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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鵬一日同風起---《流火》 6-10

    九州旅人之流火(六)六黑夜裏的這場戰鬥發生的實在太快,在衝突爆發前的一瞬間麻木祖克還在計劃着捕捉馬幫,但當界明城被法術擊倒的時候他卻當機立斷地指揮河洛們向黑衣人射擊。他還是圓滿的完成了任務,一直到現在為止馬幫的漢子們還沒有從震驚中醒悟過來,更不用説抵抗了。可祖克並沒有因此覺得輕鬆,襲擊馬幫的黑衣人身份不明,他們強大的實力暗示着他們多半就是俘虜了河洛斥候的人馬。祖克實在想不明白他們打算做什麼。襲擊河洛的同時他們也偷襲了馬幫,雖然他們的武士優秀同時還擁有強大的秘道家隊伍,要在河洛的領地發動戰爭卻未免是異想天開。

    很可惜,被射倒的武士都沒有穿戴鎧甲,河洛們用的是射擊巨鼠的毒木箭,但在二十來步的距離裏也足以穿透武士們的身體。這是許多年以來河洛們的第一次戰爭殺戮,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感到震撼就開始撤離戰。祖克只是覺得遺憾:不能從武士們的身上問出什麼消息來。

    真正被嚇壞了的是馬幫的人。能夠走這條路線的馬幫漢子並不是沒有見識過風浪的人,在荒涼北邙的長途跋涉原本就是生死的考驗。不過,在充滿希冀的等待中迎來的卻是兩次襲擊,這中間的反差實在是太巨大了,何況神秘黑衣人的魔法攻擊和河洛的暴烈箭雨對任何人都是難以抗拒的打擊。

    柳靜清在河洛武士的監督下往馱馬背上裝載貨物,他的視線卻不停在營地邊插滿了箭翎的屍體上逡巡。被殺死的武士仍然維持着攻擊的姿態,倒是被界明城摧毀了戰鬥力的幾個人全身而退了。在柳靜清的記憶裏,河洛與這樣暴力的戰爭行為很難掛起勾來,把他從狼羣攻擊中救出來的那個河洛甚至連一頭狼都不願意傷害,他如此清楚地記得那河洛安詳的眼神,這是他對河洛信心的來源。這個夜晚的一連串戰鬥卻整個地顛覆了他的認知。

    收拾屍體的工作是由馬幫頭領和他的副手進行的,相對來説他們的意志更加堅強一些。他們沒有時間埋葬屍體,只能祈禱夜襲者會前來尋找他們失蹤的夥伴。

    河洛也沒有要求他們這麼做,死亡的河洛總是被奉獻給巨鷹,因為河洛們一生都在地上生活,死後的身體應該交付給天空。馬幫頭領向界明城走去,心裏覺得很遺憾。界明城是個不錯的夥伴,雖然他和馬幫中的粗俗漢子有着説不清的區別,他的歌聲和故事卻給寂寞的旅程帶來了意外的快活,即使沒有和那個河洛的意外相識,他也總能把人們聚集在他周圍。馬幫頭領才不相信界明城是他自稱的行吟者,不過那也沒有什麼關係,在無數艱險旅程中鍛煉出來的直覺告訴馬幫頭領:界明城對馬幫沒有危險,何況他還支付了一筆不菲的佣金。界明城無疑是個厲害的角色,在所有人還沒有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了潛伏的危機並立即發動了反擊。早年馬幫頭領也有過一段不短的軍旅生涯,他看得出界明城的身手超過了他所見過的任何高手,可那又有什麼用處?要是他遲鈍一點,也許不至於在強大到誇張的敵手面前喪失生命。和祖克一樣,馬幫頭領也想不明白黑衣人為什麼要發動夜襲,馬幫只不過是去和河洛做買賣,他們甚至沒有攜帶多少金錢,因為河洛不需要。如果是想讓馬幫帶路去和河洛做些特別交易,他們也蠻可以象界明城那樣交錢入夥嘛!襲擊馬幫會有什麼好處?對於馬幫來説,更大的危機從來都是惡劣的自然環境,只有在離開北邙山返回葙城的路上,才可能有毛賊覬覦價值高昂的河洛工藝,這其中敢於無視馬幫的商會背景而貿然出手的人還沒出現過。所以馬幫頭領的頭現在有點大,他一手捧着腦袋,一手去翻界明城的身體,然後立刻被界明城沉重的呼吸嚇得倒退了兩步。“還沒死吶!”他忍不住低聲喊到,黑暗中,所有的目光都轉到他身上來了。他定了定神,把界明城扶起來,界明城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但是沉重的和死人一樣。

    “返空離魂”消耗秘道家的大量精神力,其結果也非常致命――對手的意識會被完全驅除出身體。如果他本身沒有精神防護力,就可能永遠也不會從昏迷中醒來。界明城對魔法並不陌生,但是突圍中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沒有辦法面面俱到地保護自己,只是想快點逃走。被擊中以後,界明城的強韌精神力維持了一點點的意識,這點意識沒有辦法立即把他從昏迷中喚醒,但卻沒有讓他徹底失去自己。旁觀者很難看清楚剛才的戰鬥中界明城到底是受到了怎麼樣的打擊,祖克知道他是被某種魔法擊中,但也不知道是什麼魔法。不知道為什麼,看見界明城沒有死,他心裏湧現出安慰和輕鬆,也許這個和黑衣人正面作戰過的人類武士可以幫助解開所有的謎團吧?他高興地命令兩個河洛戰士接替馬幫頭領抬着界明城上路。

