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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杜水一離開吳音欣,吳音欣的處境就立即不妙起來。吳冶、龍小青的煩擾使她不能安心,更進不了功境。她心神無主,又把全部的念頭拴在了丈夫的身上。她想象着杜水到了何處,又掛念着他的安危。趙公明對她雖然如祖父一樣,可仍不能解除她的恐慌。吳冶、龍小青的迷症幾乎到了全痴的程度,這更加攪亂了吳音欣的本不平靜的心境。她不能練功,坐卧不寧。趙公明看在眼裏,好言相勸,只能維持她片刻的沉默和安詳。趙公明無計可施,只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可這時,他的外面卻不那麼太平了。幾天功夫,不知是誰發觀了吳音欣的行蹤,一批不常見的高手蠢蠢欲動。趙公明心中黯然:這麼多人來到這裏,自己如何能對付得了呢!看來,自己沒有能力保護他們十五天了。大壽之期要提前了。他不敢再呆在這裏,便趁夜色深暗之時,和吳音欣等人向森林逃竄。他們的計劃無人知道,可做夢也想不到,他們進入的這個森林竟和“九畝方田”“同舟共濟”了。他們離“九畝方田”有二十多里,按説也不會有事,可偏偏出了事。他們奔了多半夜,太陽剛露出半個頭,吳音欣想歇一會兒,坐下沒喘幾口氣,忽聽一聲尖細而長的冷笑:“老鼠搬家,還逃不脱一場水的衝擊。聰明人快放棄你們的幼稚想法吧。”趙公明是何等厲害的人物,他冷笑一聲道:“何方小輩出此狂言?”那人“哈哈嘿嘿”一陣狂笑,好似利斧砍倒所有的樹木響聲傳向遠方。這份內力實在深厚之極,趙公明的臉色連連幾變,想不出江湖中何人有此功力。那人笑聲一止,閃身到了趙公明跟前。趙公明愕然道:“紫衣神君尚書祥!”那人“嘿嘿”笑了兩聲:“趙兄,深覺意外吧?”趙公明道:“不錯,你何以會為難吳冶他們呢?”尚書祥説:“我本不想過問此事,前幾天鐘太倉邀我,都被我回絕了。但是昨天聽了‘九畝方田’裏的三位‘老仙’陳述了利害,我才覺得管一管很有必要,免得武林殺伐不盡,只要這三人一握在我們手中,杜水就得乖乖就範了。”趙公明輕蔑地説:“什麼‘老仙’,無非是受人利用而己。他們三個人會有什麼危害武林的事,純粹一派胡言亂語。”尚書祥道:“老兄,你為何蹚這渾水,還是趁早退身吧?”趙公明大怒:“尚書祥,你還不配在老朽面前説話。”他話音剛落,忽聽四周此起彼伏地響起了狂笑,彷彿無數的烏驚飛於林,奔向四方。趙公明大驚,顧不得應戰尚書祥,和吳音欣幾個人慌忙逃竄。尚書祥似乎在等人,並不動,只是冷笑。吳冶、龍小青雖然沒有什麼理智,可也並不聽話,在這個要命的節骨眼上,吳冶掙脱吳音欣的控制,轉身西逃。吳音欣駭然欲死,身子都軟了,多虧趙公明還能沉着,一扯吳音欣,三人隨後便追。吳冶左轉右躲,跑進一個大土坑裏。土坑的北面有一個洞口,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縱身鑽了進去。三個人追到洞口,忽聽吳冶一聲慘叫傳來,幾乎把吳音欣的魂兒嚇飛。趙公明也沒敢立即進洞,他硬着頭皮向裏試探了幾步説:“洞內何方高人,趙公明來訪。”一個蒼白的聲音説:“是公明賢弟,儒、道兩痴在此,請進來吧。”趙公明大喜,一招手,三個人衝了進去。沒走多遠,向東一拐,見兩個受傷的老人坐在一起,吳冶躺在一旁,胸前有血跡,看來受了傷。趙公明道:“兩位道兄怎會在此,我以為終生再也見不到了呢?”坐在北邊的高大老者儒痴道:“我們本是要到你那裏,白日飛昇共赴瑤地的,半路上遇到‘血魂山’的三個天尊到‘九畝方田’去,他們勸我們一起同去,一言不和,動起手來,到底我們兩個打不過他們三個,受了傷,逃到這裏來。我們以為再也相見無日了,料不到和賢道友再次相聚,萬幸之致。”