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來得太快,快得讓人不敢相信這一切。
度塗增如幽靈一般橫掠過十幾丈的距離,一劍刺向背對著他的楊四,正當他暗自慶幸將要得手之時,風散花眼尾的餘光卻恰好瞥見了他在暗夜中閃耀如流星的劍光。
風散花向楊四示警之後想也不想便迎面撲了上去,真氣奔湧,中指一彈,稱絕江湖的“風神指”向來敵的劍尖激射而出。
指風和敵人凌厲的劍氣相撞,爆出一聲細微的輕響。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敵人不但劍氣強絕,劍法更是高超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風散花只覺得對方劍芒一吞,便卸去了自己彈出的指勁,緊接著眼前突然爆閃出一道更為閃亮的光芒,等到自己發覺情形不妙時,來敵的劍尖已從一個奇絕的角度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勢如破竹般劈開自己的護身氣勁,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一股冰冷的感覺從胸口一直蔓延開來,體內的力量逐漸消失。當敵人快速地將長劍從自己的胸膛抽出時,大量噴湧而出的鮮血在自己的眼前如鮮花般綻放,體溫也迅速地下降,身子更是輕飄飄地,彷彿風中的羽毛飄然下墜。
“這種超一流高手居然也會淪為刺客,這個世界真是讓人無奈呀……”風散花輕咳一聲,在墜落於堅硬的地面之前,奮起最後的力量一指刺向已越過自己頭頂的度塗增的後背。
眼看著風散花被來人一劍刺穿胸膛,鮮豔的血花從她胸前噴灑出來,楊四不由狂嘶一聲,體內的真氣被悲哀和傷痛催發到極限,雙足在馬背上一踢,勢如瘋虎一一拳轟向度塗增再度刺來的一劍。
度塗增料想不到被自己刺穿胸背之後的風散花依然能發出強勁的真氣指勁襲擊自己的後背。
前有楊四澎湃如怒濤的拳勁,後有風散花細如針尖卻更具殺傷力的“風神指”,在兩大高手的夾擊之下,度塗增身體周遭的空氣瞬時被抽乾,枯葉和雜草在真氣的漩渦中四下飛舞,聲勢逼人。
在這種情形下,饒是他武功卓絕,遠遠勝過風楊二人,也不敢保證自己在不受傷的前提下能繼續成功刺殺楊四。
在強敵環伺的敵方陣營中受傷,那麼自己的生命也一定會煙消雲散,為了刺殺楊四,卻要搭上自己這一條老命,這未免太不划算了。
幾乎出於本能,度塗增在千鈞一髮之際驟然變招,長劍回收划向風散花襲來的一指,將對方的真氣指勁切斷,右腳卻踢向楊四轟來的一拳。
拳腳相交,發出一聲巨響,度塗增只覺右腳一痛,一股巨力湧來,不由怪叫一聲順勢向後翻躍而出,落於五丈之外。
以硬碰硬之下,度塗增的強絕的腳勁在拳腳相觸的那一瞬間,立刻沿著經脈侵入楊四的體內,使得楊四胸口一滯,彷彿被重錘撞擊一般,噴出一口鮮血,一招之下,已然受了內傷。
但楊四顧不得自己的傷勢,趁著度塗增避讓後退的空隙,一個飛躍將堪堪跌落在地的風散花摟在懷中。
“有刺客!”楊四身旁的烈火旗戰士這才察覺到異變突起,紛紛大喊起來,並迅速的以楊四為中心組成一道血肉長城,將他和風散花護在圈內。人人都清楚地知曉楊四的重要性,首席幕僚若是被敵人刺殺,對天魔軍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打擊,這種事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
在這緊要關頭,天魔軍嚴密的組織性這一優於天下任何幫派的優點發揮出至關重要的作用。原本散亂無章的行軍隊伍立刻凝聚起來,阻隔了度塗增襲擊楊四的去路。
由於弓箭的遠端攻擊並不適合這種場合,處在最外圍的戰士紛紛拔出腰間護身的短兵刃向度塗增撲去,刀光劍影立刻將度塗增困在其中。
楊四疾點風散花胸前穴道,希望能封住她劍傷周圍的經脈,助她止血。但是很快的,楊四悲哀地發覺一切都是徒勞,因為傷口實在太大,而且傷及心經大脈,再高明的手法也不能夠救回懷中心***的生命。
“不……散花,你不能就這樣死了……不!”楊四通紅著雙眼,發瘋一般地狂叫著,他想用自己的雙手去堵住風散花胸前劍傷處流出來的殷紅鮮血,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鮮血依然固執地從他的手掌中滲透出來,蜿蜒如蛇。
終於,風散花緊蹙著秀長的黛眉甦醒過來。當她散亂的眼神看見自己正躺在楊四的懷中時,不由透出一股欣慰的神色。畢竟自己所作出的犧牲沒有白費呀,天魔軍若是沒有了四哥,便會遭受到沒頂之災,至於自己……儘管四哥曾說鷹刀能逃出岳陽樓,可這種機會畢竟渺茫之極,也許他正在陰間等著自己呢,死了不就正好可以陪著他嗎?否則,他一個人孤單單地留在陰間也太寂寞了吧……
或許,或許從知道蒙綵衣背叛我們的那一刻起,我的內心便一直在期盼著這一刻的到來吧!
