僱了兩輛馬車,小王一行人起程了。由於狗子的吩咐,兩輛馬車出了長安,車行極慢。小王除了吃飯,就在車上練功。有狗子與毒觀音輪流在旁侍候及指點,小王的進境,幾乎是一日千里,日上層樓。以前是土法煉鋼,許多想不通的地方,霍然想通了。許多領悟不到的死角,也霍然開朗,武功之道,就像研究學問一樣,一通百通,何況小王的毅力與聰明都是超人一等的。所以距離財神府愈近,他的功力愈深厚,連小王自己都感到驚奇。這天中午剛打過尖,小王上了車正待動身,在第二輛車上,狗子卻對毒觀音低聲道:“後面有人跟蹤。”毒觀音笑道:“大管家,我早就注意到了,一大堆人馬,統統騎著馬,鬼鬼祟祟的,是不是?”“那是黃老四的飛鷹隊,雖然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我指的卻不是他們!”狗子沉思著說。毒觀音一怔,道:“那你指的是誰?”“是另外兩個,都戴著大斗笠,搞不清楚是何方神聖?”毒觀音一怔,道:“我怎麼沒發現?”她不知道盯梢跟蹤是狗子的獨門專長,誰要盯上了他,等於是大餅鋪門口賣燒餅,少有得逞的。狗子笑笑道:“我只是提醒姑娘,防著點兒。”毒觀音有點不服氣了,嬌聲道:“衝你這句話,我要給這兩個不長狗眼的東西,弄點顏色瞧瞧,你們帶著兩輛車先走,我留下來攔他們。”“是。”狗子笑笑,登上了前面一輛車起程了,後面的空車也起程,他們都不願小王分心。菊兒卻搞得莫名其妙,跑過來問道:“師父,咱們怎麼不走?”毒觀音笑道:“今天有活兒幹,看為師的眼色行事,咱們再進店去喝盅茶。”店是一間鎮口的野鋪子,裡面還有七八個打尖的客人。店老闆兼夥計,一見毒觀音出了門沒走,又坐在門口的座位上,立刻上來侍候。“來壺茶。”毒觀音拋出一塊碎銀,眼睛卻望著外面。老闆立刻滿面笑容的端上茶壺及茶杯。遠處也出現了兩個人影。果然頭戴大斗笠,一張臉藏在斗笠下,看不清楚,不過一身衣衫卻相當鮮明。第一個是白衣長袍,腰帶白色鑲金邊,手中還拿著一柄長劍。旁邊一個卻是一身黑色長袍,身上沒帶兵器,從兩人的行止舉動,沉穩而輕靈看來,不是等閒角色。毒觀音低聲對菊兒道:“咱們的目標來了,他們若進店,你先上去下點迷魂湯。”菊兒有師傅撐腰,還怕誰啊!當下笑眯眯地道:“若他們不進店呢?”“你出去把他們攔住,反正絕不讓他們過關,老孃要看他們是何方人物?”“行。”菊兒閒得太久了,正有點兒手癢。話剛說完,那戴著斗笠的兩個傢伙已跨進了店門。他們目光掃到了坐在門口的毒觀音,腳步略略一停,就坐到中間那張空桌上去了。“店家,拿兩客快餐上來,咱們急著趕路。”白衣人在招呼老闆。同時兩人也把頭上的兩頂斗笠取了下來,放在桌上。兩人的面目也顯露了出來,白衣人長得一表人才,可惜左眼掛著一塊眼罩,否則稱得上潘安再世,彷彿濁世佳公子。那黑衣人卻是一張黑臉,威嚴而陰沉,雙目開闔之間,殺氣畢露。看清這兩人的臉,毒觀音心頭不禁一震,知道碰上了難纏角色。她江湖走久了,眼皮子當然雜,一眼就認出了兩人的來歷。一個是高居武林排行榜第二的“風流才子”唐寅。另一個卻是名列第五的“黴氣星”朱梅。但是聽說唐寅風流瀟灑,怎麼會變成了獨眼龍?她沒想到,那隻眼睛就是小王出手一粒骰子打瞎的,現在約了“黴氣星”跟在馬車後,就想伺機找小王的黴氣,報瞎眼之仇。店家的快餐已經端了上去,三菜一湯,外加兩大碗白飯,兩人剛舉起筷子,菊兒不分青紅皂白,就起身湊了過去,臉上掛著逗人的嬌笑,不請自坐,道:“二位怎麼不來壺酒?”“咱們不喝酒。”黴氣星連正眼也不看她一眼,拿起飯碗就扒飯。菊兒嬌笑道:“我請客,店家,來壺上好的酒。”風流才子一隻獨眼,已在菊兒身上亂轉,似乎頗有興趣的模樣,笑道:“小妞兒,咱們素不相識,為啥你這麼豪爽,要請咱們喝酒?”菊兒甩頭晃腦地道:“因為我高興,我喜歡。”通常一個女孩子說出這種話,就包含了很多意思,其中當然也包括對男人有意思。風流才子本來就是條饞貓,偷慣了腥,何況是送上門的腥魚,他吃吃笑道:“其實喝杯酒也無妨……”話方說到一半,黴氣星凌厲的眼神,就把他切斷了:“小唐,你老毛病得好好改一改,否則,你另一隻眼睛,早晚也會瞎掉。”風流才子喉嚨裡像突然被魚刺卡住了,露出一臉苦笑。“酒來囉!”店家笑嘻嘻地遞上一壺酒,三隻杯子。菊兒斟滿三杯酒,把兩杯酒分送到兩人面前,吃吃的笑著說道:“其實我也不是隨便請人喝酒的。”“哦?難道還有什麼緣故?”風流才子仍然抓住機會搭訕。菊兒道:“咱們雖素不相識,但你們跟了我一段路,也算相識了,兩個男人偷偷跟著兩個女人,你們的意思,豈非已經很明顯了,如今我們不搭車,留下來跟你們溝通溝通,彼此能瞭解一番,你們反而裝模作樣,扭扭捏捏,哪像個大男人。”風流才子怔了一怔,笑道:“原來如此,愈說愈對上了胃口,噯!那一位姑娘是你的誰?你們怎麼搭那輛馬車?”菊兒拋過一個暖昧的媚眼,笑道:“那是我大姐,咱們也不過搭個便車而已,我大姐眼界可高得很,等閒的人追還追不上呢!”