趙公明長嘆一聲,説:“杜水去冰島半月之期過半,我們恐怕逃不過今日,陽壽盡也。”坐在南邊的道痴説:“道友何須嘆,同走幽冥入黃泉,三個夥。再來個地覆天翻,光明也無限,應當欣欣然。長鴻鳴叫九萬里,白雲蔚藍,須早返。”三個人一愣,同時笑起來。趙公明説:“欣兒,你聽着,外面的強敵來了,我們也到了壽限,再不能助你了。在我們同死前,把三個人的數百年功輸給你,以後的事全憑你自己了,待你功成之後,把土洞震塌,帶着弟妹逃出去,等你丈夫歸來。”吳音欣感激萬分,淚流滿面,向三個人大禮參拜,儒、道兩個老人,各自把自己的神功心法教給吳音欣,又把本門心法的神髓説了一遍。三個人連成一體,讓吳音欣坐下,趙公明的右掌勞宮穴對準了她的頭頂百會穴,發動了神功。吳音欣摒棄一切雜念,調姿而待。一股巨大的燙體熱流從頭頂順任脈而下丹田,瞬間,丹田氣機充盈,下會陰直進督脈,斬將奪關,立時任督兩脈內氣周流不息。緊接着,手三陰,手三陽;足三陰,足三陽,奇經八脈全都暢通無阻。吳音欣有一種飄飄欲飛的感覺。當她發現沒有內力輸向體內時,三個老人己闔然長逝。吳音欣放聲痛哭,天高地厚之恩,無法報答了。龍小青在一旁傻笑着。吳音欣止住悲聲,用兩個老人身上的療傷之藥,治了一下吳冶的傷,牽着他們兩人往外走,隨手反震,土洞“曄”地塌下。這回,吳音欣成了主腦,一切要靠自己了。她讓吳冶、龍小青手扯着手,自己拽着龍小青,在森林中穿行。吳音欣他們跑得不很快,但也不慢,尋常人拚命也追不上。但這一切,都沒逃脱尚書祥的監視,他唯有一點不解的是,趙公明不見了,而吳音欣成了三個人的主心骨。這使他納悶。他只覺吳音欣比剛才堅韌了,並沒有發現其它什麼大不同。武功比原先高了一些,這不值得重視,因為就是再高上五倍,他也不會放在眼裏。他自然不明白吳音欣裝弱的意圖。吳音欣這樣做是由好幾個原因促成的。一是他們不可能跑得太快,因為吳冶、龍小青是兩個沒有思想的人;二是她可以用外表的弱來麻痹對方。若敵人襲來,她可以突下殺手,一舉成功。她要照顧兩個人,不能浪費一點時間。否則,只要吳冶、龍小青兩個人被對方控制其一,她便不知如何是好。三個人奔了十幾裏,不但沒出樹林,反而向更深處去了。尚書祥很高興:小美人迷路了,對付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了。但他為人極其狡猾,他若認為敵人沒有抵抗之力,下手絕不容情;如果他吃不透對方實力他絕不動手,只靜靜地觀察動靜,沒有十分把握,他只等別人逞英雄。這一次他就是這樣。趙公明無影無蹤,吳音欣又明顯比以前的功夫增強,這使他大疑,他跟在後頭,專待別人摘果子。吳音欣跑了一陣,見樹越來越密,高大蒼勁,哪象是到了邊緣,分明是進了森林腹地。她站住遲疑一下,四處打量,忽聽一聲大叫:“救命啊!”吳音欣嚇了一跳,她緊張地注視着四周,她可不敢去解救別人,因為,這很可能是個圈套。那叫聲喊了幾次,突然變為一個深沉的男中音:“好個小美人,比以前狡猾了,竟不上我的鈎!嘿嘿,不上也得上,這由不得你。”吳音欣沒有回話,只是小心提防。一陣“沙沙”聲,周圍的空氣緊張起來。一個幽靈一樣的人在樹後一閃,欺近吳音欣。他想借樹來掩護,一舉拿住這個他心目中的美人。他帶有戲弄似的神色飛撲她的背後,伸手一指,點向她督脈的靈台穴。吳音欣聽到風聲,不及細想,反身一掌,使出“羅天一清網”神功,向進攻的漢子劈去。這個藍衣漢子是個不平常的人,但他把吳音欣看輕了,而吳音欣又把對方看重了,使出的內勁太強,洶湧的內家真氣如潮水一樣捲了過去。藍衣漢子面對滅頂之災,束手無策,被內勁擊飛出去,正中一棵樹上,把樹攔腰靂斷,人也血肉迸飛,一命鳴乎。吳音欣舉手之間,斃了一名高手,令遠處的尚書祥瞠目結舌,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他自忖,以自己的身手也不能把那漢子打得粉碎,這足見吳音欣功力之高。