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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在琴聲中的暗算

    第二天。

    聽松軒。

    羅豪揚用過早膳後,先向臥室案几上供著的父母靈牌朝拜後,隨意踱起步,內內外外瀏覽起景緻來。

    譚大俠並非虛語,這聽松軒果然甚為精緻而清雅。從大門進來,是一堵影壁,雪白的影壁前擺著三張烏木高几,形制古雅,上面供著虯龍盤屈的碧松。

    轉過去進了院內,是一塊寬敞的白石板平鋪的場地,植了數株五針松,給人種蓬勃的綠意。

    迎面是一個小月門,門內一停相連的三間拔廊粉壁房屋,左為臥室,右為書齋,中間的堂屋甚為明敞。堂屋正面牆上是一幅出自名家手筆的懷素狂草大書,書的是杜工部的《劍器行》,驚蛇入草,龍飛鳳舞,大氣磅礴,筆墨酣暢淋漓,深得懷素狂放不羈的筆意。

    堂屋青磚鋪地,綺窗明柱,靠右牆列著一個花梨木栗殼色的博古架,設陳著古雅珍件與小盆景,其中一盆雀梅,造型特好,令羅豪揚目光停了好一會兒。

    還有的是唐三彩的馬與駱駝,幾件周朝的彝鼎斛爵,幾件定窯的瓷器。博古架前一張黑樟木矮几,上列一隻冰明白玉缸,晶瑩透明,內蓄清水,養著金魚藻,內間以其白如玉的玲瓏太湖石,下鋪以幾顆鮮豔的雨花石。在碧草白石清水之中,悠悠遊著一群紅魚。

    而左面的牆壁上,中間是一幅前代大畫家倪瓚的《雲林寒山圖》,兩旁是一幅聯語:“樓船夜雪瓜州渡,秋風鐵馬大散關。”

    靠牆處一張檀木長几,供書寫長幅書畫之用,亦可供人圍幾而坐清談。

    右側書房,是一張書架,上面放著一函函諸子百家、文藝、經史書籍。書案上循例是文房四寶,稍異別處的,是案頭多了一個宣窯出的青花寶月瓶,瓶內供著一株淡雅的花兒。

    院子四周是粉壁矮牆,牆外遍植蒼松翠柏,使這院子更添清幽寧靜。

    夜裡山風吹過,松濤隱隱,聽在耳內,令人有俗念盡滌,恍如隔世之感。

    這“聽松軒”三字,可謂名副其實。

    但聽松,真的能令人忘卻塵事嗎?

    羅豪揚回到屋內,面對父母靈牌怔怔地出神,回想起這一段日子的經歷來。

    原來那天碧雲寺大祭典結束後,遇上了快刀譚元貞。

    快刀譚元貞是名滿三湘的大俠,他的快刀,向稱天下無雙,是武林中四大刀客之一。

    “快”“狠”“準”“毒”四刀,以快為首,聲名赫赫,是自江南“金刀山莊”消聲匿跡後,漸漸闖出萬兒來的四個使刀的高手,各自手下有真功夫、實力雄厚的刀客。

    快刀譚元貞,也是羅大俠生前好友之一。

    譚元貞是從武林人人嚮往的神秘而武功奇高的“步雲宮”來的,他知道羅大俠的死訊,才是近期的事。

    他帶來的消息也頗為驚人:去年四月,風雷劍豪雲風雷在冀北道上,遭一群蒙面黑衣高手暗算、圍攻截殺,內中竟然有云南五毒教的高手!

    一戰下來,雲風雷身負重傷,若非正好被快刀譚元貞碰上,把圍攻者殺死五個,殺傷七個,使圍攻者自行逃遁,風雷劍豪也象不敗劍尊一樣遭害了!

