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説周洛同辛梅到了藍田,知此間距離終南山甚近,終南山即是奼女金燕的老巢,怎敢不小心?是以落店以後,即足不出户。哪知天才二更過後,卻聽得窗外有彈指之聲,周洛大驚!卻聽隔壁那人發了話,這次周洛卻忽然記起來了,原來住在隔壁的,是那書生。只聽院中有人冷哼一聲,説:“不錯,是我,你不是來找我的麼?”正是奼女金燕!周洛心道:“原來不是為我而來的。”當下便不出屋,飄身到了窗前,辛梅亦已聽得明白,起身下牀,到他身邊,周洛不能出聲阻止,只好示意她別出聲,待向外一看,只見奼女金燕站在院子中央,窗前有一個人影向院中步出,正是那黃衣少女,説:“師傅,你不先擒住這兩個?”周洛抽了口涼氣,心道:“誰説她不是為我們而來的!”卻聽隔壁房門一聲響,那書生笑道:“別忙啊,我們這一段公案未了呢。”隨見他步下台階。黃衣少女説:“師傅,這人是誰?”她見書生竟不把她師徒看在眼裏,心中有氣,刷地的一聲響,寒光閃處,她已將劍拔在手中。奼女喝道:“還不給我退後,哼,今晚你既是再要出頭,我正好領教領教。”原來那晚奼女夜入陰風谷,黃衣少女未曾同行,是以不識這書生。那書生哈哈大笑,道:“那晚你不是領教過了麼?何必又多此一舉。”周洛登時想到,那晚在陰風谷,這書生陡然現身,從奼女金燕手中,將自己救出,兩人對掌之下,奼女顯然巳輸了一籌。只聽奼女哼了一聲,道:“你乘人不備,那算不得能耐。”書生笑盈盈,在她面前相隔數尺站定,道:“好,那要怎樣你才認輸?”奼女大怒,嘿嘿冷笑,道:“今晚給你佔點便宜,我讓你連劈三掌,且不還手。”書生大笑道:“有這麼便宜事?”奼女將頭微揚,道:“哼,你要傷得了我,不但認輸,而且聽憑你處置,要是你不能傷我,今晚可要留下你的命來。”那書生呵呵笑道:“有這麼便宜事?啊呀,不行,我才不上你這女魔的當,你若不還手讓我打,一者怕人家説我欺負娘久們,二來麼,哈哈,你這般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我怎麼忍心下得了手?”奼女聽出他出言輕薄,怒得咬牙切齒,道:“你找死。”書生説:“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倒不知你這美人兒成不成全我?”那奼女看來只得二十許人,而且美貌如花,周洛不由皺眉頭,連想到今晚他調戲那賣唱的姑娘,心想:“你若當真不正經,武功再高,也難令人佩服。”月下,相隔又遠,雖是看不清,但想來那奼女必巳氣得滿臉鐵青,似要出手,但又忍住了。忽聽辛梅在耳邊説道:“周大哥,這書生在激她出手,這不是怪事麼?有便宜不沾,啊啊,其中定有緣故。”周洛心道:“小梅武功雖失,卻聰明過人,果然她料得不錯。”只見奼女金燕厲聲喝道:“你要不敢出手,可別怨我手下無情。”書生説:“不怨,不怨,哈哈,打是疼罵是愛,小生幾生修得?”那奼女金燕顯然巳忍無可忍,陡地衣決無風自擺。卻聽那書生道:“且慢,雖則打是心疼罵是愛,但也得找個清靜的地方,這兒四外都有人,怎可你恩我愛?”那金燕分明未聽到他最後一句,已道:“好,我成全你,走!”飛身上了房,黃衣少女隨後飄身而上。那書生長笑聲起,饒是周洛盯着眼看,也未看清他是怎樣起步的?倏巳飄然追去。辛梅急了,道:“周大哥,我們快跟去啊!”周洛一見這書生現身,對奼女巳不再懼怕,而且他此時好奇之心,不下於辛梅,道:“好!快走。”一掌將窗震開,翻身躍出。只聽辛梅叫道:“周大哥……”周洛回頭一看,辛梅仍在房內,才想起她武功巳失!此刻不暇思索,怕遲了追不上前面三人,當下將她背在背上,飛身上房。前面三人巳出去不下二十多丈了,幸好房上可看得遠,現下他得辛梅傳了須彌遁形,輕功已是大進,才追到城邊,相隔巳近。到了荒野之地,只見奼女腳下一停,迴轉身來,書生先瀟瀟灑灑站定,周洛忙放緩腳步,繞身近前,和辛梅隱好身形。那奼女巳道:“我且問你,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何你老和我作對,你究竟是何人門下?趁早説明白。”書生朗朗大笑,道:“我説,你還是不問也罷,我要是説明了,只怕你不敢再恨啦!”奼女大怒,道:“嘿,你不打聽打聽,我金燕有生以來,怕過誰來?”那書生嘻嘻一笑,道:“當真你不怕,那我可説啦,你可站穩了腳步。”辛梅忽地在周洛耳邊説道:“是他!是他!”周洛道:“是誰?小梅,你猜出他的來歷來啦?”奼女巳喝道:“快説!”那書生不忙不迫,道:“你要是連黃粱道人也不怕,那我可就服你啦!哈哈,我説如何?瞧!我要你站穩了,你偏不聽話。”他此言一出,奼女早驚得退了兩步,周洛頓時大喜過望,辛梅説:“周大哥,我一猜就是他,他也是黃梁道人的徒弟。”想那怪老人失蹤已有二十年,必巳絕望,再收一個徒弟,那自是當然之事。這奼女自練成了黃梁功,武林中巳少有敵手,只看黑、白二無常尚且奈何她不得,可知厲害,但這書生年紀輕輕,竟不將她放在眼裏,若不是他巳將黃梁功練成,豈敢這麼輕敵?周洛心道:“怎麼我竟想不及此,這一來可好啦,我巳不用遠去河套。”只見那奼女退了兩步,站定身形,突然冷笑道:“原來你是黃粱道人的徒弟!”書生説:“不錯。”忽地正正經經,昂然挺胸,道:“那你該是我師博的徒孫啦!”他此言一出,那奼女早驚得花容失色,周洛亦是愕然。但金燕馬上鎮靜下來,説道:“你敢沾我便宜?”書生搖頭晃腦,道:“不然,常言道有一字之師,我師兄既傳你黃梁功,我師傅自也,是你師祖啦!小生不才,也就是你的師叔了,我這話可説得不假。”周洛聽他之言,頓時恍然大悟,便知是他奉師命,尋訪他師兄的下落,不但已然訪着了怪老人,而且,跟蹤追了來。奼女金燕忽地斜跨一步,兩眼盯着書生,那書生忽地面容一肅,道:“你這女魔可知也有今天!現下還有何説?現下即隨我前往河套面師,我師傅他老人家也許慈悲為懷,饒你一命,不然,哼!”那奼女金燕哪會這麼聽話?顯然即有一場惡鬥。周洛喜得忘了形,不覺間自己站了起來,只聽辛梅拍手道:“好啊,你這女魔也有今日,喂!小心,這女魔狡猾得很!”她是在招呼那書生,周洛忙道:“小梅快退!”拉着她手,向後飛退了兩步!堪堪避過一股勁風!但她仍啊呀一聲,往後便倒。原來周洛在喜得忘形,站起身來的剎那,奼女已然發覺了他,他一時間已有所悟,猜想那晚周洛逃出天月山,必是怪老人放走,也就認為這書生是周洛去找來的,登時恨得切齒咬牙,同時再見辛梅現身,她不知辛梅武功巳失,現下對付這書生尚無把握,若三人聯手,那可更無把握了。是以陡然間突下毒手,悄沒聲一掌劈出!幸是周洛聽辛梅出聲,想到她武功巳失,心生警覺,拉她後退,雖是堪堪躲過她這一擊突襲,但辛梅武功已失,被掌風邊緣掃中,仍是站立不穩!那書生早巳收起了嘻笑之態,飄身攔在奼女身前,説道:“你還想逞兇!”奼女對他顯然畏懷三分,急速退後!周路卻不知辛梅,一者是被奼女掌風掃中,二來是被他陡然一拉之下,她失去了平衡,這才跌倒!當時駭了一跳,忙不迭抱起她飛縱出去,問道:“小梅,你受傷了麼?”辛梅並末受傷,見周洛惶急之態,心下大是安慰,巴不得他多憐惜一會,假裝哎唷一聲,將雙目緊閉。那知周洛以為她受了傷,登時大怒,放下辛梅,反手拔出劍來,—縱到了奼女身側,切齒道:“看劍!”長劍如虹,身來到,劍巳刺出!奼女哼了一聲,滑步讓過,周洛劍尖一顫,劍上抖出五朵寒星,如影隨形。那書生驚詫道:“賢弟,你會離門劍?”周洛無暇答言,他一劍推出,即巳連綿不絕,哪知他近身在她三尺之內,即覺面前有無形的阻力,休想能迫得近身,是以奼女只輕輕挪移躲閃開,周洛便劍劍落空!只聽那書生朗笑道:“難為你啦!將黃梁功竟也練到了這個境界。只是啊,可惜,我師父必定藏了私!”周洛亦不明白,他欺不進奼女的身去,原來是她施展黃粱功之故,饒是他劍法神奇,也奈何她不得,登時有些氣餒!就在這瞬間,那奼女似聽得書生之言,微微一怔,周洛身前那無形的阻力,頓覺不似先前的強勁,若然他全力疾刺,這一招便不能傷得奼女,也必能搶了機先,迫使她的黃粱功不能發揮出全力,哪知一時氣餒,這一劍未用全功,而且才發即巳變招,隨之覺得阻力大增。要知奼女見他一陣搶攻之下,兀自不曾還手,他豈可不防?是以繞身遊走。只聽奼女一聲冷笑,道:“原來那老不死的巳將離門劍傳了你?”一言未落,陡地反而欺近,兩手交叉一拂,不知怎地,他兩手十指並未觸及劍身,周洛的長劍立被盪開!説時遲,奼女兩手一翻,閃電般拍出兩掌!周洛長劍被盪開,門户大開,饒是他輕功神妙,亦萬難躲過!當真是危極如發,辛梅早尖聲大叫,要知奼女兩掌這一翻,是在離他前胸不及五寸之處,她就勢翻出,又快如閃電,是周洛施展出須彌遁形的身法,亦萬難躲過!説時遲,就在這剎那間,周洛陡覺背後有—股奇大的吸力,霍地將他吸退了一尺,只聽身邊響起那書生的笑聲,道:“賢弟,你臨敵的功夫差一點,讓我來。”