黴氣星一哼,道:“你要勾引男人,算是找錯了對象,再要不走,等老子要找你黴氣,你想走也走不了了。”菊兒嬌笑道:“你不要這麼兇巴巴的好不好,我又不是勾引你,你擺哪門子的臭架子。”她舉杯向風流才子道:“來,我敬你一杯,先乾為敬。”仰首一飲而盡,還向對方照了照杯。風流才子可樂了,風流了一輩子,還沒有碰上過像這樣爽朗鮮嫩的小妞兒,於是哈哈一笑,道:“老朱,喝杯酒也不是了不得的事,何必板著臉,拒人於千里之外呢?”說完把面前一杯酒喝光,也照了照杯。黴氣星卻無動於衷,吃菜吃飯,唏哩嘩啦的喝湯。菊兒嬌笑著道:“小唐,還是你夠意思,不像老朱,真像個豬,一點也不開竅,難怪我姐姐不敢過來。”風流才子哈哈大笑,黴氣星卻聽不下去了,他一向找慣了別人的黴氣,怎忍受得了別人拐著彎子罵他是豬。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他把碗筷重重往桌上一放,冷冷道:“你到底滾不滾?”“我為什麼要滾?”菊兒似乎也冒火了,卻對風流才子道:“小唐,若你真有意思,現在就找個地方歇下,別管這頭豬。”“不行,不行。”風流才子忙搖搖手。到底黴氣星是他請來助拳的,現在縱然有意思風流一下,也開不了這個口,他接著對黴氣星道:“老朱,你也甭發脾氣,我吃完飯馬上走。”菊兒虎著臉,站起來對風流才子道:“想不到你也是隻豬,姑奶奶我看錯了你,兩條豬在一起,沒有一點人味。”這下子,黴氣星真的惱火了,一拍桌子起立道:“小丫頭片子,你別走,老子要好好教訓你!”菊兒已離開了座位,聞言轉過身來,吃吃笑道:“姑奶奶不教訓你已經是不錯了,叫我別走,我看你最好別走,要走也走不出店門,一定會趴下變條死豬。”黴氣星一聲暴叱,手已伸出,他像要去抓菊兒,可是手伸出一半,臉色倏然大變,頭上的汗水突然像下雨一般往下滴。風流才子這才大吃一驚,叫道:“老朱,你怎麼啦?”“有毒!”黴氣星迸出這兩個字,忍不住捂著肚子跌坐椅上,一張黑臉變成了紫醬色。風流才子臉色也不禁變了,望著菊兒怔怔道:“你下了毒?”“這不過是牛刀小試而已。”這次說話的是毒觀音,她已起身走過來,冷笑道:“下次要盯梢得看清對象,別悶著頭像條豬,今天姑奶奶興頭好,不想要你們的命,乖乖躺個三五天,每天拉上十次八次屎,就會好的,菊兒,咱們走。”菊兒格格笑著,跟著毒觀音走了,她一蹦一跳起還留下一番話:“聽說酒色財氣上的人物都是一流高手,這兩個怎麼像紙紮的一樣,就這麼搞一下就變成了豬,師父,他們都徒具虛名嘛……”話聲飄進黴氣星與風流才子的耳朵,氣得兩人幾乎要撞壁。店家的臉色早已變了,此刻急匆匆地跑來,結結巴巴道:“二位大爺沒事吧?要不要我去叫大夫來看一看?”黴氣星因為剛才一運氣,觸發了毒性,肚子正痛得咬牙咧嘴,說不出話來。風流才子忙對店家道:“快來兩碗水。”“好,好。”店家急忙倒了兩碗水,端上來,他真怕鬧出人命。風流才子從懷中掏出一粒紫色藥丸,道:“老朱,張開嘴,吞下去。”黴氣星張嘴吞了藥,喝光一碗水,大口喘著氣,風流才子自己也服了藥,靜靜坐著,等藥效行散。過了片刻,黴氣星似乎肚子痛好了些,這才吐口氣道:“我看走了眼,此刻才想到這一個婆娘就是毒觀音。”“不錯,下毒不露痕跡,在江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這麼高竿。”風流才子嘆息著走。“所以我說小唐啊!你別老是色迷迷的,你的老毛病早晚會害死你自己,江湖上的三姑六婆最難纏,你連這點兒常識都不知道,這幾年江湖是怎麼走的,難怪眼睛會瞎在黃口小子的手上。”黴氣星肚子痛一好,就在數落風流才子的缺點了。風流才子哈哈笑道:“老朱啊!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黴氣星一哼,道:“既看出來,還著了小丫頭的道兒?”風流才子笑道:“我身上若不準備了‘百毒清風丸’,也不會故意上她的釣魚鉤了。”黴氣星一怔,道:“我吃的是‘百毒清風丸’?這不是武當派的獨門解藥天丹嗎?”“不錯。”“你是故意上當的?”黴氣星神色驚訝地道:“我搞不懂你的意思?”“哈哈……”風流才子大笑道:“你雖一天到晚找人家黴氣,但論到心機,就差了我一點點,若不是這樣,我怎能趁她們不備,施出偷襲之計。”黴氣星跳起來,道:“你等下跟我說個清楚,我要先上茅房。”毒觀音師徒二人施展陸地飛行術,一頓飯工夫就趕上了馬車,小王正在靜靜地練功,狗子坐在車板上,看著後面的風景。一見毒觀音趕了上來,立刻縮進車裡,問道:“怎麼樣?後面沒事吧?”毒觀音與菊兒跳上了車板,菊兒吃吃笑道:“咱們師父出馬,還會有什麼大事,一帖消神散,夠他們躺個三五天,爬不起床。”“究竟是何方人物?”“一個風流鬼,一個黴氣星。”毒觀音笑道:“都是武林排行榜上的人物,不過徒具虛名,碰上我這號沒上榜的人,一樣要倒楣。”狗子一怔!