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後的傍晚。
聽松軒。
今天,羅豪揚把燕小山與郭驚秋都支了回去,一人獨自關在院子內,踱來踱去,想著心事。
燕小山知他一定遇上什麼為難之事,也許說不定與自己託他打聽那件事兒有關,不由心裡忐忑不安,又不便開口問,只好先走了。
郭驚秋本想仗著大哥寵愛自己,想以開玩笑的口吻探探口氣,見羅豪揚神情鄭重,也不敢輕捋虎鬚,乖乖地走了,走時,回過頭向羅豪揚納悶地看了一眼。
今天他怎麼啦?難道是今天飛鴿傳書進來,帶來了什麼不利的消息?
郭驚秋猜到了一半,羅豪揚確實為飛鴿傳書送來的消息勾起了心事:
飛鴿傳書送來的消息說,高手林立的少林寺,方丈室內竟飛來了“潛龍門”的信札!信上勸無怒大師閉門修禪,少管江湖與武林的是非。否則,少林寺的基業怕要毀在他手上了!
口氣之狂妄,可謂囂張之至!
但那信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投入少林寺方丈室,那也太驚世駭俗了!少林武當合稱為天下武林兩大宗派,但武當派近百年來雖人才輩出,武功蓋世,與少林的千年聲譽和博大精深的武學體系相比,猶有不及。少林一向執武林牛耳,天下一半門派武功,溯其淵源,出自少林。
而今少林方丈室被“潛龍門”神不知鬼不覺地投下倍帖,對少林的盛譽隆名是一大打擊!
那“潛龍門”神通之大,亦是令天下人寒心了!
何況,還有大半年前,西山大祭典時,少林武當的兩大掌門人齊遭暗算之事呢?這事雖說少林掌門無怒大師斷定為武當鐵簫道長傷了他,但此事太過蹊蹺,誰知不是“潛龍門”所作呢?
——因為也就為了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受傷,峨帽掌門人天門大師中途折回,才使紫相伯姜若拙他們定的九派共商對付“潛龍門”的計劃流於失敗。
強敵如此,大仇未明,叫羅豪揚怎能不擔憂呢?
但羅豪揚此時有著更大的心事,這心事正如燕小山心中暗加料想的那樣,跟羅豪揚去打聽雲麗瓏是否喜歡燕小山之事有關。
那天,羅豪揚慨然應諾,答應燕小山的請求後,等燕小山他們走了,獨自仔細想了一下,覺得向雲麗瓏探聽一下她對燕小山的看法也好。
說真的,他有些擔心的,也正是雲麗瓏與燕小山的親近。燕小山文才、武功、人品、家世,均符一般女孩子心中的理想,那些女孩子中,喜歡燕小山的大有人在,只需看一下胡簡琴她們對燕小山的態度就不難看出這一點了。
儘管如清狂自負者的胡簡琴,冷嘲熱諷,嬉笑怒罵皆文章,似是對燕小山不甚欣賞,但羅豪揚旁觀者清,已知這位女才子對燕小山,實已芳心暗許了!
就是湯玉環、海雲她們,見到燕小山去,那眼中也變得溫存了許多。
更有大膽的少女,飛波傳情,大膽向燕小山拋出信號,只是燕小山佯裝看不見罷了。
誰知雲麗瓏心中是否也懷有同樣的心思呢?
自己前陣子暗暗擔心的,怕雲麗瓏不愛自己,不正是因為燕小山的出現,擔心雲麗瓏被燕小山迷住嗎?
——一下子,羅豪揚明白過來,為什麼前段時間有那些擔心,感到有一種會失去雲麗瓏的威脅。
原來是因為自己對二弟,暗暗起了戒備之心!
現在聽上去,好像雲麗瓏更喜歡的是自己,但那僅是二弟的說法。也許是雲麗瓏故意在他面前如此呢?也許是在暗示他其它什麼都好,就少了一點俠氣與英雄氣,希望他今後注意培養那種氣質呢?