    之所以讓河洛抬着界明城是因為所有的人類都被蒙上了眼睛。在驚恐之餘,馬幫頭領也感到了一點安慰:河洛們有一些東西不想給人類看見,這意味着暫時沒有人會丟掉性命。從現在的位置到河洛地下王國的某個入口大概只有半天的路程,祖克不想冒着暴露路線的危險,儘管行軍是在暗夜裏進行,他還是要馬幫都蒙上眼睛拽着馬尾巴前進。人類不知道河洛的地下王國有多麼龐大,他們總是以為所有的河洛都住在無諾峯裏面,那裏實際是隻有阿洛卡才可以自由出入的神殿。

    神殿的入口巍峨壯麗,雕刻着精美樹木和動物的大門足以讓兩個夸父那麼高的生物進出。河洛們每年的秋天在神殿外的草地上舉行一年中最重大的祭祀儀式,他們把自己最驕傲的作品都拿出來展示給創造神,然後……跋涉良久的馬幫商隊就會到來。

    夜色開始退去的時候,祖克覺得更不放心。他在隊伍的後方放出了兩隊戰士,交替掩護後衞,同時負責清掃痕跡。一直到天光大亮,後衞也沒有發現跟蹤者,這讓祖克覺得很奇怪,也許自己真是高估了黑衣人的實力,不過他也清楚的記得那些人是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們面前出現的,所以也可能是後衞們沒有發現跟蹤者的本事。不能視物的馬幫行進速度非常的慢,走到中午時分才走了一大半的路程,仍然沒有發現跟蹤者的事實讓祖克心煩意亂,他決定讓疲勞的馬幫好好休息一下,同時河洛們要就地展開一個伏擊的陣勢。唯一的好消息是:差不多有三十多名斥候援兵從各個方向趕來,加入了祖克的隊伍,他們是有經驗的戰士,比祖克的小夥子們更瞭解人類對手。

    唯一沒有蒙上眼睛的人是界明城,大家都把他當死人處理了。界明城受到的“返空離魂”的打擊相當沉重,他一直掙扎在昏迷和清醒之間。所幸抬着他的河洛戰士身材矮小,他們覺得抬着那麼長的擔架走路實在是不方便,尤其是在轉彎的時候,後面的河洛根本看不清方向。天亮以後他們就想出了更好的辦法,他們把界明城綁在擔架上,一起在前面拖着擔架走。雖然界明城會經常撞到石頭上,可河洛們覺得好走多了。

    經過某一條小溪的時候,界明城身上那些被石頭劃破的傷口開始劇烈疼痛,他還被大大地灌了一口水。在窒息和疼痛裏,界明城甦醒了。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裏面。

    荒蕪的蒸騰着熱氣的紅色和灰黃山嶺突然在某一條山嶺處終止,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綠色,非常新鮮的綠色。河洛們走在山坡上,一側是幽深的峽谷,要是界明城可以直起身來,他可以看見谷底奔騰的清澈的激流。山嶺的顛峯已經看不見了,因為頭頂上有厚厚的白雲迅速流動,偶爾有巨大的鷹從白雲裏掠出。峽谷的那一邊,是同樣淹沒在白雲裏的險峻山峯,每隔不遠,就可以看見一條細細的水流從極高的山峯上墜落下來,噴吐着白色的泡沫砸在谷底的巨大岩石上,匯入激流。就算是被蒙着眼睛的馬幫,也能聽見水流的聲音,嗅到腳下踩碎了花朵和青草時散發出的清新氣息,感到大地由堅硬變得柔軟。人們的心裏也忽然失去了負擔。

    一道歡快地冒着白花的小瀑布在山坡轉彎處攔住了隊伍的去路,河洛們抑制着痛飲解渴的慾望,聽祖克分派他們的任務,伏擊將在這裏進行。

    九州旅人之流火(七)七整整半天的空洞等待,讓馬幫都覺得無聊,他們仍然被蒙着眼睛。唯一的好處是,他們坐在涼爽的樹蔭下面,可以呼吸到空氣中野花的香氣。在荒野中跋涉了一個月,不管是青草還是花香都是鮮美無比的,他們貪婪地呼吸着……直到太陽開始偏西。河洛們把他們安置在伏擊陣地後面一千步遠的地方,即使是那麼遠,也不該妨礙他們聽見廝殺的聲音。但是他們沒有聽見任何東西,關於伏擊的討論也因此陷於無聊的停頓。

    河洛的生命要比人類短暫,所以界明城認為這半天的等待對河洛是更大的浪費。好在河洛們在乎的事情沒有人類那麼多,否則他們也許真的會感到沮喪。現在感到沮喪的是界明城,他被放在麻木祖克身旁的一塊大石頭後面,綁的象一個粽子。因為祖克覺得把界明城放在身邊才比較放心,這個武士的實力太過強勁。