他聽出話因了,一定是風流才子與黴氣星,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風流才子,由於豔紅的關係,還見過不少次,說他們徒具虛名,他實在有點不服氣。若二個人這麼容易被人放倒,打死狗子也不會相信,當然,出其不意下毒,不是不可能……狗子肚子裡也捉摸不停,神色上就加上了三分警惕。車行一直很慢,小王並沒注意他們談論什麼,全部精神已浸潤在太乙神功之中。腦海中一片空靈,一股真力在體內猶如海濤一般,倏而高漲,倏而低落。只要能把這片海濤般的真力,控制自如,太乙神功的基礎,就算完成了。暮色漸濃,鳥雀歸巢,黃昏的景色總使人有股寧靜溫馨的感覺,遠處的田莊,有三五老農,荷鋤而歸,在辛苦了一天後,豈不正想回家享受一頓溫馨的晚餐!突然馬兒悲嘶,車廂傾斜,車伕慘叫之聲,傳入耳中。狗子與毒觀音師徒大驚之下,已竄出車外,只見二輛馬車都已傾倒,還沒看清怎麼一回事,一陣暗器,竟像蝗蟲一般襲來。突襲來得無聲無息,而且來勢洶洶,彷彿有不少人。毒觀音一拉菊兒,與狗子暫以倒下的車廂,作為避難處,剛竄到車邊,卻見小王正趴在車旁,目光在四下搜索。“小王哥,你沒傷到吧?”毒觀音招呼著,卻被小王一把拉到身邊,道:“先別出聲,我要先聽聽敵人在哪兒?”兩個人在一齊相處,也有不少日子,卻從來沒這麼接近過,毒觀音索性就倚在他懷裡,微眯著雙目,感到無比的滿足,她此刻對外面的殺機反而不在意了,希望這種情況能持續下去,持續得愈久愈好。菊兒像在湊趣,也拚命往裡擠,彷彿也想分享一下小王男性的氣息。小王看了半天,聽了半天,始終沒發覺敵蹤在哪兒,大路前後四周,空蕩蕩,靜悄悄,沒有半個人影。這陣突襲,來得突然,去得也快,竟像從地獄中湧出來的魔鬼,毫無蹤跡可循。狗子一直趴在地上,用他的專長,耳朵貼在地上,靜靜地聽。他倏抬起頭來,悄悄道:“有兩個傢伙,輕功至少跟鉤子差不多,往東方逸去。”小王問道:“附近有沒有人?”“沒有。”小王輕輕推開毒觀音,道:“那咱們起來看看吧!”毒觀音這才像春夢初醒,懶洋洋地站起來,道:“是哪個王八羔子,竟撒野到咱們的頭上來了。”狗子早已竄到車外,先去看兩名御車的車伕,只見兩人分別倒在地上,身上至少都中了七八種暗器。這些暗器,有見血封喉的毒蒺藜,有連珠弓發的硬箭、有袖箭。狗子看到最後,沉聲道:“暗器雖多,發暗器的最多隻有兩個人。”小王問道:“哪兩個?”狗子道:“我只知道其中一個必是黴氣星朱梅,他一身暗器,令人防不勝防,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千手二郎神。”毒觀音卻有點不服氣了,道:“不可能,他明明中了菊兒下的毒,沒有獨門解藥,五天之內絕爬不起來。”狗子立刻閉上了嘴巴。他一向不與人爭執,更不會與女人爭執。沉默有時是默認,有時卻代表抗議。小王是相信狗子的,因為狗子的判斷,從來沒有錯失過。他對狗子道:“剛才你說他們向東方逸去?”“是。”“走,我們往東方。”於是四人向東疾奔,反正已車毀馬死,找不到黴氣星,至少也找個歇宿之處過一夜。越過一片高粱田,遠遠一片叢林中,露出一角紅牆飛簷,竟是一間廟宇。進了叢林,就可以看到廟上的橫匾:“清虛道觀”四個字。廟門敞開著,卻沒有人。隔著空蕩蕩的廣場,大殿中卻燭火通明,有個老道士正跪在三清殿上誦經。一切是那麼幽靜,偶然一兩聲鍾磐,敲碎了滿天的靜寂。走在前面的狗子倏然停住了腳步。因為太靜了,靜得使他不安,小王已走了上來,淡淡道:“有什麼不妥?”狗子道:“廟裡太靜,似乎有股肅殺之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毒觀音笑道:“有什麼好怕的,附近沒店,正好藉此廟歇一晚。”她說著挺著胸,領頭跨進了廟門。小王與狗子只有在後面跟著。廣場中落葉在晚風中飛舞,毒觀音已高聲叫道:“廟祝在嗎?”那老道士的背影倏然轉了過來,只見他白眉白鬚,手執拂塵,緩緩走出大殿,道:“你們果然來了。”小王還搞不清這句話的意思,毒觀音卻失聲道:“原來是武當白眉真人。”“女施主好眼力,貧道正是白眉。”小王心頭立刻一震,知道麻煩大了。白眉是武當掌門,看樣子是等在這兒算舊賬的,但他怎麼知道自己會來到此地?狗子霍然低聲道:“你看左邊!”左邊殿角,有條花徑,直通殿後,一棵蒼松下,正屹立著兩個人,衣服一黑一白。穿著白衣的豈不正是風流才子唐寅,那黑衣的已不用說,必然是黴氣星朱梅了。小王明白了,這就是答案。卻見武當白眉已沉聲道:“毒觀音,今日之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請退過一邊去。”他說話聲中,拂塵一揮,大殿兩邊出現數十道士,個個手執長劍,一個接著一個,魚貫而出,每個人的臉上像凝結了一層寒冰。初春天氣,寒意不重,小王卻第一次感到晚風如刀,寒氣逼人。