羅豪揚在去問雲麗瓏之前,發現自己的心理也同樣緊張,那種怕雲麗瓏說喜歡二弟的心理,使他覺得自己也無勇氣去問了!
他現在這樣去替燕小山問,又何異於在為自己問?與其說他問的是燕小山的命運,不如說他是在問自己的命運更合適些!
所不同的是,場面會不至於過分難堪而已。
這時羅豪揚才發現,自己一時豪情用事,承諾下來的是一樁怎樣的難事了!
他接過了燕小山拋來的一個燙手的山芋!本來他可以不接的,但那一時的豪情使他主動接了過來!
現在要想甩也甩不掉了!
誰叫自己充好漢呢!既然充,就硬著頭皮充到底吧!
羅豪揚現在才發現,這“俠氣”也並不好受。他真希望自己身上沒有這種“俠氣”!
就這樣,羅豪揚抱著殉難者的心情去找雲麗瓏了,他心裡說:是死是活總要見分曉的,何必再捂下去呢?明白了她的心思也好,倘她真的愛上的是二弟,那我,我就死了這份心吧!當個旁觀者也好,只要能常看到她!只要她能幸福!
他想到這兒,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很有些大俠的樣子!也有種痴情書生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即使得不到她的愛,光自己這一份愛,亦足光照千秋了!
當然,倘真的失去她,他一定會很痛苦、難過的。
但長痛不如短痛,如是無情刀,這一刀總要砍下來的。捱過了初一,能捱得過月半嗎?
他找雲麗瓏是在那次喝酒的第二天午後。
那天天氣不錯。陽光燦爛,四月的晴天是生機勃勃的。
他相信這能給他帶來好運氣。
他徑自來到“梅鈴園”,找到了雲麗瓏。
雲麗瓏著了一件春衫,顯得更為嬌美,正侍弄放在天井裡的一盆海棠。
海棠是名品西府,他看得出來。
海雲向她說,羅公子來了。
“羅公子來了嗎?”她這樣問,轉過身來。
於是兩人的目光相遇了。
這次,他接觸到她的目光,雖然心還是感到鹿撞不已,但再不像以前那樣馬上避開她那雙美麗而含情脈脈令人不敢正視的目光了,而是大膽地、細細地欣賞著她那雙大眼睛的美麗動人:
那麼明澈、那麼甜美、那麼儀態萬千?!也許,過一會兒,這一雙眼睛,連同她整個人,只屬於另一個人了!
趁現在還沒定下來,他要好好看看她。
這次是她先低下了頭,避開了目光,臉上升起了兩朵紅暈,聲音略有些慌惶:“羅公子找我,有事麼……”
原來她也有害羞的時候!他心裡這樣想著,嘴裡道:“雲小姐,我想找你出去談一件事。”
“現在嗎?”她低著目光問。
“是。現在。而且就你一個人,不要海雲跟來!”他這樣說得又堅定,又快而有力。
因為不這樣,他怕自己這鼓起的勇氣也會像燕二弟一樣消失掉。
說完,不待她回答,先自走了出去。
“海雲,”她的聲音叫著海雲,“你把這盆海棠好好鬆一下土,澆一點水,修一修枝葉。我出去一下。”
雲麗瓏的聲音不像是小姐在差使丫環,而是像在求海雲似的,聲音也小了許多,軟了許多。
一邊的紫小鳳見羅豪揚進來,望也不望一下自己,就這樣出去了,又看到雲麗瓏略一猶豫,也跟著出去了,臉不由一陣蒼白,站在屋簷前那株梅樹前,呆住了,眼中有淚花在打著轉,站了一會兒,還不見雲麗瓏回來,強忍住淚,回到她的房中去了,不一會,那窗簾也放下了。
海雲望著雲麗瓏出去的背影,也呆呆看了一會,然後低下頭,侍弄起那盆西府海棠來。
她邊做邊想:羅公子約小姐去,會談些什麼呢?
