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世一狂龙天仇在骷髅岗上,被不笑寨主冒师父之名,戏弄得体无完肤,恨之切齿入骨,滨城平安客栈侥幸相遇,又被断指童与蓝毛女从中捣蛋,使他们逃之夭夭。
今日林中听得天地二煞之言,人间三宝的地图,在一目泪尼身上,海滨相见,杀机顿起,只是几招过后,奈何他们不了,才晓得两人功力还在自己想象之上。
这两人不管是谁的门下,留着没有半点好处,于是遁世一狂急中生智,怂恿两个比掌,想不想两人大意上了大当,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三人四掌,相持约有一个时辰,断指童与蓝毛女内力渐感不支,额上一边冒汗,口中一边喘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龙天仇深庆此计得售,虎眉频扬,阴笑连连,突然双掌猛翻,两声惨号,蓝毛女七孔流血,断指童跌坐于地,奄奄一息,犹自待毙。
遁世一狂不觉以大欺小可耻,只以为又多得到一次胜利,仰天一阵狂笑,纵身扬长而去,谁知此竟种下了杀身之祸。
夜又恢复了沉静,明月透过乌云,再度向人间露出了笑脸,似是对可怜的断指童与蓝毛女,毫无悲悯之意。
微风轻拂,海浪滔天,一会儿,乌云重新掩盖了明月,黑暗再度吞噬了大地。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断指童与蓝毛女的身边。
这是一个紫衣蒙面人!
但是他望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伤感地道了一声:“唉!可怜的孩子。”
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小瓶,倒出两粒紫色药丸,放入两人口中,并迅速地将两人抱至附近林内。
借着药丸的效力,断指童与蓝毛女慢慢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看到眼前的紫衣蒙面人,断指童首先移动一下痛楚的身体,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对紫衣人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同是武林中人,用不着这样客气。”
紫衣人一面说着,一面扶起蓝毛女来,擦干了她脸上的血迹,又问断指童道:“是谁这样狠心?”
“遁世一狂!”
“他?”
紫衣人一脸惊愕,有些不大相信。
蓝毛女受伤较重,以微弱的声调补充道:“就是他,那个叫龙天仇的!”
紫衣人一听果然是遁世一狂所为,气呼呼地骂道:“这个不知廉耻的老东西,居然对小孩子这样残忍!”
“是我们上了他的当。”
断指童有气无力地道:“起先他用两个黑弹子对付我们,我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后来他又提议比掌,想不到他在掌功上有这样大的造诣。”
“唉!”紫衣人好像有满腹的心事,望着断指童与蓝毛女默默出神,断指童与蓝毛女也不再言语,一时安静起来。
过了一会,紫衣人端坐于地,对断指童道:“坐过来,让我给你通通经脉。”
断指童正想移动位置,没等答话,却听一个苍劲贯耳的声音喊道:“什么人?”
断指童一惊,蓝毛女游目四顾,紫衣人转身急向海边飞去。
“好小子,看你那里逃!”眼看一个灰衣老者,随后紧追不舍,断指童与蓝毛女惊魂甫定,也跟着走到林边,伏在一棵树后,一观究竟。
这时——
紫衣人的身形在海边站定,回头全神戒备,等待追者,灰衣老者追至近处,亦稳住脚步,开口喝道:“深更半夜,贼头贼脑的,是哪一路人马?”
“你又算是哪一路的人马,黑夜之中,藏头藏尾,干的哪一门子勾当?”
“好小子,在本道长面前也敢如此放肆!”灰衣老者盛气凌人,听口气倒是有些苗头,原来此人正是鬼谷七魂之师——鼎鼎大名的无耳道长。
无耳道长见这紫衣人不买他的帐,触怒了他孤傲的尊严,心里已经有些不大高兴,然而紫衣人却依然故我地,不理不睬,并且有意挖苦道:“你这个德性,算是哪一号道长啊?”
“普天之下,除了鬼谷七魂的无耳道长之外,难道还有第二个道长不成?”