他慶幸自己沒有貿然行事,否則,自己也只能找個難看。那漢子一死,接二連三幾聲驚叫,使吳音欣頓感不安。自己被圍上了。不行,要快些走。可她怎麼能走得了呢,四個漢子己在她不知不覺中圍了上來。他們各佔一方,目露殺機。一個紅衣刀客冷笑道:“人説天下最毒的莫過婦人心,這話一點不錯。這女人看來可憐巴巴,似乎非要大爺抱着不可,下起手來卻毒得燙手,蛇蠍心腸也。”青衣握槍的漢子道:“這女人想男人想瘋了,狠起來不要命。剛才她正在興頭上呢?一見人就撕。”四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什麼難聽説什麼,意在擾亂她的心神。吳音欣對他們的污言穢語充耳不聞,只是在思索如何離去。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她有些心焦。這不是自己久留之地,他們的人一旦聚多了,自己就走不了啦。她拉起龍小青的手朝一棵大樹後一閃,吳冶忙跟了上去,老老實實,一點瘋態也沒有,似乎他也感到了危險。那四個人見吳音欣要逃,豈有放過之理。紅衣刀客一發動,其他三人也配和着圍上來。吳音欣並不在乎,身子在樹後一繞,又一式“羅天一清網”神功出手,直劈紅衣刀客,這正是各個擊破的策略。紅衣刀客身子一縱,一式“橫掃平秋”向吳音欣削去,刀快人急,出手狠、毒、辣俱全。吳音欣的神功出手時不猛,到了中途,內勁陡然加大了數倍,排山倒海似的內家真氣一下子把紅衣刀客吞沒了。他的刀甩出去紮在一棵樹上,人卻被粉碎了。另外三個人徹底驚醒了,同時憑藉樹幹向吳冶、龍小青偷襲。吳音欣大驚,身子斜飄,長劍倚天而出,一道耀眼的光華如閃電一般在森林中一亮,刺向一個劍客。那人急忙後退,可己來不及了。吳音欣震古爍今的劍氣貫透力太強,連同那人賴以隱蔽的大樹也一同斬斷,一聲慘嚎,一命歸西。欺向吳冶、龍小青的人也非常滲。吳冶、龍小青神志不情,但維護自身安全的本能沒失。這兩人要抓活的挾制吳音欣,所以搶近他們,伸手便點其穴道,完全沒有防備對方還會攻擊。吳冶兩眼突然紅熾,野蠻之光大盛,翻掌一招“純因正果”擊向偷襲者前胸。龍小青也在同時,一式“黃龍抓雲”拍向對方的腦袋,即使在公平對陣時,這幾人也不會是吳冶,龍小青的對手,何況是在沒有提防的情況下遭到反擊。“噴啪”兩聲,這發動襲擊的一對高手就糊里糊塗地被送進鬼門關。吳音欣心花怒放:原來他們尚有自衞的能力,謝天謝地,逃生有望了!紫衣神君尚書祥有了怯意,他的行動更詭秘了。他不再尾隨,而是到他們的前面去堵截。來個出其不意,定可拿下一人。那時候,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他美滋滋地想了一會,立即隱藏好。吳音欣確實和尚書祥估計的走法相似,正奔東南。他們三個人因不熟悉地形,所以行動起來不會太快而尚書祥卻不同,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能如數家珍,瞭如指掌,三個人的行動自然在他眼裏一情二楚。正所謂,人不知他,他獨知人。待吳音欣到了他的近前,他忽然改變了主意:擒賊先擒王。他原要先拿龍小青的,這回變成先對付吳音欣。他明知對方身手很高,可他自信對付得了,以自己的機智和武功固然不能安撫一幫,但整治一個女人,應該沒有問題,何況自己身在暗處呢?他想得不錯,這道理沒有什麼不對,可用起來卻不一定靈驗,因為情況千變萬化,人家不是死人。吳音欣此時確如驚弓之烏,內心恐慌不安,而且心理上有一種無依靠感,這一切都在她豐富的表情上有所體現。尚書祥的一雙鬼眼,看得真切,自忖穩操勝券。他從吳音欣的右側突出奇兵,點向她的期門穴。這一式確實夠快的,而且沒有給她留有一點餘地。吳音欣心神驚恐之極,百忙中擰身斜閃,同時,一招“萬相歸無”刺向尚書祥。