周洛右肘被他一託,身形跟着飄出數尺!辛梅奔了上來,緊緊抓住他的胳臂。奼女在書生現身的剎那,巳疾退了兩步,適才她兩番出手,第一次偷襲不成,這次她謀定後動,只道一招得手,哪知那書生早有預防,即時救周洛出險,她自是怒不可遇,喝道:“好,我就先結果了你。”那黃衣少女一直在旁邊奇怪,她聽得那書生之言,似有所悟,卻又不懂,但見書手輕視她師傅,又見師傅對這書生似存有些顧忌,亦是有氣,霍地竄到跟前,劍在身先,向書生刺去!説:“師傅,不用你動手!”書生呵呵大笑,道:“你也配!”左袖一拂,巳將她長劍捲住,右手跟着拍出!周洛大驚,叫道:“手下留情,傷她不得!”書生這一掌眼看劈落,想必奼女先要來救,哪知只見奼女連聲冷笑,竟是不動,書生心下大奇,未待周洛叫出口,他己留勁不吐!辛梅説:“周大哥,你……”周洛尚未搶到書生身側,只見那書生左袖一揚,一道寒光巳疾射而出,原來黃衣少女的長劍巳被他卷飛了。他見書生未傷黃衣少女,才放了心,道:“她她,是……”他想説出這黃衣少女即是他大師兄之女,但驀然想起現下不便説出,他豈能忘記那怪老人的囑託?若然這黃衣少女傷在他掌下,他還有何顏再見怪老人!哪知這一瞬間,奼女巳瞧得明白,當即冷笑—聲,道:“你不説,我説就是,嘿,這孽種就是你那老不死師兄之女!”書生啊了一聲,説:“她是我師兄之女,當真?”他掉頭看看周洛,周洛點點道:“是,正中令師兄的骨肉,並曾一再關照在下照拂。”辛梅也啊了—聲,這才明白過來,她一直在嫉妒這黃衣女郎,現在才明白周洛關心她,是為了這緣故。那黃衣少女愕然而驚,知道是在説她,她一直不知她親生之父是誰?此時巳退到奼女身前,説道:“師傅,當真我有爹爹,爹爹是誰啊?”哪知言尚未了,奼女伸手快如閃電,一聲狂笑,道:“你去問他!”一把抓住黃衣少女肩頭,向那書生擲去!書生萬萬料不到她有此一招,忙不迭一閃身,伸手去接,奼女巳厲聲喝道:“納命來!”勁風似狂飆,巳向他襲到!那書生此時正伸手接住黃衣少女,而黃衣少女被擲出的勁道不小,他身形巳被微微牽動,不料奼女故意説出她的身世,知他必救,以分其神,而突施襲擊!那書生這時尚未將黃衣少女放下,身形又被帶動,要閃躲招架,均巳來不及,就算他能躲過,黃衣少女亦必死在她掌下,卻不料她竟是這麼歹毒!書生怒極,左掌猛翻,全力迎她一掌,右手抱着黃衣少女,就地一滾!他知這一掌一定接不下奼女一擊,是以一掌翻出,急忙滾開,以避其鋒!周洛見書生遇險,亦忙不迭走劍疾剌,縱斜裏向她攻到!卻不料奼女何等狡猾?若然今天只得書生一人,她是絕不懼怕的,但是周洛和辛梅無一是弱者,她知今日難操勝算,是以只存偷襲之心,若然得手,她再一個個收拾,若然不逞,即刻脱身。是以她見書生這掌迎出,勁道不小,立即撤掌,長笑一聲,絕塵而去!幾人發現上了當,奼女巳消逝黑夜之中,去得不見蹤影!辛梅走近前來,説:“可惜!可惜讓她逃走啦!”那黃衣少女掩面哭泣,一者是驚駭過度,二來不料她師傅恁地絕情,太以傷心。奼女金燕身法快極,都知道追她不上,只得作罷。周洛將手一拱,道:“在下失敬了,原來令師即是黃粱仙長。”書生再無嘻笑之容,也將手一拱,道,“賢弟恕罪,我託了個大,稱你賢弟,諒不見怪,哈哈,你我大有淵源。”那辛梅對黃衣少女態度一改,頓時親切起來,掏出手絹替她擦眼淚,説:“你知你師傅是你什麼人啊?告讓你啦?她就是你親生之母。”黃衣少女登時止了啼哭,説:“當真!”這裏,周洛明白那書生之言所指,道:“原來兄台巳見過了令師兄。”書生道:“正是,多謝賢弟萬里迢迢,前來送信,小兄這裏謝了。”周洛道:“在下慚愧得很,有負那位老前輩之託,尚未拜謁得仙長。”雖如此説,他此刻心下卻如釋重負,想到這一來即可前往取那上天梯,替辛梅回覆武功,心下甚喜,忽然想到這書生既巳見到了怪老人,為何卻未見與也同行?忙向書生詢問,哪知那書生一聲長嘆,道:“我師兄自認為愧對師傅,就在他將這些年來之事,向我訴説後,趁我不防,巳自盡而死了。”周洛大驚,而且甚是難過!要知那怪老人不但傳了他離門劍,而且曾救他離開天目山,突聞死訊,自是難過,忽然想到怪老人所託三事,現僅去其一,這黃衣少女亦受老人重託,要他好好照顧,現在奼女已去,只剩下她孤單單一個人,這便怎好?只見辛梅在旁雖是温言勸慰,那黃衣少女兀自悲痛不巳,原來辛梅在這時,已告訴她親生之父是誰,又聽得書生和周洛之言,説他已然自盡,想到平日爹爹雖在身邊,但未曾有過絲毫孝敬,而有母如此,其悲痛可知!那書生見他之態,想已明白他的為難,道:“賢弟,你不用為難,我師兄臨終之時,已曾告訴我託你三事,現下我師兄這點骨肉,小兄自當盡力照拂,而且不瞞你説,哈哈,賢弟,你可知他也託了我麼?”周洛聞言大喜,未留心到他的眼神與話語中,卻含有深意,忙道:“那太好了,小弟現在有急事在身,正自為難。”書生道:“小兄現即帶她前往面師,以了這段公案,他日麼,日後再尋你便了。説着,巳走到黃衣少女身前,説道:“姑娘,別難過了,想來你已聽得明白,且隨我前往謁見師尊,他老人家對你自有安排。”黃衣少女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悽悽楚楚地起立,可憐她眼圈兒已哭得紅腫了,當下別過兩人,即隨那書生走了。周洛和辛梅目送兩人走了,周洛抓住她的手,道:“小梅,這可好了,現下我已無牽掛。我這就即與你前往雪山,取得那上天梯,現下急要之務,乃是先取得那部上天梯,替你回覆武功。”辛梅感澈之極,含情脈脈望着他,道:“周大哥,你真好。”周洛嘆道:“小梅,若不是為了救陶姑娘,怎會遭白無常毒手?”辛梅忽地呆得一呆,説:“周大哥,不用啦,我不要回復武功。”説着,低頭就走。周洛愕然道:“小梅,這是為什麼?”只見她走得甚快,兀自低着頭,好象還在擦眼淚,心想:“我沒得罪她啊!難道我這句話得罪她了?”眼望着她走得遠了,忙隨後跟去。忽地恍然大悟,想來辛梅對他一片痴情,適才必是提及陶姑娘,她又生氣了。周洛不由一聲長嘆,心道:“小梅啊,小梅,你對我雖是有情,但怎不瞭解我?我身負仇海深仇,大仇未報,哪有兒女情懷?別説我對陶姑娘只有惑激,即是對你,又何嘗有過恩愛之想!”那知辛梅聽他嘆氣,倒停下步來他緊走兩步,到她身邊,説道:“小梅,我的話還沒説完啊,我是説,你這般捨身救人,令我甚為感佩,而且你不是還要助我尋訪仇人麼?要沒有武功怎行?”辛梅停下步來,頓又高興了,笑道:“周大哥,我是同你要好,好,我們這就走。”周洛卻心想:“你要動不動就這麼小性兒,以後不知有多少事故。”想到今番她雖是救了陶丹鳳,但陶丹鳳那日被困在陰風谷,又何嘗不是你造成的?陡記那無名老人之言,所説實是不假,她性情乖僻得很,若是違逆了她,當真什麼事也做得出的。心想:“我今後説話倒真要小心才好。”當下兩人返回店房,周洛留心聽了聽,隔壁間巳無聲響,知那書生與黃衣少女多半未曾回來,就此走了,這一來他雖失去了一見黃梁道人這一代奇人的機緣,但無意間了了兩樁心事,倒也心喜。一夜無話,第二天起身,便打聽雪山的路程,其實一者要助辛梅回覆武功,二者還有個心願。原來他想到雖是辜負了多九公與陶氏兄妹一番好意,若他能取得那部上天梯,那時暗中送去與三人,不是即可報答他們這番好意了麼!而且現今武林這多高手之所以爭鬥不休,不是為了奪這部上天梯麼?那時都巳失瞭望,只怕也即罷了紛爭。他心下現還擔憂着一事,現下多九公與陶氏兄妹,可説在四面受敵之中,奼女金燕自身尚且難保,眼前不會找多九公生事,但一旦遇上,必有一番惡鬥,只怕合三人之力,亦不是奼女敵手,華山二無常與多九公已翻了臉,那是不用説丁,妙化夫人因桑氏姊妹之故亦絕不會與三人甘休,多九公與陶氏兄妹若有了這部上天梯,可就不用擔心了。是以,有這多緣故,周洛急於想即早取得,當天便和辛梅上路,他更想到化名練成了上天梯武功,他雖無意與人爭強鬥勝,但那時他要訪尋仇家,報他殺父之仇,可説就輕易了,那時誰也不能再迫害他,更不怕再被人阻撓。兩個兼程向西南而去,他心中雖急,卻因辛梅武功已失,在路上快不了,每日行走百里已感吃力。這日到了紫陽縣,周洛心想,這般走法,何日能到?當下給辛梅買了一匹馬,他本是身無分文,幸好辛梅帶有不少銀子,倒不愁少了盤纏,從此往南,進入四川境界,再又折而往西,一路之上,周洛不但勤練離門劍和那無名老人所授的神功,且得辛梅從旁指點,將那須彌遁形已練到了火候,且他曾聽多九公説過,這些一等一的高手之所以都想得到他,不過是因他曾練過上天梯中的氣功,能抵抗酷寒,是以每當夜靜,辛梅已睡去之時,即按那氣功口訣,斂息凝神,萬緣不着,他夜夜勤練,已是東方生炁,一氣歸元,正因為相輔相成,是以武功大進,單就須彌遁形的輕功,較之辛梅,只有過之,而無不及,若與周洛初離師門時相比,武功可説天淵之別。因是他武功大進,反而更顯得純樸,恰是渾金璞玉一般。兩人過了松潘,時常行了一日,皆無人煙,而且並無道路,馬匹穿林越嶺,甚是難行,走個兩頭見日,亦未能走出百里地去。