    譚元貞一直護送雲風雷到步雲宮,陪在那裡整整一年半,直到雲風雷完全復元。

    羅大俠的死訊,是上個月步雲宮採辦總管按例兩年一度出山採辦一些必要物品時,才從江湖朋友處聽到的。

    另外,有一個武林輩份很高的老前輩捎信給“步雲宮”宮主、雲風雷的姑母雲拂秋老前輩,說江湖中暗中興起了一個聲勢頗大的門派:“潛龍門”。那個門派有獨霸武林之心,已害死了羅大俠。

    現在能挑起這副擔子,砥柱中流的,只有步雲宮出頭,與少林、武當各派聯手,才能制住那個迅速崛起的門派,以免武林浩劫。

    因此,雲大俠決定與那位前輩一起擔當遏制“潛龍門”擴展的要任。

    同時為了改變道消魔長之局,決定由步雲宮主雲拂秋老前輩開講武學,吸收各門各派名家子弟中的良材美質聽講,以造就武林正義新血。

    步雲宮武功,向被列為武林第一家。

    因為它歷代都恪守習武訓條與祖宗規矩,每代只允許最傑出的一人出山,代其門派應酬於武林各大門派之間,行走江湖,施行其扶弱鋤強、俠義濟世的宗旨。

    而每代中出道江湖的步雲宮中人,都是武功絕頂的高手。

    近百年來,第一個二十年是雲中俠使雲丐尊。

    雲丐尊年老歸山後,第二個二十年是步雲女俠雲拂秋。

    雲拂秋因一件大傷心事歸隱後,第三個二十年是劍掌一朵雲雲肩貞大俠。雲肩貞也因一件大傷心事,歸了山中。

    後來的,亦即近二十年,則是風雷劍豪雲風雷。

    雲家的人在江湖上從未敗過,武功高不可測,以輕功、掌法、劍學、拂塵招式與柔帶五門絕學,驚世駭俗。

    據說,一些武功高不可測的前輩高人,也在後來隱居入“步雲宮”去了,更給步雲宮造成了一種神秘的色彩。

    現在,步雲宮宮主雲拂秋老前輩開講武學,這更是令人心動之事,連紫相伯、姜若拙這樣成名的武林高手也倒要去瞻仰一下這位武林前輩的風采,去見識一下人人神往的“步雲宮”究竟在何處,更想聆聽步雲宮高深的武學妙諦。

    但譚元貞說,步雲宮主有諭,只招收十八歲以下資質高的少年男女,上年紀的不收。

    因為步雲宮傳授武功是按一種異於各派的傳授步驟傳授的,年大了已勢成定局,再改變就難了。

    這樣一來,便只有羅豪揚、紫小鳳有資格參與了。

    “我來,主要也就接這兩個人的。”譚元貞說,“雲大俠見過紫小姐與羅公子,認為兩人有學武根基,囑我一定要把這兩人請到。”

    羅豪揚臨行時,紫相伯給羅豪揚飲服了武林人視為至寶的“易筋洗髓五行周天釀”,這是一種集了一百零八種珍貴藥材的補酒,其中含有千年茯苓、犬形黃精、首胎陰陽雙合紫河車、三百年白蛇膽、金熊掌、黑虎骨、成形何首烏、人形五葉參、血葉三七、千年雞血藤、降真香、東海神鱉珠、三鬥栲栳大的巨蚌之珠等神藥異寶。

    這藥酒具有固精氣、培真氣、伐重骨、令人靈明輕虛的功能,並能使人入冬不寒,入暑不熱。

    練功修氣之人服了,等於練十年正宗少林的“易筋經”“洗髓經”功夫,平添十年築基內功。

    因藥性太霸道,必須視情分七次或四十九次服用,並需及時按摩導引。否則必七孔出血而亡!

    紫相伯本想慢慢來的,此次羅豪揚遠行在即,只好事急從權了,花七天給羅豪揚服飲,每次飲服後,紫相伯、姜若拙、譚元貞三位武林大行家,給羅豪揚導引調整,使羅豪揚受益匪淺!

    紫相伯慨然道:“練武之人誰不想功力精深?但我已老了,也不想再爭強鬥狠,名利與我都無涉了,只求能將鏢局子維持下去就成了!小鳳終究是女兒,將來得為人妻母,還能一輩子闖蕩武林?武功也不必非超人一頭不可!還是成全了豪揚吧!也算是與羅大俠生前相交一場!”

    唉!此種大恩大德,怎生報得呢?

    羅豪揚想到這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感到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那麼,誰是兇手呢?殺害父親、毀掉天羅劍莊的兇手呢?

