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府的清晨永遠是一片忙碌。武財神大清早已坐在書卷氣息極濃的書房裡。他要看各地送上來的賬目,而且還有許多機密大事要處理。有人說:富有創業性的男人,野心大的男人,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們睡眠很少,工作時間很長,似乎永遠不會疲乏。武財神無疑就是這一種男人。他迅速翻閱著一本一本的賬簿,看著一份又一份報告,桌上放著一碗雞湯,卻始終沒有動過一下。在工作中,他似乎已忘了一切。緊閉的門戶倏響起“卜!卜!”之聲。武財神頭也不抬,口中道:“進來。”他不用問就知道,這時候進來的,一定是金判官。金衣一閃,啟門而入的,正是金判官,恭敬地走到桌邊,低著頭,這是他清晨的例行公事,要聽候財神爺的備詢,或報告突發事故。“報告大爺,花蛇昨天夜裡回來了。”武財神仍在看文書,口中應道:“嗯,怎麼樣?辦好了沒有?”“辦砸了。”金判官低聲回答。“哼!飯桶,邙山五蛇的招牌豈不也砸了?”金判官道:“大爺,邙山五蛇已變成了一條蛇了,五個死了四個,就剩他一個逃回來。”武財神霍然抬起頭來,這才動容道:“竟有這種事?”天下的頂尖殺手不多,但邙山五蛇無疑是其中之一,而五蛇的狙殺方法,詭異莫測,一向沒有失過手,難道那小子竟有通天遁地的本領?武財神不免驚奇起來。金判官道:“事情不會錯,黑判官昨晚已原原本本對屬下說了經過。”武財神重重一拍桌子,連連道:“好小子,好小子,比他老子還厲害,我倒小看了他。”好小子當然是小王,小王若聽到武財神拍案驚奇,不知道有何感想?金判官小心謹慎地道:“聽說五蛇鎩羽失敗的原因,倒不是在小王身上,小王也沒有這份能耐。”武財神一怔,道:“哦?那失敗在誰身上?”金判官道:“白蛇黑蛇及青蛇都死在另外兩個來歷不明人物的手中。據花蛇描述,一個是駝子,一個沒有手,手腕上卻套了一對鐵鉤的鉤子。”武財神皺眉道,“你是說這兩個傢伙是那小子的幫手?”金判官道:“是,本來是一明一暗,剛才接到線報,已聚在一起,朝咱們這兒來,中午以前,必可到達。”武財神沉聲道:“那駝子與鉤子是什麼來路?查過了沒有?”“已經吩咐卞去,正在查。”金判官道:“不過屬下想來想去,江湖上似乎沒有這兩號人物。”“好極了。”武財神怒極而笑,道:“居然請了幫手來,莫非要替他老子報仇?”金判官道:“他是雞蛋碰石頭,不自量力,屬下會立刻安排。”他話聲沉穩,彷彿胸有成竹。武財神冷冷道:“不必。”“不必?”金判宮大感意外。武財神道:“聽說他一手骰子,玩出點名堂,老夫要親自接見他,看他能玩出什麼把戲。”金判官低頭道:“大爺恐怕沒時間。”武財神皺眉問道:“怎麼沒時間?”金判官道:“朝中的魏公公早晨來通知,要跟大爺聚聚。”武財神一怔,喃喃道:“這麼不巧?”“所以屬下認為一切就讓屬下與四判官處理。”武財神想了一想,搖搖頭道:“你們不要亂來,聽我的話去做。”“是,請吩咐。”“第一,不要讓我那個寶貝女兒出來攪和。”“是。”“第二,立刻張燈結綵,做成辦喜事的樣子。”金判官一愣,但他仍應了聲:“是。”“第三,那小子上門,你要客客氣氣接待,並且告訴他,等我回府,立刻成親。”金判官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吶吶道:“大爺改變了心意?”“你懂個屁。”武財神陰沉地笑道:“老夫要用點手段,讓他死而無怨。”金判官一頭霧水,道:“大爺能不能指示一二。”“到時你會知道。”武財神深沉地一笑道:“去把廚師叫來,我要自己安排菜單。”“是。”“同時吩咐準備衣帽轎子,我要早出門,早回來。