每日周洛打些野味,烤熟了充飢,夜晚若然尋不到山洞,就草草結個蘆,遮蔽風露,一路之上,説不盡那跋涉之苦,這樣行了半個多月才到大雪山。此時已是六月天氣,若在內地,早巳炎熱,但此間尚未上山,巳如寒冬,仰頭一望那山上的皚皚白雪,那寒意更增了幾分。周洛功力深厚,不怕寒冷,辛梅卻早叫起苦來,她先還忍住不説,但她臉上凍得紅一塊,白一塊,牙關直打顫,一不小心,她上下銀牙就捉對兒廝打。周洛哪有看不出的,不敢再往上走,想了半天,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只得找個避風所在,搭了一個屋子。好在山下並非不毛之地,雪地較少,隨處皆有樹木,他這一路行來,每當找不到宿處,或是下雨天,都趕搭茅屋來遮風雨,是以熟練得很,何消—兩個時候,便已搭成了一間結結實實的屋子。但凜冽的風,仍從縫隙中攻入,當下又在四外把土堆得高高的,幾齊到屋頂,這一來果然好得多了,隨又砍了些樹枝,生起火來。辛梅嬌弱無力,沒法幫忙,好生過意不去,説:“周大哥,你該歇歇啦。”周洛道:“好,你留心加緊撥火,我去去就來。”哪知他一去就去了好半天,回來時提着兩隻野兔,一隻梅花鹿,而且都已剝好了皮,洗得乾乾淨淨。辛梅已不覺冷了,活力巳復,忙接過來割片生烤,周洛卻將那幾塊獸皮在火上烤乾,替她鋪了個牀。兩人吃得飽了,周洛又去獵了兩隻鹿來,辛梅説:“我們怎吃得了這多。”周洛道:“一者先前獵得獸皮,有了墊的,沒有蓋的,二來呢,小梅,我這一上山,不知幾時才能返來,怎能不替你多準備些吃食的。”辛梅説:“周大哥,你不要我上山去呀!”言下甚是失望。周洛道:“小梅,你別難過,試想現今還在山下,尚且這般寒冷,你已禁受不起,若然上了山,你能忍受麼?而且妙化夫人和桑氏姊妹都在山上,此番去取上天梯,難免遇上,她們豈能不阻擾,勢必有一番惡鬥,你怎能去得?”辛梅撅着嘴,當真她是不能上山的。周洛又道:“小梅,你不但不能上山,而且便在這裏,也不能走動,一者怕桑氏姊妹發覺,二來要防有人前來。”辛梅不用他説明,已知他所指的是什麼人,必是説防華山二無常,奼女金燕等人,那奼女金燕以為練成了黃梁功,即能勝得二無常,哪知仍然不能取勝,現下又知事已敗露,黃粱道人不會放過她,自是急欲想取得上天梯,説不定已到了此地。辛梅並不害怕,説:“怕什麼?這裏隱秘得很,又不在上山的路上。”周洛找了這個隱秘的所在,事前已然盤算過,若不是有意尋找,當然難以發現。這日天色已晚,周洛在室中陪了她一晚,將野味替她全部烤好了,足夠她一人半月以上的食用。第二天一早,兩人出屋一看,只見一夜功夫,巳鋪了厚厚一層雪,那茅屋更是被埋在雪中,別説這裏甚是僻靜,便是有人到了近處,亦難發現。周洛好生高興,也更放了心,叮屬她珍重,若無必要,不可出屋,隨即別過辛梅,向山上而去。他怕在雪地注下腳印,是以起步即以提氣而行,奔出了一里多遠,才停下步來,回頭一看,但見白茫茫一片,早巳失去了茅屋所在,再抬頭一望,但見雪山插天,高與天齊,而且雪嶺綿延,眼前成了個銀世界。周洛本是一股勇氣,前來雪山,並不知那古洞所在,這時一見眼前景象,大是躊躇,觀下連東、西、南、北也難分辨,怎知那古洞是在何處?當下回憶多九公那晚在桃花塢之言,他曾説那日在雪山與他師祖,曾遇雪封,下山不得,可見是在這雪山高處,心想,我何不向高處尋去!他不知那古洞所在,亦不知妙化夫人是在何處,而且放眼是皚皚白雪,並無可隱蔽身形之處,是以,周洛把心一橫,明着就往山上走,此外實也再無他法,他時時戒備,想來桑氏姊妹現下早巳回到了雪山,妙化夫人自也知道現下有多少人想來爭奪那部上天梯,她豈有不提防的,而他在雪地上行走,目標又極是顯著,隨時都有可能與雪山派的人惡鬥。他不敢將寶劍離手,那劍上寒光,映着雪光,必然也能在老遠看出,他也不顧了,直往山上走。那知走了兩個時辰,翻過了一座雪嶺,並且沿那雪嶺搜索遍了,心下記住多了九公所敍述的情景,不但那古洞未曾發現,而且連相似的雪壁也未發現。此時他已在雪嶺的南面,山勢更加陡峭,但積雪卻不多,隨處都露出黑色的岩石,山下更見到有疏落的樹木。周洛心中忽地一動,要知現下是六月天氣,本來不應下雪的,只因這已是雪山的高處,昨日他和辛梅停留之處,巳該是在半山以上,只因下面山勢不甚陡峭,是以未覺得,這山上的雪,必是多年積下來的,那妙化夫人即以雪山為居處,昕居之地,必也在山之陽,而且不會在高處。他越想越覺不錯,留心一看,見這面的積雪雖然不多,匣山勢卻更險惡,無雪之處,惡石嶙峋,對面一山,比這一苴嶺還要高峻,隱約見那山之後,更有高山,象是無窮無盡。他一看便知妙化夫人不在這下面,且與多九公所敍述的情景不大相同,是以毫不遲疑,即奔過對山。越是往上,那積雷也更加堅實,這時他輕身功夫巳大進,所過之處,地面並未留下腳印,真個是踏雪無痕.就在他到了對山山腰之際,偶然回頭一望,忽地發現下面現出三個人影!周洛一怔,忙不迭一伏腰,要知雪地上雖然不能隱蔽身形,但凸凹不平,要不使下面的人發現他,卻是輕易之事.待他慢慢探頭下望,見下面三人來得甚快,相距巳在半里之遙,只是仍然看不清是什麼人?原來這面山坡滿是積雪,並無樹木,是以能看出老遠。雖是看不出來的三人是誰,但見來人分散開來,而且隨走隨停,象是在小心戒備,一看來人不是雪山派的人,心想:“只看這三人輕功都不弱,莫非是為了上天梯而來的?”他心念才動,三人上來得好快,漸漸能辨得清衣着,忽見當中一個,似是一身紅衣,果然是那人一身紅,眨眨眼間,又近了十數丈,只見那人的紅衣映着白雪,分外鮮明。周洛心頭一震!莫非是她?那陶丹鳳不是一身紅衣麼?而且來人恰是三個。不大功夫,三人來得更近了,那左面一個身形特別高大,不是多九公是誰?周洛好生驚詫,怎麼他們三人也來了?原來他看清是這三人,心下即作起難來,一者他知多九公不是妙化夫人的敵手,更怕二無常和奼女金燕也在這時前來,那時三人豈不險極。再説,三人此番來,自是為了取那上天梯,他豈不是要與他們爭奪麼?若不,若是助他們取得上天梯,那多九公必不肯助辛梅回覆武功,豈不是大失此來本意!他好生為難,只見三人已來到身下只有數丈了,更着急起來,這雪坡之上並無隱蔽之處,待三人一到,必會發現自己,而且此時要想走避,亦是萬萬來不及了。人急生智,現下只有躲入雪中,幸好多九公與陶氏兄妹巳停下步,似在緩氣,當下急忙兩手並用,挖了個坑,再將雪蓋在身上,只留下個小孔透氣,隨聽沙沙之聲入耳,三人巳到左近。只聽多九公低沉的聲音説道:“你們可要小心了,翻過山,即是那妙化夫人所居之處。”陶丹鳳嬌喘之聲微聞,説道:“這妙化夫人忒怪,甚麼地方不好住,卻住到這冰天雪地裏來。”陶六如道:“既如此,我們多歇一會,説不定撞上,即有一場好鬥。”周洛聞言大急,怕被他們發現,而且埋在雪中,太不是滋味,偏聽多九公嘆了口氣,道:“這也難怪你們,山勢陡峭,雪又浮滑,且要時時戒備,自然倍常吃力,六如倒也罷了,丹鳳輕功雖然不弱,總嫌內力不足,你從這上面,就該知道妙化夫人為何會居住在這雪山了。”周洛在初到桃花塢之時,他的輕身功夫遠遠不及桑氏兄妹,這些日來雖然大進,卻並不知道自己的進境到了何種地步,此時聽多九公之言,倒反而心下吃驚,是無比驚喜,他今日上山,並不感到吃力,這時才想到雪山山陡雪浮,若然輕身功夫稍差,那浮雪不能着力,實是難以上來,可見他在這兩月之中,他的輕功由遠遠不及陶氏兄妹,成了遠遠超過兩人了,也更加感激辛梅。只聽陶丹鳳道:“難怪那桑青、桑虹姊妹,小小年紀,輕功大是了得。”説話時兀自還在喘氣,隨聽雪地上微微一震,顯然是陶丹鳳坐了下來,而且是坐在近處,若不是相距一兩尺遠,他絕不會感到微微震動,這一來,周洛連大氣也不敢出。陶六如象是也巳坐下,説道:“那妙化夫人當真不可輕視,她這兩個徒兒也恁地了得,其師可知,這些年來,她必也防人前來爭奪上天梯,想來武功也更了得。”多九公説:“如何不是?這女魔當年已是厲害得很,這些年來,就我所知,不但未將武功放下,而且還練了一種極其厲害的武功,只是不知其詳。”説着,多九公長長一聲浩嘆,道:“老夫多年闖蕩江湖,何嘗怕過人來?這次卻千萬叮嚀你們小心。若非迫不得巳,我也不帶你們來冒這奇險了。”陶丹鳳説:“九公,你老人家何必長他人志氣?這妙化夫人武功雖然了得,你可也沒放下啊。”多九公道:“丹鳳,這些日來,你難道不曾眼見?我不但未曾勝得奼女金燕,亦非是華山二無常敵手,武功一道,是半點虛假不得的,一籌之差,你就得低頭服輸,妄自逞強,不過徒自取辱。”周洛聽得暗自點頭,這老化子性烈加火,但卻並不妄自尊大,也更為可敬,一時不再聽到陶氏兄妹言語。不由着急起來,他們若再不走,他在雪堆中,可再也藏不住了!皆因那近身的雪,被他體內散發出來的熱氣,漸漸開始溶化,衣衫也斬漸濕了,不但覺得寒冷,最怕的是那雪溶化,那時他再也藏不住了。一會,忽聽陶六如道:“九公,那冰窟還有多遠?”多九公説:“近了,你沒瞧那座高高的雪山麼?