    羅豪揚又陷入那天紫伯伯、舅舅與三伯羅天龍三人在自己房間裡,參詳那事經過,推究兇手的回憶中——

    “那些黑衣蒙面人是兇手,那是無疑的了。只是猜不透他們的身份。”舅舅姜若拙道,“他們用的功夫,竟沒露出一個確定的門派來。逍遙指、金剛掌、劈空掌、鐵扇、大日如來光明掌、七殺掌,還有奪魂釘以及飛索傷人的功夫。有的根本不知何人會用這功夫,如逍遙指、大日如來光明掌、七殺掌和什麼縛龍飛帶的。有的又會用的人太多了,如劈空掌、金剛掌、奪魂釘、鐵扇。”

    “那葛衣人、白袍道士又是什麼來歷呢?”紫相伯微鎖著眉,提出一連串詰問來,“他們在這場陰謀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主角?配角?抑或是被利用者?或者是雖非潛龍門人但也是同流合汙的人?為什麼他們服飾與其他人不一致?那白袍道人真是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弟弟?他現在又住在什麼地方?”

    “還有,那葛衣人與擒龍手宮家是什麼關係?”姜若拙補充道。

    沉默了許久,羅天龍道:“據我所知,天下一劍十五年前遇害時,是滿門除一個孫女兩個弟子倖免於難外,全部被殺。後來天下一劍的試劍山莊就成了廢園了,他的兩個弟子與那個孫女沒回來過,就此下落不明。並沒聽說過天下一劍尚有弟弟。那白袍道人是否真為石舉乾的弟弟,那就難說了。”

    “肯定的一點是,他既然集三人功力於一身,武功如此高明,在與主公抗衡之後,尚有餘勇與後來的灰衣蒙面人相鬥,那麼他決非是被‘潛龍門’所脅迫的了,也絕非是一般配角人物可比。至於他是被利用或者甘心同流合汙,那就難以斷言了。但不管如何,這人終究是罪不可逭!主公如非與他鬥劍,又何至於發生莊上的慘事?憑主公的功力,如沒有無名山上一戰,又何至於喪身在幾個宵小之手?”

    “是的,他確實脫不開干係。也許,他正是‘潛龍門’的重要人物,試想,他既然來向羅大俠公開挑戰,怎會以蒙面黑衣這種特異裝扮出現呢?也許他就是那神秘的‘潛龍門’門主!他先在無名山上公開挑戰,一則是調虎離山,好讓手下人襲莊得手。二則想憑自己絕頂武功能在公平的鬥劍中,戰勝羅大俠!當他戰勝羅大俠的目的沒達到後,就使卑鄙手段,用第二套辦法,讓手下人施毒,用聯手群毆,想憑那十三死士來困死羅大俠!這也為十三死士死得差不多了,他再出來鬥羅大俠這種奇特的現象,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因為或者他在山上一戰受了傷,需要一個復元的過程,當他復元後趕來時,正好十三死士死得差不多了。或者他雖也馬上尾隨羅大俠之後,趕到了現場,因受了傷,一時還不能出手。等他傷調理得差不多時,十三死士也已死得差不多了。”

    紫相伯經過一番沉思後,這樣推理道,“當然,也不排除他受利用或者同流合汙這些其他原因的可能。”

    “我不同意總鏢頭的推理。他如真是同流合汙的人或是‘潛龍門’的人,又為何說:‘我心高氣傲……’那番受騙上當,擔心造成大禍、一世後悔、百世莫贖之類的話來?須知,那時他還不明我與豪兒的身份呵,又何必要騙我們?”姜若拙道。

    “你又焉知他在你們沒公開身份前沒猜出你們的身份?以‘潛龍門’這樣周密的行事方式,連誰對付誰都考慮到了,怎會不知你是羅大俠的內兄,豪兒正在京師這樣的大事呢?說不定他們沿這條路來,正是為了上京師來找你們斬草除根的!如非遇上那灰衣蒙面人一檔事,他說不定就會認出你與豪兒,對你們下起毒手來!你這樣年紀,又騎著快馬,他就可以判定你必是江湖人物,一般六十歲左右的老爺子,哪有騎快馬的?你的長杆菸斗,銅鍋鬥,鐵桿兒,又是你的獨特標記:江湖上誰不知姜大哥你的‘銅鍋鬥’?再加上豪揚這樣的打扮、年紀,又是從京師往天羅劍莊奔的方向。這三者合起來,你的身份就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另外,說不定,他已與你在某種場合朝過相或瞧過你的畫像或聽人形容過你的形象,這也未可知呢?再說,為什麼那葛衣人的包裹不丟給你而丟給黑篷車內人呢?也許他與白袍道人是同黨。反過來說,白袍道人也與葛衣人是同黨。至於那東西究竟是什麼,這倒是另一回事,但不管是什麼,既然生死相拼以奪的東西,肯定差不了。”

