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烏刃按央落雪開出的藥方去抓藥,再等藥鋪的人熬藥,再等央落雪睡醒喝藥,已過了大半天。從虛餘寺到娑定城原來只要一天的行程,他們前後加起來花了兩天整。
黃昏時候終於抵達。
娑定城中神兵無數,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兵器買賣地。更兼一直為大晏軍隊提供精良兵器,甚為當朝器重,在朝在野,都極有份量。但它的所在地,卻一直如同迷霧。
去過的人只知道首先要去一個小鎮上找一個老婆婆。如果城中同意進入,老婆婆會給你喝一碗湯。然後你會小睡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一個鳥語花香屋檐飛翹的所在。
因為這樣,許多人都叫那位老婆婆為“孟婆”。而那碗湯,就是“孟婆湯”。央落雪跟着大小姐進城,當然不用喝孟婆湯。但他喝不喝,也沒有差別。他給自己開的藥量很重,自從喝了藥,就一直沉睡。到達的時候,百里無雙撩開車簾往裏看了一眼。他的長髮水一樣鋪在墊上,面頰和鼻尖不再像上午那樣紅,顯然藥效開始發揮作用。
百里無雙留下金戈烏刃侍候,等他醒了,再帶他去客房休息。
可是央落雪睡到半夜也沒醒,初春的晚上冷得很,金戈烏刃決定給自己抱牀被子來。就在兩人離開之後,馬車裏有了動靜,車簾被掀開。
剛剛睡醒的藥王谷大弟子視線還有些模糊,只覺眼前的一切都渾沌不明。一陣冷風吹過來,他打了個寒顫,頭腦瞬間清醒起來。這才發現,他孤零零地躺在馬車裏,而馬車孤零零地躺在某個陌生院落裏。天地間黑沉沉一片,四周飛檐屋脊隱隱鋪向天邊。
這裏應該是娑定城。但,作為被娑定城大小姐請來的客人,他為什麼會被人扔在這裏置之不理?
一口冷氣從氣海抽到腦門,央落雪咬着牙下了馬車。剛從被窩裏出來的熱身子經冷風一吹,渾身汗毛都豎起,他將馬車裏的被子裹上,喃喃道:“百里無雙,不要讓我看見你。”
這個名重江湖多年的兵器之城,在黑夜裏看來龐大深長,如同沉睡的巨獸,而他就是在巨獸肚子裏迷路的人。黑夜裏完全辯不了方向——他也無從分辨,反正有路便走。
夜太深,一路上沒有看到半盞燈光。不知走了多久,好容易看到一片燈光,跟一路的黑暗不同,這個院子燈火通明,門額上三個大字:蟲二院。
裏頭絲竹聲聲,不時有笑語傳出來,熱鬧得很。
屋子裏熱鬧極了,有人彈琴,有人吹笛,有人唱曲,每一個都是美人。當中一名披着外衣的少年,面龐流麗呈光,整個人如同剛同枝上摘下的薔薇。
央落雪踢開門進去,一點兒也不客氣。薄薄的唇角抿得緊緊的,眸子裏有冷光。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張冷冰冰的臉。
看到門前的不速之客,屋裏的人愣了愣。央落雪的腳步沒有停留,一面走,一面道:“準備一間乾淨屋子,一桶乾淨熱水,再把百里無雙給我叫來。”
屋內温暖,他鬆開被子,白衣藍袍如月邊白雲,在一羣華服環翠中分外白皎潔。他走到桌旁,提起筆來,在紙上寫得龍飛鳳舞,道:“照這個方子熬藥湯來。”
他半夜跑到別人的屋子裏,就好像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眼前的人,好像都是藥王谷弟子。屋子裏的美人們好像呆掉了,薔薇般的少年臉上,卻慢慢有了一絲笑意,“伴雪,還不去叫大小姐來?掬霜,聽雨,去準備熱水。”
接着,他從美人的懷抱裏站了起來,含笑問:“央神醫還有什麼需要?”
央落雪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少年出奇的美貌,一張臉在燈下如同水晶一樣耀眼,“你認識我?”