“我……我就快要死了嗎?”風散花望著楊四,平靜地說道。
楊四的身體顫抖起來,大聲叫道:“不,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口中雖然這麼說,可心裡卻十分清楚地瞭解受此傷勢的風散花已是回天乏術,就是將全天下最好的醫生和最好的藥都放在她的面前,也不可能救回她了。正因為了解這一點,楊四才越加痛苦,那是一種絕望的痛苦,如同墜入永無止境的深淵一般,眼前沒有任何光亮存在。
“我很喜歡,很喜歡他呢,鷹刀……”風散花突然轉頭仰望著頭頂上閃耀著瑰麗星光的夜空,輕輕地說道。
彷彿鷹刀那什麼也不在乎似的淡淡笑容就綻放在自己的眼前,她的眼眸也溫柔起來,一層朦朧的淺霧隱隱在她的眼眶內浮動。
如夢幻般的語音繼續響起:“在這之前,一直很後悔呀,為什麼沒有勇氣向鷹刀表白我的心意……但是,現在不要緊了,因為我就快見到他了……這一次我一定會有勇氣說出來的……四哥,聽說陰間有很多漂亮的女鬼,你說鷹刀他……他會不會不要我?”
楊四將她的身體緊緊地擁抱在懷裡,強忍著悲痛微笑道:“你這麼漂亮,鷹刀當然會要你,若是他不要你,四哥幫你找他算帳……”
風散花微微一笑,吃力地舉起手來撫住楊四的臉龐,道:“四哥,你對我真好,總是寵著我,幫著我。可是……可是,遇到感情這種事,你可就幫不了我了,一切還要靠我自己去爭取。我……我懷裡有一朵紫色的小花,你幫我戴……戴上吧……”
在風散花的心中,那朵在路旁採來的紫色野花就如同是鷹刀的象徵一樣,為了怕在戰鬥中遺失,便一直珍藏在她的懷中。楊四點了點頭,伸手過去從她的懷中將那朵紫花掏了出來。
紫色的小花已經被壓得扁扁的,花瓣也有些脫落。楊四拿著花莖放在風散花的眼前,風散花眼中放射出最後一道燦爛的光芒,微笑道:“被我壓扁了呢,醜醜的……但在我的眼中,它卻是這世上最最美麗的花朵,什麼也比不上……”說著,伸出纖細的手指想要去撫摸那紫色的花瓣。
一寸……半寸……就在她白皙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已略嫌黯淡的花瓣時,突然重重地摔落下來,就此氣息斷絕,香消玉殞。
楊四身子一震,深情地凝視著風散花美麗的臉龐,用盡全身的力量方才顫抖地將紫花插到風散花的鬢邊。在紫花的輝映之下,風散花的臉龐散發出一種豔麗的光芒,一如記憶中的那個清晨,那個被嫣紅桃影包圍時人比花嬌的小女孩。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麼殘忍的事?楊四隻覺得心底那股深深的悲哀湧將上來,席捲全身,使得自己的身體僵硬似鐵,不能動彈。胸口如同被一塊巨大的石塊壓住一樣,傳來一陣陣抽搐般的痙攣,暈眩襲擊著自己的腦袋,無法有效的思考,無法有效的呼吸。
五丈遠處的度塗增長笑著揮舞著手中長劍,每刺出一劍,便有一位戰士倒在地上,居然沒有他一招之敵。
劍氣縱橫間,戰士們噴湧而出的鮮血在短短的一瞬間便染紅了整個地面。但即便如此,卻沒有一個人畏縮退後,依然如飛蛾撲火一般向度塗增殺去。
面對著地獄殺場般的慘烈場景,楊四卻什麼也不能感覺到。戰士們的浴血廝殺和度塗增的快意長笑是那麼的遙遠,遙遠到似乎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彷彿自己正處於一個永遠無法清醒過來的惡夢中。
散花……
從此而後,我再也不能看見你甜美的笑容,我再也不能見到你對我撒嬌時那調皮的眼神和微翹的唇角了。
散花……
他緩緩將風散花的身體放在地上,低頭在她細嫩潔白的額上輕輕一吻。然後站起身來,猛然推開用身體護衛著他的戰士們,堅定地向前走去。
每跨出一步,均在堅硬的土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而且越走向前,腳印也越深,力量在漸漸積蓄中……
“楊四先生,前方危險,請……”戰士們大力扯住楊四的身體。任誰都可以看得出,儘管此時的度塗增被己方數十位戰士纏住,陷於層層圍困之中,但是對他這類超強的絕頂劍手來說,隨時都有突破圍困的可能,如果楊四現在上前的話,勢必要正面迎上度塗增,那樣就太危險了。
“讓開!”楊四冷冷的喝道。他眼中那一股深深的哀傷和前進的決心,使得抓住他的戰士們不由自主地放開了雙手。
看到了楊四眼中的哀慟與絕望,一道冷酷的笑容浮現於度塗增的唇角。劍光閃動之間,他凌厲的眼神穿過天魔軍戰士們層層的包圍激射過來。
“你就是楊四?死去的女孩是你心愛的女人吧?我看根本不用我動手,你自己也一定痛苦的想要陪著她一塊去死吧……”度塗增一邊用言語刺激楊四,一邊揮舞著長劍跨步向前衝來,每一劍的起落均帶起一蓬鮮血,那是天魔軍戰士們為了捍衛楊四的安全而用自己的身體組成的血肉長城。