    可要是黑衣人真的突破了河洛的防線,毫無機會的界明城將引首就戮。尤其要命的是,他的八服赤眉正被祖克抱在懷裏。而且祖克一點也沒有流露出要把刀還給他的意思。界明城到現在還是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祖克好像是幫助他們擊敗了黑衣人的突襲,可是回過頭又俘虜了馬幫。河洛對搶劫是很不以為然的,所以馬幫從來不曾擔心河洛的襲擾。他對黑衣人的來歷也沒有什麼頭緒。和馬幫一起旅行的時候,他不曾因為自己那行吟者的偽裝而放鬆對環境的觀察,但始終沒有察覺黑衣人的蹤跡。想到這一點,他對自己引以為傲的追蹤和反追蹤技能頗感不安。

    同樣感到不安的還有麻木祖克。他今天已經不止一次動搖了對自己判斷的信心。派出去的兩隊斥候已經擴展了兩次搜索範圍,卻一直沒有什麼發現。當然,為了防止單個的斥候被黑衣人俘虜,他要求斥候們必須集體行動,這會很大影響河洛們隱蔽接近對手的能力。但是,完全有可能的是,黑衣人並沒有跟上他們。

    祖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伏擊的必要性那麼肯定,他只是覺得威脅的陰影在黑夜裏跟上了他們就一直沒有離去。

    年輕的河洛們很重視他們的頭一次正式戰鬥,他們的手指緊緊捻着射甲箭的鵰翎,不停悄悄做着引弓的動作,複合弓的彈性是需要不斷的使用來保持的。對於持久的等待,他們還沒有覺得厭煩,畢竟這比他們完成一項工藝所需要的等待要短的多。他們只是有一點焦躁不安。不知道敵人到底有多麼強大的實力,祖克的小心態度讓他們覺得有點緊張。他們不時回頭看一下他們的首領。那個陷在皮袍裏的小個子抱着那把人類武士的彎刀,不聲不響地坐在石頭的陰影裏。

    祖克打算做一個決定,實際上是兩個:首先他要派人先把馬幫送去安全的地方,這樣耽擱着總不是個事;其次,他要把偵察的範圍擴大到馬幫昨天的營地去。

    他很不喜歡目前這種兩眼漆黑的感覺,一直以來,只有外來者在北邙山兩眼漆黑,而不是河洛。第一個決定比較容易執行,祖克並沒有打算把馬幫帶進地下王國去,而是帶去和風谷。並不是所有的河洛都居住在地下,在北邙山許多山谷裏面都有河洛的村鎮,他們不僅負責守護地下王國的入口,也要採集在地下不易獲得的資源提供給生活在地下的同胞。第二個決定就複雜了,因為他還是沒有想清楚是否應該撤銷這裏的伏擊,也許主動出擊更容易扭轉現在的困境。

    十名河洛戰士接受了押解馬幫的任務,進入和風谷以後他們將解除蒙在馬幫眼睛上的黑布。這一路下來,祖克已經完全相信馬幫還是過去的馬幫,除了界明城,馬幫裏的任何人對河洛都不構成威脅。至於界明城,祖克在心裏還是保留了一些好感,他本能地把黑衣人當作了真正的敵人。在執行第二個決定之前,他想問問界明城的意見。

    “發生了一些事情,”祖克揉着鼻子説,“所以你先前所説的交易要晚點再談。你也知道,昨天晚上那些人很不一般。”這次他使用了正確的語言。

    “我知道。”界明城説,“不過我們這樣交談是不是不太公平?還是先放開我吧。”祖克撓了撓頭:“這可不行,你太厲害。你們這些人類是怎麼回事我也還不清楚,放你出來我不放心。我們還是先談談那些黑衣的夜襲者。我覺得他們在跟着我們,可已經半天了,他們還是沒有進我們的圈套,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在哪裏。”界明城苦笑,他無奈地就接受自己的處境。“好吧,要是你覺得這對你有幫助。那些黑衣人……”界明城也皺起了眉頭,“他們的實力雖然很強大,但是最可怕的還是他們掩藏自己氣息的能力,完全不易覺察……”“可是你發現了他們。”祖克插嘴説。

    “不是我啊,”界明城老老實實的説,“是我的刀,那是很奇妙的兵器。”他用嘴示意了一下祖克手中的八服赤眉。

    祖克吃驚的攤開手,看着磨舊了的鯊魚皮鞘。八服赤眉安靜的躺在鞘裏。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看見那刀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祖克才眨了一下眼,就聽見界明城壓抑的聲音:“他們來了。”祖克沒有細想就點了點頭,發出了“作戰”的指令。

    河洛戰士看見祖克的手勢都不由精神大震,他們無聲無息地把射甲箭搭在複合弓上,拉得滿滿的瞄準前方。一陣微風貼着地皮翻卷而來,夾雜了草地上的落花。可是青草和花香裏面,河洛們嗅見了一點熟悉的氣息,還沒等他們仔細辨認,轉角處就走出來八個黑影,除了一個高大的武士,其餘都是河洛斥候。

    馬幫漢子被解除了蒙布以後都不由眼前一亮。他們知道自己來到了有鮮花和樹木的地方,但他們還是沒有辦法想象莽莽北邙山裏竟然會有這樣美麗的山谷。

    河洛們望着馬幫漢子們震撼的神情,也微微流露出一點自豪來。穿過人們汗膩的頭髮的清爽微風裏面,還依稀流淌着清亮而甜美的歌聲。不象柳靜清唱過的低沉歌曲,那歌聲是柔軟而歡快的,充滿着期盼。

