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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林中遇襲

    秀水驛。

    侯嬴躊躇滿志地望着秀水驛野外滿是血腥和屍首的戰場,心中對楊四的用兵如神佩服的五體投地。他完全不敢想像如果沒有楊四,自己該如何在這逆境中重新振作起來。

    這一戰的戰果輝煌至讓人無法相信的程度。殺傷敵軍近兩成,重挫敵軍士氣,而己方卻僅僅折損一百多人,完全達到了阻截對方的戰略目標。如果説,這個世界還有奇蹟這麼一回事的話,今夜這一戰就是典型的奇蹟。

    他回頭望向楊四,正欲誇讚楊四幾句,卻發現楊四的臉上沒有半分得意之色。

    “果然不愧是江南武林的最新霸主呀,雖然作戰時被我們打亂陣勢,可撤退號一起,便能迅速重組陣形,敗而不亂,可見花溪劍派平日訓練有素,絕非烏合之眾可比。”

    楊四嘆息一聲,繼續道:“方才那一戰,他們敗在統帥決策失誤,太過輕視我們,以致急功冒進中了我方詭計,如果他們穩紮穩打,循序而進,我們只怕連半刻鐘都無法支援。”

    侯嬴微微一笑,道:“先生的意思侯嬴明白,你是在提醒我莫要只看到眼前的勝利,而忘記潛伏的危機。誠如先生所言,花溪劍派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我也絕對不會輕忽視之,只是現在的我充滿着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將天魔八旗帶回天魔宮,因為我手中不但有一支紀律森嚴實力強勁的隊伍,更有先生用兵如神的指揮。得先生一人之助,便勝過雄兵百萬,花溪劍派再怎麼厲害,我也是絲毫不放在心內……”

    楊四見侯嬴依然信心滿滿,便知自己的旁敲側擊並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本想繼續勸告,可心念一轉暗道:“在這種逆境時刻,作為天魔八旗的精神領袖,侯嬴就應該充滿着樂觀精神,這樣才能帶動底下戰士們的士氣。至於其他方面的事情,就由身為幕僚的我多多擔待好了。”

    於是,他也微微一笑道:“掌旗使過譽了,我哪裏有你説的這般本領……對了,算算時間,半個時辰將過,是時候準備撤退了。希望在前方突圍的任照昏和黎烈河沒有讓我們失望。”

    依據原定計劃,由侯嬴率烈火、鋭金二旗在後阻截花溪劍派,而任照昏和黎烈河負責在秀水驛左側突圍。

    在這之前,楊四根據敵我雙方兵力的部署精心計算過,以任照昏和黎烈河率領的長風、疾電兩旗的攻擊力,只須有半個時辰的緩衝,不讓花溪劍派的主力部隊纏住,便可以長驅而出,順利撕開敵方在秀水驛佈下的天羅地網。

    如今,通過侯嬴、楊四等人的努力,突圍計劃已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任照昏、黎烈河能否順利突破防線,製造出一條逃亡的安全通道了。

    侯嬴笑道:“我對任黎二兄的能力從來就沒有懷疑過。特別是黎烈河,手中一杆重達六十斤的丈五蛇形鐵槍,再配上披帶重型鎧甲的馬匹,縱馬疾馳下每一槍刺來均有千斤之力。這種裝備在比武較技中或嫌笨重,但在戰陣沙場上卻是當者披靡所向無敵……我敢打賭,此時任黎二兄只怕已經在八十里外的風陵渡口等我們了,哈哈……”

    對於這一點,楊四倒是頗為贊同侯嬴的話。疾電旗的重騎兵如同一枝鋒利無比的長矛,只要是兵力相當,天下間真正能擋其全力一擊者寥寥可數,更何況還有任照昏的長風旗輔助。

    受傷的戰士先行撤退,然後是鋭金旗,最後才是隸屬於侯嬴的烈火旗。本來楊四的建議是由防守力最強的鋭金旗斷後,可侯嬴卻認為最危險的任務還是留給烈火旗本部擔任才是最恰當的,因為鋭金旗只是暫時受自己節制,若是損失太嚴重,日後回到天魔宮,難免會遭到一些非議,認為自己是有心保存烈火旗的實力,削弱別旗實力。特別是在教主之位不知花落誰家的敏感時刻,這種流言蜚語是非常要命的。