這驚天之變,快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吳音欣雖然沒有防備,可她的功力太高了,尚書祥的功力可和趙公明相提並論,而儒、道兩痴的功力,就要算成是吳音欣比尚書祥高出的功力了。這樣,她的功力要比尚書祥高出三百餘年,差距是相當大的。吳音欣的“萬相歸無”太神奇了,彷彿是一個光芒四射的劍球,沒有一點一處不傷人。尚書祥一聲嚎,被削碎成片,至少也捱了幾十劍。吳音欣一怔,驚魂未定,拉起兩人又跑。森林裏的殺機似乎淡了,可這沉悶無聲的氣息,更令人恐慣。三個人轉了一會兒,仍然出不去。吳音欣有些心煩意亂,這是怎麼回事?和丈夫在一起時,進入森林和走平原設有什麼兩樣,為什麼自己獨走就如進了迷魂陣呢?她思索一會,乾脆靜下來與吳冶和龍小青坐到一棵大樹下。她們動時,不知別人在動,她們一靜時,別人在林中的活動,她就約略感覺到了。吳音欣有些氣惱,我又沒有得罪你們,你們何以苦苦相逼?再動手時絕不容情,除非自己閉上了眼睛。三個人緊挨在一起,如森林的孩子失去了母親。但吳音欣的眼睛是機智而明亮的,她不時閃射四周,觀察逼近的危險。她發覺有許多人頭攢動,象鬼似地向這裏探頭邁步。吳音欣忙叮嚀告誡吳冶和龍小青兩人,要小心,別亂動。她明知這些是徒勞的,可是她還是這樣做。在她的心中,吳冶和龍小青是沒有什麼迷症的,而是兩個設長大的弟妹。這使她感到一種温馨的情感。她閉目調息,儘量不讓外界的騷亂打擾自己。那些人到了五六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一個尖腔叫道:“吳音欣,你要放聰明點,和我們合作,等殺了杜水,馬上你就太平了,再找一個如意郎君,朝朝暮暮廝守一起,顛鸞倒鳳,如魚得水,不比這強過千倍嗎!何必太死心眼!那個杜水有什麼好,無非武功高一些,那管什麼用,不是還要顛沛流離,東躲西藏嗎?安穩的日子就在你面前,唾手可得,你又何樂而不為呢?”吳音欣沒有回答,仍是閉目端坐。一個鴨腔的人道:“你小娘們迷得什麼,跟誰睡不是一樣?投到大爺的懷裏,也保證讓你欲死欲仙,嘗足人生快趣。”吳音欣仍不言語。一個雞嗓子的人叫起來:“這小娘們在思春哪,快看,她臉上的神色,分明是沉浸在銷魂落魄的時刻不能自拔了,要我們幫一下才行。”不管這些人如何以穢言戲弄,吳音欣總如觀音坐禪,一語不發。這羣人火了。這麼多江湖家強圍着一個少女耍貧嘴,不敢上前,也太有失身份了!忽聽一人叫道:“我周立要討教一下這蕩婦的風流功夫。”眾人連聲叫好:“還是血魂山主你得到了她,我們絕對是寬讓君子,不和你爭,讓你享受一下這女人的淫肉媚骨。”周立向前又進了兩丈,仗劍凝神,一式“舉火燃天”,做好準備。眾人被周立這樣的起式逗笑了,心下奇怪:他怎麼用這麼個招式,你以為是逗着玩,可那女人出手不留情,你別色迷迷不知輕重死活。當然,也有幾個看出一點門竅的,明白這是周立的誘敵之招。他上次受損,這次要報仇。他不管別人怎麼想,自己卻挺自信。自從上次失敗後,他潛心練劍一段時日,終於思索出用這個平常無奇的招式去破吳音欣的劍術。可吳音欣不動,他有些沉不住氣了。這女人是何用心,為什麼大敵當前還這麼無動於衷?他心念連轉,可沒想出吳音欣何意,氣乎乎地説:“吳音欣,你別弄姿賣樣了,快起來和本山主動手!”吳音欣這才動身,不是站起來的,而是縱身飛射,直取周立。周立微微一驚,劍向下拉,連劃帶刺,正是“一衣帶水”的招式。這一招被他悟出,可謂用心良苦。他想以此樸實之劍對吳音欣的深博廣大的奇術。以正克奇本是不錯的,可是他並不懂吳音欣的劍術是屬於正還是屬於奇,只憑自己的感覺,認為那是詭劍、邪門歪道。實際上,就算他這一招真能剋制吳音欣,他也必敗無疑,因為兩人的功力相差太懸殊。單憑吳音欣的內勁震盪之力,也可把他擊敗。周立以自己的力量對付吳音欣,實屬小小青蛙想吞月,不知好歹死活。他的劍一出,吳音欣的身子在空中又一次彈射,在她返回原來位置的時候,“羅天一清網”神功己告出手。