    九州旅人之流火(八)八一行人走在厚厚的草皮上,那青草軟得象熊皮的墊子,柳靜清忍不住驚奇地低頭去看,想弄明白這是什麼樣的青草。樹木高聳而挺拔,但是並非密不透風,總是有一縷一縷的金色陽光穿過樹枝的縫隙,輕輕巧巧地落在了人們的肩膀上,於是整個樹林就變得通體透明。林間一小塊一小塊的草地上,除了怒放的鮮花,還有一圈一圈肥美可愛的小蘑菇,不用搜索自己的記憶,柳靜清也知道這是安全的美味。不知道河洛們一天需要吃幾次飯,對於馬幫來説,整整一天沒吃東西,肚子早就空了,隊伍中忽然傳出了此起彼伏的喉嚨聲。河洛們也會餓,馬幫的漢子們在幻想蘑菇燉小雞的時候,他們想到的是烤鼠肉,而且他們知道自己馬上就會吃到,因為和風裏飄動着的正是珍珠卡拉的歌聲。

    珍珠卡拉坐在溪邊的一塊大青石上,把自己雪白的雙足浸在清澈的溪水裏。

    她眺望着遙遠的山尖,唱頌着照耀無諾峯的光明。一頭驢子大小皮毛燦爛的錦鼠温順地伏在卡拉身邊,享受着她的撫摸。陽光跳躍的水面襯托着她裹在灰色袍子裏的窈窕身段,讓她亮得令人目眩。卡拉沒有看見隊伍的到來,她只是坐在水邊輕輕唱着,直到她身邊合抱粗的山紅木後邊轉出來一個持弓的河洛戰士。和風谷的河洛戰士和來自地下王國的河洛裝備明顯不同,他穿着染成樹葉顏色的輕皮鎧,背後十字交叉揹負着箭囊和重劍,手中的紅木弓差不多等同於他的身高。他的行動輕盈,即使是快步的行走,緊縛的裝備也沒有發出碰撞的聲音。可卡拉還是感覺到了他行動帶起的氣流,那氣流散發着緊張的味道。她停下了歌聲,扭過頭來問河洛戰士:“怎麼了,蘇?”卡拉轉過頭來的一剎那,也嗅到了樹林裏傳來的陌生氣息,她細長的眉毛驚異地揚了一下,接着就笑着問蘇:“是祖克帶着朋友回來了嗎?”蘇也是一臉的困惑,這樣大羣的的人類來到和風谷,在他的記憶中還沒有出現過,他一邊迎着帶隊的河洛斥候走去,一遍回答卡拉:“是啊,祖克的戰士回來了,還有好多的……人。”所有的人在看到卡拉的一剎那都吃驚得合不攏嘴。一直以來,穿梭在北邙山中的馬幫都是一個自豪的羣體,不僅是因為他們的旅程艱苦卓絕收入令人羨慕,能夠和東陸上最封閉的一個種族交流也是一種了不起的經歷。馬幫中懂一點河洛通用語的人通常在他們的家鄉都受到尊敬和仰慕,要是象柳靜清這樣有着關於河洛的故事和歌曲,那他們自己都會成為街頭巷尾的話題。可是在深入北邙山那麼久以後,從荒涼的山嶺走到這樣一個美得和傳説一樣的山谷以後,他們聽見的最美的歌聲竟然是來自一個人類的姑娘。不錯,這姑娘並不比河洛高大,可是她婀娜的身材和輪廓清晰而柔美的面容説明她一定有着人類的血統。而從她和河洛們説話的態度來看,她儼然就是河洛的一員。這一天裏面,馬幫漢子們所承受的震撼實在太多了。

    柳靜清和其他的馬幫漢子一樣吃驚,他的吃驚不在於這唱歌的姑娘竟然是一個人類,既然他自己都和河洛生活過一段日子,在這個地方出現類似的例子並非難以接受。從柳靜清的位置望過去,可以看見卡拉完美無暇的面容,她披散在袍子上絲一樣光滑的長髮,及那雙黑閃閃卻沒有焦點的眸子。他心裏忽然被説不出的感動所填滿,忍不住朝卡拉那邊走了兩步,自己也不明白想做什麼。

    “不要動!”帶隊的河洛戰士閃電般抽箭搭弓瞄準了柳靜清,認真而嚴峻地命令道。

    “是是!”柳靜清一下清醒過來,背上密密冒出來一層冷汗,“我只是……”他結結巴巴地説,然後發現不知道想表達什麼,也許是反差太大的關係,他一時有點失態。柳靜清垂頭喪氣地走回隊伍中,可還是忍不住和大家一樣,一邊不斷扭頭望着卡拉,一邊前行。

    從兩句緊張的對話裏面,卡拉也明白了些面前的局勢。她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震動,只是淡淡地説:“原來不是朋友。”當微笑從她的臉上退去,珍珠卡拉看起來不再象一個稚氣而美麗的小女孩,她那寬大而柔軟的灰袍在山谷的微風裏輕輕飄動,顯得説不出的高貴。她向着馬幫走過來,所有的人都不由摒住了呼吸,沒有人覺得自己是在俯視一個小女孩,倒是卡拉深黑的目光在檢閲他們的形象。