“无耳道长?你的耳朵呢?”
“他妈的!”无耳道长生平最怕人提起他的耳朵,今夜听紫衣人这样故意奚落他,还有什么唇舌好费的,当下手起脚移,一掌劈了过去!
这一掌并不十分厉害,因为无耳道长想先试试对方的功力。
紫衣人沉着应变,身形微移,躲了过去,别人或许不清楚无耳道长的脾气,他却不然,他不但晓得这一掌并非真功实力,而且晓得这一掌过后,无耳道长将耍些什么花样,所以,他在微移身形之后,马上准备应付第二招。
果然不出所料,无耳道长劈了对方一掌,接着左右一齐开弓,“劈”、“拨”、“甩”、“扣”,同时施出,威力无比,这是他普通应敌的惯用招式,紫衣人早就看中了这一手,于是,还他一个“躲”、“闪”、“腾”、“挪”,使得无耳道长毫无办法。
无耳道长心里充满了怀疑,四招过后,停下手来,紫衣人见有机可乘,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穷全身精力,一连攻出八掌,无耳道长疑中添惊,不接不攻,一式“直上重云”,从紫衣人头顶跃了过去,大声喊道:“慢着!”
“怎么?怕啦?怕的话赶快过来领死!”
紫衣人也停了下来,站在离无耳道长丈许之地,无耳道长问道:“我问你,刚才这几掌叫什么名堂?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掌乃是名震江湖的‘断魂掌’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谁你都不知道?”
“少罗嗦,快说?”
“好,我说,你听着啊!我师父叫无耳道长,我就是鬼谷七魂中的第三掌人,多情女之夫,韩海明!”
“胡说!”
“好师父,一点都不胡说,不信你睁开眼来瞧瞧!”
“啊?海明?”
“是的,师父!”
“你……”
“八年前,我被你一掌劈下深渊,你以为我是死定了,逼死我的妻子,伤了我的孩子,想不到我还能活到今天吧!”
紫衣人气愤满怀,八年前,无耳道长为占有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不顾师徒情分,一掌将他击落深渊,想置他于死地,不想他不仅侥幸活着回来。
八年来,含辛茹苦,不分昼夜,为的是报这份人间凄惨的血海深仇,如今冤家路窄,狭路相遇,即使武功没有把握胜他,也要和他清算这一笔旧帐。
无耳道长今夜奉天地二煞之命,到处搜寻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的下落,俾便夺得彩色丝巾,早日到达东海,不想途中遇上紫衣人,交手之后,就发觉他的招式有些熟悉,及至见他使出断魂掌来,越发觉得可疑,诘问之下,始知真相。
无耳道长心中忐忑不安,紫衣人断魂掌韩海明见到仇人,分外眼红,对无耳道长道:“好师父,还我老婆孩子来!”
“混蛋的东西,在老夫面前,说话要小心点儿!”
“人面兽心的家伙,今天不还个公道来,你就别想活着离开此地。”
“好,我倒要看看八年的时间,你增加了多少造化。”
无耳道长见到自己陷害不成的徒弟,羞悔之心,油然而生,一时恼羞成怒,拨出鬼火魔剑,一招“旋风卷叶”,由上往下,逼得韩海明暴退三尺。
韩海明没想他出手会如此快,要对付这老魔头,不是件简单的事,一招躲开之后,连忙从背后抽出“紫心棍”来,没等摆好架势,第二招又到,这一招表面看起来,并不怎么深奇,只是“开门见山”地,直朝面门砍来,威力大得惊人。
然而,韩海明不是庸俗之辈,以无耳道长的身分说来,绝不会使用如此单纯的招式,后面一定紧跟着还有别的,所以他在紧张之中,极力保持镇定,静待招式的变化。
天下事往往都是那样出人意外,韩海明做梦也没想定,无耳道长这平凡的招,自始至终,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但一点变化也没有,就是那样大大方方的,直直爽爽的,砍了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看着刀锋就要砍上门面,要躲已是不及,韩海明弄巧成拙,一时慌了点子,忙举起“紫心棍”
狠命一挡。
这一挡不要紧,刀、棍相接处,火花四溅,无耳道长倒退四尺,韩海明摔出一丈开外,虎口痛心,“紫心棍”飞上半空。
韩海明拿桩不定,无耳道长欺身又来,一掌推出,跟着横刀直截,韩海明就地来个十八滚,滚到无耳道长身旁两尺左右,斜着身子打出一掌,对准无耳道长下盘而去。
只可惜这一掌在时间上稍微迟了一刻,掌力没等近身,无耳道长的剑尖已经插进他的脊背。
一声惨叫,惊醒了躲在林边远处看得出神的断指童与蓝毛女,他们看到这一场干净利落,奇奥绝伦的拚斗,比场中人更为紧张。无耳道长从韩海明背上拨出剑来,抹了抹剑上的鲜血,还剑入鞘,对着躺在地上的韩海明道:“不是我残忍,留着你对我的障碍太大!”