他知道這筆賬該到清算的時候了,當初是無心之失,今天必須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毒觀音此刻雖然吃驚,卻不知武當與小王有一段過節,當下回頭看了小王一眼,卻見小王微微一笑,道:“韋姑娘,你們與狗子都不要插手,武當老道找的是我。”狗子倏拉著毒觀音與菊兒迅速往後退。毒觀音訝然道:“你這是幹嘛?這緊要關頭,怎可以不幫他?”狗子沉聲道:“他只要有骰子在手,武當掌門也動不了他一根汗毛,最忌的就怕自己人在裡面攪和,咱們就在旁邊看著,等要幫忙的時候,再出手不算遲,現在就等於考驗他這幾天來的進境。”現在,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他,遠遠站著的黴氣星與風流才子臉上有狡猾得意的笑容。他們本來就與武當掌門串連好的,引人上門是他們的事,圍困搏殺就是武當的事了。所有的聲音都似在殺氣中凝結,只有武當道士腳步沙沙之聲。等到腳步聲也停止了,武當聞名天下的“璇璣劍陣”已佈置好了陣腳,劍芒在灰暗的蒼穹下,猶如刀山劍林,小王全身都彷彿已被凍結在一層寒霜裡。這森嚴的天地,驟然充滿了殺機。白眉真人沉聲道:“武當門下,自開派以來,還沒有讓人無端端殘殺過,今天本派要討回公道,你還有何話可說?”小王淡淡道:“沒有。”因為此刻說話已是多餘,辯說未必能動白眉之心,說又何益。白眉真人道:“若你知道錯了,貧道還是給你懺悔的機會,只要你放棄反抗,束手就擒,貧道就帶你回武當,在列代祖師靈前審問。”“何必這麼麻煩。”小王道:“反正我殺了武當門下,就是罪過,你們武當若殺了我,就是活該,江湖上就是這麼回事,說了豈不白說。”白眉真人厲聲叱道:“到了此時,你還要逞口舌之利,以為貧道殺不了你!”小王冷冷道:“你最好不要亂動,因為你絕不是我的對手!”這番話不但說得有力,而且清晰無比,就連狗子都感到驚奇起來。他知道,若在往日,小王絕對沒有這份自信,面對天下第一大派的武當掌門,誰敢說出這種近乎自負的話?何況小王此刻的神態與語調,簡直就像私塾裡的老夫子對學生說話:你書絕對沒有我讀得多,讀得好。說得那麼一本正經,那麼自然,使人認為理所當然之事。白眉真人大怒,拂塵一擺,身形方待作勢撲起,突見小王衣袖一翻,右手握如蓮花,似乎也待揚起。白眉真人就像忽然被釘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因為他知道只要一動,小王的骰子就會無情地飛出,洞穿他的咽喉。老道士心虛色厲地大聲道:“你在武當劍陣之中,難道還想作困獸之鬥?”小王道:“聽說武當劍陣從來沒有人破過,這並不表示,永遠破不了,我雖不才,卻想試試。”倏然有人冷笑道:“你手中的骰子雖然從不虛發,但你又有幾顆骰子?能殺得了幾個人?”這次說話的竟是黴氣星,他已走近白眉身畔,像要火上加油,示意武當白眉,根本不必怕他一樣。小王嘿嘿一笑,笑完了竟什麼話都不說。他知道此刻不說話比說任何話都有力量。白眉真人目光一直盯著小王的手!這位功力已參造化的方外道人,年齡至少是小王的三倍,吃的鹽巴,比小王吃的飯還多,他實在不願相信,小王那隻手真的那麼可怕?他倏然道:“好,貧道就領教領教你揮手無情的骰子!”長袍飄動,大步走出。風流才子已大聲道:“掌門人千萬不可出手!”白眉真人轉首道:“為什麼?”風流才子似在故意嘆道:“這小子手中的骰子,直到現在,還沒有人能避過他出手一擊!”白眉真人道:“真的沒有人能避開?”風流才子道:“沒有,的確還沒聽說過。”黴氣星道:“聽說只有一次例外。”白眉真人白眉一挑,道:“哦?是哪一次?是誰?”黴氣星道:“聽說是武財神。”小王哈哈一笑,道:“因為那次我手中根本沒有骰子,只是想嚇他一嚇!”白眉真人道:“貧道即將入土,死又何惜,能試你出手一擊,死也瞑目。”一名黑鬚道士立刻道:“掌門人,你身系武當安危,豈可輕身涉險。”小王道:“反正武當門下多得很,送死的人自然不少。”黴氣星冷冷道:“武當師兄們犯不上和你這種人拚命,但你難道還想走得了嗎?”小王笑了笑道:“誰說我想走了?”黴氣星道:“你不想走?”小王道:“今日若不了斷恩怨,武當早晚還會找我的,老道士,你說是不是?”白眉真人雙眉軒動,道:“不錯,武當做事,恩怨一向清楚。”小王道:“我做人做事,恩怨也一向清楚,所以今日一戰,相信無論是勝是敗,恩怨都可一筆勾銷,掌門人,我說得對不對?”白眉真人狂笑道:“不錯,只要你能出得了武當劍陣,恩怨是非,當然一筆勾銷。”黴氣星嘆道:“掌門人果然豪氣沖天,江湖上誰不知道,少林的羅漢陣,武當的劍陣,是天下武學之最,到今天三百五十年,還沒有人能破陣生還的,這小子是死定了。”狗子倏大聲對毒觀音道:“這話姑娘信不信?”毒觀音冷笑道:“這話不但是馬屁,而且是狗屁。”狗子道:“馬屁是沒錯,怎麼又是狗屁呢?”