周立彷彿掉進了汪洋大海之中,劍被擊飛,人也被拋出去。頭正碰在樹上,把大樹震斷,人也成了肉球。這次,這些人才如夢方醒,吳音欣的功力之深,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眾人驚駭欲絕。剛才,吳音欣擊殺尚書祥等人,這一夥子人沒有見,沒料到這吳音欣厲害如斯。周立的死敲響了他們的喪鐘。一羣人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有的站樹後,有的靠樹側,唯恐自己身邊的樹不粗。吳音欣冷冷一笑,並不言語。剛才的幾個尖嘴快舌的人這次也啞了。他們雖然自命不凡,尤其不服氣女人,可爭鬥不是鬧着玩,一個不慎就橫屍當場。他們都是怕死的,到這裏來的人,都想從此得到好處,沒有一個人想在此失去自己的生命。他們的目光向來只注意美人、黃金,對死亡、地獄、深淵,連一眼也不願看。他們逡巡不進,時間一久,連自己都覺無味。到這森林裏來是為了看一個女人靜坐嗎?他們雖有這種相同的心理,可誰也不敢越雷地半步,都指望別人出頭,自己相隨。回頭逃跑的,也沒有一個,因為那樣的話,以後別在江湖上混了難捱的沉默,總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一個漢子再也忍受不了尷尬對榮譽的挑戰,終於説話了:“各位大俠,這女人身上定有邪祟,我們一人難以與之爭鋒,何不集大家之力把她除去呢?這樣,也算為江湖除去一害。”眾人立即響應。對他們來説,這是最好的辦法,為了師出有名,他隨口給吳音欣栽了一個身上有“邪祟”的罪名,他們便因此而心安了。吳音欣沒有言語。這種時候,説什麼都無用,不如靜下心來,專心待敵。這羣人有十幾個,他們從四方圍攏,要扼死吳音欣。殺機頓時濃了,氣氛也格外緊張。吳音欣慢慢站起來,握劍而立。這些人依樹而立,想以此屏障,可他們忘了吳音欣的功力己高到視這些樹如無物的程度。她冷眼觀察了一會,終於找個剛才挑唆別人的那個青衣冷麪漢子,長劍一抖,向他刺去。她的身法實在到了極至的境界,那人明知要躲,可就是躲不開,被她隔着樹刺了三個窟窿,血雨噴灑,搖晃倒地。隨着吳音欣飄身西北,一招“秋風掃落葉”平削過去,另一個強人便和樹一起被斷為兩截,根本設及回手。在北面的人,這時見吳音欣後方空虛,乘虛而入,想拿住吳冶和龍小青。吳音欣沒有發覺似的,身子射向發呆的東南方向的人,這是捨近求遠,出乎他們的意科。吳音欣的劍氣大盛,玄華條條,只聽慘嚎迭起,飛出兩具殘屍。進攻吳冶、龍小青的人正要得手,突然,吳冶和龍小青反劍一擊,都是致命的殺招,兩個小子還設明白怎麼回事,就腦碎腹裂,見閻王去了。吳音欣這時再不猶豫,拉着兩個弟妹,直向東方同。她發覺那裏的樹稀些,可能到了森林盡頭。三個人如靈猿,在樹林裏快速奔跑。僥倖活命的那六七個人傻了眼,不敢再追,但他們卻不肯不報仇。他們又和尚書祥的作法差不多,迂迴作戰,跑到吳音欣必經之處,埋伏下來。吳音欣因有上回的經驗,這次心更敏鋭更細。幾個埋伏在前邊的人等吳音欣到了身邊,又不敢動了,唯恐弄不好又是賠本的買賣,而這個“本”誰也賠不起。吳音欣這次總算清對了,沒過多大一會兒,三個人就出了森林。他們的天地廣闊了,誰想捉他們不易了。可吳音欣不敢放鬆警隊仍然小心翼翼。他們三人在山谷中奔行一陣,調頭向東北飛掠。吳音欣不敢到城鎮去,怕招惹麻煩,只好到深山野林中去寄宿尋食,這裏比較安全。吳音欣扳着手指數日子,盼丈夫早日歸來。晚上,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她一分為二,這使她非常驚怕。過了一會兒,她又覺這樣也挺好,一人二體,比一個人更強。只是她覺得沒法解釋。一個人怎麼會有兩個身體呢?這兩個身體的境遇,教養都不一樣,可偏偏又是一個人,她們有無限的相容性、互補性,又很明顯地顯示是兩個生命。