言毕,轻叹一声,走了。
断指童见无耳道长远去,急忙与蓝毛女跑到韩海明跟前,弯腰翻过韩海明的身体,但见其面无人色,一息尚存,看到他们两个,勉强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们俩个是从长白山头来的?”
“是的”
韩海明听到如此答话,心下好像得到不少安慰,只听他喃喃地道:“那一定是了!”
断指童见韩海明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知道他的伤势颇为严重,自己又是刚受过重伤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望着韩海明,不知如何是好。
韩海明伸出一双颤抖的手来,紧紧握住断指童与蓝毛女的手,热泪盈眶,呜咽着对两人道:“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找我们?”
“是的,八年来,我一直都在打听你们的下落,如今我虽然死在无耳道长手下,也可以安心了。”
两个听到“死”字,更是着了慌,同声喊道:“前辈,您……”
“我就是你们失踪多年的爹爹,江湖上传言我已死去八年,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候机会报仇,唉!”
韩海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往事的创伤,使他泣不成声.断指童与蓝毛女一面哀号,一面喊道:“爹爹!您的伤……”
“我的伤已经没有救了,你们要记住替爹爹报仇,替你娘报仇!”
“娘的仇人是谁?爹爹。”
“也是他,无耳道长。”
断指童一心想着报仇,想着无耳道长,化悲伤为愤怒,剑眉猛张,英气凌人。
这时,韩海明的精神已经恍惚,强忍着周身的痛苦,沙哑着喉咙,断断续续地道:“以后遇到奇人,要虚心向上,好替爹娘报仇,还有,还有这个……”
韩海明的气力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低,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块彩色丝巾,递给断指童道:“这个……你……收起来……,人间……三宝,报仇。”
断指童接过彩色丝巾,惊疑参半,这东西不是在一目泪尼手里,怎么会……
转念之间,韩海明喘过最后一口气,含笑撒手归西,
“爹爹!”
蓝毛女首先哭了起来,断指童较为理智,只是把伤感的泪水,往肚子里边流。
兄妹俩在林中找得一块隐秘之处,把韩海明的尸体埋好,站在坟前,一时不知去向。
本来,这两人报仇心切,只是不知仇家是谁,与师父别离时,只告诉他们,母亲的名号是“多情女”并再三嘱咐,在江湖上不得提起师承门派,因为天地二煞当初留他们时,是瞒着天外一邪的。
经过天地二煞八年的调教,断指童与蓝毛女的武功,应该达于炉火纯青之境,可是二煞教他们是抽空而为,没有把全部精神放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的武功,除了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绝招之外,其他的,只替他们打好了内功的根基,便于修炼而修,因些,在与遁世一狂比掌时,终至抵不住浑厚的压力而受伤。
午夜过后,海边人影不绝,一个比一个神秘,一个比一个紧张,尤其是海口码头附近,更显得杂乱异常,没有一点安静的气氛。
两个人转了一圈,又沿着海边走向僻静的一方。
“哥哥,我们现在到那里去呢?”蓝毛女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何去何从。
断指童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该到那里去,还是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就坐了下来,面对着汹涌的大海,更觉得前途渺茫,假如没有受伤,他们也可以带着丝巾到东海去,可是现在,内伤受得过重,时而隐隐作痛,连生命都不晓得能维持到几时,还谈什么别的?