不能再拖延了……原本極為順利的刺殺行動,無故由一個女人做了楊四的替死鬼,使得自己的行動瀕於失敗的邊緣。
時間已經不允許自己從容地殺退周圍糾纏著自己的天魔軍戰士們,然後再度襲擊身處防衛中心的楊四,如果再不撤退的話,等天魔軍中其他高手聞訊趕來,就是自己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對於這一點,度塗增自然心中有數。但是,他的人生信條是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只要還有最後一絲機會,他一定會堅持下去。因此,當他看到楊四在風散花死亡時那無法掩飾的絕望表情,立時知道自己最後的機會來臨了。
既然無法在最短的時間內衝破天魔軍戰士們的防線,那就讓楊四自己過來送死吧!這就是度塗增用言語刺激楊四的目的。
楊四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昂揚著腦袋一步一步向著度塗增緩緩走去,矮胖的身體在此刻看來竟然是如此地凝重。
距離度塗增還有兩丈距離時,楊四驟然加速,如利箭般凌空向前撲去。與此同時,他右手緊握,一拳向前轟出,強勁的真氣自體內狂飆而出,排山倒海般向度塗增襲去。
好悽豔的一拳!
楊四原本毫無表情的臉頰在這一拳擊出之後,突然露出一抹淒厲的悲容,眼中那股深沉的傷心感染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靈,使得人人都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酸,直欲掉下淚來。
龐大的真氣推開圍住度塗增的天魔軍戰士們,如利刀般砍至度塗增的頭頂。
度塗增微微一笑,長劍畫出一道弧線向上疾刺,劈向楊四的拳勁,心中笑道:“終於來了……只是這傻小子居然會蠢到以為在兩丈開外的拳勁也能傷到我度塗增,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但是,事實上度塗增並沒能將笑容保持多久。因為他很快發覺到楊四擊來的拳勁居然出奇的沉重,沉重到讓他長劍的劍尖微微彎曲。如巨石般的真氣壓來,使得他的胸口有著窒息的感受,原來,楊四擊出的並不是一拳,而是十九拳。
就在楊四擊出第一拳開始,一直到他最後直接將拳勁轟上度塗增的劍尖,這短短的兩丈距離,他竟然如狂風暴雨一般連續擊出了十九拳!排山倒海的拳勁一波未停一波又起,後浪推前浪,竟似永無盡頭一樣。正是楊四的最強殺招“一石捲起千層浪”!
一時的輕敵使得度塗增頓時落於被動挨打的下風,好在他功力卓絕遠勝楊四不止一籌。他手腕迴轉,長劍在瞬息之間畫出數十個圓弧,將楊四的拳勁一絲絲卸去。
楊四哪能容他如此輕易便化去自己的拳勁?最重要的是,如果被度塗增脫出自己的拳勁籠罩範圍,以他鬼魅般的劍術武功,自己一定會凶多吉少,難逃死亡的命運。死,並不可怕,但是不能替散花報仇便死了,實在是心有不甘。
將體內的每一分力量都催運至極限,楊四勢如瘋虎般從每一個角度不停地轟出拳勁。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即便無法親手擊斃度塗增,也要將度塗增纏住,等待侯嬴和萬嘯天聞訊趕來此地支援自己。到那時,一定可以手刃此兇獠,替風散花報仇。
就在此時,兩道長嘯聲分從天魔軍烈火旗縱隊的前後兩端傳來,正是負責突前的萬嘯天和負責殿後的侯嬴二人。由楊四和風散花二人率領的隊伍中段的異變終於驚動了他們二人。
長嘯聲越來越近,說明了侯嬴和萬嘯天二人正在急速地接近中。可是……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楊四透支著體內最後幾分力量,在這秋末初冬的寒冷夜晚,汗水溼透了他身上的衣襟。他計算著候、萬二人的速度,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支撐到他們到來的那一刻。
此時的度塗增已漸漸破開自己拳勁的包圍,兩道雪白的眉毛不時在他越顯閃耀的劍光中醜惡地掀動,似乎隨時可以逼近自己,給自己致命一劍,然後遠遁逃逸。
難道就這麼讓這個手上沾滿了散花鮮血的劊子手逃之夭夭?不!絕不!
散花,如果你在天有靈,就保佑我能留下這兇手為你報仇吧!
楊四在心中默默祈禱著。他突然放棄出拳,反而挺起胸膛向度塗增如毒蛇般吞吐著光芒的劍尖大力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