毒觀音道:“少林羅漢陣和武當的劍陣,三百五十年來雖無人能破陣生還,那是有的人不願意輕易去惹是非,而且都是和尚道士,所以聽人說說,也就罷了,若說真的破不了,我姑奶奶就第一個不信!”兩人在旁邊故意唱反調,已氣得白眉真人神色連變,黴氣星想到野店裡中毒的一幕,早就想報復了,聞言冷笑道:“你話裡好象沒把武當放在眼裡?”毒觀音格格笑道:“黴氣星,你有本事就直接放馬過來,用不著挑撥離間,我若不把武當放在眼裡,還會乖乖站在這裡,動也不動嗎?”白眉真人聽了這番話,心裡剛舒服一些,臉色好看一些,哪知菊兒接口道:“對人是一回事,對這什麼劍陣又是另一回事,師父說得沒錯,這劍陣就拿我的眼光來看,也並不怎麼樣嘛!說無人能破,鬼才相信。”狗子笑道:“菊兒姑娘,你年紀還小,豈能懂得此陣之奧妙,璇璣陣法,前七後七,左七右七,四個北斗七星陣連環,相生相剋,一經發動,七劍並出,無論在哪個方向,你永遠要力拚十四位劍術高手,以一搏十四,任何人都會敗落死亡,並不是嘴巴說說這麼容易的。”菊兒似乎在生氣,尖叫道:“你是說我年幼無知?”狗子賠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武當立威天下,自有他在武功上的分量,不可輕視小覷了他。”風流才子大笑道:“狗子果然不愧是狗子,見多識廣,利害關係,最是明白,小王若有你一半見識,此刻早該向掌門人跪下求饒,說些好話,掌門人慈悲為懷,說不定從輕發落……”菊兒冷笑道:“你的話才連狗屁都不如,你怎不先問問我能不能破此陣法?就在又吹又拍,不知老道士給了你多少好處?”黴氣星冷笑道:“聽你小姑娘口氣,莫非也想破武當劍陣?”菊兒格格笑道:“我的確有這層意思,不過還得問問我師父。”毒觀音道:“場中一共有五十位武當道士,我袋中卻有一百零八隻毒蜂,要破武當劍陣,易如反掌,白眉老道,你敢不敢先把小王哥放出來,讓我師徒二人破陣!”白眉真人神色一變,又氣又急,連手中的拂塵亦輕輕顫動起來。人與蜂鬥?!這玩笑開大了,他實在不敢冒這個險。狗子在偷笑,他就是要在旁邊給武當道士一份壓力,使他不敢輕舉妄動。風流才子與黴氣星也都閉上了嘴巴,這一記將軍,使他們也感到意外。充滿殺機的場面,本來就有點相持不下,現在更是僵持的局面。現在武當白眉,更不敢輕易放人了。毒蜂是不認人的,困住小王,多少能讓毒觀音投鼠忌器,不會輕易放蜂。小王這時候嘆息一聲,道:“韋姑娘,你若尊重我的人格,就不要插手。”毒觀音格格笑道:“只要你沒危險,我就不出手。”小王道:“我的恩怨,我自己了,你這是何苦?”狗子突然大聲道:“只要武當派公公平平,我絕不讓韋姑娘出手,你可以放心。”白眉精神一振道:“這公平二字,王施主想用什麼角度解釋?”小王淡淡道:“在下就破你這武當劍陣。”白眉隱有喜色,道:“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不錯,怕只怕你們誰也不敢先動,劍鋒雖利,卻沒有我手中骰子快,誰想先送死,誰就先動手。”小王這番話,說得武當白眉做聲不得,他本想揮動拂塵,發動劍陣,可是現在拂塵拿在手中,卻像有千斤之重,想揮卻揮動不了。天已完全黑了下來。殿中的燈火,照得廣場中每個人都拖著長長的黑影,似乎每個人都有一隻長長的包袱。包袱中裝的,就是聲譽、威望、道義與責任,壓得每個人都透不過氣來。這場生死之戰彷彿一直要僵持下去。本來一觸即發,立刻可以比出功力高下,現在卻在比耐力,看誰先沉不住氣。財神府中的武財神這兩天食難下嚥,夜不安枕。自從接到魏公公的飛鴿傳書後,他就煩躁難安。魏公公的信札上寫得很明白簡單,由於太子的關係,他不能殺小王,所以特別遣送小王到財神府,讓武財神自己了斷處理。為了怕小王開溜,還特別派了飛鷹領班黃老四帶領十五名高手,暗中跟隨監視,一直送到財神府為止。這意思已擺得很明白了,到了財神府,要殺要剮,就看武財神自己的本事了。魏公公身在朝廷,有許多人際關係上的顧慮,是可以諒解的。所以武財神接到這封信後,就在財神府中積極佈置,一方面要求金判官,隨時隨刻,都要報告小王的行蹤與動向。他要掌握一切小王的資料,以便小王一到財神府,就把他碎屍於大門口,連大門都不讓他跨進一步。可是小王的行程太慢,慢得本來火爆性格的武財神天天暴躁難安。——這小子拖死狗一樣的拖,莫非心裡已經有數,到此即是死路,還是另有詭計?因為一批批線報上來,都說他身邊有三個人。狗子是一個,武財神是早已清楚的,也沒把他放在眼裡。另二個當然是毒觀音師徒,他不得不感到驚奇。毒觀音的武功與毒功,在江湖上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而且當初是自己請去害小王的,如今怎麼會變成小王的朋友了呢?有毒觀音幫著小王,通盤的搏殺小王計劃,非得更改不可,這無異如虎添翼,更加棘手。