    “試想,有誰,肯將以生死相爭的貴重東西丟給一個不相識的人呢?雖然天下穿葛衣的人並不算少,但在同一地域內,前後二天時間內出現的兩個具有出眾輕功的葛衣人,又何嘗不是同一人呢?也許葛衣人那包東西,正是從莊內盜出的什麼珍寶,也難說吶!”紫相伯反駁道。

    姜若拙緘默不語了,顯然他承認紫總鏢頭的推理是比較合理的,至少他暫時無法推翻他的結論。

    “那麼,那白衣文士與後來的蒙面灰衣人又是什麼樣的人物呢?是否與此事有關呢?”羅天龍提出疑問,“那葛衣人的手中包裹,是從白衣文士處偷來的,並說這包裹他本來就有份,白衣文士仗人多勢眾獨霸是行不通的。由此是否可以推出:白衣文士是‘潛龍門’恢復公開身份後的人?而葛衣人在此事中,只是為了某種利害關係的合作者呢?”

    “這證據不足,推理經不起推敲!因為如這樣的話,那白衣文士豈非與白袍道人是同黨了嗎?又何至於白衣文士與白袍道人的徒弟打起來呢?說不定那白衣文士是另外一幫人,那葛衣人是另一個葛衣人,或者葛衣人雖是同一個人,但為了另一件事,譬如打劫、詐騙之類事分贓不勻而引起的。再說,即使我們推證出白衣文士就是改裝後的‘潛龍門’的人,後面那蒙面灰衣人也是,但也不能幫我們查出‘潛龍門’的下落。因為白衣文士公開身份後,並無人認出他來。”姜若拙道。

    “他不是給那通州捕快有紙條嗎?問那捕快不就知道嗎?也許查出他,就能查出整個的‘潛龍門’來!”羅天龍激動地道,顯然他很為自己這一思慮的正確而振奮。

    “可惜,那三個捕快都死掉了!紙條也不翼而飛了!我們在得悉天羅劍莊慘變後,三大鏢局與丐幫北支的人,馬上著手對天羅劍莊方圓三百里路內,這前、後發生的異常事情進行盤查。我親自到通州衙門查那三個捕快。哪知等待我的,是三個人的屍體在下葬!所有遺物都封在衙門內,因為三人是執行公差回來的路上被害死後,讓人發現屍體,給送到衙門來的。封存的物品中沒有紙條。問公差的來令,答是用飛鴿傳書而來的,究竟來自兩廠還是刑部,就只有死去的捕頭知道了。——唉,我騎著快馬白白跑了半天,還為了求看封存的物品,白花了一筆冤枉錢!”

    姜若拙嘆道。

    “唉,那就真成了無頭線索了!”羅天龍的臉一下子黯然失色了。

    “是呀!我們還專門查了宮家。宮家人丁稀少,自擒龍手失蹤後,他的老伴急病交加,死掉了。一個兒子後來據說尋找父親去,入了江湖也失蹤了。聽說擒龍手宮百齡有個弟弟,但從未回來過。宮家成了空房一座,只住著一個遠房的侄子,暫為看守。那遠房侄子根本不會武功的。”

    紫相伯道。

    “唉,什麼時候能再遇上葛衣人,或者也許能查得出線索!但到哪裡去找呢?”姜若拙的臉一下子老了好幾年。

    “最好讓我遇到那白袍道人,我就逼他說出是否‘潛龍門’的人來!”羅天龍道,“老夫當年的手段,‘一指搜魂’任他大羅神仙也乖乖承供!”