就在那山陰一面。”周洛精神—振,他正愁找不到地頭,現下得知那冰窟所在,那就好了。隨聽多九公道:“只是我已多年未來,那洞口是否已被封,那就不得而知了。”當真不妙得很,這雪山長年雪封,尤其是山陰之處,積雪更厚,難免沒有雪崩,只怕早又封閉了洞口。只聽多九公又在説道:“若然洞被雪封,那就只有從山頂那通天口上進入了,現下你們該知為何要準備這條百丈長繩了。”這一會功夫,周洛身上衣衫已被溶化的雪水濕透了。饒是他練成了純剛真火,亦覺冷不可當,這還罷了,那溶化的雪水,更灌了他滿耳滿鼻,不伸不敢呼吸,而且迫得他將從鼻孔中灌入的雪水,一口口地吞下肚去,若然是過片刻,他頭頂的雪便不化盡,露出形藏來,他也再忍耐不住了。幸好這時,那陶丹鳳站起身來,道:“九公,既如此,我們該走了,這裏不能隱秘身形,別被她們發現才好。”多九公説:“好,走罷,現刻開始,你們更要小心,而且不能從山頂越過,那一來目標更顯著了。”陡聽沙沙之聲入耳,漸去漸近,也不再聞話聲。顯然他們走了。周洛估量他們巳去得遠了,這才探出頭來,待看清已瞧不見三人的影子,即刻躍出雪坑,估此時已渾身濕透,被冷風一吹,更冷得不可當,忙將衣衫擰乾了,擦去頭臉上的雪水。他忽然心中一動,心道:“我若連這點寒冷也禁受不起,如何能下得了冰窟,我何不運動真火試試。”當下即盤膝坐在雪上,將真氣運行,登時一點純陽真火,自丹田升起,瞬已佈滿全身,霎時間,他身上便見熱氣騰騰,不但不再感到寒冷,而且不到一盞熱茶功夫,身上衣衫也乾透了。周洛實不知他本身功力已到了這一境界,心下大喜,難怪這多高手,都要爭奪他了,這麼看來,只怕他當真能下得冰窟。他見雪上有四行腳印,明白是陶氏兄妹所留下的,多九公功力較高,也可見一般,忙隨那腳印走去,只見那淺淺的腳印,果然不是越過山頭,而向山腰那邊繞行過去,待他轉過山腰,那雪地上的腳印,卻忽然不再發現了,待仔細一看,才發現腳印不是沒有,而且比前更深,只是相隔有一兩丈遠。周洛明白是三人到了此處,巳施展開飛騰之術。再向四外一看,左面山下,隱糾見樹木甚多,半山以下,巳無雪跡,只是這面山勢更陡,而且比起山陰那面更高,估量山腳到山頂,怕不有兩裏地。周洛凝視那山下樹木濃密之處,不由心中一動,心道:“莫非妙化夫人即是在下面,三人到了此處,怕敗露了身形,是以飛縱而過?”他也不敢大意,忙一伏腰,一面尋找腳印,一邊飛縱,只見那腳印向右面山下而去,下到數十丈遠,已有一道雪嶺連接兩山,腳印便在山嶺那一面通過。他雖小心翼翼,但毫無警兆,奔了一頓飯功夫,巳到了對山,再辨那腳印,已是繞向右面山陰。周洛精神大振,知已到了地頭,那古洞便在這山陰之處,皆因這一座雪峯,已是雪山中最高的山峯,放眼四望,羣山巳在腳底。他繞過山陰,奇怪並無任何警兆,只見那腳印殷然,清晰在目,隨腳印走了三里多地,那腳印已到了盡頭,而且不再是兩人,而是三個人的腳印,顯然三人是在此停留了一些時候,故爾多九公也留下腳印來了。周洛心道:“莫非那古洞便在此處?”看時,前面乃是一個斷巖,但沒被雪封,巳無可落腳之處,此外並無絲毫異狀,別説無甚洞門,便連個窪凹之處也無。周洛大失所望,見腳印到此為止,前面已不能通過,下面亦無腳印,便知三人向上去了,當下拔起身形,騰起數丈高下,果然又發現了腳印,是奔上峯頂。先前已聽多九公説過,洞被雪封,那乃是意料中事,而古洞通天,他三人必是奔峯頂無疑。循着那足跡前進,果然一直到了山頂,周洛頓覺寒風刺骨,越是往前,也愈覺寒氣砭膚。他心下甚是奇怪,皆因山上的風並不特別強勁,這山頂和山腰,實無大區別,冷得忒怪。他正奇怪間,巳發覺前面數丈之外,似有霧氣蒸騰,沖天而起,但甚是稀薄,若非到了近處,不易覺察,待他走近,才發覺已到了個地洞邊緣。周洛心神甚是振奮,只見這地洞約有數十丈,下面深不見底,四邊皆是冰壁,正與多九公所述的古洞通天口無二。忽然想到多九公和陶氏兄妹,這洞口不見人,自是巳下去了!但怎會這麼快,他不過在運行真火乾衣之時,耽擱不到一頓飯功夫,只看下面冰壁如鏡,多好的輕功,也是下不去的?隨想起多九公説過,他帶有百丈長繩,登時心中一動,即沿這通天口邊尋找,果然給他發現,在對面冰壁之上,垂着一條長繩,那繩之細如指,色作青黑,是以若非到了跟前,他又是仔細尋找,幾乎發現不出。那繩子的頭上一端,更是深深埋在雪中,想是系在崖邊石上,上面的雪上,未留下半點痕跡,可見多九公在事前早巳算計到了,留下長繩在此,亦即是留下退路。周洛瞧那繩子,見未晃動,就知三人巳到了洞內,更不怠慢,即刻躍下,抓住繩子,向下滑落。越往下落,也越覺寒冷,只是他雖未將真火運行,也還能忍受得住,估量下落已有三四十丈,忽然發現下面冰壁四外中空,就知已到古洞了。忙穩住身形,凝神聽了聽,聽得下面並無聲息,這才躍落。只見洞中與多九公以前敍述的一般無二,到處垂着鍾乳,那長的直連地面,與冰柱一般無二。周洛大放寬心,有這多鍾乳,可就容易隱身了,當下忙隱住身形,忽聽右前面有話聲傳來,是多九公的聲音,説道:“六如,可有警兆嗎?”陶六如的聲音也低得很,説道:“九公,這右面一帶我巳搜遍了,奇怪得很,並無絲毫警兆。”便聽多九公沉吟了半晌,説道:“這原也不奇,我不過加多一分小心而已,那妙化夫人守在近處,想盡了方法也下不去,自然也想不到會有人來取這部武林寶典,便有人來,她也會故示大方。”多九公的話聲未了,忽聽遠遠有人冷哼一聲,那聲音微弱得很,周洛一怔,但聳耳而聽,卻唯聞風聲迴旋呼嘯,宛若淒厲哭嚎,入耳令人心悸。原來這時風勢陡然增強,從那通天口中灌入,故爾發出淒厲的嘯聲。周洛只道自己聽差了,也就不在意,隨聽多九公道:“丹鳳,你身上的火龍珠可要小心,今番我們取這上天梯,可全靠此珠,前些時桑氏姊妹前去桃花塢,亦即為了盜取此珠。”説着,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只怨周洛那小子太不知好歹,若然有了他,由他和丹鳳同下冰窟,那時取這上天梯,可就易如反掌了。”周洛不由也是一聲長嘆,只是他在心裏嘆息,未曾出聲,忽聽陶丹鳳道:“九公,這也是難怪他的,那日白頭翁若是早到一步,我們早點知道他受的冤屈,那時他就不會疑心我們了,後來,唉……”周洛聞言,甚是激動,原來他師伯巳知他是受了冤屈的,而且多九公亦已知道了原因,那他們為何不早説明?想到那晚他返回桃花塢,曾偷聽師伯白頭翁的談話,並未聽全,即已逃走,這時好生後悔,這不是陰差陽錯嗎?後來若不是被辛梅搗亂,扮成自己戲弄多九公和陶氏兄妹,也可有説明的機會,現下卻晚了,現今他冒險前來取這上天梯,乃是要助辛梅回覆武功,別説不能與他們見面,而且還處於爭奪的地位。那陶丹鳳一言未了,多九公已怨道:“若不是辛梅那丫頭搗鬼,本來能有挽救,辛璜那老兒養女不教,的是可惡。”顯然多九公巳原諒了他,但周洛心中卻不喜,皆因多九公提起辛梅來,便十分惱怒。剎那間,他巳在心裏想了幾遍,想到他若現身與三人見面,合力取那上天梯,只求允許能助辛梅回覆武功,好是不好?想來陶丹鳳感辛梅相救之德,自不阻止,陶六如謙謙君子,亦無不允之理,但決定可在多九公,那多九公對辛梅惱怒尚在罷了,有他和陶氏兄妹苦求,也許還能息他之怒,但多九公曾説過,他之所以苦心要取上天梯,乃是怕此書落入當今這批魔頭手中,是則豈容辛梅習那書中武功。周洛正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他們早知他蒙冤,而且師伯白頭翁竟也相信他不是殺師的兇手,這數月來積壓在心頭的悒鬱,一掃而空,其喜可知,但現下他實是作難,為了辛梅,他又不能現身與三人相見,而且如何能將這都武林寶典取到手?本來他巳立志在取得這部上天梯後,決心待辛梅武功回覆,即獻與多九公,是以倒不以爭奪為意。隨聽陶六如道:“九公,我們此番前來,未被妙化夫人發覺,還以早早下手為是,現下還提那周洛作甚?即使他也前來,誤會巳釋,那純陽純明相配合,亦非一朝一夕之事。”多九公道:“你知什麼?這些年來,我督促丹鳳所練的武功,即是從純陰着手,那陰陽交感而達至剛之境,又如兩儀渾圓而為太極,實是簡單之極。”説着,又是一聲長嘆,道:“六如所説不錯,現下還提他則甚?只是此刻卻須忍耐一時,要知雪山派的人來撞見—個,倒更要小心,我看大有蹊蹺,還以晚間動手為是,而且也得準備準備。”陶六如便沒言語,忽聽陶丹鳳道:“九公,當真就我一人下去麼?”多九公説:“我與六如要守護戒備,自是以你下去為是,丹鳳,你別怕,我們此來,原是盡人事,聽天命,若你不能忍受那酷寒,可要趕快上來,那時再想他法。”周洛心中一動,不自覺猛跳起來,心想:“若然只得陶姑娘一人下去,我何不先她而下,守候在冰壁之上,那時與她合力取得上天梯,想來陶姑娘必好説話,我若求她暫借一用,待辛梅武功回覆,即刻送還,她必會允許。”想到這裏,心下甚喜,只聽陶丹鳳道:“九公,我才不怕呢?不過是冷些罷了,我倒恨不得即刻下去。”