線報小王的行程愈來愈近,等他得到小王被困在清虛觀的消息,武財神心頭大喜,臉上現出近來少有的笑容。通報的自然是金判官。他問金判官道:“你看情形會有怎麼樣的發展?”金判官還是恭恭敬敬,低著頭道:“二批線報,相隔一天,都說姓王的還在清虛觀,沒有出來。”武財神道:“竟耗了一天一夜?”“是。”“依你看再耗下去會是怎麼樣的結果?”“依屬下看法,武當劍陣,非同俗流,普天之下,還無人能全身而退的。”武財神笑道:“這點我清楚,小王是死定了。”金判官卻道:“但武當白眉一定也忌諱小王手中的骰子,所以才僵持不下。”“嗯。”武財神的濃眉又擠在一塊兒了。金判官道:“所以這一場決鬥,誰勝誰敗,尚在未定之中,何況旁邊還有毒觀音。”武財神道:“線報上不是說,風流才子與黴氣星也在場嗎?”“是。”金判官道:“毒觀音師徒沒敢出手,可能是顧忌有這兩人在旁,若出手幫忙,必定是場混戰,對小王不見得有利,所以也只得眼巴巴跟著耗下去。”武財神點點頭,道:“這倒是實話,可是後面不是還有魏公公的高手嗎?他們有沒有什麼動靜?”金判官道:“他們在距離清虛觀一里之處,扎駐人馬,領隊黃老四帶著兩人在觀外潛伏偷看,好像是在隔岸觀火,既不出手幫忙,也沒有趁機煽風,意向不明。”武財神哈哈笑道:“這一定是魏公公的授意,到底胳膊是向裡彎的,這樣耗下去,這小子一定倒楣,人哪能不吃飯,餓著肚子打架,還能有多少力氣。”金判官道:“可是武當道士也沒有吃飯!”武財神笑道:“沒錯,但這一點你就沒仔細去想,玄門修士,專長練氣之功,面壁十天半個月,不飲不食是常事,所以他們的耐力,絕對比一般人強,若我是那小子,我也耗不下去的,這與平日生活習慣,大有關係。”金判官道:“老爺子果然高見。”他趁機拍了一下馬屁。武財神哈哈一笑,神容似乎愉快多了,揮揮手道:“你吩咐下去,對以後的發展,密切注意,隨時要呈報。”“是。”金判官恭謹地低頭退了下去。武財神大笑道:“小王孫啊小王孫,老夫看你還撐得了幾時,這叫人算不如天算,你沒死在老夫手中,早晚也要死在別人手中,誰叫你鋒芒太露呢!”武財神絕想不到小王已練成了太乙神功,這青城不傳之秘,猶在武當練氣功夫之上。所以武當五十名道士能撐下去,小王也一定能撐下去,第一個撐不下去的,絕對不是小王。這已是第二天晚上了,五十名道士仍舊像木偶一般,個個眼簾低垂,雙手舉劍屹立著。小王只是負手而立,有時他比武當這些道士舒服一些,可以動動雙腳,移動一下位置。這是因為他手中沒有劍,反而減輕了不少負擔。要知道舉著劍而不用,也會變成累贅的,舉久了,會感到分量一點點加重,不堪負荷。風流才子與黴氣星卻輕鬆得很,他們流動到後面廚房找吃的東西,清虛觀本有廟祝,正在後面煮飯,可是煮了飯菜卻沒有人吃,望著瞞灶的飯菜,正在發愁。最難過的卻是毒觀音師徒倆,本來狗子身上還帶些乾糧,到現在正好吃完,再熬下去就要餓肚子了。她恨不得將匣子裡的毒蜂放出去,蜇得這群道士抱頭鼠竄而逃,但是礙著小王也在當中,雖然受傷後有解藥可救,到底不妥,還有就是狗子一直在安慰她,阻止她衝動。還有一批人也有些不耐煩了。那就是在廟外偷看的飛鷹隊那些高手。有人已把黃老四拉過一邊埋怨了。“領班大人,他們在裡面乾耗,咱們難道也要陪他們熬下去?”黃老四板著臉道:“這哪有法度?上頭交代的,咱們在路上,既不準接觸,也不準出手,主要的任務就是在財神府外面殺人。”那名高手道:“什麼玩意兒嘛!要嘛幫武當殺了這小子,要嘛幫那小子衝出武當劍陣,這般拖死狗一樣拖下去,要拖到什麼時候?”黃老四一嘆道:“我哪能知道會拖到什麼時候,不過你也不用急,咱們能輪流吃飯喝水,他們兩面卻滴水不沾,人不是神仙,再餓上一天,不解決也會解決的。”說到最後,拍拍那同伴的肩膀,道:“放心吧!沒耐心就下去換個人來,你去好好睡上一覺。”黃老四三言兩語把這些同伴擺平了,裡面的狗子卻擺不平毒觀音的糾纏。這時三人都靠牆邊坐在地上。毒觀音已經有點不耐煩了,菊兒更忍不下去。“喂!大管家,你一再攔著咱們出手,難道就這麼坐著乾瞪眼?”狗子道:“只要能把這段過節作個了斷,時間再長些也沒關係。”毒觀音一哼,道:“拖下去能了斷嗎?”狗子道:“總有拖不下去的時候。”毒觀音道:“你的意思是說熬下去小王一定會贏?”狗子道:“他非贏不可,一輸就無葬身之地。”毒觀音道:“我可以幫他一把,讓這局面早點結束啊!這樣做難道也不行?”狗子道:“不行。”菊兒道:“為什麼?”狗子道:“咱們這邊,只要有一個人插手,這一天一夜就算白熬了,不但這段過節仍沒有了斷,反而又添了一樁冤仇,這是何苦。”說到這裡,嘆息一聲,道:“他所以能熬,一定也是為了以後著想,趁這機會,一了百了,以後不再糾纏沒完,若不是顧慮到以後,我早就想好辦法了。”毒觀音訝然道:“你早就有解決的辦法?”狗子含笑點點頭。菊兒跳起來,道:“那為什麼不用?”狗子悄聲道:“還沒到時候。”毒觀音急急道:“那要到什麼時候?”狗子望望漆黑的長空,喃喃道:“快了,黎明之前,總會有段黑暗的。”