“你穿白衣藍袍,必然是藥王谷的大夫。我不知道除了大弟子央落雪,還有哪個大夫敢直呼娑定城大小姐的名字。”少年微笑着,輕輕眨了眨眼,“聽説神醫從不出谷應診,可真是稀客啊。”
這少年應該比央落雪年紀小,但那雙純淨的亮眸子卻讓人一眼望不到邊。央落雪一時猜不到他的身份。那邊廂,掬霜聽雨已經準備好熱水。連續兩天窩在馬車上,已經是有潔癖的央大夫能夠忍受的極限,他將整個人埋進裝滿熱水的寬大漆木桶裏,長髮如水草一樣在散開來,浮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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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無雙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伴雪告訴她有客人在蟲二院。能夠得到蟲二院通傳的客人,絕不是普通客人。兵器買賣原本有專門的長老負責,但因為是蟲二院的人來通報,百里無雙披衣過來。
“譁”地一聲,水花濺出來,頭從水底冒出來。百里無雙沒想到客人是在洗澡,正要回避,忽然看到那人長髮貼在腦後,露出整張面孔,濕淋淋地。
“央落雪?”百里無雙呆了呆,“你怎麼在這裏?”
她驚訝的樣子跟平時冷漠孤高的樣子有點有兩樣,輕輕挑眉,眼睛微微睜圓,女孩子應有的柔軟在五官細微的變化中顯現出來。
不知怎地,這紅衣高髻的身形一出現在面前,他一肚子的火氣卻像是被水澆熄,滋滋冒出青煙。那感覺就像一身力氣使不出。真沒道理。他有些惱怒地將水瓢扔進桶裏,道,“不在這裏,我該在哪裏?馬車裏麼?”
“你醒來沒看到金戈烏刃麼?”
央落雪“哧”地一聲,冷冷道:“好笑,你的侍女,倒問起我來了。”
他的面色很是難看。百里無雙怔了一下之後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大概一時金戈烏刃走開時他醒來,以為她把他丟在馬車上不管。這個人本來就是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眼下自然要發一頓脾氣。
門口傳來一陣藥氣,兩個丫環抬了一小盆湯藥過來,正要倒進熱水裏,央落雪瞥了一眼百里無雙:“讓她來。”
果然,發作了。而且不再是嘴上刻薄,他直接指使娑定城的大小姐做下人的活。
但是奇怪地,這一次沒有以前那種胸悶的感覺。她知道他的脾氣,知道他要發泄自己的不滿和惱怒。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所以當他做出來的時候,就不覺得什麼了。——原來所有的尖酸刻薄,只是因為格外敏感,所以格外囂張。
——名滿天下的央神醫央落雪,這個時候就像一個賭氣的孩子。
百里無雙挽起袖子,彎下身去提起桶,將藥湯倒進去。
他沒有去看她的臉,只看到藥湯如墨汁一樣化開在熱水裏,一朵一朵驚開墨色的花。還有她握住盆邊的手指。她的手指和她的身形一樣,遠比一般女子修長。這是握劍的手,鑄劍的手。從這雙手裏出來的劍,名字高高地掛在神兵榜上。
那樣高傲的一個人現在會是什麼表情?憤怒麼委屈麼氣憤麼?眉心的紅芒是否血一樣濃烈起來?要折辱她就是他的目的啊,可是想象出她冰雪般的面龐湧起屈辱的情緒,竟像是隻爪子輕輕抓撓他的心,每一個毛孔都暴躁起來。
他猛然在水裏翻了個身,水花濺出來,悶聲道:“你出去。”
百里無雙帶上門出去。
央落雪將整個身體全泡進水裏。水裏充滿藥的氣味,這是他最熟悉最熟悉的味道。每每聞到這樣的味道,他的心都會平靜下來。
可是這次,心裏莫名焦躁。就像拳頭揮出去的最後一刻生生地把所有勁力收回來一樣,力道全反彈到自己身上。
這讓他有一種説不出來的的氣悶,説不出來的沮喪。
不是發現自己無法治好唐從容時挫敗的沮喪。
也不是發現小研的絕症時無力的沮喪。
這沮喪像一隻壞脾氣的貓住在胸膛裏四處抓撓,真讓人煩躁。
他沮喪地將自己埋得更深,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這個容易混亂又莫名其妙的央落雪真是糟糕透了,根本不是平常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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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無雙走出來的時候,看見少年坐在亭子裏,遙遙向她一笑。這一笑星空彷彿都亮了起來。
百里無雙過去坐下。
“姐姐真是有辦法,連央落雪也能請到。”少年斟了一杯茶給她,“只是這位神醫看起來跟傳聞中一樣難侍候啊。”
“請他的確不容易。”百里無雙道,“他是藥王谷大弟子,城中要以貴賓之禮款待,既然你在家,就由你來主持。”
少年笑:“這麼個燙手山芋想丟給我?我不要。我約了朋友到洛陽等牡丹開,明天就要出門了。”
百里無雙的眉頭微微攏了攏:“無憂,你是娑定城少主,城裏的事,難道你就這樣一直不聞不問?”