周洛生怕多九公會答應,忙一長身,若她果真即刻下冰窟去,他便搶先而下。卻聽多九公道:“我不是説過了嗎?不用急在這一時,一者我們守候半日,且瞧瞧妙化夫人是否真未發覺我們前來,二來你也要費老大功夫裝束。”陶丹鳳道:“裝束那不簡單得很,用火龍珠護心,穿上貂裘就是,至於雪山派的人,更不用管他,便是被她們知道了,難道我們就這麼空手而退?”忽聽陶六如道:“妹子怎不聽話?九公的安排自有道理。”隨聽多九公道:“丹鳳,你還有不明白的,冰窟之下,要真如你所説的簡單,這部上天梯怕不早被人取去啦!老夫早年亦曾試過,但下去還不到三四十丈,四肢即巳被凍得僵木,試想這冰壁如鏡,再高的輕身功夫,也休想能上下,全靠兩臂兩腳用力,未下而四肢已僵,還能談取那上天梯嗎?”陶丹鳳道:“我明白了,今番九公必是將我用繩墜下,是以上面需要兩人守護。”多九公道:“不錯,正是如此,試想白天怎行?而且我前次來此,已試出在子時陰陽交泰那一刻功夫,冰窟中的奇寒稍減,唉,別看你有火龍珠護體,但是否能忍耐得了冰窟下面的奇寒,實難斷定,只好到時再瞧了。”周洛聽多九公設想得如此周密,而且十分小心,但仍無把握,不由暗叫了聲漸愧,自己只憑一股勇氣,便大膽前來,別説下不去冰窟,若不是遇到多九公,只怕連這古洞也找不到了。他暗自在這裏慶幸,只聽陶六如道:“現下不過申時光景,時候還早得很,我們何不進些飲食。”周洛心想:“不錯,我也該吃些東西了。”他隨身攜帶有不少烤肉,當下吃了些,一面注意三人的動向,盤算如何下去冰窟,皆因他已聽得明白,知陶丹鳳不再是垂繩而下,而是由多九公用繩子將她繫住墜下,這一來,他想再借他們的繩子下到冰窟底去,那是萬萬不能的了,而且還得趕緊想法兒。當下他遠遠繞過洞的那邊,找了個最近冰窟口的鐘乳隱住身形,向那冰壁一看,登時抽了口涼氣,只見下面的冰壁,和他下來的上面一段,一般無二,皆是壁陡而又平滑如鏡,要想下去,當真是難如登天!他此時好生後悔,悔不該不帶一根長繩來,這可是他的疏忽之處,因他在桃花塢時,即曾聽多九公説過這冰窟的情形,他早該知道帶根長繩來才對。他想及多九公懸在上面冰壁上的繩子,但若取下連用,那時連他在內,洞中四人休想再能出去。想到此處,他忽然心中又是一動:多九公曾説別有洞口,若然僅是雪封,那麼只要找到了洞口,設法清除掉封洞的冰雪,想來也不甚難。當下即返身搜尋,他小心翼翼地在鍾乳中穿行,哪知那鍾乳似無窮無盡,不但未找到洞口,而且連石壁也未有發現。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就知自己已迷了路了,而且也可見這古洞實是大極。他找不到洞口還則罷了,最怕的是回不到冰窟口邊,且這時已是申未時候,洞中本來就暗,天色漸漸黑下來,內裏也黑得更早。周洛此已失了方位,忙尋路想回到冰窟口邊,只急得他在鍾乳之間亂竄亂闖。正行之間,忽然瞥見前面鍾乳中,似有物晃動。他不由一怔,急忙止步,待他凝神一看,才發覺晃動的不是鍾乳,面是鍾乳那面似有人在移動,原來那鍾乳有些透明,可看出模糊的人影。周洛暗叫了聲好險,心想這多半是多九公和陶氏兄妹,幸好自己適才腳步放得甚輕,不然怕不早被他們發現了。但他心裏倒定了下來,這一來可就不怕迷路了。哪知他心下方在慶幸,忽聽鍾乳那邊有人説道:“我猜如何?就算定老化子必來,白老大,今番我們可要搶個便宜啦。”竟是黑、白二無常來了,説話的自是那黑無常,顯然他劍傷愈後,即隨後趕了來的。周洛大驚,現下尚不知如何與多九公暗爭,華山二無常這一到,眼看這古洞即有一場惡鬥!只聽白無常道:“未必,未必,老化子要有本事,還不早來,只怕十九白費勁。”黑無常道:“若無幾分把握?多化子怎會來此,我們瞧着辦就是了!小心點,別讓他們發現了,讓他們好放心去取,只要他們能取到手,哈哈,我們不就是半點氣力也不費麼?”周洛聽得明白,原來二人隱藏在此,是想待多九公等取得上天梯後,才下手爭奪,當真狡猾得很,試想二無常任何一人,巳夠多九公斗的,一個將多九公絆住,另一個自是手到奪來,心道:“多九公尚在夢裏,我得沒法知會他們才是。”當下悄悄退回,繞過十數根巨大鐘乳,果見前面鍾乳之後,又有人影晃動,就知是多九公等三人了。他略一思索,騰身而上,將身形貼在洞頂,運動捏下一塊崖石,同時看清退身之處,然後驀可裏向二無常隱身之處打出!那石塊一出手,他也飛身退後兩丈,仍是將身形貼在洞頂,而且隱在一根鍾乳之後。他現下輕身功夫早巳極高絕,當真是快如電閃。説時遲,那石塊打在二無常隱身的那鍾乳上,拍地一聲暴響,只見二無常人影一分,登時無影無蹤,一者天色巳然昏黑,二來鍾乳如林,二無常有似幽靈一般,一閃而沒。哪知多九公等三人未見現身,卻聽連珠響亮,霎時間,碎石紛飛,宛若雨點般打在二無常適才隱身之處,陡見陶六如摺扇搖搖,斜斜縱出!周洛才知是他施展借力打力的獨門功夫,碎石打出!陶六如這手武功實是武林一絕,在這般武林奇人之前,他雖然相形見絀,若在江湖武林,實難有敵手。陶六如這裏斜斜縱出,卻仍未見多九公與陶丹鳳現身,只聽他朗聲説道:“在下陶六如候教。”他連叫了兩聲,卻未聞有人應聽,他微微一愕,摺扇針刺裏一拂,左手立掌當胸,縱身到了鍾乳前面,咦了一聲,説道:“九公,這不是怪事嗎?”這才見多九公與陶丹鳳閃身出來,陶丹鳳道:“哥啊!多半是洞頂石塊風化,自行落下的!”陶六如道:“不對,妹妹你聽到那聲音嗎?自行落下的石塊,怎會發出暴響之聲?”多九公早尋着地上的碎石,道:“六如見識不錯,若不是被人打出的,這石塊也不會碎裂成這多小塊。”多九公説着,忽地一怔,像陡然間想起了什麼,忽地大聲説道:“既然好意示警,何不現身相見?”陶丹鳳見多九公目光炯炯,向左右疾掃,道:“九公,你在同説話啊?”遠誰處,周洛聽得明白,倒駭了一跳!難道多九公發觀了我?多九公連叫了兩聲,周洛心下雖在打鼓,但那敢答話?隨聽多九公道:“六如,你發現了什麼?”陶六如説:“九公,果然是有人示警,鍾乳上痕跡在右,可是這人是自左面打出的石塊!”陶丹鳳啊了一聲,周洛卻駭然,若然他們搜尋過來,必會發現他,卻聽多九公道:“罷了,六如,何必徒勞,這人乃是一番好意,既然不願現身,又豈能找到他?”陶六如道:“九公,那麼你猜這人究竟是誰?”陶丹鳳道:“九公,那麼這洞中除了我們,至少尚有兩起人。”多九公哼一聲,説道:“不料還有人來湊熱鬧,哈哈。”他狂笑一聲,他們先前盤算的,顯然已不能如願,是以多九公十分惱怒。周洛卻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但盼九公就此罷手,那時倒免得作難,也免他們與二無常衝突。”哪知陶六如道:“九公,既是此間有高人!我們又何必湊這熱鬧,何不作壁上之觀?”多九公卻未待説罷,已怒喝一聲,道:“我老化子從來不知退縮,不管這些人是誰,這番我老化子是潑出去了。丹鳳,來來來,我們即刻動手,倒要瞧瞧誰行誰不行。”多九公已被激怒,立失沉着,這也難怪,他一生未遇敵手,近來被辛梅戲弄在先,挫敗於奼女金燕和二無常手中於後,難怪他要惱怒。周洛暗中示警,原是要他們小心,免被二無常所乘,哪知倒適得其反,心下大急。陡聽腳步聲響,顧然是多九公大踏步向外走去,陶六如與陶丹鳳齊聲喚道:“九公……”但聽腳步聲雜沓,兩人亦已隨後跟出。周洛見事已如此,忽想到二無常已然隱去身形,觀今只有釜底抽薪,暗裏制住二無常,此外別無善法。他明知不是二無常的敵手,但他寧可自己冒險,也不願多九公與陶姑娘栽在二人手中,心想:“在華山之中,我也曾創傷黑無常,敗走白無常,現下我劍術武功,巳精進不少,何況須彌遁形亦已練到火候,又何懼此二人?就算勝不得人,也可自保,其實我,只要能牽住二人,容陶姑娘得手後退出山去,目的已達。”心下想到這裏,精神也為之一振,並不下地,即在洞頂之上滑行開去。他氣功輕功都極精純,這般全憑丹田一口氣,用背脊貼在頂上洞滑行,實非常人能及,若在兩月之前,他是萬萬不及的,但現下他不但能貼壁滑行,而且身形如魚在水,自如快捷,眨眨眼間,巳滑穿過數根鍾乳。他耳目並用,一面搜索二無常所在,一面耳聽多九公和陶氏兄妹的行動。三人相距雖已漸遠,但因是在洞中,只要有一點音響,便聽得清清楚楚。只聽那陶丹鳳道:“九公,當真這時就動手麼?不怕……”多九公道:“丹鳳,你附耳過來。”隨即聽得一陣耳語,已是聽不出説得什麼,一會,才聽多九公道:“這貂裘需折緊了,丹鳳,你只管下去,上面有六如與我。”陶丹鳳道:“是,那我可下去啦!”周洛心下大急,原來這幾句話的功夫,他巳在洞頂之上滑行了十數丈遠,始終未發現二無常的蹤跡,他原想暗隨陶丹鳳下入冰窟的,現下已是萬萬不能了,一者多九公與陶六如必然守在冰窟口邊,二來他便能進入也擔心多九公與陶六如,現下只有趕快找尋二無常,若能將那個魔頭制住,那時再作計較。忽然他心中一動,忖道:“二無常志在巧取豪奪,是則必不會離開多九公等太遠。”