毒觀音笑道:“大管家,你現在能不能將你的辦法先告訴我?”“不能。”“幹嘛這樣神秘兮兮的賣關子嘛?”菊兒在施出棉花糖功夫,死纏著狗子不放。狗子笑道:“說穿了就不稀奇了。”第二天,武財神一大早起來,依他的老習慣,走進了書房,卻見金判官早已站在書桌邊等候了。武財神一怔,道:“這麼早?”“老爺子早。”金判官恭恭敬敬地說。武財神坐在案後,翻了翻桌上一大堆賬簿,問道:“莫非有什麼要緊的報告?”“是,老爺子最關心的事,想必就是小王的行蹤,今天一大早,有了新消息。”武財神精神一振,抬頭道:“他是死是活?”金判官沉聲道:“還活著,而且離開了清虛觀,朝咱們財神府而來。”武財神一呆,皺眉道:“難道他殺光了武當道士?”金判官道:“沒有。”“難道武當道士放了他?”“大概是如此,聽說是那條狗出的點子。”時間到了初更。狗子禁不住毒觀音一再的催促,站起來說話了。他首先向武當白眉打招呼。“掌門人,是否讓我說句話?”武當白眉也在傷腦筋,聞言冷冷道:“你想說什麼?”狗子道:“如此熬下去,實在不是了局。”武當白眉鼻中一哼!狗子道:“武當劍陣,威名震天下,咱們大人若想脫陣而出,的確不能。”毒觀音一見武當白眉面帶得意,心中卻惱火了,覺得狗子不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只見狗子接下去道:“但咱們大人手中的骰子,不發則已,發則沒有活口,這是一個二難之局。”武當白眉一哼,道:“武當門下皆是死士,必要時,只有犧牲一拚!”狗子微笑道:“縱然犧牲,也是白白犧牲,掌門人難道沒注意我稱呼咱們主人為大人?”“大人?什麼大人?”武當白眉一愕。狗子道:“咱們大人,現在當朝魏公公門下,是現任的四品撫鎮副使,這次出京,身負公幹,掌門人,難道你擔當得起殺官差的罪名?”這話不但武當白眉心頭吃驚,連一旁幸災樂禍的黴氣星與風流才子也愣住了。武當白眉厲聲道:“貧道不信。”狗子笑道:“在下身上還有詔命,掌門人何妨看一看?”他掏出當初黃老四給小王的那捲龍風明黃絹卷,雙手撐開,高舉展示。黴氣星脫口道:“莫要是偽造的。”狗子朗聲道:“廟外尚有官差,何不出去一個人問問,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黴氣星立刻閉上嘴巴,他也早知道有人潛伏在廟外,卻不知道是官府人馬。其實他們也摸不清楚官場中,波譎雲詭的那套真真假假的把戲。武當白眉脫口道:“你何不早說?”狗子道:“掌門人立意要為門下找回公道,怒意正盛,那時若說了,掌門人或許以為咱們是借仗官勢,也不一定聽得入耳。”武當白眉冷笑道:“難道現在你就以為貧道能入耳?”狗子笑道:“在下不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自然也希望掌門人能一吐心中之怨氣,作個了斷。”武當白眉道:“你倒很知理識趣,好,貧道就聽聽你的,看有什麼辦法能吐我武當一口怨氣?”狗子道:“素聞武當不但劍術超群,而且掌門人的一身修為已臻化境。”“不敢,貧道頗有自信而已。”狗子又問道:“不知吾家大人殺了武當幾個門下?”武當白眉道:“三個。”狗子道:“王大人殺了貴派三人,而道長又對本身玄功頗有自信,我看這樣吧!我請大人挨你三掌而不還手,掌門人總該消口怨氣了吧?”武當白眉雙肩聳動,冷笑道:“只怕他挨不起貧道兩掌,就會命歸陰曹。”狗子道:“若是如此,我家大人也只有認命,絕不會怪掌門人出手無情的。”武當白眉道:“你說話也作不了主,他肯答應嗎?”小王微微笑道:“當然答應,只是掌門人打這兩掌後,也該有個表示吧!”武當白眉狂笑,道:“你若能受得住貧道二記玄天神掌,武當與你所有仇恨,一筆勾銷,從此不入江湖一步。”小王道:“好,一言為定。”武當白眉大聲喝道:“撤陣!”四十九名道士立刻收劍魚貫退入大殿,精神一鬆,每個人的臉上,都掩不住一股倦容。但是他們卻都擠在大殿門口,想看看掌門人神威大發,也想知道,小王是不是能忍受掌門人致命一擊。毒觀音此刻卻在罵狗子道:“你真會出餿主意,可知道這要讓小王哥冒多大的險?”狗子淡淡道:“不妨,雖然有點兒冒險,也不過是五五波。”“狗屁!”毒觀音更惱火了:“掌力是武當的專長,一百零八招綿掌,從武當祖師張三丰就創傳下來,綿中夾勁,中人無救,而玄天神掌更在綿掌之上,足可開山裂石,比少林的隔山打牛神功,毫不遜色,你懂是不懂?”“懂。”“懂還出餿主意?你豈不是害了小王哥。”狗子道:“我計算過,一天一夜下來,至少已耗掉那老道三成功力。”“但是小王哥也耗了一天一夜,你難道沒計算進去?”“我當然算過,但他比老道士年輕,精氣神都比他足,何況還新練了太乙神功,新軔初發,其銳難擋。”“可是老道士用七成真力,小王哥也受不了啊!”“不,老道士最多隻會用五成真力。”“為什麼?”“莫忘了老道士多少對官家的身份有所顧忌,他一定希望王大人死,但不是當場死,最好回去後十天半月後死,他一點責任也沒有。”