“爹爹死得太惨了!”
蓝毛女想到去世不久的爹爹,悲从中来,低头抽噎不已,断指童也咬牙切齿地道:“无耳道长,有朝一日,我非亲手宰掉他不可!”
“可是,我们的伤……”
“伤?怕什么?有勇气,有决心的话,绝对死不了!”
蓝毛女沉思片刻,又道:“哥哥,这彩色丝巾不是在一目泪尼手里吗?怎么会被爹爹拿去?”
“谁晓得怎么搞的!”
“要是我们也能到东海去,找到人间三宝,爹娘的仇就不愁没法报了。”
“怎么去呢?”
“我不晓得。”
“唉!”谁叹了一口气?
蓝毛女看看断指童,断指童又看看蓝毛女。
两人都现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不对!这声音不像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所能发出的,因为那显得太苍老了。
“你们也想到东海去吗?”
两人闻声,同时回头一看,啊,这是——
一袭鹅黄色绸质长袍,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一张红润慈祥的面孔,神态飘然,笑容可亲,这是一个令人一看之下,不觉油然起敬的老者。
两人立起身来,断指童道:“问这个干什么?”
“假如你们要去的话,我可以免费带路。”
“你和我们兄妹素不相认,有什么理由要你这样做呢?”
“常言道,助人为快乐之本,假如我能够带你们去的话,又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不必这样做呢?”
断指童看老者的相貌,不像是个坏人,很想跟他到东海去,蓝毛女却在一旁问道:“你说要带我们去,船在哪里呢?”
“船当然是在海上啦!”
老者当时伸手往海面上一指,两人顺着方向望去,海上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正待发问,老者笑道:“别急,跟我来。”
两人跟着老者走到水边,老者作着手势高声喊道:“鲸儿,快来!”
离海岸约有五丈之地,突然从水中钻出一个庞然大物,直向岸边游来,那是一条鲸鱼。
这鲸鱼居然肯听老者指挥,游到岸边时,身子一个旋转,头朝里,尾向外,平平稳稳地停住。
“两位请!”
“老前辈先请!”
三人跨上鲸背,神鲸飞也似的向海游去。
乘长风,破万里浪,眨眼之间,再回头看时,岸上景物,已经模糊不清。
黄衣老者脸上始终挂着可亲的笑容,望着两人不言不语,态度令人莫测高深。
又走了一段路程,神鲸的速度慢慢减低,宽阔的鲸背,像只巨船,在惊涛骇浪中,坐在上面,比坐船还要平稳。
断指童与蓝毛女伤至内脏,体力渐感不支,呼吸越来越显得急促,黄衣老者见状,面色一沉言道:“你们两个可也是去寻什么人间三宝的?”
“我们……”
断指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老者又道:“太难了!天下多少英雄豪杰,都想占为己有,你们两个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可是,我们有……”蓝毛女脱口而出,丝毫未加考虑,说到一半,突然又把话收了回来。
“你们有彩色丝巾是不是!”
“你怎么晓得?”
“哈,我要不是晓得,天下恐怕再没有别人会晓得了。”
黄衣老者神秘地笑了半晌,一收脸上笑容,伸手向断指童道:“拿来给我看看!”
“老前辈,您……”断指童一听老者要彩色丝巾,脸色不觉一变。糟糕,难道他故意把他们骗到海上,是要抢夺他们彩色丝巾?
果真如此,他们不是要束手待毙了吗?
“老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断指童心里有些不大高兴,黄衣老者却爽朗地笑道:“傻小子,别那么紧张,这东西送我,我都不要。”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呢?”
