“沒有問題!”
遁世一狂雙掌平伸,半曲半彎,微笑道:“兩位小俠請!”
“老前輩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