“錯了,姐姐。”百里無憂笑道,“娑定城真正的主人是你哦。”他的面龐如同水晶一樣美麗,眼睛温潤如同晨星。娑定城少主百里無憂有着著名的美貌和巧手,他的手可以做出世上最精巧的首飾,也可以給美人畫最娟秀的蛾眉,只是,不鑄劍,不理正務。從十六歲起,百里無憂就再也沒有進過北凌樓。
“總之,一切有姐姐就可以了。”説着,他站起來,用下巴點了點那邊門口:“央落雪出來了。”説罷,轉身從亭角隱出去。
央落雪從房內出來,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腦後,身上有股極清淡的藥味。
百里無雙走過來,道:“我已經安排好了客房,跟我來。”
央落雪淡淡道:“馬車。”
百里無雙微微一愣。
央落雪轉過身來,淡淡眸子望向她,眼睫如一條墨線,“回藥王谷,只要馬車就夠了。”
“你忘了你答應過替我師父診病麼?”百里無雙眉頭微皺,“央神醫,你要食言?”
“是。”央落雪答得安靜又幹脆,“我高興。”説着他便往前走,不再理會她。她看着他的背影,高聲道:“央落雪!”
央落雪的腳步沒有停,她領教過他的任性,知道這樣一個人真的決定做什麼沒有任何道義信條可以束縛他。好容易將他請來,一路諸般忍受,到了最後關頭卻功虧一簣。百里無雙凌空掠過來,落在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眉毛挑起,眼睛裏有一絲怒氣,“你到底想怎樣?”
“我到底要怎樣?”她看上去倒比他還要理直氣壯,央落雪咬了咬牙,再也維持不住面上淡然的表情了,“進城就被扔在一邊,你還問我到底要怎樣?!是你求我來,不是我求着你要來!娑定城死人了麼?起火了麼?塌房子了麼?百里無雙,到底有什麼理由這樣待我?你説!”
這個男人的舌頭比市井婦人還要毒!百里無雙惱極,“早知道我應該直接拖你下馬車!何必顧慮你有病在身需要休息?我怎麼會請你這樣一個根本不顧病人死活的大夫來救人?——是我瞎了眼!”
大概有生以來,兩個人都沒有過這樣臉紅脖子粗的時刻。
從少年起就成為當家人,從小就站在家門的頂端,早已習慣了所有人都在面前俯首貼耳,和所有人的溝通對於他們來説只是“吩咐”。早忘了怎樣表達自己的情緒與心意,也忘記了怎樣從三言兩語裏猜出對方的心思——因為從來只有別人猜他們心思的份啊。
“糟糕,吵起來了。”隔着半個院子,在一扇窗户下伴雪有些擔心地道,“少主要不要出去看看?”
“為什麼要出去?”黑暗裏百里無憂的肌膚閃着玉一樣的光澤,他悠然地看着院中的兩人,“你見過大小姐跟人吵架的樣子麼?”
伴雪搖頭。大小姐在娑定城一直如同神明一樣存在,不喜不怒,不動聲色。
“那麼,就好好看吧。多麼難得呀,自七歲之後我就沒見過她發脾氣呢。”聲音裏有絲説不出的慵懶,少年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不愧是我的姐姐,連罵人的模樣都這麼氣勢呢。”
一陣冷風吹過,央落雪的頭髮還是半濕,一經風,冷得打了個寒顫,一顆心也同樣打了個顫。從她咬牙切齒的話裏,他聽出了一個自己想也沒有想到的原因,呆了呆,“你是因為擔心我才沒有叫醒我?”