當下向多九公那邊搜了過去,卻始終未發現二無常,他知二無常就是神出鬼沒,但只要他在左近,絕不會逃過他的眼去,而且他實也把每一根鍾乳都搜遍了,又是身在高處。至此,周洛知二無常必已遠遠躲開去了,洞中鍾乳如林,地方又寬,而且這—來成了二無常在暗處,他倒在明處了,只怕他暗算二無常不成,倒會被二無常暗算。心想至此,大是躊躇,忽然陶六如道:“妹子小心!”多九公道:“別忘了我吩咐言語。”陶丹鳳道:“九公和哥哥放心,我省得,這就下去啦。”周洛忙一點腳前鍾乳,滑出一丈有奇,只見陶丹鳳自頭至腳,一身重裘裹體,站在多九公與陶六如之間,兩人則斜身向外,在旁戒備,冰窟口上,繫着一根繩子,一頭系在近處的鐘乳之上。陶丹鳳説罷,手抓住繩子,即刻滑落,周洛也心情緊張之極,也在暗中戒備,但了無異狀,心想二無常既是想搶現成,自不會在此刻出面打擾,別説不會即刻現身,只怕還會擔心被三人發現。他想到此處,心下忽地一動,心道:“我何不在此時下去,相助陶姑娘,或者搶先取到手中,那二無常知是我巳取得,自然不再與三人過不去。”但他怎能下去?那多九公與陶六如守侯在繫繩之旁,要想利用那根繩子,豈能得夠?他遠遠滑開,繞到那冰窟口邊,巳可看清那繩子貼着冰壁下垂,兀自在抖功,顯然陶丹鳳仍未着地。他望着那繩子,忽然有了主意,這冰壁雖然滑不留足,但着在上滑行五七丈遠,自忖還不太難,只要能將兩人視線引開,他即躍下,從冰壁上滑行過去,趁那繩子仍在顫動之時,想來能將多九公與陶六如瞞過,而且兩人在那繩子上頭,不能俯身下視。也絕想不到會有人敢下冰窟。他想到即動手,立即捏裂一塊石頭,抖手向兩人身後打出,而且接連打出三塊!果然那石頭髮出暴音,多九公已怒吼一聲,錯掌回顧,陶六如摺扇倏張,疾撲過去,那多九公卻只回頭,並未移步!周洛那敢怠慢,就在多九公才掉頭的剎那,閃電般已落下冰窟,他是縱前丈來遠,即垂直下落,到了五六丈處,猛可裏一提丹田真氣,背脊往後一貼,即巳牢牢地貼在冰壁之上。他身形才穩,聽得多九公在上發話道:“六如回來,休要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陶六如隔了一會,答道:“當真這是什麼人,若説是敵意,怎又未現身。”周洛已無心再聽下去,在確知他未被猜疑發覺,忙滑過去,抓住那繩子,小心翼翼往下溜。他不敢落得太快,為的是怕那繩子動得太顯著,引起上面人疑心。這時他已心定下來,一面溜下,一面向下探望,他雖在這瞬間巳滑下一二十丈,但這冰窟仍然深不見底,而且更有個奇怪的景象,浮動着藍色的光影,越是往下,也更見蔚藍,那深不見底的下面,更藍得像海水一般。周洛下到四五十丈處,覺出手中繩子已不顫動了,顯然陶丹鳳巳然到了底,但他此時已冷不可當,只覺兩手都巳僵硬,似乎抓不牢繩子,兩腳也不聽使喚了。先前他在雪地上行走,以及後來到了冰窟口邊,亦未覺得寒冷,滿以為他下了冰窟必也能抵寒抗酷,哪知果然厲害。他趕緊將繩抓牢了,停下不動,立即催動真火,頓覺一股暖氣流遍全身,待過了一兩盞茶功夫,才覺手腳凍得好些了,忙又繼續往下溜。但越是往下,越覺寒冷難當,只是倒不覺得如上面所見的藍得發黑,還幸能強視物,仍和上面一樣,空蕩蕩,唯見冰壁陡立。他估量此時未溜下百丈,也至少有七八十丈了,奇怪下面仍不見底,手中繩索竟也不知還有多長,兩手腳又漸漸僵木起來,饒是真火在丹田之中,有似燈火,純陽真火在骨內運轉儘量加速,竟也冷不可當,只覺肌肉如割,十指比在上面之時,還要僵硬。陡然間,他瞥見從手中溜出去的繩索,巳成了黑色,他心下—動,一手抓得牢了,待要鬆開一手看時,那手的五指竟然不能伸開,而且眨眼之間,手上已掛了幾條黑色的東西,像幾根短短的黑繩抓在手中一般。他知手已凍僵,若然大力遂然張開,只怕五根手指立即折斷,忙將骨內真氣運聚於這雙手掌之上,待流轉了五七遍,這才慢慢伸展開來,卻見那黑色仍垂在掌緣之上。待他看得明白,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那黑色之物,竟是手掌已被那繩索勒破了,血液流出,立即凝固成了冰條,試向冰壁上一碰,那血液凝結成的冰條立斷,而且發出清脆的聲音。周洛這一驚,非同小可,知是自己手上的皮膚已凍結成了冰,不然不會被繩索勒破,也不致破了也毫無知覺。這一來可糟了,下面更是藍得發黑,數尺之外,卻巳不能視物,不知道有多深,若然再往下溜,他這兩雙手掌哪還會再有肉在?那時血流更多,不但手掌從此廢了,只怕自己瞬即斃命。周洛此來實是太過冒險孟浪,沒想想當今多少武林高手,全都不敢下來,那妙化夫人長年居住雪山之上,自是更能抗拒嚴寒,內家功力之深,也是武林有數人物,尚且不能下這冰窟,他怎敢貿然前來。但若説他太以大膽冒險,卻也不盡然,要知他也曾再四思忖,若然他不能下入這冰窟,這些武林高手,又何必羣起爭奪他,不是為了他曾得那上天梯中的練氣口訣,純陽真火巳練到了火候麼!雖説多九公曾言:純陽有如純剛,剛而易折,非要以純陰相配才行,但他卻想:無論如何,他想比別人強得多,只怕拼着吃些苦頭,勉強能下得去,而且辛梅武功已失,非往下不可。哪知現下知道厲害。這時他大驚之下,更發覺身子竟然穩不住了,慢慢往下滑,一看抓住繩子的左手,手心貼着繩索,似有一根黑繩在往下滑,越滑越長,這麼眨眨眼功夫,巳長有—尺!他知右手現下支持體重,必然破得更加厲害,血流也增多了。這時他哪還顧右手亦巳破裂,忙不迭合力抓住繩子。他手指張開不易,合攏極難,好不容易抓牢了,卻巳又滑下一兩丈!周洛這時心下涼透了,現下尚來到底,已是如此厲害,想來到了底下,更不知還會如何冷法了,若然再有個三數十丈,就算還能有命,他這兩手必然廢了。他這般心下驚駭,純陽真火運時登時緩了,立覺冷氣從四方八面,向心中襲入,感覺像無數條毒蛇,從血管中向心髒爬去一般。周洛初還對這感覺奇怪,隨即醒悟,竟是血管中的血液也凝結了,且知何時凝結到了心房,也即是他斃命之時。心道:“完了,我命休矣!”那知就在這瞬間,陡覺心頭一震,他一陣暈昏,身軀已往下倒去,跟着後腦上也劇烈震憾。周洛雖不知所以然,但知現下已到了生死關頭,若然他不保持清醒,他將就此再不能復生了,忙不迭守心護神,加速真氣循流。一會兒,他才發覺自己竟是橫躺着,身軀並未再下滑,才知已到冰窟之底,不由鬆了口氣,暗叫了聲慚愧。想坐起身來,竟是不能,待想用手撐地,才發現兩手兀自抓住繩索,原來十指僵如鐵箍,而且巳麻木得失了知覺,竟也不能張開。他又費了半天功夫,將真火運行了十數遍,方能將手指微微張開,勉強松出繩子來,但巳力竭精疲,喘了半天。這時地底更黑了,饒是他現今內功深厚,竟也看不出兩尺遠去,而且還模糊不清。他慢慢調勻了呼吸,漸覺那襲向心房般蠕動的毒蛇,微微向後退縮開去,這才心定了不少,只是那體內的純陽真火,竟是微弱之極,始終不能到達腿部,更不能達到湧泉了,是以他不能活動,試舉了舉手腳,他兩條腿竟是知覺全無,休想動得分毫!周洛知道不能這般躺得過久,心知身下乃是萬年玄冰,時間一久,更無法抵抗得了酷寒。他好在兩臂因一直在活動之故,倒還能用得上些勁,便用兩臂之力,費了好半天勁,才爬起來。就在他爬起身來的剎那,聽得有似瓷器碎裂之聲,一時響個不停。他心下大奇,以為地底有人,必是陶丹鳳在近處碎裂了什麼!哪知待他凝神一看,才知不是什麼瓷瓦琉璃,而是自己的衣衫已凍凝成塊,他這一撐起身形,衣衫立即碎裂落下,冰窟中不大,是以發出音響入耳,竟然音響有如碎瓷落地一般!周落再向身上一看,身上衣衫已是片片碎落,僅貼身小衣尚在,想是貼體尚有微温,未被冰凍碎裂。他這時之驚駭,簡直無以復加,難怪妙化夫人在此守候了這多年,也不敢下來了,現下他雖下到了冰窟之底,即使能尋得那部上天梯,他也能保得命在,可是也無法出得這冰窟了!試想他下來之時,只是從繩上滑落,尚且那麼難,現下兩手皆巳受傷,且巳僵直,一點勁力也使不出,別説上去了,便再想向下滑落,也萬萬不能了,而且他現下兩腿巳完全凍僵,別説動彈不得了,且巳毫無感覺,像是兩腿早巳不存在了一般。他心下明白,這還是他練成了純陽真火,若然換了別人,只怕早沒命在了。他想到這裏,心下登時寒透了,那麼陶丹鳳下來,只怕早沒命了。他想呼喚,但費了老大的勁,將口張開,卻只是吸氣,將一口口冷氣吸入,竟不能發聲,原來他舌頭在嘴唇張開的剎那,亦巳立即僵硬。周洛到了此時,已是萬念皆灰了,知自己的性命也不能長久了,皆因他體內運行的真火,已然越縮越小,只心口還有暖氣,才能保持得知覺,知他的真火巳漸漸微弱下來了。他心下不由一聲浩嘆,想到自己大仇未報,想到師父沉冤未白,想到辛梅武功巳失,她盼望自己還在罷了,想這多高手巳到了雪山,妙化夫人又近在咫尺,早晚必被發覺,那時哪會將她放過?自是性命也難保了!他此來本是想助她回覆武功,不料倒送了她的性命。現今是什麼都完了!周洛心想:“我且尋着陶丹鳳,多半她已死了,能將她屍體掩埋,也稍稍報答她對我的一番恩德。”