“我是想着一看这块丝巾,是不是假的?”
“假的?”
断指童一惊,差点跳了起来,蓝毛女更觉其中必有蹊跷,迫不及待地问道:“难道这彩色丝巾,不只一块吗?”
“嗯。”黄衣老者颔首答道:“据我所知,今夜海滨之上,至少有七八个人拥有彩色丝巾。”
这一下断指童与蓝毛女都呆住了!
想不到自己认为旷世难得的珍宝,尚有真假之分,断指童急忙拿出藏在怀中的彩色丝巾,双手递给黄衣老者,心情颇为不安地道:“老前辈,您看我们这一块,是真的还是假的?”
黄衣老者接着丝巾仔细端详,半晌,脸一沉,一双锐利的眼光,紧逼着断指童与蓝毛女。
蓝毛女被他看得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问道:“是假的?”
黄衣老者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沉默良久,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断指童更沉不住气了,小心翼翼喊道:“老前辈,老前辈!”
黄衣老者止住笑声,恢复了原有的神秘表情,指着断指童轻言道:“你们这一块是真的!”
“啊!”断指童与蓝毛女同时惊呼一声,总算放下了心,接着,断指童往黄衣老者面前一跪,脱口哀求道:“晚辈尚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前辈可否答应?”
“你说说看。”
“晚辈兄妹两人,适才为遁世一狂掌力所伤,行功不利,请老前辈赐予治疗。”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黄衣老者脸上透过一层阴影,不住地摇头,轻叹一声之后,继续说道:“遁世一狂的掌力非比寻常,你们不仅受了他的掌伤,而且受了他的毒掌!”
断指童与蓝毛女瞪大了眼睛,嘴巴动了几次,没有说出话来。
黄衣老者又道:“你看你的手!”
断指童抬起手一看,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原来一双手已经红肿,再卷起袖子一看,两只胳膊也肿了起来。
蓝毛女的情形并不比断指童好,除了手臂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红肿,连清秀美丽的面孔,也开始呈现红肿的现象。
两人相对低泣,无声泪水,挂在这一对苦命的兄妹的双颊上,凄惨已极。
黄衣老者于心不忍,好言安慰道:“‘骷髅毒’举世丧胆,不过回到家里,我一定设法给你们驱毒。”
言毕,对着海天远处,引颈高歌。
歌声激厉抑扬,诉不尽人生悲欢离合。
看样子,这老者有着满怀的心事,不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为什么都显得这样神秘呢?
断指童与蓝毛女悲叹自己的身世,无暇顾及老者的忧郁。
“快到了!鲸儿,再加点油吧!”黄衣老者唱完了歌,心急于替两人疗伤驱毒,再三催促神鲸速行。
那神鲸也好像真解人意,两只巨眼发出火样的精光,眨了两下,电驰而去。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将亮,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黄衣老者喊了一声:“到了!”
话一出口,神鲸熟练地一个纵跳,身体离开水面,直拔而上,高过百丈,穿入云霄,凌空而行。
这时,黄衣老者一手抓紧断指童,一手提着蓝毛女,从神鲸背上跳了下来。
断指童与蓝毛女像小鸡似的,被提着由高空直降而下,正自惊惶失措,脚已着了陆地。
环顾四周,荒林丛丛,他们刚好落在林中一块巨石之上,遥望远处,神鲸在空中美丽地一个翻滚,向林边摆摆尾巴,逍遥自在地潜入水中去了。
对于这种充满刺激性的惊险奇遇,断指童与蓝毛女都感到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怎么来的?
神鲸居然有如此高的武功,这黄衣老者更是不可思议了。
越想越觉得这老者太过神秘,令人费解的地方太多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为什么住到这样的地方?
神鲸是哪里来的?
为什么会听从他的指挥?
还有——
这地方是岛呢?还是陆地呢?