“我雖然不懂醫術,但也知道治傷風最快的辦法就是喝完藥矇頭大睡。”百里無雙恨恨道,“金戈烏刃在馬車旁守了一夜,你偏巧在她們不在的時候醒來!”
用過金針度穴的身體會有多虛弱,她十歲時候就知道。當年的藥王足足休養了半個月才恢復,而他在換脈第二天就感染了風寒。雖然喝了藥,也不容小覷,所以她才沒有叫醒他。哪知老天爺故意開她的玩笑,生平第一次細了心,好心卻沒有半分好報,她憤然一拂袖,“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不送!”
央落雪卻沒走。初春的冷風吹在他半濕的發上,吹在他白晰純淨的肌膚上,明明是冷的,心裏卻像是籠着碳火,暖洋洋,酥麻麻。那些又是憤怒又是焦躁又是沮喪的情緒,忽然之間像是被這碳火暖化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裏輕快起來,連頭髮都要飛揚起來,他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院子另一邊的伴雪不解:“少主,他笑什麼?”
“誰知道呢?”百里無憂有點惆悵,“哎,可惜,這麼快就吵完了。”
百里無雙也怔住,難道他氣瘋了?不,他的眼眸清澈,笑容也是温暖的。這是正常人才有的笑容,可他的情緒反覆實在太不正常。
啊,看她微微驚異的樣子,眉梢輕輕挑起來,眼睛微微睜圓,這樣的清淺,春夜裏彷彿聽得到草木生長的聲響,萬物葱籠,央落雪只覺得有一串串的氣泡從心裏咕嘟咕嘟冒出來,升到星空下。呵,明天一定會是個大晴天。
他笑眯眯地問:“你剛才説給我安排了客房是麼?”
百里無雙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因為不知道這個人的真正心意。江湖風雲榜上説他“性格古怪,喜怒莫測”,這八個字真是評到了骨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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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央落雪安排的客房是一座院落,名字叫做“扶柳軒”。
昨晚住進來的時候沒有細看,今天清晨起來,才明白這裏為什麼叫做“扶柳軒”。院中種滿柳樹。初春時候,柳樹剛剛吐出一星碧芽,遠遠看上去如煙如霧,一帶溪水引進院子,聽得到汩汩流動的聲響。
“嗯,賣兵器果然比賣藥賺錢很多。”央落雪在院子裏逛了一圈之後,得出這樣的結論。
藥王谷可沒有這樣考究的院子。
“所以開支也大很多。”百里無雙道。
“不錯,不説蓋房子的花費,只是派人打掃看護就要花不少銀子。”央落雪説,“相比之下,藥王谷的幾間竹屋真的很省錢。”
百里無雙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昨夜頭髮未乾就吹了冷風,他的傷寒看上去又重了一些。眼睛裏始終水光緻緻,説話時也帶着鼻音,卻難得地極有聊天的興致。再這麼聊下去,也許離午飯也不遠了。她咳了一聲:“央神醫,我們該去松風院了。”
“嗯,好。”
今天的央落雪看上去好説話極了。流水一樣的長髮披在身後,風來輕輕拂動。淡淡陽光照在他純淨白晰的肌膚上,如明玉一樣。他的嘴角始終帶着一絲淺笑,顯然心情極好。
可不知為什麼,百里無雙卻總有幾分提心吊膽。
在他替大師父診脈開方之前,她這顆心估計要一直提下去。
這就是跟喜怒無常的人相處的痛苦吧。你永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喜,什麼時候怒。一面看着他笑,一面擔心着他下一瞬突然翻臉。
喜怒無常的央大夫欣賞着左右景緻,忽然從懷裏摸出一隻小瓷瓶,遞給她:“喏。”
“什麼?”
“消除疤痕的藥。”
“給我這個做什麼?”