他想來這繩下既無陶丹鳳的屍體,顯然是她必在繩上之時,巳凍得失去知覺,跌落下來了,是以不在這繩索下面。他兩腿已不能動彈,當下靠兩肘之力,開始爬行,原來他兩雙手掌己被勒破,雖不覺得疼痛,但卻用不上力。這冰窟深有百丈,所以上下壁立,乃上面溢雪落下,立即結冰,有似那冰柱一般,由滴水慢慢凝結而成,這冰窟何止千萬年,是以冰壁直達地底,上下壁立,成了個冰桶一般,自然上面有多大,下面也有多大,他雖爬行也極艱難,但也不到兩頓飯的功夫,已將地底找遍了,卻奇怪不見陶丹鳳的屍體。周洛心下大奇,心想:即便她是從高處跌落,成了肉泥,也該找得到些殘肢碎骨,再説她衣衫也不會消滅於無形!那陶丹鳳乃是從繩上下來的,這冰窟別無出路,而且想來她連命也不保,哪還會上得去,他實在想不出是何原故,若説她跌落下來,己成肉泥,立即凍結成冰,也不致一些痕跡也無,而且他在一兩尺距離內,也能看得清楚。他這時雖未找到陶丹鳳,但因爬行了這一會,體內熱度倒增了不少,兩腿雖仍不能動彈,但兩臂巳更靈活了,而且唇舌也不那麼僵硬。心想:“既然不見陶丹鳳的屍體,莫非她還活着,像我一般?”因他未曾找到屍體,希望也大增,陡想到多九公準備得周密,她身穿重裘,又有什麼火龍珠護心,只怕當真沒有一般,手指早巳凍硬,控制不住那下落之勢,下落比他更疾,其勢也更大,是以撞破了冰壁。他伸手一摸那冰壁,果然厚才數寸,更知所料不錯,而冰壁之後中空,更是意料之事,忙叫道:“陶姑娘,原來你在這裏,你能動彈麼?”邊説,邊向洞內爬進,冰壁被撞破的洞口,竟是不小,到了他頭前,巳聽陶丹鳳幽幽一嘆,道:“周大哥,沒想我在這裏能見到你,我……我是不行了。”冰壁之中更加黑暗,周洛幾乎和她肌膚相親,才看得清楚,只見陶丹鳳在黑暗中,兩眼凝視着他,不用她回答,巳知她不能動彈,忙道:“陶姑娘,我是暗中隨你下來的,唉,沒料這冰窟中果然厲害。”陶丹鳳只能勉強發得出聲,她話聲不但斷斷續續,而且嘴唇動了半天,才能發得出聲來,他先還存了一點希望,希望陶丹鳳比他強些,那麼也許還能出得了這冰窟,現下一見陶丹鳳比他更加不如,不但大失所望,而且眼看陶丹鳳這個情形,心裏更加難過。他撐起身來,想將陶丹鳳扶起,那知伸手才觸着她的衣服,驀聽冰窟中像下了暴雨一般,響個不停。周洛一怔,待他看明白,才知是他手觸着陶丹鳳的皮裘,登時簌簌下落,皮裘已成冰,落在冰上,自會發出聲響,因是迴音不絕,是以有如暴雨。這麼一來,周洛哪敢再扶她,只聽陶丹鳳幽幽一嘆,道:“周大哥,你不用扶我了,我……我能在這時見到你,死在……在你身邊,我也心滿意足了。”周洛心下甚是激動,他這時如夢方醒,才知陶丹鳳果真對他一往情深,那日在陰風谷中被困之時,陶丹鳳雖流露出無限情意,但他仍不十分相信,這時她巳知必死,再也沒甚顧忌了,才坦白説出。周洛看她,昏黑中,但見她兩眼深情脈脈,望着他瞬也不瞬,心下激動之極,心道:“我為何早沒發覺?不早點知道她的心意,若然知她這般愛我,我還躲避他們作甚?而且他們若信我是殺師的兇徒,她又豈會愛我?”但現在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不但陶丹鳳命巳不保,自己就算多捱得一時,早晚也是一個死。周洛再不顧甚麼嫌疑,伸手將她的手握着,道:“你……為何不早説?”兩人四目相視,陶丹鳳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卻沒説出話來,只嘆了一口氣。顯然她要説的已説了,她不是説:能死在他身邊,也心滿意足了麼?那麼,還有什麼好説的!忽然她嘴唇又微微在動,但聲音低得很,周洛把耳朵湊近她唇邊,只聽她斷斷續續説道:“你聽我説,果然九公説得不錯,你能抵抗這嚴寒,我……反正是沒命啦,快把我胸前的火龍珠取去,束在你胸口,那時你定能行動了,趕快找到上天梯,只要你拉動那繩,再將那繩子系在你腰上,他們就會拉你上去的。”她的聲音微弱的很,費了好大的勁,才斷斷續續説完,周洛心下難過之極,想道:“你既然這麼多情,難道我就這般無義,捨下你一人,獨自逃生。”但他卻被她一言提醒,心想:“我怎會想不及此,現下她還有一口氣在,而我兩手也能活動,為何不趕快將繩子系在她腰上,讓多九公和陶六如拉她上去?”他想到這裏,忙縮身往後退回,那知他向前爬時,倒容易得多,倒退可難了,皆因他兩趴僵硬之極,饒是他把能使的力氣盡量使出來,費了好半晌勁,還未退出一尺去。他知陶丹鳳的性命已保持不了多久?若不趕快,便救她不得,忽然想到倒退不易,何不縱着爬行掉過身來。但那冰壁的裂口不大,只能容得下兩人,他要橫着爬行掉身過來,那就非從她身上爬過去不可。當這生死緊要關頭,那自然不會顧忌許多,即刻伸左臂,想越過陶丹鳳的身軀,哪知他手臂已然半僵,連伸直也不能,哪還能越得過她的身軀?他左臂一抬,半途即已落下,恰好按在陶丹鳳的前心!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皆因陶丹鳳已是氣如遊絲,那能禁受得起?但他適才用上了全力,這時要想縮回,已是不能夠了。説時遲,只聽沙沙一陣響,她胸前的皮裘已然碎裂,但見冰屑四濺。周洛心道:“完啦,我想救她,不料倒送了她的命!”哪知他一看,卻見陶丹鳳的兩眼仍望着他,竟然未曾喪命,而且這剎那間,只覺左掌一股暖氣升起。他啊了一聲,陡然明白過來!陶丹鳳之所以能不死,是因有火龍珠護心之故,是則她前心並未完全凍僵,而他適才雖然用了全力,但能使出的力氣,卻微弱得很,她自然能受得住。他鬆了一口氣,但想立即把手移開,竟是不能。原來他這番所用的力道雖是不大,但已是他所能使出的全力了,氣力巳竭,要想將手移開,哪能得夠!卻不料這頃間,忽覺陶丹鳳微微一動,眼珠也突地靈活起來,而他手掌心的熱力也增大了,且已覺出,陶丹鳳心口的熱力在擴張。他此時雖末將掌撤回,但卻已將身軀的重力移到右掌之上,這一發現便不想立即撤出。周洛陡然間心中一動,忽記起多九公之言,説他純陽真火至剛,若與陶丹鳳純陰至柔的陰火相調和,陰陽交泰,剛柔相濟,那時一氣渾元,寒熱便能不侵。他試着將真氣在體內運行加強,並由掌心中傳入陶丹鳳體內。立覺陶丹鳳體內亦有一股柔和的力道,逆行流入他體中,兩股真氣一衝和,登時感到無比舒適。忽聽陶丹鳳開口説道:“周大哥,你扶我起來。”説着,兩手忽地移動,向冰上撐去!周洛這一喜,非同小可,不料無意間陰陽相感而交泰,兩人不但得救了,而且要尋那上天梯,還不容易?他本是偶然間掌觸陶丹鳳的酥胸,得此神奇的效果,生怕手掌一但移開,會又前功盡棄,忙道:“陶姑娘,別動,且待我們體力全復了再説,快將你的真力傳過來。”忽見陶丹鳳本是蒼白的臉上,忽然升起兩朵紅雲,將目光避了開去,不敢看他,登時回覆了她的嬌媚豔麗。周洛全神注意在她面上,一見她臉色紅潤起來,更是歡喜,眼看着她的嬌美,他手掌下的酥胸,此時冰凍巳解,早覺滑如凝脂,不覺心頭微微一燙。一會功夫,陶丹鳳臉上已是紅霞滿布,道:“周大哥,你拿開手啊!”周洛才知她臉上之紅,一半是她體內熱力增強,一半兒是害羞之故,也才想到先前掌落她胸上,她身上的皮裘巳然碎裂,酥胸已然盡裸,她知覺已復,怎會不羞恥!陡想到自己的衣衫也是早巳碎裂了,現下赤身露體,半橫壓在她身上,若然,她誤會自己是輕薄。其實他想及此,不由自主回眼一看,更見自己和她已是肌膚相親,心下早猛眺起來,忙不迭鎮懾心神,道:“陶姑娘,若非如此,用你我之陰陽真火相感相濟,我們怎能復原?現下已是在緊要關頭,手掌撤不得的!”陶丹鳳忽然回眸瞟了他一眼,低低地叫了聲周大哥,馬上又把頭低了。周洛在她這一瞟之下,得見她神采依舊,好不歡喜,同時自覺渾身也暖洋洋,他試着一伸腿,忽覺膝蓋疼痛難當,忙看時,才知自己爬行之時,兩條腿的膝蓋已擦破了,先前兩腿知覺已失,故未發現,現下一伸退,才覺出痛來,而且疼痛難當,他渾身血脈巳活,那血更流個不止。他不由啊唷一聲,若然不即時將血止住,流血過多,可不得了。陶丹鳳突地翻身坐起,説“周大哥,你怎麼啦?”周洛腿上長褲早巳片褸無存,她一瞧見他兩腿滿是血,急道:“你……你受傷啦!”周洛忙道:“你彆着急,這點擦傷,是不要緊的。”其實他並不知膝蓋傷得如何,若然嚴重,而又不趕緊醫治,這裏可比不得他處,嚴重時兩腿會成殘廢,説不定兩腿從此以後就斷了。陶丹鳳見他兩腿已被血染,知傷得甚重,道:“周大哥,你別騙我。”周洛道:“但是……”陶丹鳳突地坐起身來,周洛也未將手掌撤回,兀自按在她的胸上,這一句話功夫,陶丹鳳身上皮裘巳片片下落,鏘然有聲,早是裸體袒裎。她在一見周洛兩腿傷恁般嚴重之下,一時竟未覺察,待見周洛將目光避開,才知自己身上衣衫已片片落盡了,只羞得她無地自容,急忙退了兩步。周洛大驚,説道:“使不得,現下若然分開,我們只有死路一條,你我都不是世俗兒女,實在也避不得嫌了。”陶丹鳳已退入暗處,説道:“我聽九公説,只要我們攜着手,掌心對着掌心,互以陰陽真火輸入對方體內,相互交流就行了,若然象適才一樣,我們豈不是不能動彈了麼?”