知心榭。
綠波明澄,柔柳依依。風和日麗,池中蓮葉田田,青翠喜人。
荷莖上,一隻翠鳥停在上面,清脆地叫著,又跳躍到蓮葉上,見有人來,一聲叫飛起,等會兒見來人並不理會它,在空中轉了一圈,又輕盈地落下了。
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羅豪揚與雲麗瓏站在漢白玉欄杆旁,默默相視,誰也不願打破這沉默。
和風兒吹起雲麗瓏一縷秀髮,拂在她的臉頰上,依依地一下一下地拂動著。她的明豔的蘋果臉,紅撲撲的,嬌美不可方物。
還有那雙柔美的眼波……
羅豪揚忽然心裡升起一種深深的近似發痛的愛意來!他心裡不由一陣衝動,真想能把她攬在自己懷裡,撫摩一下她的秀髮,她的臉頰!
但他一動不動地立著,壓下心的波動,任那甜美的波浪蕩漾那顆十六歲的少年心。
他覺得就這樣兩人一直廝守下去就很好:
不必說話,不必動,只是目光交流著目光,目光中有理解、安慰、信賴,和一份柔情!
他現在才發現,原來她也這樣地愛著自己!
又過了許久,許久,雲麗瓏低低地問:“羅公子,你找我……”邊說,邊慢慢地撥著手中一根柳條,發開後又慢慢再結成一個又一個同心結,又再慢慢發開。那長長的眼睫毛撲閃著,那秋波盈盈,風情無限。
羅豪揚聞言一驚,收回了放任的心神,不敢再望雲麗瓏,轉而望向湖中的水天、蓮葉,舔了一下發乾的唇衣,努力使聲音清楚、圓潤些:“雲小姐,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吧……!”她的聲音更低了些,聲音柔美得若不勝其負的玉手。
“你,你覺得我燕二弟這人怎麼樣?”他只是出神地望著水中雲天。
“你是說燕公子?”雲麗瓏迅速抬眼,向他望了一眼。
羅豪揚聲調不變,神情凝重地望著水中雲天:“是。”
雲麗瓏一下子冷靜了許多,睜大了那雙美麗的眼睛:“羅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有些不懂。”
有了開頭,後文就好對付多了。
羅豪揚說話變得冷靜而自然了。“我是問我二弟為人如何?他人品、武功,文才……”
“這我懂。我是想問,羅公子突然約我來問這些幹什麼?”雲麗瓏說。
“是這樣的,他覺得你好像對他有什麼看法,他不知在什麼地方會讓小姐不快。自己又不便直接問,想叫我代問一下。”羅豪揚道。他發覺自己說起假話來,竟也會這樣流暢,一點滯阻也沒有。
“噢,是這樣。那一定是他多慮了,我對他沒什麼其他看法呵……”雲麗瓏道。
“那麼你對他印象如何?覺得他這人怎麼樣?”羅豪揚趁熱打鐵問道。
雲麗瓏看了一眼羅豪揚,低頭沉吟了一下,道:“燕公子,人品俊美,風流倜儻,文學、武功在同齡人中,都是上上之選;畫畫,吹簫,唱曲,填詞,這些事,他都盡善盡美。平時談笑風生,各色玩樂都是個中好手,說話妙語連珠,詼諧有趣,待人又溫柔體貼,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佳子弟!他和你,是一時瑜亮,只是他少了一點男子氣,未免胭脂氣重了些。”
羅豪揚故作輕鬆地一笑,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雲小姐,如果我二弟屬意於你,那小姐一定肯吧?”
這話一出,他覺得心已停止了跳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雲麗瓏的臉部表情。
雲麗瓏陡地臉色一變,聲音也有些發苦:“這就是羅公子此來目的?”