    楊四微皺眉頭。從戰略上考慮,要單具遠端攻擊力,防禦能力極差的烈火旗的弓箭手們斷後,絕對是一種錯誤的做法,乃是兵家之大忌。但是,侯嬴的想法也沒有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已經戰敗而回的侯嬴如果再有什麼把柄落在他人手上,那麼就算回到天魔宮也會被逐出權力集團,再也無望問鼎教主的寶座了。楊四權衡再三,只得同意侯嬴的做法。

    方才將花溪劍派擊退的那慘烈一戰所帶來的好處並不僅僅是將花溪劍派的主力拖在秀水驛,最重要是逼使花溪劍派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不敢貿然發動攻勢,只能謹小慎微地採取穩紮穩打的做法,謀定方才敢後動。

    這樣一來,反而給天魔軍的撤退造成了極大的方便。因為,即便天魔軍這一方出現了什麼異動,花溪劍派也會疑神疑鬼地以為天魔軍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在沒有確定之前又怎麼敢輕舉妄動?

    對於這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理,楊四自然揣摩的十分透徹。當侯嬴問他該如何撤退時,楊四笑着回答:“這種事很簡單,只要我們大聲喊叫著‘我們要走了,有種就追來’並大大方方地撤走,我敢打賭,沒有一個花溪劍派的人敢真的追來……”

    聽起來似乎很荒謬,但仔細想想卻覺得這一招頗為搞笑的變相“空城計”實在是妙不可言,簡直將人類的智慧發揮到了顛峯。試想,一個剛剛將自己打得鼻青臉腫的人突然對你説“來吧,你快來打我,我保證不還手”,儘管那人用繩子將他的手綁得結結實實,你還是不敢上去打他,因為你一定會想“雖然他的手已經綁起來了,可誰能保證他不會用腳?他這麼做肯定是想將我引上前,然後狠狠地踢我一腳……”有了前面的教訓,就是白痴也會疑神疑鬼的。

    果如楊四所料,當天魔軍唱着山歌慢慢悠悠、浩浩蕩蕩地從山坡後慢慢向西撤退時,秀水驛中的呂東城看着這匪夷所思的詭異景象不由張口結舌,對荊流雲説道:“他們……他們在搞什麼鬼?就……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了?……他們是不是有神經病呀?”

    “陷阱!一定是陷阱!自己千萬要沉住氣,無論如何也不能被他們的舉動所迷惑,免得再次中了他們的詭計!”荊流雲擦着額上的冷汗,一直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譁!有些人連手裏的兵器都扔掉了,還有旗幟,又笑又鬧的,他們以為這是在鬧着玩嗎?”呂東城瞪大眼睛望着逐漸西行而去的天魔軍,一臉的不可思議。

    天魔軍嘻笑的聲音飄蕩過來,本就讓荊流雲煩躁異常,身邊呂東城還要囉哩囉嗦的,荊流雲只覺得這簡直是對自己意志的極大考驗。

    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遠處的天魔軍都像是一支遊兵散勇,只要自己一聲令下,或許便可以輕鬆將之殲滅。可是,理智卻在提醒着自己,世上沒有天上掉下來的銀子,也沒有白吃的午餐,自己若是不顧一切揮軍攻去,得到的結果一定會是慘敗而回。

    想是這麼想,一股怒氣卻堵在胸口無法發泄。這也太欺負人了,難道我荊流雲在你們天魔宮的眼中竟然這麼無能嗎?連這一點點誘惑都忍受不住?認定天魔軍只是在引誘己方前去攻擊的荊流雲簡直怒不可抑。