    卡拉一直走到隊伍末尾的柳靜清面前,才回頭對那個帶隊的河洛戰士説:“我沒有覺得他們是壞人啊,蒙塔?”蒙塔被她問得不由一咧嘴,不知道如何做答。

    “我們不是壞人啊!”柳靜清説,小心地用眼角瞟了一下蒙塔和他的弓。

    “睡着覺就被抓過來了。”卡拉對柳靜清熟練的河洛語感到吃驚了:“你的河洛語説得很好啊,人類。”她這麼説的時候,所有的馬幫漢子都忍不住泛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這讓押解他們的河洛很不舒服。

    “在你們面前的是和風谷的長老,尊敬的珍珠卡拉。”蘇沉靜地説,可透過他沒有沒水晶鏡片遮蔽地目光,人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微微怒意和不惜代價捍衞卡拉的忠誠。雖然沒有人能明白一個人類女孩怎麼會成為一個河洛的長老,但是這樣的情形下沒有人會傻到不合時宜的刨根問底。人們都沉默了。

    珍珠卡拉對自己下屬的恭敬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抱歉地微笑着,人們的目光頓時又被光彩溢滿。“沒有什麼啊,他們沒有説什麼不好的話呀!別嚇唬他們。”她對河洛戰士們説,“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到村子裏去吃點東西吧。我看你們都餓壞了呢!”不管是馬幫還是河洛,都忍不住發出了一下短促的歡呼,卡拉的笑意更濃了。

    柳靜清看着卡拉跟着蘇,輕盈地走在隊伍前面,而那頭五彩皮毛的錦鼠興奮地在隊伍前後奔走。這真是一幅奇妙的景象,最特別的是,柳靜清相信卡拉並不是依靠着視力避開前面的障礙。當卡拉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可以確定那雙美麗而深邃的眸子是沒有焦點的。同時他也感到,卡拉的確是“看”清楚了馬幫中的每一個人,就象她看清楚了她的河洛戰士一樣。一切正變得越來越不尋常。

    所有到達和風谷的人都會驚歎於河洛偉大的建築藝術。這個小鎮並不壯麗,和地下王國的氣勢磅礴完全是兩回事,可是每一間房屋每一寸街道都是精心雕砌的,而且完全融合在這閃耀着金色陽光的森林裏。沿着潔淨無塵的雲白石街道一直走下去,就是和風谷的中心廣場。廣場並不大,大概可以容納一百多人,地面鋪的是打磨光滑的黑髓晶巖,亮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廣場的中心是個青金石造的噴泉,汩汩的噴湧着清亮的泉水,泉水會從廣場上流出去,經過村子裏每一幢房屋的門前屋後,最後匯入溪水。隊伍就停留在這廣場上,馬幫的漢子們在泉水邊清洗自己骯髒的面容,來到這樣的地方,誰都會自慚形穢的。河洛斥候們把一把裝滿了黑莓汁的大壺互相傳遞着,一邊向他們的山谷同伴講述那場夜襲的故事。

    珍珠卡拉和幾個山谷河洛在火塘邊烤着巨鼠肉,鐵鍋裏燉的蘑菇湯不時傳出讓人失神的濃香。

    柳靜清簡直快要忘記自己在一天前經歷的故事了。他輕輕跟着卡拉的歌聲哼唱,心下卻是一片迷惘:明天會是怎麼樣的呢?在前面伏擊的河洛們,和黑衣人交手了嗎?他想起界明城的時候心中忽然一凌,似乎看見那把優美的彎刀正悄悄接近這漸合的暮色中來。

    九州旅人之流火(九)九從濃重的暗夜裏走出來的馬幫再一次看見了星光,璀璨的夜空中到處是閃爍的光芒,讓天邊斜斜的新月都顯得黯淡了。這可比他們手中噴香的鼠肉更讓他們覺得振奮。也許是太久沒有看見星辰的關係,人們似乎都忘記了星光也可以這樣明亮。他們圍坐在廣場的地面上,談論着白天發生的事情,即使離着火塘那麼遠,彼此也能看清楚對方的神色。就連馬幫的頭領也不再掛着那張死人臉,他用目光默默地清點着貨物的數量。河洛的誠實本來是有口皆碑的,只是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沒人有心情關心他們的貨物是否有缺失。每個人都相信情況正在好轉。

    他們還是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可他們並不是頭一次與河洛打交道,而卡拉表現出的正是他們所熟悉的河洛的善意。要是馬幫是被看作了戰俘的話,和對方的戰士吃着同樣香噴噴的烤肉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柳靜清躺在涼爽而光滑的地面上,遙望着浩瀚的星空。對於那些遙遠而明亮的星星,他知道的不比童年時候多多少。他聽説過這大陸上有很多了不起的人可以從星辰的運動裏面看出將要發生的事情,他也目睹過戰士和法師在向某些星辰的祈禱中獲得強大的力量,但這些從來都沒有引起過他太多的好奇。只要象現在這樣躺着,凝視着深邃的星空,柳靜清就可以忘記時間的流轉,他腦海中轉動的念頭就會超過他自己的認知。柳靜清最熟悉的也許就只有歲正羣星,那是把他從曠野裏救出來的河洛在這樣一個夏夜教給他的,“沿着歲正所指的方向一直走,就是我們的神山。”那個時候柳靜清還不知道北邙山裏看不見星辰,當然更不知道深入北邙山的這些美麗山谷裏又能重新看見它們。十幾年前的歲正和現在的多少有些不同吧,不過柳靜清不知道那些星象家是不是也能從變化中看出發生過的事情。他輕輕哼着“快步捷拉”的歌謠,幻想着紅髮的女子在星光下奔跑。奇怪的是,想象中那紅髮女子的面容看起來和卡拉一樣。