既然住在东海,离万丈崖不知有多少路程。
断指童与蓝毛女神智虽尚清醒,由于剧毒攻心,体力衰弱到了极点,黄衣老者扶着两人,运起功力,向着住所行去……
黄衣老者的住所,位于荒林中央,三人穿过丛林,眼前现出另外一个世界。
梨花野草,杂然相生,别有一份清香味道。梨花之中,一栋茅屋,脱颖而出,令人颇有飘然隐逸之感。
三人来到门前,门自动地开了。
屋里走出一个含笑的少女来。
她笑着跑到黄衣老者面前,牵着老者的手,看看断指童,又看看蓝毛女,最后,又用一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睛,望着黄衣老者。
黄衣老者抚着她的一头秀发,笑道:“梅儿,快招呼两位客人。”
那被唤作梅儿的少女,向蓝毛女点头笑了一下,又向断指童点头笑了一下,笑完,一扭腰,脱开握着老者的细手,一溜烟跑进屋里。
进屋之后,回过头来,又向断指童笑了一下,这一笑,没有点头,只是红晕了双颊,更显得娇滴妍艳。
断指童看到最后是一笑,心情有些异样,伤处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不少。
这梅儿是谁呀?
身穿粉红罗衫,肩披乌黑长发,腮边没有酒涡,但有此酒涡更为动人的情态。
梅儿见了黄衣老者,既不喊爷爷,又不叫师父,只是笑着拉着手,那份娇劲儿,真能使人心荡神怡,可是——
她为什么连句话都不说呢?
假如能够听她说几句话,那声音,恐怕更要迷人!
可惜的是,她自始自终,不肯说一句话!
黄衣老者扶两人进屋坐下,匆匆地又走了出去。
正午时分,黄衣老者回来,手里拿着一棵青草。
断指童与蓝毛女已经昏迷不省人事,尤其是蓝毛女,一张惹人爱怜的脸蛋儿,此刻肿得五官不辨,断指童的身体,已经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黑。
梅儿见了黄衣老者,脸上不再存在笑容,恐惧的内心,由明亮的眸子里透了出来,她指着蓝毛女,又指断指童,眼角间滚出同情的泪来。
黄衣老者的表情,也非常沉重,当下赶紧将两人平放床上,一边撕开刚才带回来的青草,塞入两人口中,一边喃喃自语:“二十年来,遁世一狂的掌毒,没有任何人能够解除,今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棵‘七毒草’,凭它百年所成的剧毒来以毒攻毒,看看你们俩的运气如何。”
说着,又从墙上取下一紫色的金葫芦来,打开塞子,一股奇酸溢出,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
老者依次向两人口中倒入许多酸液,将“七毒草”冲入肚中,不到一刻工夫,事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断指童与蓝毛女吃下“七毒草”后,心如虫噬,猛吼一声,在床上乱踢乱抓起来。
其情境,有若孕妇临盆,惨嗥凄号,不忍卒闻,就这样足足叫了三个时辰,才慢慢安静下来。
汗水湿透他们的衣裳,黄衣老者叫梅儿给他们擦干额上的汗珠,由于过度劳累,连喘息的声音,都几乎听不清楚。
黄衣老者守在一边,等待变化,这是他第一次的试验,为了救这两个孩子,他不得不做一次最大的冒险。
“七毒草”含毒甚烈,据说百年之久,始能长成一棵,由四片长叶合成,乍看起来,和普通青草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当你仔细看过之后,你会发觉每一个地方,都与普通青草不同。
根据药书记载,这“七毒草”用来毒人毒畜,万无一失,而且沾唇即死,今日黄衣老者知道断指童与蓝毛女中了遁世一狂掌毒,知道天下无药可医,绝望之余,才想起这“七毒草”来。
以毒攻毒,其理自古有之,断指童与蓝毛女受到两大剧毒在体内搅抖,痛苦自是当然,经过一番挣扎,现在两人都安静了。
黄衣老者目不转睛地,盯在蓝毛女脸上,心中默祷上苍,能够赐予些微奇绩,来解救这两个不幸的苦海孤雏。
一会儿,奇绩真的出现了!