接待東床快婿,也是一件大事,你說是不是?”武財神說完哈哈大笑,笑得好不得意。金判官連連稱是,神色上益發謹慎而小心,因為他摸透了武財神的脾氣,當武財神哈哈大笑的時候,也是有人倒楣,要付出生命的時候。財神雖然多金,卻亦最難侍候。滿園梅樹,枝枝吐豔,紅白相映,迎寒風而傲霜雪。梅影披著晨衣,憑欄而望,但覺清香撲鼻,沁人心肺,精神爽朗極了。她最愛梅花,三年不歸,重睹故園,梅花無恙,人事依舊,能不喜歡。旁邊的仙兒抿著嘴笑道:“今年春來得早,梅花也開得早,好像知道大小姐會回來。”“真的?”梅影高興地笑了,兩天來,她心情寬暢,臉上的風霜已經褪除盡殆,如今人面梅花相映,益增嬌豔。仙兒益發湊趣道:“當然是真的,大小姐,婢子應該向你恭喜啦!”“這有什麼好恭喜的。”梅影含笑:“花開花謝,是天氣自然之理,恭喜我幹嘛?”仙兒吃吃笑道:“外面已在張燈結綵,為大小姐準備辦喜事,大小姐難道不知道?”梅影一愕,道:“真的?爹怎麼沒告訴我?”“聽說那位王孫公子今午會到,老爺也是臨時決定的,這是打鐵趁熱啊!”仙兒說到這裡吃吃笑了,梅影高興得跳了起來,她迴旋飛舞,興奮得如墜入雲堆裡。老爸終究是老爸,他終於想通了,梅影的眼前立刻浮起多年來的憧憬:自己穿戴著紅帔霞冠,結婚大禮服,在喜樂聲中,牽著心上人手中的紅彩,走向喜毯的另一端,從此天上人間,比翼雙飛,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生活。三年來苦難已經過去了,終於好夢成真,她焉能不高興。“我要去謝謝老爹。”她轉身就欲衝下樓去,迎面卻見侍女蘭兒匆匆地走上來,兩人差點撞個滿懷。“哎呀!大小姐,你跳舞呀!”蘭兒嬌笑攔住道:“金判官來求見哩!”梅影一怔,卻見蘭兒後面,金衣閃動,金判官已走近,恭謹地行禮道:“小的奉老爺之命,來見小姐。”梅影略端神色,道:“我正想去見爹,你帶路吧!”金判官垂首道:“老爺已經換衣出門,中午才能回來,所以特命我來報告一件事。”“好吧!你說。”“王孫公子中午會到,老爺準備盛宴款待,但請小姐切勿出去。”梅影怔了一怔,道:“為什麼?”金判官微微一笑道:“老爺說,要考驗王公子,看他配不配做財神府的女婿,能不能接老爺的棒子。”梅影嬌容微微一變,她清楚老爹對任何人的考驗,一向苛酷無比,是不是借考驗之名,會另出花樣?她頓時擔心起來。“我爹要考驗他什麼?”“當然看他對小姐是不是真心相愛。”梅影脫口道:“我信得過他。”金判官道:“老爺也說過,大小姐信得過的人,絕不會錯,不過這樣還不夠。”梅影黛眉輕蹙,道:“那還想怎樣?”金判官道:“以老爺的角度來觀察,似乎還不能放心。”話聲頓了一頓道:“大小姐切莫忘了,王公子的尊大人就因詐賭,死在老爺的手上,所以老爺不能不存戒心,防他復仇。”梅影一呆!這是個不能抹煞的事實,老爹當然不會不防。她急急道:“他不會報仇的。”金判官微微笑道:“這樣就最理想不過,大小姐沒聽到前面已在張燈結綵,老爺子顯然已有接納之意,考驗一下,不過是問問清楚,大小姐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只要過了這一關,老爺子立刻會請大小姐出去成親的,所以大小姐還是妝扮一下吧!喜娘與婚服稍等片刻,就會送來。”梅影怔怔望著金判官躬身告退,看著他沉穩地一步一步下了繡樓,倏然覺得幸福來得比預期中還快。快得出乎意料,這是真實的嗎?小王終於到了潞州城外的財神府。在距財補府還有一段路的時候,鉤子與狗子停步相送。鉤子道:“小兄弟,咱們不方便再接近了,一切你自己要保重。”小王恭恭敬敬一禮,道:“多謝二位仗義相助。”