    歌聲在廣場上流淌,即使人聲嘈雜,大家也能聽見他講述的那個古老傳説。

    柳靜清沉溺在自己的星空裏,並沒有意識到河洛和馬幫都漸漸安靜了下來,最後的一絲緊張和戒備在這個空間消弭無蹤。珍珠卡拉悄悄走到柳靜清的身邊,象和風谷的其他河洛一樣,她並沒有聽過這支歌,愛情從來都不是河洛歌謠的主題,可這支歌是。所有的河洛都相信這歌曲來自他們的祖先,雖然這故事並不象他們經常聽到的。卡拉把手放在柳靜清的肩膀上,這讓柳靜清從幻想中清醒過來,他吃驚地看着自己肩頭。卡拉的手不象他想象的那麼柔軟嬌嫩,皮膚因為勞作而顯得有些粗糙,但那仍然是白皙好看的手,並且充滿了温暖和安慰。

    “過去現在和未來,”珍珠卡拉説,她説話的聲音也象歌唱一般,“在星空中都有記載。只不過人們不太會關心過去的事情,以為他們已經知道了。”柳靜清吃驚地張大了嘴,不明白卡拉怎麼看見了他心中的疑惑。

    卡拉抱歉地笑了一下:“我有閲讀心靈的能力,這對你們人類來説應該並不陌生。但是我還是不知道你從那裏學會的這支歌曲,它是我們的,但是我以前沒有聽到過。”“是一個河洛教的,很多年以前,”柳靜清結結巴巴地説,因為過於靠近卡拉,他的心被喜悦充滿,以至於不能準確地組織自己地言語,“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很好,我記得他的披風上繡着一頭火焰裏的熊。”“火焰舒拔。”蘇震驚的説。“我們以為他早已經死了。”他毫不掩飾的驚訝與廣場上忽然響起的私語呼應着,顯示出“火焰舒拔”這個名字的巨大影響力。

    這個近三百年來最偉大的河洛工匠,要不是置疑評議會的教誨而離開北邙山的話,本來是很可能成為北邙山河洛之王的。他的疑問是如此嚴重,連他的王族身份也不能為他提供保護。評議會專門為他召開聆訊,可他卻在聆訊那一天悄悄離開了北邙山。

    “叛國者舒拔。”蒙塔皺着眉頭糾正蘇,“評議會早就裁定他是三百年來唯一的叛國者,因為他擅自離開北邙山。”“你也知道那是個陳舊的裁定,”蘇忍不住為舒拔辯護,“在我們的記憶裏他一直是個英雄。”“山谷河洛的英雄吧?”蒙塔不服氣地説,“我的家族中可沒有這種説法。”“別象孩子似的。”卡拉教訓這兩個明顯比她年長許多的河洛戰士,“裁定是評議會作出的,評價卻要由時間做出。不管怎麼樣,創造之門上還保留着舒拔的傑作。”兩個鬥嘴的河洛戰士尷尬地彼此看了一眼,不作聲了。能把自己的工藝安置在創造之門上是河洛們莫大的榮譽,在場的河洛都沒有這樣的資格,即使是麻木祖克這樣自詡天才的河洛也一直在他的小工房琢摸他的作品,不曾提出過評議的申請。

    河洛們的爭論讓人類覺得茫然,柳靜清沒有想到當年的那個善良的河洛竟然是一個著名的人物,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學到了這支特別的歌謠。説實話,柳靜清沒有覺得這歌謠本身有多麼的特別。如果一定要説什麼的話,就是故事的主人公是個女子,為營救她的愛人經歷種種磨難。在人類世界裏,這樣的角色由男子承擔會更合適一些。故事甚至沒有説明捷拉最後有沒有找到混沌。柳靜清喜歡的無非是這歌曲憂傷中帶着希冀的曲調。很久以後他才明白為什麼河洛們會被這歌曲吸引,又為了教授這歌曲的人爭論。

    年輕的卡拉在教訓河洛戰士的時候,充滿了威嚴和權威,但當她轉回頭來看柳靜清的時候,微笑的面容又帶上了一些稚氣。“等有空把這首歌教給我,”她請求説。

    “可我們還是囚徒。”馬幫頭領不失時機的説,“這樣的身份不合適。”卡拉遲疑了一下:“這是評議會和阿洛卡的決定,我們沒有權力修改。有一些你們不清楚的事情在發生,但是我們能夠控制。事情會好起來的,只要你們等一等。”要是下午卡拉説出這樣的話來,馬幫的漢子們還會半信半疑,現在他們卻充分信任卡拉的權威,沒有人知道這轉變是怎麼發生的。河洛戰士也覺得很自豪,因為他們“能夠控制”。對於馬幫,河洛們本來並無惡感,他們帶來的總是河洛們喜歡的東西。現在卡拉這樣説了,河洛們覺得更踏實,卡拉説的話,即使在評議會里也是很有份量的啊!也許他們明天就可以看看馱馬身上背的到底有多少美酒和絲綢了。