兩人的心理是相通的,是自己的,又是兩人共同的,這真是古怪之極!她苦笑了一下,站起身,看了一眼在一旁沉睡未醒的弟弟和弟媳,迎着朝陽做起功來。早晨的山林是神秘的,四野露山飄香,彷彿神女的秀髮擺動懶散的雲霧。她凝視那初升的太陽,讓它進入胸腹,燃起自己的內丹之火。這麼美麗的山野,猛然被一聲驚叫蒙上一層恐怖的氣氛。吳音欣説忙叫醒吳冶和龍小青,一起躲到一塊巨石後面,打量四周的情況。一個滾雷似的怪笑突地在吳音欣的身邊響起,令她毛骨決然。什麼人能到了自己的身邊而自己竟無察覺呢?她急身後轉,陡見一個三角形怪臉,一位紅髮白衣的高瘦巨人,兩眼正注視着自己,這使吳音欣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頭髮麻發炸。那人嘿嘿一聲奸笑:“好長時間沒沾美人的邊了,今天要開開葷。”他雖然這麼説,可並不動手,兩個眼珠子不住亂轉,不知打什麼鬼主意。吳音欣抽出長劍,怪人嚇了一跳,閃身後射數丈。吳音欣頓發奇怪;這人何以怕我呢?豈止怪人怕她,不少成名的大高手,此時也不敢和她論高低。吳音欣此時正如困獸,到處衝突,鋒芒所至,不可阻擋。這怪人雖然武功高絕無比,也略聞吳音欣的神技,他不願在不瞭解對方的情況下和人交手。他認為,真正的高手不在於他是否謙虛或自大,而在於他攻無不取戰無不勝,不管用什麼方法,強者才是人們所頌揚的。自己並不因為對方是個小美女就不逃。衡量這個人,要看她的能量的大小。哪怕她是個三歲小女孩,只要她神功震天下,我就向她臣服。他自信這一套哲學是美妙的不衰的,所以,他做事向來既披荊斬棘,又謹慎無比。他站在一塊石頭上不動,吳音欣只好另尋躲藏之處。她剛轉過去,忽見四周都站滿了人,大約有二十多人,唯獨沒有鄭西鐵一夥。在樹林裏圍截吳音欣剩下的那幾個也在。吳音欣在眾多高手的包圍中,臨陣不亂。這個時候怕與怯是沒用的,只有硬拚了。吳冶和龍小青只是偶爾傻笑一下,一般總是表情木然。現在,他倆又笑了,那神色彷彿是從石頭上揭下的,笨拙而滯澀,只能隱約反映出他們的內心。吳音欣源了他倆一眼,想不出他們笑的理由。這些人可不是來賀你生日的,而是索命的鬼魂。她突然心跳了,莫不是他們的解脱之日到了?若真如此,我們只好同赴“天涯”啦。這時,一個紅衣老者説話了,聲若鐘響,傳之幽遠:“小女娃,你不要再有僥倖逃脱的心理,告訴你,這種機會,對你來説,永遠不會有了。”吳音欣並不怕,反而笑吟吟地:“我偏能逃出去呢?你們若是真英雄,就一個一個地顯本事,羣起而攻之,有失英雄本色。”老者哈哈大笑道:“你以為我們不敢一對一和你拚鬥嗎?你錯了,把自己估計得太高了!”吳音欣輕聲而帶童音地説:“不高呢!我又沒去惹你們,是你們要殺我,還不許我還手嗎?”那老者道:“不是要殺你,是要殺杜水。你只要幫一下忙就成,費不了多少事。”吳音欣“咯咯”一陣笑,把眼前的緊張氣息沖淡了一些,説:“斷我希望,絕我命脈,比直接殺我更狠毒。”她的語調突然柔和起來,變得似有若無,如山澗流泉,潺潺幽幽,甘冽清爽,又迴腸蕩氣,彷彿無惡無邪,純淨之極:“老爺爺,你們這麼多人要殺我們兄弟姊妹,可我們不想死,我們還有許多未了的心願。這樣,我與你們之間的爭殺就不可免了。雖然你們是挑釁者,我也不怪。你們若是能殺了我們,那是劫數難逃,怪也沒法怪了;如果我殺了你們,那是你們咎由自取,也別怨人尤人。”“我們都各聽天命,別的什麼也不要説了。”她的話娓娓道來,彷彿在敍述一個遙遠的故事。眾人心中頓感索然無味。若是跑到這裏單為殺人,那沒什麼樂趣,可吳音欣把他們説成這樣,他們便無話可説了。任你舌似蓮花,目的不還是要消滅對方嗎?那老人聽吳音欣如此尊稱他,知道別的什麼話也用不着説了,只有刀劍上見真章。他微微一笑:“姑娘是個明白人,那你就誰也別恨了。”吳音欣點頭稱是。老者一揮手,走出五個精壯的漢子,他們手中各持兵刃,站好自己的位置。吳音欣感到奇怪,他們這樣站着,難道我會鑽進去不成?