羅豪揚尷尬地笑了一下:“我這是……打個比方,開個玩笑問問的,小姐,你……”
雲麗瓏:“你不用說了!”頓了一下,又道:“不錯,燕公子人品、文學、武功、家世,都是每個女孩子心目中所理想的。燕公子溫柔體貼,將來也必是一個好夫君。哪個女孩子得到他這樣的人,也算福份……但,我還沒考慮過他。”
羅豪揚心中不由感到一陣寬慰:啊,原來她真的沒看中二弟!
——但想到燕小山那憂愁傷心的眼睛,又為燕小山感到難過,同時對自己前面的幸災樂禍感到一種自責自恨,覺得自己這樣太對不起二弟了!一種愧意,使他想為燕小山說兩句,如果能挽回這事來,即使自己失去雲麗瓏,也值得了,因為他已贏得了她最初的愛!——這裡邊也許還含一種情場上勝者對弱者的同情與寬大。
如果換了她是愛燕小山的,那麼即使他以辭句勉強她同意跟自己,那他的心情一定比沒有得到她還要痛苦與難過。
愛情,就這樣自私,充滿了一種不容絲毫損傷的敏感的自尊,一種極其強烈的獨佔欲和虛榮心!
“其實,我二弟也是個熱血男兒!他如果胭脂氣染上些,那也是在你們中間給染上的,他以後一定會改掉的……”羅豪揚這樣說道,心裡充滿了真誠與懇切,希望能勸雲麗瓏改變心意。
——這不是故作姿態,不是偽善,而是出自一種寬大的愛!一種海洋般深沉的友情與愛!
“羅公子,如果就為了這一事,恕我失陪了!”雲麗瓏澀聲道,邊說邊向外走去,臨轉過曲廊時,又回過頭來,幽幽地說,“你,你難道真的不明白我喜歡的是誰?”
說畢,急趨而出。
“小姐……”羅豪揚想喊住她,又沒喊出聲來,他不由呆在原地,痴了!
“你,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喜歡的是誰?”他喃喃地重複著她那句話,眼前出現了她那雙含著無限幽怨的、含潛欲泣的眼睛,心中不知是苦還是甜,是該哭,還是該笑,只覺得有一眶淚水在眼睛裡打轉!一時只覺得心裡情感如潮湧起:
我終於親自聽到她的回答了!她愛我的!她是真的愛我的!我沒看錯,我沒……她是愛我的。有她這句話,叫我去死,我,我也心甘情願了!
他這樣想著,那熱淚,熱淚不由奪眶而出,撲簌簌地一行行滾下來!
他只覺得手腳一片冰涼!但心裡,是一股熱乎乎的、甜甜的柔情!
——這,就是愛的最幸福的時刻!沒有經過苦戀相思的人,哪裡會知道這種幸福的珍貴?
他只覺得人輕得要飄飄欲飛!腳像踩在雲裡似的,路軟軟的像棉絮做的!
他想笑,他想喊!如果現在誰說,羅豪揚,把天上那輪太陽摘下來,他一定說,好吧。如果現在有人說,羅豪揚,我要殺死你!他也一定會照樣說,好吧。
因為,因為他已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別人在向他說些什麼,他已成了聾子,成了半個瞎子!看一切都好像隔了一層!他只覺得天地間充滿了光明!燦爛的金黃的陽光,溢滿了大地!
他心裡只感受到一種東西,那就是幸福!獲得爰情的幸福!
但現在羅豪揚想起那天午後的情景,心裡不由變得沉重起來了:這些,該如何對燕小山說呢?他無法想象,二弟聽到這個消息的心情。
前天,他一下午一晚上沉浸在愛的幸福裡,忘掉了燕小山。昨天晚上,他又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景,心裡隱隱感到有些不妥來。這不妥在什麼地方,他還沒找到。直到今天見到了藍小山,他才想起對他的承諾來。
——但這,又如何對他說呢?
而今天聽到的關於“潛龍門”的消息,更使他不安,產生種隱隱不妥的憂思來,面對現實,他不得不考慮:
如果他接受雲麗瓏的愛後,就攜著她一起進入那充滿了風險的江湖嗎?在刀光劍影裡過提心吊膽的日子?讓她跟著自己去四處奔波,流血拼命?