    傳遞軍情的辦法有許多,戰鼓肯定是其中最古老的一種。山那邊的鼓聲傳過來的時候,廣場上的河洛戰士都站了起來。最着急的是蒙塔,儘管他明白靜默是埋伏的需要,可是他離開伏擊現場已經有半天了,音信的斷絕總是讓人擔心。他扶着自己的複合弓,側耳傾聽,表情慢慢鬆弛下來。卡拉説得對,局面肯定在河洛們的控制之中。祖克和他的戰士們正在返回和風谷,帶着十幾個人類。鼓聲雖然沒有説明戰鬥的過程,但也沒有傳達任何一個河洛傷亡的消息,毫無疑問,祖克們的戰鬥是完全成功的。唯一特別的訊息是:祖克要求在和風谷召開緊急評議會。蒙塔暫時不能瞭解政治的意義。他是一個好的斥候,一個好的戰士,也是一個優秀的工匠,他不會把精力放在更大的事情上。長老們都象珍珠卡拉一樣了不起,也許更了不起,他們知道過去和未來,他們的決定一定是最好的。

    對於麻木祖克的要求,卡拉沒有覺得特別詫異,星象早已經説明變革將要來到河洛的王國,卡拉只是不知道具體的時間和開端。對卡拉來説,閲讀星辰的能力不是象閲讀心靈那樣與生俱來,她沒有別人一樣的視力,卻能夠通過不同人的眼睛來觀測星空。卡拉也許不是這世代最偉大的星象家,但是她能看見的比別的星象家更多,不同的人總是看見星空中不同的地方。柳靜清就總盯着歲正,那些星辰的偏移説明巨大的肉體力量就要改變九洲的走向。幸運的是,卡拉並不是個真正的星象家,她關心的從來都不是大勢。比如現在,她應該離開廣場去安排祖克要求的緊急評議會,可她猶疑不定地從柳靜清身邊走開一步後還是停下了腳步。

    “謝謝你。”卡拉小聲説,“覺得我那麼漂亮。我很高興。和風谷的人都很愛我,可他們從來不會説我漂亮。我知道我長得和大家不一樣。”她神態忸怩,一臉小女孩子按耐不住的歡喜模樣。她空洞的目光垂在地面上,沒有和柳靜清的眼神交會。星光下,柳靜清看見她雪白的脖頸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粉紅色,心裏不由怦然一動。

    界明城輕撫着脅下的彎刀,覺得心裏踏實了許多。他知道這樣不對,流浪的經驗告訴他兵刃給人的安全感有很多虛假的成分,可和旁邊這些沉默的黑衣武士和秘道家走在一起,握着八服赤眉的感覺要好得多。他也被蒙着眼睛,麻木祖克在他前方走着,用腳步聲提示障礙。雖然看不見道路,他能感覺這是一個有光線的夜晚。從上一個夜晚開始,一切都不同了。

    九州旅人之流火(十)十這是一個奇怪的隊列,矮小精悍的河洛戰士和人類一起在星光照耀下的密林間穿行。高大的蠻族武士和渾身散發着神秘氣息的秘道家,執仗的魂術師和帶刀的行吟者,甚至連河洛戰士都是不同的:從地下王國出發的戰士們僅僅揹負着弓箭,增援的山谷河洛卻是甲冑鮮明、全副武裝。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他們這樣沉默地行進,步履飛快,即使那些人類都被蒙上了眼睛,也並沒有因此遲滯整個隊伍的速度。

    靠一塊單薄的黑布能夠在多大程度上矇蔽這些人類的知覺?麻木祖克對此並沒有抱着太多的幻想。能深入到北邙腹地的這些人都不是簡單的角色。他固然不瞭解秘道家和魂術師的力量,蠻族人在曠野中追蹤和辨認方向的能力他卻早有耳聞,更不用説身後這個交過手的奇怪武士了。黑布是個障礙,它也許能干擾人類記憶他們走過的路線,但更多的只是一種儀式。決定把這些人帶向和風谷的時候,祖克已經放棄了河洛們在北邙山建立的第一道防線。這第一道防線足以防止人類接近河洛的領地,不過眼下的情形並不那麼簡單。

    籌備以久的伏擊沒有奏效。河洛們的埋伏相當隱蔽,實力也足夠強大,先後趕到的斥候們和山谷戰士總計有一百多人,在那樣有利的地形下殲滅一整隊鐵甲騎兵也不困難,何況是十來個剛經歷過惡戰的人。問題是,這些黑衣人並沒有打算與河洛作戰,他們還成功地使被俘虜的河洛斥候相信了這一點。