那個石頭上的紅髮怪人笑了:“好個五佛子的囚仙請佛陣!”吳音欣心中一漂,原來他們是黃山九佛的弟子,江湖人稱“五佛子”。吳音欣曾聽杜水説過,黃山九佛有五個弟子,他們每人的武功都很高,組成“囚仙請佛陣”後,五人之力結成一體,威力無比強大,極難應付,現在竟被自己遇上了。當初丈夫也沒有説這陣如何破,哪個人是關鍵,自己只好憑神功鬥他們一斗了。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即使自己香消玉殞,也要衝破他們的陣。吳音欣下定決心,振劍而撲。這五個人早有準備,見吳音欣衝來,頓時各自交叉滑動,如水中的柔草輕輕擺動。吳音欣立時感到有種氣勢在壓迫自己。她顧不了許多,生死之搏就要靠拚。她一下子把功力提高到高峯,周身的內家勁氣外溢鼓盪。“五佛子”的陣勢也顯示了它奇妙的威力。五個人的內勁成了一體,匯成一個旋渦壓向吳音欣,不讓她的內勁外泄。這五人之功力,和吳音欣相仿,因他們的內力要照顧一圈,這樣勢必就弱了一些。而吳音欣的全部神功聚在一處,攻其一點,自然他們擋不住了。不過,他們誰也想不到吳音欣會有這麼高深的內力。她功力一滿,一招“大宇繁星”刺向五人。霎時間,凝華彩氣旋轉飛舞,如洪荒初開,四方紛爭,接着,劍光一斂,慘嚎連聲,五個人東倒西斜地退出幾丈,身上血流汩汩,都是致命的打擊,哪一個也活不成了。老者的臉色頓變青黑,恨上心頭,雖然説好不怨,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死再難相見,豈有不傷感的道理!紅髮怪人哈哈大笑:“‘黃山九佛’,金、木、水、火、土、色、相、空、戒,你是九佛之末,現如今弟子死光,該搬你的八位佛兄去了吧?你們九個人若組成‘歸無陣’,這小娘子再增三百年功力也不是對手,何不快去呢?”戒佛大怒,這不是向這小娘子露了自己的底嗎?他喝道:“毒火王邁,你安的什麼心?何以火上澆油,落井下石!”怪人王邁哈哈大笑:“老友,我是提醒你,別和這小娘子動手,你沒有看見嗎,她下手不留情,招出見血紅,你那兩下子怎會是她的對手?”戒佛氣得牙咬得直響。不過他沒有辦法,這不是和他理論的時候。王邁搖頭晃腦,毫不在乎。戒佛看了一眼其他人,沉聲説:“這次我們一齊上,來個多者為勝,一舉拿下她。”眾人無語,響應者甚少。因為他們在各自考慮自己的事,若是劍扎到自己身上,不也一樣完蛋嗎?最好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戒佛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説話。一個漢子走到他面前,低聲説了幾句話,他面有難色,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毒毒地點點頭,答應下來。那個漢子用目光暗示了一下眾人,突然一擁齊上,十幾道光影同時向吳音欣姐弟和吳冶射去。吳音欣舉拿欲封,猛然又斜飄外射,速度之快,令人感嘆。那紅影沒有她閃躲的速度快,自然傷不了她,便一下子射到吳冶龍小青身上。這下嚇壞了吳音欣,剛才的躲避是一種本能,來不及想什麼,現在看到那東西射到弟弟和小青身上,自己的神魂哪有不震盪的道理!若他們有個好歹,這不是自己的罪過嗎?自己豈能獨生於世上?射到吳冶、龍小青身上的東西是“地火丹”,火苗一進,瞬間燃起來,這兩人也不忌慢,提聚神功瘋狂似地擊打。投“地火丹”人眾做夢也想不到吳冶、龍小青能把“地火丹”擊得四處飛舞,他們的內勁不懼火。十幾顆“地火丹”傷他倆人的不過有兩三顆,剩下的那幾顆讓發射“地火丹”的人分攤了,這可真是害人又害己。吳冶、龍小青幾下就把身上的火撲滅了,而那些人身上的火卻燃得正旺,哭叫連天,慘不可睹。吳冶、龍小青受了刺激,狂怒己極,象兩頭瘋了的獅子,撲向僅剩的幾個人。