蓝毛女肿得发黑的面孔,逐渐恢复原形,黄衣老者解开断指童衣扣,身上的肿也消了,两人呼吸均匀,刻已安详的入睡。
黄衣老者舒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屋外。
“看着他们,给他们准备点吃的,等我回来。”
梅儿乖乖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目送老者远去,这才跑回屋内。
屋内,断指童与蓝毛女都已熟睡,梅儿待地烧了两碗补汤,拿了些野果,放在断指童床前,顺手拉过一个凳子,靠床坐了下来。
她——双腿交攀,以手托腮,弯腰俯视,死死地望着断指童熟睡的脸孔出神。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喜欢看这张睑孔,那上面除了眼睛、鼻子、嘴巴以外,并不比别人多什么,但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那样爱看。
她望着断指童的嘴巴,断指童笑了,这是梦的微笑,梅儿也跟着笑了,而且还用一根手指拨弄了一下。
断指童翻了一个身,背向着梅儿,梅儿不高兴了,噘着小嘴巴,一跺脚,站起身来,把凳子搬到床前的另一边,又坐了下来,像方才一样,以手托腮,凝视出神。
天不晓得什么时候暗了,屋里已经漆黑,今夜,明月似已别有所恋,不再赐予人间光华。
骤然之间,闷雷数声,惊醒了出神的梅儿。
她连忙揉揉眼睛,离开床前,点起灯来,回头看床上,断指童正襟危坐,问梅儿道:“姑娘,请问老前辈呢?”
梅儿没有答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外面,然后,双手胸前并拢,表示说,黄衣老者打坐去了。
断指童看看向在另一床上的蓝毛女,睡意正浓,没有叫她,心想趁着老者尚未回来,不如先调理调理原气,就在这时,梅儿端上一碗汤来,递给断指童,示意叫他喝下。
断指童伤后,已经一天不进饮食,饥肠辘辘,所以连忙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喝完了汤,顿觉精神百倍,断指童把碗放在床边桌上,对梅儿道:“谢谢姑娘。”
梅儿从桌上拿起碗来,红着脸,笑着走开了。
剩下断指童,望着她窈窕动人的背影,突然产生了无限遐思,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居然对异性的刺激,有了异感,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极力稳定自己情绪,心里不断地劝着自己道:“断指童,父母血海深仇未报,武功未成,怎能作儿女私情想!”
梅儿又笑着出来了,坐在断指童床边的凳子上,望着断指童,盈盈而笑。
笑得断指童有些尴尬,看得断指童有些发窘。
一个男孩子,在女孩子面前,显得羞人答答的,倒是天下少有。
断指童被梅儿看得心里发慌,坐在床上,弄得手足无措,这种场面太使人难堪了!
他想以谈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于是,试探:“我叫断指童,请问姑娘——”
“……”梅儿眉头一扬,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次见面,我竟如此唐突,尚请姑娘不要见怪。”断指童得不到回答,深恐梅儿生气。
可是梅儿呢?依旧把肩头一扬,笑着摇了摇头。
这可把断指童弄得没办法了!
不管怎么样,她就是不跟你讲话,不生气,也不发火,光笑——总不会不对吧!
断指童想了一下,又道:“请问姑娘,老前辈是您的什么人?”
“……”梅儿笑得更甜,头摇得更紧。
这算什么名堂?
梅儿不火,倒把断指童给惹火了?
当时,霍然走下地来,怒言对梅儿道:“难道我断指童没有资格与姑娘讲话吗?”
“……”
虽然断指童已经生气,梅儿依旧没有对他答话,这姑娘也真怪,和人家说几句话,也少不了什么,干嘛要这样吝啬呢?
断指童怒目微张,瞪着梅儿。
梅儿又摇了摇头,只是这次不再微笑,代替笑的,是一脸的凄楚神情。
她以一双润湿的眼睛望着断指童,像是哀求,又像是乞怜,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一旁又向断指童慢慢地摇着渐渐低下的头。
“啊!”断指童如梦初醒。
断指童恍然大悟道:“姑娘,请你原谅我吧!”