    “羅三俠也在痴人說夢,即使遇上白袍道人,以他的功力,又豈能讓你得手?一個人,具有三甲子的功力,護體神功之強,即使睡著了殺他,也殺不死他的,因為只要器具一進入他身體附近,他就本能地防護什麼地方,一接觸物體便立生反應來。”

    “張三丰祖師當年睡覺,有毒蛇在他睡著時咬他,還沒接近身子,就讓祖師將蛇彈了出去!睡在蚊蚋叢生之地,那蚊蚋根本飛不進他身體周圍三尺之內。”紫相伯說,“這可是梅花道長親口對我說的,說他聽木瓜祖師說的,為木瓜祖師與松溪祖師親見之事。”

    “不過,他一戰下來,一定功力降低不少。受了如此重傷,也是老天的報應了!”姜若拙道。

    ……唉,看來這報仇真難啊!

    羅豪揚想到這裡,不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感到心中煩悶極了,起身來到院子內,將紫相伯傳的“一百零八腿神腿法”練了兩遍,還是散不去那種煩悶之感,不由信步向外走去。

    正心地茫然地走著時,忽然,有一縷琴聲傳來,吸引住了他:

    那琴聲是那樣熟悉,那樣親切,好象有一根無形的線牽著他向琴聲的方向走去。

    琴聲越來越近,來自一座水榭,湖邊綠柳掩映,又植了不少桂樹,此時山中桂花猶盛,濃郁的桂花的馨香隨琴聲飄來。

    舉首仰望,秋天如洗,青宇中寒雁翩翩,不時遞下來一兩聲清長淒厲的雁唳;低眼俯視,見湖中荷花花事早過,斷梗殘莖,於西風中令人有不堪憔悴與時俱老之嘆。

    朱棟明榭的華榮,天清水明的秋光,花謝葉老的衰敗,孤哀之子的傷感,這四者混合成一種獨特的令人多愁善感的情調,因而更易受琴聲的感應,羅豪揚觸動心事,站在那兒,不由聽得痴了。

    琴聲清越、響亮,音色亮麗、圓潤,操琴者的猱、綽、吟、注、上、下,指法精妙,深得琴性,清而不枯,和而有節。而更難得的是操琴者能深知此曲之情,彈出了曲中悽苦悲傷的情調,那一聲聲的琴聲入在羅豪揚耳內,眼前出現了塞外秋色:霞光如血,敵樓高矗,雄關漫漫,群山綿綿。秋草無際,連接天涯。鉛雲如凝,西風如割,一個身淪異邦他鄉的漢家女子,感傷世事兵亂,荒蕪故園,家破人亡,正愁眸凝睇雁字盡處,悲聲而歌: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悽楚……”

    這曲琴曲,正是母親生前彈過的漢蔡文姬自傷身世之作《胡笳十八拍》。

    當時母親在彈後,還詳細解釋過文姬的家破人亡、骨肉分離、坎坷歷歷的遭際,令小豪揚陪了不少淚水。

    現在羅豪揚聽著此曲,彷彿又回到了母親身邊,他心神俱醉在這琴聲裡,眼前漸漸隱去了塞外秋物,代之以母親操琴的背景,啊,母親坐在琴几旁,焚香援琴,是那樣端莊、美麗、溫柔而聖潔!一股春暖,一股氤氳的溫情籠罩著羅豪揚。

    羅豪揚已忘掉了身外一切,只有琴聲!琴聲!琴聲冷冷激越,激盪著他的心,琴聲一唱三嘆,長長地搖曳著他的心,每一聲琴聲,都在他心裡引起一種非凡的感覺。

    不!這不是有人在彈琴,而是他的心在彈著琴,而是琴在彈著他的心……

    “著!”一聲喝道。

    接著一陣轟然而來的刺耳的男男女女的笑聲,接著是一陣痛感,一片麻木,羅豪揚不由自主地一趔趄,栽倒在地。

    “誰?誰這樣暗算我?”他想喊,但喊不出聲音!他想跳起來,但身子根本不象是自己的!只有神志還清楚,只有聽覺還存在,眼睛只能看到眼前的塵土,如不眯起眼,風吹著,塵土就會撲入他眼中。

    這時,琴聲也寂然而止了。

    “這人真不濟,我叫了一聲,他還避不過去!”這是一個說話和氣的女孩子聲音,聲音中帶有三分遺憾。

    “我剛學了琴姐姐的那手‘手揮五絃’的暗器手法,一手五子,分打他‘啞門’與三處麻穴一處痛穴,想不到全打中了!”