兩人身法太快,又恨極投“地火丹”之人,下手自然絕滅狠辣。那幾個驚魂未定的人還沒從驚駭中回過神來,便慘嚎連聲起,一併交了帳。吳音欣心頭一鬆。但吳冶、龍小青殺了幾個人後,再也不那麼安分了,兩人彈射飛下山去。吳音欣無暇顧及其它,形如輕雲矯燕,疾追而去。毒火王邁和戒佛兩人的眼睛在較量着。這是一場特殊的角鬥,兩人各把神功內氣運上眼睛,英氣霸勢外泄,盈盈光華在眸子上流動旋轉。這是定力、心力、智慧的別開生面的交鋒。哪一方若眼痠流淚,頭暈身輕,耳鳴嗓癢,站立不穩,上氣不接下氣,那便徹底敗了。這樣的拚比,只有功臻化境,收發由心的高手才能為。戒佛困剛才毒火王邁幸災樂禍,又點破他們一些秘事,這才由怒生恨,不惜反面成仇。其實,王邁對吳音欣沒安好心,時刻在打她的主意。他剛才説的話並不是為了泄戒佛的什麼底,而是信口開河。他和戒佛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是為了對付吳音欣。從這個意義上説,他們可算是同夥。兩人交鬥,就和自相殘殺差不多了。戒佛的功力淳正厚實,又信奉“四大皆空”,所以,內氣光華透亮,彩霧騰騰,有和天地相匯之氣象。王邁在這方面就明顯弱於對方。他的“六正純陽神火”功,只注重陽剛之氣,內勁如潮上衝,眼睛血紅如朝日,光芒陡放,壯觀而聖潔,怎奈他持續的時間不長,一會兒工夫,光華就暗淡了,慢慢斂盡了神俊之氣,頭昏腦漲。他感到不妙,一式“水簾收神”,用右掌擋住雙目,意想九天神水汩汩從眼中流入,中和赤炎內火,使亢陽之身歸復自然。王邁收功己畢,彈身斜閃幾丈,哈哈笑道:“戒佛老友,你的定力還是這麼強,我只好認輸。不過,在拳腳上,你可要稍遜風騷。”戒佛原來舒展的臉又馬上陰沉下來:你小子既然承認定力上不如我,就該知道武技上更不行才是,偏偏要逞口舌之能,老和尚豈能弱於你!如果戒佛勝了一次,對他的話大度地一笑了之,既不失面子,也不傷大雅,兩人各取所需,也就完事了。但戒佛是個認真的人,一是一,二是二,你不能拿雞毛當令箭。他不悦地説:“不一定把?你這是放屁拉桌子,捂臉遮羞。”一句話把王邁逼到台上,下不來了。他羞怒成恨,一言不發,擰身翻掌,使出毒火神功的招式“毒火煉日”擊向戒佛的腎部。這一招是狠中加毒的。腎為生精之所,若被擊中,就等於絕了內力的源泉,正是所謂竭澤取魚的心機戒佛沒料到王邁這麼快就動手,這一反他的常規,王邁平日也是死要面子的人。可戒佛忘了另一點,就是此處只有他們兩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死了,如燈兒滅了,誰還會知道我是怎麼下的手呢?戒佛寬大袖子一抖,使出“大清一氣”神功,雙掌外旋翻震。王邁並不退縮,“嘭”地一聲,兩人交了一掌。這一次,王邁踉踉蹌蹌退出幾步才站穩,戒佛絲毫未動。王邁臉色血紅,戒佛卻老面慘白如紙,氣如遊絲。戒佛雖然擊退王邁幾步,而王邁的奸計己售出。戒佛陡覺腎臟滾燙,周身發緊,隨之一散,彷彿原先捆着的繩斷了,稻草似地開了。他想提聚真力己不能夠了。而王邁也因中了戒佛的宏大之力,五臟六腑翻騰不己,眼前山搖地動,力不從心。這次交鬥,兩敗俱傷,是他們始料不及的。戒佛兩眼發呆,臉似笑非笑,轉而狂笑:“散了好,散了好,從此青山綠水懷中抱。俗塵凡念全斷了,飄飄忽忽悟佛道。”他搖搖擺擺,如船兒在水上似的,下山去了。王邁卻後悔不迭,自己畢生的修為毀去一半,兩三年內難以恢復,雄心朗志,從此完也。自己縱殺了戒佛也悄不了心頭之恨。他頹廢地、無力地一拳擊在腿上,木呆呆地站在那裏。夢被風吹走了,越飄越遠。嘴裏不住地嚼動,喃喃説:“想不到啊。”——掃校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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