他無法想象讓雲麗瓏住在那些又髒又黑又潮溼,床上亂爬著臭蟲,被絮裡跳出七、八隻大蝨子的小客棧裡的情景。
他也無法想象讓雲麗瓏握著劍,揮著玉拳去殺人、打人或被別人打、被別人殺的情景!
在他心目中,雲麗瓏只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女孩子而已。
但那黑色的江湖,那充滿了奸詐、陰謀、罪惡與血腥的江湖,他,他羅豪揚是無法改變去闖蕩、拼命的命運的!
因那父母雙親的大仇,家破人亡之大恨,他羅豪揚懸註定過江湖生涯的了!
聽人說,長沙大俠古道客的美貌如玉的妻子、女俠“一支花”,被古家的仇家設計擒去,受十三個虎狼大漢輪流蹂躪而死!
聽人說,川南金沙幫幫主司馬長雄攜重金嬌妻北遊長安,道逢黑道中人劫殺。其嬌妻被六個大盜輪姦,末了又一刀殺了,裸屍掛在咸陽城頭!
——難道讓雲小姐也接受這命運?
何況,我面對的又是窮兇極惡的“潛龍門”!
羅豪揚想到這裡,只覺心如亂麻!
怎麼辦,怎麼辦才能讓她不入江湖呢?
勸說嗎?——不!她不會聽的!她又怎會讓自己獨闖江湖呢?
除非……
他想到這裡,不由血液也凝固了——
除非讓她不愛自己!
但他,他又怎能沒有她的愛?
天,不知什麼時候已黑了,掌燈的僕人進來掌好燈,對他說:“羅公子,天黑了,該入屋了,晚上膳食已拿來了,請公子用膳吧!”
“好吧。”他說,然後看了一下暗下來的天,慢慢回到房內,只見食案上放著一碟鳳雞,一碟糟鴨舌,一碟醬豬肉,一碟香菇新筍嫩菜心,還有一壺暖酒,一個暖砂鍋裡蓋著的香粳飯,四個蒸得粉香鬆軟而又勁實的精白蟹黃包,比平時菜有些不同,不由問道:“今天膳食間做的菜真不錯,哪位大師父做的?”
“公子,這是雲小姐親下膳食間操辦的。”僕人道,“這壺酒也是她燙的,那是平時主公飲的名酒,藏在大金罌中,叫什麼‘糯翠濤’。小姐說,公子這兩天練武辛苦,宜飲些酒。”
最難消受美人恩。羅豪揚望著四碟菜,一壺酒,不由又出起神來。
她那日用言語暗示了不算,而今用行動來表白挑明瞭。
唉,她對我如此深愛,我,我又怎能負她?
但,我又怎能帶累她捲入江湖恩怨、武林是非中去?
這,怎麼辦,怎麼辦才好呢?
——乾脆,就拒絕她的愛吧!他心煩意亂地想了半天,沒想出良策來時,這樣想道。
對!拒絕她的愛,讓她死了這條心,這樣,她也許會慢慢喜歡上燕二弟的。
這樣,燕二弟也不用傷心了。
這樣,麗瓏也找到一個好的歸宿了!以洛陽首富的家世,以二弟的人品,文才武學,溫柔體貼,她,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只要她幸福就行了,至於痛苦與不幸,就全留給我一個人吧!
——這些念頭忽然像一道閃電,閃過他變得混亂成一團的腦子,這些想法突然都有了條理,像旋風一樣旋轉在他腦子。
他覺得這個辦法,也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兩全其美!
“這樣,”他想道,“也許她會痛苦一陣子的,會怨恨我一陣子的,也許三年,五年還不會原諒我,甚至恨我一輩子。”他又想道,“但只要她與二弟在一起,她就一定能幸福,只要她生活得幸福,日子一長,她也許就會漸漸忘掉我,削淡去對我的怨恨的!也許有一天,她還會感激我!——而我,也許等不到那麼久,就會在江湖的一場決鬥中死去!那麼,到那時,她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對我,都無所謂了!”