    這是一個驕傲的少年聲音,嘴說是想不到,但話聲中,充滿了炫耀與興奮,以及一種達到了理想效果的滿足。

    “你學我的手法,還能差得到哪裡去?”

    這又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聲音高而清脆,如金鈴聲,語調中帶有三分矜持,三分清白,三分必然如此的自信,一分女孩子不應有的霸氣。

    “琴姐姐的暗器手法也好,王兄的勁力、準頭也好!這雖說在十步之內,但如換了我,五子能中一子就不錯了。王兄,我看你的手法中,好象還加上了你家‘飛鷹翎’的功夫!”

    這又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聲音粗重而浮滑,語氣中含有既想討好的兩面,又不甘把自己埋沒了,想乘機顯露一下自己見識的味道。

    “你們鬧什麼?把小姐彈琴的雅興都給趕跑了!”

    一個鶯聲婉轉的女孩子的聲音從前面水榭內傳出。一個輕盈的腳步聲隨即從水榭內出來。

    羅豪揚聽出,那是昨天見過一面的那個海雲姑娘。

    “啊喲,這不是羅公子嗎?怎麼這個樣子?”海雲驚呼道,馬上奔過來拉羅豪揚。

    “什麼?他是羅公子?哪一位羅公子?”

    那是那個說話和氣的女孩子的聲音,聲音中顯然帶有吃驚。

    “羅公子還有幾位?值得步雲宮人叫一聲羅公子的只有一個人。”海雲不悅地說,邊問羅豪揚,“羅公子,你怎麼啦?”

    “他就是剛才說到的昨天新來的羅大俠的公子?王兄,你快把穴道解開吧!”那是那個說話粗重而浮滑的少年的聲音,語調中帶有些驚慌。

    “是他?那真是對不起了。”那個說話驕傲的少年歉然一笑,跑過來,在羅豪揚身上拍了幾掌,對另一個少年說,“華兄,想不到這次竟打著了不敗劍尊的公子!”話意中含的意思:不敗劍尊的公子,也不過如此!

    “不敗劍尊是不敗劍尊,羅公子是羅公子,你又何必往自臉上貼金!”那個金鈴一樣高而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冷冷道,“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其後代有幾個及得祖宗的?”

    “琴姐高論,令小弟佩服。”那個粗重而浮滑聲音的少年道。

    “羅公子……”海雲關心地問。

    羅豪揚爬起來,慢慢地拍掉膝蓋與衣裳上的灰塵,用手仔細地撣去了衣服上每一星塵土,然後又抹了一下發髻,用手巾擦去臉上沾著的塵土,向幫他拍著背上浮塵的海雲道:“海雲姑娘,沒事。”

    然後望也不望那群人一下,低著頭轉身往來路上慢慢走去。

    “羅……”在場的人都同時叫了一聲,聲音中有的感到尷尬,有的關心,有的含有惺然。連那清狂的女孩的聲音與那驕傲的少年的聲音,也帶有不好意思與歉意。

    “海雲,怎麼回事?”又一個少女的聲音在問。

    聽到這聲音,羅豪揚的心猛地一震,血都凝住了:

    那聲音是那麼優美、動聽!有幾分象媽媽的慈祥、親切,有幾分象紫小鳳的溫順、軟嬌,更有一種象琴音的圓潤、和靜,更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典雅、矜持與高貴!

    如果海雲姑娘的聲音象黃鶯鳥啼,那個說話和氣的女孩的聲音象綠鸚妙語,而那個說話象金鈴一樣清脆的女孩的聲音是響亮的畫眉或雲中天中的叫天子,那麼,這位少女的聲音就是百鳥中的鳳凰的歌唱!

    “雲小姐,怎麼啦?”這次是溫順、軟嬌的紫小鳳的聲音。

    羅豪揚真想回頭看一眼那位說話優美的少女長得什麼模樣,但一種受了羞辱與奚落後的憤怒與痛苦,那種損傷了自尊心的委屈、忿恚,想報復一下的念頭,以及寄人籬下、自傷身世的悲哀,混合成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只覺眼中淚兒在打轉,盈盈欲滴。他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地哭一場,否則,否則就回過去狠狠打一架!

    但他選擇了前者,加快步子,向自己住的聽松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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