“你跟展元動手時的傷口雖然沒有大礙,恐怕還是會留疤。”
“我的傷口從不留痕。”她將一隻手心攤開給他看,果然白玉無瑕。幾天之前的傷口,真的一點痕跡也沒有。
“奇怪。”央落雪眉頭微皺,“血肉之軀的傷口,不可能痊癒得這樣快。”他扣住她的脈門,體內劍氣沉穩如常,這也是劍氣的能力之一麼?
“我向來如此。”百里無雙將藥瓶遞過去,“還你。”
央落雪卻沒有接,他的頭偏過去,“給你你就拿着,哪有送出去的東西拿回來的道理?”
“可我用不上,豈不浪費?”
央落雪霍然回過頭來,臉上已經有了惱意,面頰微微發紅。
百里無雙知機地將瓶子收進袖子裏。
松風院和扶柳軒只隔着一道遊廊的距離,很快便到了。央落雪只見一名三十上下的娟秀女子走出來,他微微“咦”了一聲,低聲和百里無雙道,“我以為娑定城只有你一名女劍師。”
“娑定城有許多女劍師。”
百里無雙的聲音也放得低,大師父只見兩人並排站着,説話時頭微微靠攏,異樣的親密,微微一笑,“回來了?重離劍怎樣?”
“煞氣仍在。”百里無雙説着,將央落雪介紹給她,她有些驚訝:“央神醫!我可聽説央神醫從不出谷應診啊。”
“凡事總有例外。”央落雪臉上帶笑,“請伸出手來。”
他笑容清淺,舉止温文,一點也不像傳説的那樣難以親近。大師父看看他,又看看百里無雙,再想想兩人方才低語的樣子,臉上露出一絲奇特的笑意來。
可央落雪的笑容,卻在指尖搭上大師父脈門的時候消失,眉頭也漸漸皺起。
能夠讓名滿天下的央神醫皺眉的病,會是什麼病?丫環們都忍不住擔心起來,卻見央落雪站起來,望向百里無雙,“這只是氣虛!”聲音裏好大的不滿。
“你也説是氣虛?”百里無雙微微皺眉,“大夫們都説氣虛,可是,單是氣虛怎麼會這麼久都治不好?大師父身體越來越差,一天只睡一兩個時辰,吃得也越來越少……”
“少眠,少食,少動,神弱氣虛,就是個虛症!”央落雪不耐煩地站起來,“這種小症隨便是誰都能治,你還特地叫我來?”
言下之意,很是浪費他的時間。百里無雙有些不悦,“就因為別的大夫一直沒治好,所以才請你。無論大症小症,都是病症,病人都一樣受苦,大夫救人,還要管大病小病麼?”
“有治這種人人都能治的虛症的功夫,我可以去治別人治不了的疑症。你知道這裏頭的差別麼?”
“可現在你的病人只有一個,並沒有別的疑症等着你。”
“這裏沒有,藥王谷也沒有麼?”
“你——”百里無雙瞪着他,卻反駁不了他的歪理,“你是説你不打算治了麼?”
她的模樣有些焦急有些惱怒,眉頭微微皺起來,眉心處好像有個渦兒,眼睛瞪起來,就像一對滾圓的黑葡萄放在白玉碟子裏。
不知怎地,她生起氣來他就覺得很高興。
真是怪了。
他不由自地坐回去,喃喃道,“這真是你,換作別人讓我治這種病,我要開一堆泄藥給他……”聲音低,説得又含糊,百里無雙沒有聽清。他開完了方子,擱下筆,百里無雙道:“再開一付。”
他睥她:“你這裏到底準備了多少個病人給我?”
“給你自己。用過金針度穴之後需要滋補,還有你的傷風也該吃點藥。”百里無雙淡淡地道,“一個自己都帶着病的大夫,還怎麼幫別人治病?”
這是她平常吩咐人的聲調,同樣習慣了吩咐別人的央落雪聽到這種調子應該覺得不爽才是,可是這一回卻並不刺耳,心裏反而異常妥貼。他又低頭寫了一付方子,如水般的長髮從肩頭滑下來,遮住他的面頰。沒有人看到,他的嘴角帶着一絲笑意,似春天的枝葉,以不可阻擋的速度蔓延至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