“以二弟的溫柔、體貼,二弟家的富有,她,一定會幸福的!一定會的!跟我,我又有些什麼呢?只有苦難、危險、流血、死亡!這兩種生活,還用得上再比較嗎?你如真希望她幸福,就下決心吧!”
羅豪揚想到這裡,不由緊緊咬著嘴唇,下唇被咬出了血也不曾覺出。他明白這一決定意味著什麼!
一旦這決定付諸行動,那麼,從明天開始,她,她就要永遠地、永遠地從他身邊失去了!
想到將失去她,一種深深的、強烈的痛苦不由襲來,攫住了他的心。
他的心在收縮、痙攣!心裡,像被一把鋒利的刀刃刺穿,流著血!
他只覺得鼻子一陣發酸,眼眶一熱,淚珠一顆又一顆地滾下他的臉來!
淚珠,冰冷冷地、簌簌地沿著臉滾下來,經過唇角,流些許於嘴內,又順下巴淌下去,滴落在食案上,滴落入那離得最近的酒壺裡!
他這樣默默地哭了好久,好久。默默地坐在那裡,讓淚水乾鏽在臉上!
哭過後,他忽然意識到該採取行動了!便忍著心中的悲傷,顫著手,將四碟菜又放進食盒裡,又放好了酒,一切收拾停當後,又取過面巾匆匆地擦過臉,鎮靜了一下情緒,然後提著食盒籃,向“梅鈴園”方向走去……
山中初夏的夜風,吹著院外松林,松濤一陣緊似一陣,如浪潮拍打堤岸,如一隻受了重創的猛虎在悲嘯……
第二天聽講武學,羅豪揚遲到了一刻時辰,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但他確實遲到了。坐在他身邊的郭驚秋,聞到了一股酒味,難道,他昨夜喝醉了?
第二天,雲麗瓏生了病,沒來聽講武,並且這一病一連病了半個月!
等她再次出現在軒轅洞她的坐位上時,燕小山、郭驚秋、王若玉、華攀龍等都發現,她一下子比胡簡琴還要清瘦,那臉是那樣蒼白,缺乏血色,眼睛也深陷下去,顯得更大了!眼睛四周出現了一圈青暈,眼睛也黯然失神了許多!
在她生病期間,誰也不許看她!除了侍候的海雲外。
這下子把燕小山心疼死了!
因為他從羅豪揚那裡得到的探聽結果是:雲麗瓏嫌他男子氣略少一些!希望他以後能慢慢改掉原來的那種胭脂氣。她還是喜歡他的,但暫時還不能說就愛上了,一切等慢慢培養吧!
郭驚秋在大哥身上發現了兩大變化:
一是練武更苦了!簡直成了真正的“冷麵武痴”,除了吃飯、聽講、睡覺,便是練武!練武!練得發狂!他練得那樣兇狠,彷彿殺死他父母的仇敵就在眼前似的!他的眼神變得那樣凌厲、兇狠、冷酷!再沒有以前那種敦厚、溫和的目光了!只有在看著郭驚秋他們時,才變得柔和些!
二是自從發現大哥一夜能喝光半壇花雕後,大哥幾乎每夜都喝酒了!他第一次發現,大哥的酒量大得驚人,連他郭老三也自嘆遠遠不如!
從那天遲到聽講武學後,羅豪揚再沒有與燕小山一起去過那些女孩子成堆的場合。
而燕小山,這幾天為了陪病後的雲麗瓏散心,幾乎連武功也不練了,每天黃昏,必見他與湯玉環、紫小鳳、海雲在陪著雲麗瓏散步。
胡簡琴也很少吟詩作對了,她也在埋頭於鑽研武學,苦練武功,是什麼使她不再迷戀於詩詞曲賦了呢?
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