    “為什麼度塗增那老傢伙還沒有消息傳過來?難道殺一個死胖子也要費這麼大的勁嗎……”荊流雲惡狠狠地對呂東城説道。

    在他的心中,侯嬴或許是天魔軍的精神領袖,但楊四卻是天魔軍的靈魂。只要除掉楊四,天魔軍這台戰無不勝的戰爭機器便會失去動力,再也不足為懼。

    呂東城聽出荊流雲語氣有異,覺得在這種時候還是避開為妙,便道:“屬下找人去看看如何?”在得到荊流雲的默許之後,他連忙轉身就走,生怕荊流雲會突然改變主意。

    度塗增如蛇一般緊緊蜷縮在樹枝間,全身勁氣收斂於體內,微眯雙眼注視着左側方十丈開外緩緩前行的天魔軍。

    對於天魔軍如此有恃無恐的緩慢行軍,度塗增有着類似於荊流雲的迷惑,但他並沒有因此陷入迷亂和不知所措的境地,相反的,他的頭腦更加冷靜下來。

    他的為人極為簡單,專注於一件事後絕不會為別的事物分心,是屬於那種認清目標便一條路走到底的人物,就如同他的劍,一旦出鞘,不見血不回。

    他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刺殺楊四,除此之外的都屬於旁支末梢無關緊要之事。儘管,他瞧出天魔軍正以一種散漫和不設防的態度緩慢地向西方撤退,但他對天魔軍這異乎尋常、似乎別有用心的動作並不關心,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尋找刺殺目標上。

    一旦發現了楊四的蹤跡,他即用雷霆之勢對楊四作出一擊必殺,然後迅速遠遁而走,向秀水驛的荊流雲發出攻擊天魔軍的信號。

    胖子……胖子……從幾千人之中認出一個矮胖子,況且又是在晚上,這的確是一個複雜而困難的工作。經過層層篩選,度塗增終於將目標鎖定在一個身穿便服,其貌不揚的年輕人身上。雖然那年輕人看上去極其普通,就是街邊一個賣臭豆腐的市井小販看起來也比他氣宇軒昂些,但不知為什麼,他那頗為猥瑣的身形卻給人一種無法忽略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很奇怪的,明明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卻偏偏不能忘卻,可如果説此人在幾千天魔軍中是一個鶴立雞羣的人物,那未免可笑之極讓人無法苟同,非要找一個形容詞來形容的話,或許用“雞”立鶴羣這個詞還差不多。

    一定是他!雞立鶴羣並不讓人奇怪,但若是這隻在鶴羣中的雞居然能施施然地以領導者的姿態站立於羣鶴之間,那它就不是一隻普通的雞那麼簡單了。基於這個道理,度塗增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他的右足在樹幹上一點,身體如離弦之箭一般向那騎在馬背上的年輕人激射過去。十丈的距離並不算短,可在他全身功力所聚之下,似乎一眨眼便到了。腰中四尺三寸長的“沁雷”離鞘而出,在月光下閃耀出一陣淡淡的光華,恍若天際流星,拖着長長的光影,以一種玄妙的弧線向目標刺去。

    楊四此時的心情並沒有他外表那般恬淡平靜。運用自己所有的智慧才能換得天魔軍在這場突圍戰中佔據主動的地位,那種心理上的極度壓力,比起置身於戰場和敵人拚殺的天魔軍戰士們來説,更加讓人感到疲憊。

    最令人擔心的是,身旁精神恍惚的風散花在兩度大戰之後,似乎仍然沒有清醒過來,朦朧悽迷的眼神沒有任何焦點,散亂無章。對於風散花這種異常的狀態,即便是一貫感覺比較遲鈍的萬嘯天也察覺到了,三人自小一同長大,萬嘯天也一直將風散花視如己妹,因此他特意過來叮囑了楊四幾句,要楊四多多費神照顧。

    楊四突然有着一種哭笑不得的無奈。相對苦苦陷身於單戀深淵的風散花,自己又何嘗好到哪裏去?唯一的區別是自己依然能保持一定的理智而已。

    自己、風散花和鷹刀三人正處在一個令人極為尷尬的單戀連環套中,如果説照顧,那麼最應該照顧的或許是身為這個單戀連環套中最底一環的自己吧?