“嗯,好像有點兒道理。”狗子笑道:“只要老道士有這點想法,王大人篤定可以過關。”這番話中,武當白眉已經動手了。他的一切想法,幾乎全被狗子料中。對狗子的建議,可說是正中下懷,所以第一掌擊出,他只用了五成真力。武當掌門人的五成真力,就已非同小可了。小王運足太乙真氣,還是覺得被鐵錘在肚子上猛敲了一記,幸好他有所準備,白眉一掌擊出,他身形就藉著他的掌力往後飛,故意嘭地一聲,撞在牆壁上,滑落地上,又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到原來位置,喘著氣道:“還有一掌!”看他那種狼狽的模樣,白眉高興極了,心想這小子離死已經不遠了。他嘴角露出一絲獰笑,緩緩地又推出一掌,這一掌打在小王胸口上,卻只用了三成真力。因為他覺得再用上五成真力,小王一定會命斃當場。他有官家的身份,殺官終究是件麻煩事。狗子計算得一點沒錯,他只想小王回去後再死,而用三成力是恰恰好。小王的身形再度飛起,第二次又背撞上了牆,再度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腳步踉蹌地走回原地,道:“現在是否恩怨已了?”白眉大笑道:“貧道說話就算數,只希望你以後長命百歲。”這當然是句反話,他已確定小王一定活不過十天,兩記玄天神掌,已夠送他終的。所以說完,拂塵一揮,道:“今後武當門下,再碰上這位小施主,不得再談以往恩怨,此刻就回武當。”“是。”五十名道士合什魚貫出了清虛道觀,每個人經過小王的身邊,還稽首行個禮。自古以來,中國人都有“人死為大”的傳統。這些道士覺得對一個將死的人,不妨先拜一拜,表示寬恕之心。毒觀音怔怔地望著,她的一顆心卻在撲通撲通地亂跳,小王硬拚硬捱了兩記神掌,他是不是真的安然過關?當武財神聽完金判官這段報告後,茫然問道:“說了半天,這小子到底有沒有受傷?”金判官道:“這點就吃不準了,一路上,他除了打尖住店,很少露面,所以清虛觀一戰後,他到底是好是壞,誰都弄不清楚。”“狗操的,都是一批飯桶!”武財神一冒火,連金判官都罵了進去。金判官捱罵似乎不是第一次,受氣受慣了,只有裝著沒聽到,垂首默不作聲。武財神道:“不管這小子有沒有受傷,咱們還是要有備無患。”“是。”“仍舊依我的吩咐,只要他踏進財神府一步,就叫他去見陰間的城隍爺。”“是。”金判官退出了書房,走出大廳,親自監督府中的高手做好一切準備,方想休息一下,只見一名家丁飛奔而入,單膝一跪,道:“金二爺,那位王公子已來了,在府外求見。”“哪位王公子?”金判宮還沒會意過來。家丁道:“就是上次要與大小姐成親的王公子。”金判官這才吃驚地站了起來。昨天夜半三更,線報剛到,離開了清虛觀,想不到現在就到了門口,來得可真快,快得有點出人意外。他立刻站起來道:“吩咐大門兩旁的弟兄,立刻備戰。”“喳。”“還有,快叫另外三位判官,門口戒備。”“喳。”家丁兩腿打著自己屁股,飛奔而去,金判官拍了拍金袍,雙手背後一負,踱著四方步出了大廳。大廳外是座院子,平日也有不少門丁僕役,在這兒練練拳腳,擺擺架子,那些高手,興頭好就上前指點一招半式,興頭不好就看笑話。蠻熱鬧的,現在卻空空蕩蕩,只見兩邊的長房,不時有頭探出來,與金判官打手勢。這是已經準備好的表示,只要金判宮舉個手勢,兩旁的強弩利箭立刻如飛蝗而出,接著第二波就是五高手,四判官的夾擊。後面的準備更不必提了,因為就是前面這二波攻擊,神仙也難越雷池半步。金判官滿意地點了點頭,徑向大門外走去。門外十步之遠,一輛馬車停著,車前站著四個人。正是小王與毒觀音師徒,還有一個,當然是狗子,人已經走上前來,雙手捧著一隻大信封,躬身道:“咱們主人,奉魏公公之命,先見過金二爺。”金判官接過信,沒有拆開,目光卻在望小王。因為他心裡也在奇怪,小王似乎好好的,並沒有受傷的模樣,難道武當白眉那兩掌不夠力?狗子卻在催道:“金二爺最好先看看信,魏公公特別交代,這封信是給你的。”金判官怔了一怔,這才看封面,封面上沒字,再拆開蠟封,抽出信紙,目閃神光看了下去。其實這封信中寫的什麼,連小王也不知道,所以狗子特別注意金判官的神色。金判官看完,把信裝回封套裡,往懷裡一塞,遙遙向小王抱了抱拳,神色不動地道:“請隨我來!”轉身就朝裡走。狗子向小王招招手,等小王走近,才低聲道:“咱們要小心跟他進財神府,我看金判官不是等閒角色,說不定還在武財神之上。”小王心頭一震,人已跟著狗子踏進了財神府。他心靈上已感到四周殺氣迫人,卻沒有絲毫動靜。因為金判官沒有舉手發動,潛伏的弓箭手及一些高手自然不敢亂動。他們都在納悶,何以金判官不下令攻擊,他們哪兒知道,魏公公的一封信改變了金判官的心態——掃描slqlzf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