“……”
梅儿眼睛睁得圆圆的,委曲的泪水,泉涌而出,望着断指童看了半天,忽然扭头向门外奔去。
“姑娘,姑娘!”
断指童急忙追了出去,梅儿头也不回地,在林深处飞驰。
天上乌云密布,雷声轰轰,倾盆大雨,骤然而降。
雨点打在梨花之上,煞是一幅人间奇景,断指童无心留意雨打梨花,夜雨中,狂喊着,追逐着!
夜太深了!雨太大了!
断指童失去了梅儿的影子,仍旧力竭声嘶地叫着:“姑娘,姑娘!”
大地苍茫,对于断指童的呼喊,没有一丝反应。
断指童的脚步,逐渐缓慢下来,骤雨浇湿了他的全身,他摇摇晃晃地,徘徊在迷糊不清的路上,深自悔恨自己的愚蠢与大意。
人——假如能够讲话,哪里不有愿讲话的道理?
尤其是对一个自己一见钟情的人!
梅儿绝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想以虔诚的微笑,来弥补言语上的缺陷,然而断指童却抹杀了她仅有的自尊,掀起了往事的悲痛浪潮,所以,她无法再忍受了!
上天对于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竟忍心剥夺她言语的权利,实在太不公平了!
断指童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愤怒的雷吼,像是向他提出抗议,他的心烦乱到了极点。
“孩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路边古树下,黄衣老者肃然而立,身上滴雨不沾,见到断指童,甚感奇怪。
断指童看见黄衣老者,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言道:“不好了,老前辈,梅儿跑了!”
“梅儿?”一听说梅儿跑了,黄衣老者也着了慌,急问道:“怎么回事?”
“我和她讲话,她一再不理,后来,我一生气,她就哭着跑了出来。”
断指童急得气喘如牛,黄衣老者去连呼:“糟糕,糟糕!”
“老前辈,您看她会到哪里去?”
黄衣老者没有答话,只叫断指童快走。
路上,黄衣老者有头没尾地自语道:“已经好几年没发生这种事了,上次差一点送了命!”
断指童闯下大祸,不敢多言多语,紧跟在黄衣老者身后,默默而行。
“梅儿,听师父的话,千万别——”一阵雷声,掩住了黄衣老者的说话。
这时,他们已经走出荒林,来到一座山下。
断指童抬头往山上一看,心里猛然吓了一跳。
原来山顶之上,一个凉亭,凉亭边正站着一个少女,面对着浩瀚大海,茫然若失。
黄衣老者一提断指童,几个起落,纵至山顶。
“梅儿,梅儿,你怎么啦?”黄衣老者紧抓住梅儿的手,将她搂在怀中。
断指童走上来,痛心疾首地道:“姑娘,一切都是我不好,请原谅我吧!”
这个激动的少女,从黄衣老者的怀里转过头来,脸上雨点泪珠混成一片。
她哀伤地向着断指童歉然一笑,又慢慢抬起头来,对着黄衣老者注视良久,好像是说:“师父,想起爹娘,我心里太闷,所以跑到这里来舒散一下,真不该让您老人家担心。”
黄衣老者低头抹了抹梅儿腮边的泪痕,言道:“好孩子,快跟师父回去吧,着了凉又要生病啦!”
梅儿回头望了望呆立着的断指童一眼,默默地跟着黄衣老者下了山来。
雨停了,明月又撒下皎洁的光辉。
梅儿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痕,不时向断指童报以安详的微笑,好像在说:“为了我,让你淋得全身,湿透了,原谅我吧,只要你能晓得不是故意不跟你讲话就好了。”
这一个纯洁,善良的,多情的,痴情的女孩子,她不愿因为自己,而使任何人不高兴,所以不管内心如何痛苦,她总是露出一副可亲的笑容,让别人以为她的心情是安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