    不是沒有怨恨的情緒,但更多的卻是因自卑而帶來的傷感和無奈。即使是偶爾迸發出來的一絲抱怨,也會由於散花一個淡淡的眼神而消失的無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胸中容納不下,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柔情和憐惜。

    讓自己所愛的人看到幸福的所在,讓她能充滿幸福的微笑,遠離傷心和失望,這才是愛一個人所應持有的正確態度吧?楊四驀然下定決心。

    他縱馬貼近風散花,咳嗽一聲輕輕道:“散花,等我們這次逃出花溪劍派在湘荊一帶設下的陷阱,四哥便和你一起折返岳陽去找鷹刀如何?”

    “真的?”原本意志消沉宛如夢遊一般的風散花在聽到楊四這麼一説,登時高興起來,眼神中重新有了色彩,眉梢也微微揚起一層淡淡的笑意。

    唉,難道“鷹刀”這兩個字對她真的有這麼大的魔力嗎?楊四微微嘆息一聲,心中升起一絲妒意,旋即又壓了下去。

    他強笑道:“你連四哥的話也不信嗎?”

    風散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信,我當然信,不信的是小狗。不過……”

    她頓了頓,繼續道:“你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去找鷹刀?莫非……莫非你也和掌旗使一樣認為鷹刀是背叛我們的人?你是要回去殺他?”她越説越是害怕,身子也微微向後傾,以一種懷疑和敵視的眼光看着楊四。

    俗語云,女孩兒的胳膊向外拐,果真是至理名言。為了心上人,連一向對她呵護備至的自己也會懷疑,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枉費自己還要一心為她着想,自己這個冤大頭也未免太冤了吧?

    楊四苦笑一聲道:“怎麼會?我從來就不認為鷹刀背叛過我們。我回去找他主要是想陪……主要是想去確認一些事情,這些事情關係到我們天魔宮的生死存亡,極為重要。”他知道風散花臉皮薄,是以話到了嘴邊又換成另外一種説辭,以免風散花害羞。

    風散花仔細看了看楊四,確定楊四並不是在欺騙自己之後,方才點了點頭。

    她默然半晌,突然回頭朝岳陽方向看了一眼,泫然欲泣道:“四哥願意相信鷹刀沒有背叛我們,我想鷹刀他一定很高興。可是……可是他一個人在岳陽樓和那許多高手周旋,還有個心腸狠毒的蒙綵衣,也不知……也不知他還能不能活在這個世上……”説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竟然有些嗚咽。

    她小聲的啜泣使得楊四一陣心痛,彷彿有一隻柔軟的小手正緊緊地攥緊了自己的心臟,憐惜之情也隨之油然而生。

    楊四伸手去撫摩着她細長柔軟的長髮,温柔道:“不會的。鷹刀何許人也?怎麼會連這小小的難關也闖不過去?”

    風散花抬起頭來。臉上猶然懸掛着兩顆晶瑩的淚珠,但她的唇角卻已泛起一絲寬慰的笑容。

    她淺淺一笑道:“四哥,你真好。你總是在我最需要支援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小時候是這樣,長大了還是這樣,沒有你……小心!”

    就在楊四開心地聆聽着風散花對自己的感激之言時,惡夢驟然降臨。從他看見風散花的眼中突然出現一道凌厲的劍光開始,到風散花躍過自己身前迎面撲上那道劍光,直至躺在血泊之中,只過了短短的幾息時間,可就從那一刻開始,自己一生都無法擺脱的惡夢也拉開了帷幕。

    從此後的每一個夜晚,都會有一個長着白眉的刺客在自己的夢中一遍又一遍地用長劍刺穿自己最心愛的女孩,她那堅挺的充滿着青春氣息的胸膛。鮮血一滴一滴地從劍尖流下,染紅了自己的眼簾。

    那柄劍的主人就是“劍魔”度塗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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