    真正的戰鬥發生在黑衣人和另外一隊人類武士之間,正是這場戰鬥耽擱了黑衣人進入伏擊圈的時間。跟着馬幫腳步進入北邙山的第二支隊伍是一隊騎兵,黑衣人並不知道他們的來歷,戰鬥結束以後他們才從騎兵們的甲冑上辨認出淳國禁軍的徽紋。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們對那些騎兵痛下殺手。騎兵中一定也有精於追蹤的武士,他們總是不遠不近地跟在黑衣人的隊伍後面,直到突然遭受刀劍和法術的攻擊。被俘的河洛斥候們不知道這二十多名武士和秘道家是怎樣伏擊同等數量的精鋭騎兵的,反正他們作到了,雖然損失慘重。訓練有素的騎兵在黑衣人的伏擊中表現鎮定,他們的第一次反撲就殺傷了三分之一的黑衣武士,只是他們根本沒有得到第二次反撲的機會,對於秘道家的攻擊他們毫無防禦能力。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因為黑衣人對他們的襲擊比對馬幫的襲擊更加徹底,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從他們的精良裝備和強悍的戰鬥力上,被俘虜的河洛斥候得到的印象是:他們不是帶着善意來的。這正是黑衣人想要説的。

    “他們是敵人。”黑衣人的頭領説,他是一個秘道家。“我們殺死了你們的敵人,所以我們應該是你們的朋友。”這個推斷肯定有一些地方不太對勁,但是斥候們一下子想不出問題在什麼地方,他們商量了好一陣子,最後想起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要把我們抓起來。”“我們也很不好意思啊!”秘道家真誠地説,“時間緊迫,我們想盡早和你們的阿洛卡取得聯繫,所以希望你們為我們指點迷津。只是……你們誰也不肯,我們只好接二連三地尋找下一個機會。”斥候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自己的忠誠竟然會是同袍被俘的原因。他們的思維方式並不適合這樣急劇的逆轉,所以他們很久以後才想起來問下一個問題:“那你們到底想作什麼啊?”秘道家一直在等待這個問題:“幫助你們阻止其他人類的進犯!我們的世界正在發生一些變化,亂世就要再次來臨。河洛雖然不再擁有讓人類垂涎的富饒土地,但你們偉大的冶金能力就要成為眾矢之的,這些騎兵只是第一隊到來的人馬,以後這樣的隊伍會越來越多。我們想幫助你們更徹底地封閉北邙山。”亂世的消息從來都不確切,但是或多或少地,也曾傳進過河洛們的耳朵。再次討論後,他們認為秘道家的解釋是合理的,所以出現在祖克射程以內的首先是這七名河洛斥候。黑衣人其實已經丟掉了河洛和馬幫的蹤跡,騎兵的追蹤能力實在超越了他們的意料,他們不得不立即解決這問題,以至於失去了河洛。被俘的斥候們通過縹緲的戰鼓聲知道了麻木祖克正在召集援兵的消息,他們於是趕了過來。要是外界的變化真的象秘道家所説的那麼大,斥候們認為評議會和阿洛卡應該儘快知道。

    對於黑衣人的説法,祖克有着本能的懷疑,他倒是寧可相信界明城的交易願望。他也説不清原因,那些黑衣人身上有種他不喜歡的味道,他們的善意好像沒有根據。那個秘道家羊角安看出了他的懷疑。

    “我想你應該記得,”羊角安説,“也許我們在你們的領地中做的事情讓你們感受到威脅,但是沒有一個河洛因此喪失生命,倒是你們昨天晚上射殺了我們的使者。我們不想報復,因為我們到這裏來的目的要比我們的生命重要的多。”這是事實,昨天晚上的行動中,黑衣人針對的僅僅是馬幫,而且界明城本身也是一個很可疑的角色,他表現出的實力顯然不是一個行吟者所能擁有的,到現在他也還沒有説明他想作的到底是怎麼樣的交易。祖克對於前一個夜晚的衝突沒有太多的不安,他願意相信自己當時的判斷。不過羊角安現在提出的建議是一個很大的事情,祖克沒有擅加判斷的權力。

    “都帶到和風谷吧!”祖克最後這樣決定,“讓評議會和偉大的阿洛卡來做出判斷。”祖克沒有説出來,他想就算有問題的話,河洛們也有足夠的能力完全控制和風谷的局勢,而且這也符合阿洛卡的要求,他確實是把人都帶來了。

    所有的人都被要求蒙上眼睛,作為回報,他們被允許保留自己的武器,反正在和風谷里,武器的作用比人們想象的要小得多。

    羊角安和他的人走在界明城身後幾十步的地方,隔在雙方中間的是十幾個山谷河洛。隔着那麼遠,界明城還是能感覺到羊角安隱隱約約的敵意。這是種不乾淨的感覺,他覺得背上的汗毛都要立了起來。黑衣人對淳國騎兵的屠殺在界明城看來問題多多,他相信黑衣人俘來的馱馬上有着答案。忽然間,他想起了項空月對他説的話“務必確保別人也不能作成交易。”那個英俊的男人説這句話的時候堅定而從容,他對局勢的預見比界明城要更加明確。界明城也明白這句話的份量,野塵軍在東陸勢力中實在顯得過於弱小,任何一點局勢的變化都足以讓它象泡沫一樣的粉碎。但他沒有打算把一整隊的騎兵都幹掉,他也做不到。就算他有整個本事,後面的人馬正如羊角安所説的那樣會一隊一隊到來的。實際上黑衣人要對付他要容易的多,現在為他支撐保護傘的正是蒙上他眼睛的河洛。而他要爭取的,也是時間。從這個角度來説,羊角安倒是幫了他的大忙。很快他們就會獲得接觸河洛首腦的機會,界明城緊張地在腦海中回憶所有關於河洛的知識,八服赤眉暫時派不上什麼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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