這冰窟中何等厲害,兩人不過才分開這麼一瞬間,陶丹鳳話聲又打起抖來,只聽她兩排銀牙又捉起對兒在廝打。周洛也早打了個寒顫,渾身抖索起來,急道:“那就快伸出手來。”他忙上前一步,將手伸了過去,而且轉過身軀,覺出陶丹鳳的手伸過來了,忙和她相握。兩人立即將各自真陰真陽源源自掌心中吐出,待得兩人體温再增,周洛才鬆了一口氣,那知他體温一增,膝蓋上的血卻也又源源流出。陶丹鳳道:“這這……這來怎好?我們連一塊布片也沒有啦。”周洛説:“怎麼?”陶丹鳳道:“你的傷啊!周大哥,要止住流血!”周洛本可自行閉住穴道,但那一來可就動不得了,忽聽陶丹鳳道:“周大哥,你別回頭。”這還用她説麼?別説陶丹鳳已是身無寸縷,他何嘗又不是赤身露體,隨聽她咬斷了什麼,跟着撤回手去!原來陶丹鳳咬斷了一綹頭髮,急忙將他兩腿纏住,這般雖是不能將血流全止,但好了許多,真虧她想得出。周洛也不再説什麼了!只是心中感激,待覺她又伸手與他相握,兩人體温再又增高,才道:“陶姑娘,現下我們該尋找那部上天梯了。”陶丹鳳輕輕嘆了口氣,隨他走出冰壁,周洛兩腿雖然仍是很痛,幸好還能忍耐,兩人一前一後,握着手,在冰窟底上找了好久,卻並未發現有甚書籍!周洛先前在爬行尋找陶丹鳳時,無異已找了一遍,現下已是第二遍了,那上天梯卻蹤跡全無。陶丹鳳發起急來,道:“莫非鑽進地裏去了麼?”一句話將周洛提醒,想多九公將上天梯擲入這冰窟之中,已有二十餘年,這雪山極高之處,長年降雪,雪落入冰窟立即結了冰,這二十多年來,至少也有數丈厚了,那上天梯哪會不深深埋在冰底去了。他怔了好半晌,不由一聲長嘆,道:“陶姑娘,你説得不錯,我們這是徒勞了。”要知若那上天梯埋在冰下去了,那時便有通天本領,也不能將冰層溶化,當下將想的向陶丹鳳説了。陶丹鳳幽幽一嘆,道:“若真如此,那也罷了,周大哥,你知多九公與我們原無貪心,只是們這部武林寶典落入當今這般魔頭手中,照你這麼説,雖然我們空手而回,但能確知他們也無法取得,那麼此行也非為徒勞。”若在先前,周洛本無得失之心,但現下他之所以冒險前來,乃是為了助辛梅回覆武功,找不到上天梯,辛梅將比常人還不如了。他怔了半晌,也只有深深一嘆,道:“雖説如此,但我們豈可就此放棄,何不再尋兩遍。”陶丹鳳又哪會死心,道:“好,我們再仔細搜搜。”兩人雖是赤身露體,但現下卻已不覺寒冷了,手攜着手,正要繼續搜尋,忽聽一聲極輕微的嘆息,跟着—個微弱的聲音説道:“你們不用找了。”兩人都聽得明白,但那聲音太以輕微,倒像是從兩人自己心底説出來的,他們不是心下正這般想麼?明知再找也是徒勞。周洛是在左前方,心想:“我明明聽得很真切,絕不是我心下在想。”便道:“陶姑娘,是你説話麼?”陶丹鳳亦是正在奇怪,道:“周大哥,我沒説話啊?”周洛一怔,正在這瞬間,忽聽那微弱的聲音又在説道:“我説,你們別找了。”這次兩人可更聽得明白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這冰窟之中會有人?誰能在這冰窟中生存?除非是鬼魂!這思想閃電般掠過兩人腦際,陶丹鳳駭得叫了一聲,不自主靠近一步,登時兩人肌膚相親,周洛也在頃刻間,想到這部武林寶典落入這冰窟中已有不少人知道,只怕是早年有人冒險下來尋找,在這裏喪了性命,剛魂不散。他覺出陶丹鳳靠近身來,也不自覺地伸出手擘,將她摟住,道:“陶姑娘別怕!”哪知陶丹鳳和他肌膚相親,才想起兩人同時赤身露體,羞得她又啊呀一聲,待要退後,周洛的手臂卻早圍了攏來,那周洛的右手本是攜往她的左手,這—摟抱,哪會不面對面抱了個滿懷,滿懷的軟玉温香。但他立即覺出,心下一陣猛眺,忙不迭放開手,訥訥地説:“我……不是有意。”陶丹鳳巳退回到他身後,哪還説得出話來,卻聽那聲音又傳了來,説;“你們都到我跟前來。”陶丹鳳將才羞得無以復加,饒是她有一身武功,但女人總是女人,駭得她又撲到周洛懷裏。周洛其實亦驚駭之極,但見陶丹鳳巳駭得連羞也忘了,只得大着膽,喝問道:“你是人是鬼!”他不好意思再摟着她,只得抓住她的另一隻手,幸好冰窟中甚是昏暗,兩人又將目光避了開去。只聽那聲音傳來處,又幽幽長嘆,隨説:“你們別怕,唉……”又是一聲嘆,幽幽長長,聽得兩人毛骨悚然!那人又在説道:“我雖是人,但也和鬼差不多了。”周洛聽得明白,膽也壯了許多,忙道:“那你在何處?”那人道:“你們從那冰壁的破洞進來,一直走就會來到我這裏。”駭怕才去,驚奇又來,兩人巳知他果然是人,聽他這麼一説,才知那冰壁之後是空的。陶丹鳳道:“周大哥,別去!”周洛悄聲説道:“他既是人,而又能生存在這冰窟之下,只怕從他那兒可以尋到武林寶典一一上天梯,別怕。”陶丹鳳道:“我……我這樣怎見得人。”她的話聲低得很,哪知仍被那人聽去了,説:“你這丫頭在一個人男人面前赤身露體,倒不怕羞,卻不見我,難道你們聽不出我的聲音麼?”當真這人的聲音細細柔柔像個女子的口音。周洛忙道:“陶姑娘,你聽,她也是個女子,倒是我有些不便見她。”一言未了,那人已呸了一聲,説:“我七老八十,有什麼不便的。”她顯然已有些不快,周洛忙道:“既如此,我們即來拜見。”當下放開左手,在前帶路,鑽入那冰壁之中。冰壁之後更加黑暗,即遵照那人的吩咐,向前走去,因是看不見地下,不敢邁開大步,兩腳交互滑行而進。那人又道:“你們只管大膽走,地上平坦得很。”兩人巳走出了數丈,果然腳下如鏡,想來也和外面一般,全是結的冰,自然平坦了,兩人當下加快了腳步,哪知又向前直走了十多丈,竟然仍未走到,不料冰壁之下竟如此寬廣。這一陣那人未再出聲,周洛不知走錯了沒有,便問道:“我們走的方向對麼?”那人道:“沒錯,快到了,你們和我相隔只有八丈遠了。”果然她話聲入耳,比前大了些,周洛附耳向陶丹鳳道:“陶姑娘,這人武功必是高得出奇,不然怎能看出二十多丈遠去。”他們兩人在進入冰壁之時,先還能看出一兩尺遠,現下走的遠了,已是伸手不見五指,可見她能在暗中視物。他説得極輕,用意是想叫陶丹鳳小心,這人是位武林前輩,那知他話聲雖如蠅鳴,竟仍被那人聽了去,説:“虧你武功已有這般根底,除非是神仙,人豈能在暗中看出這遠,我是以耳代目。”周洛不敢再言語,心中卻想:“這人能在冰窟中生存,只怕當真是神仙。”陶丹鳳道:“周大哥,快走呢!”她不怕了,好奇之心卻更甚,兩人走出了六七丈,估量該到了,生怕撞着她,忙放緩腳步,忽聽那人的聲音巳在面前,説道:“好,你再走兩步,將石門推開,就可出來了。”兩人聽得又驚又奇,簡直難以相信,那麼?這人是在石門之後了,石門之外,卻又是什麼所在?難道這冰壁後的山腹,竟是空的!而且聽她這麼一説,才知有人能在這冰窟之下居住之故。剎那間,一個念頭閃電般從他腦中掠過:“莫非石門之外,與山外相通?”想想這冰窟深有百多丈恰好相當於這座山的高下,若從冰窟中心計算起來,到此已有三四十丈遠了,並不及這雪峯底部之半,也相差不了多遠。他急於要知石門之外是何情景,更想知道説話的女子是什麼樣人,忙緊走兩步,手觸石門,猛一推。哪知這一下卻未推開,但觸手卻巳辨出面前竟是石壁,而非冰壁,不由又想道:“只怕此間巳不似在冰窟中寒冷了。”原來兩人始終攜着手,掌心貼着掌心,讓兩人真火相互交流。忽聽石壁之外,那女子聲音又道:“不行,再推重一點,這石門重的很。”周洛應道:“是。”當下馬步一沉,換出左手與陶丹鳳相握,右手伸出,貼莊壁上,不料加了兩次勁,那石門仍是紋絲不動。那邊,女子又道:“我以你敢入冰窟,定然武功了得,原來這麼不濟,你還能加些勁麼?若無千斤之力,這石門是推不開的。”周洛聽得一怔:“這是什麼石門,要用這麼大的力才能推開?”他從未計算過掌上力道有多大,想來也不會有千斤之力,不由心下有些失望,忙道:“讓我試試看。”他馬步再沉,猛吸一口氣,陶丹鳳忽道:“周大哥,你放開我的手,全力一推,只怕能行。”周洛心想不錯,就算此間仍和冰窟中一樣奇寒,一刻功夫也不要緊。當下放開陶丹鳳的手,左手握拳齊腰,右掌平齊,猛可裏吐氣開聲,一掌推出,手掌觸到石壁,再又驀地加了兩成勁道!這一下果然行了,只聽嚓嚓連聲,石壁巳在移動,但卻像是整個石壁在向前滑移開去,而且巳推出了一尺多遠,仍未見到光亮。他不知道那面是否有光,但這石門並未推開,卻是不假。現下兩臂已伸得筆直,再也不能使勁了,只得撤掌。忽聽外面那女子道:“果然料得不錯,再推啦,再推前數寸,這石門就開了。”周洛忙移馬步向前,這次當真推前了五六寸,一縷光亮巳自左邊射出。周洛大喜,道:“陶姑娘,果然這裏與外面通。”説着,移掌到光亮之處,猛丈一推,那石門登時露出尺來寬一條縫來,立即側身鑽出!哪知道才踏出一步,啊呀一聲驚呼,又急速退了回來!陶丹鳳急道:“周大哥,你見到了什麼?”她一言未了,忽聽外面一聲嬌笑,笑得甚是嬌媚——武俠吧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