狗子輕輕一嘆道:“今天你若為了報仇,咱們會陪你一齊闖—闖財神府,可惜是為了感情,局外人就難以插手。”小王愧然低下了頭,道:“我知道。”鉤子以鉤子敲敲小王肩膀道:“不過你放心,我們會在這兒等你七天,無論你遭遇到什麼,只要回到此地,就不用再擔心。”“多謝二位大哥。”小王就這樣帶著滿懷的友情,轉身向財;衝府走去。財神府地佔千畝,面積廣袤,離府一里,路上就聳立著高高的牌樓。“財神府”的金字橫匾,映著陽光,閃著耀眼的金光,每個人經過這裡,自然而然會產生低卑渺小的感覺,也對財富金錢興起崇拜與慾望。這豈不正是武財神所希望的效果,只要每個人都有這種心裡,他就能高高在上,統御一切,變成了每個人的主宰。從生活到生命,再難逃脫他的影響力。小王走過牌樓,已見高聳的樓閣,飛簷插天的財神府,門口張燈掛彩,奴僕分兩排屹立,一片喜氣洋洋,不由暗忖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倏見金衣閃爍,—個頭戴判官帽的高大人影急步走到面前,兜頭一揖道:“財神府金判官恭迎王孫公子大駕。”禮尚往來,小王抱拳道:“不敢,請問今天是什麼日子,尊府好像在辦喜事?”金判官笑容滿面,道:“正是,今天就是你公子的黃道吉日啊!請。”小王一怔,心中有份意外。人還未進財神府,對方居然已在張燈結綵,派了第一號大總管迎接,簡直跟想象的不一樣嘛,莫非梅影父女二人已經有了良好的溝通?他當然希望如此,而且最好接了梅影快快離開財神府。當他走到大門口,兩旁奴僕個個彎腰,齊聲唱道:“恭迎新姑爺。”到了大廳門口,又是一陣如雷歡迎聲:“請新姑爺進廳待茶。”小王一輩子都沒經過這種場面,頗有受寵若驚的感覺。跨進大廳的門檻,但見廳中囍幛高掛,紅燭燃燒,可是卻有九個人在廳中兩旁,屹立如山。右邊是四個人,衣分紅藍黑白,就連臉上的顏色也是一樣,正是財神府中的木水火土四判宮。左邊的五個人對小王來說,卻是舊識,就是在玉門關經過一戰的八大高手,剩下的五位。可是他們此刻見小王進來,不但沒有怒顏相向,反而與四判官齊齊躬身道:“恭迎王孫公子。”金判官已在前面讓座。小王人雖然坐下,心情難免緊張忐忑。若說人不記仇,除非這個人是豬,那是不可能的事。現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就只有自己一個,變成了穆桂英獨闖天門陣,前前後後都是武財神的高手。劉邦赴“鴻門宴”還有樊噲張良在旁邊衛護著,自己呢?變成了沒鉗的螃蟹,這時小王真像坐在針氈上,渾身難熬。但是他還是忍了下來。既來之,則安之,不忍也不行。一名僕役已端著茶盤,放在桌上,金判官依舊笑容可掬地道:“老爺子出去了,立刻就回來,你請先喝喝茶。”小王動也不動,沉聲道:“我要請你家小姐出來相見。”金判官含笑道:“大小姐正在試穿禮服化妝,等待走時行禮,請你多耽片刻。”這番話無懈可擊,小王只有等,但是他手中已捏著兩粒骰子。只要有個風吹草動,他會毫不猶豫地出手。金判官看他微闔雙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反而僵在一邊,不知道該離開好,還是站在原地好。他本是奉命與小王寒暄一番,打發時光的,現在小王沉著臉不開口,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心中卻暗暗欽佩小王的確夠膽識,夠魄力。這種尷尬的氣氛並沒有僵持多久,廳外響起了—陣步履聲,武財神與隨從已回來了。小王霍然睜開雙目,只見武財神在大廳門口等隨從取下身上的披風大氅,才注視著小王,哈哈大笑道:“好,好,你終於來了。”小王不得不站起來,抱了抱拳,算是行禮,久埋心底的仇恨卻隱隱欲動。但是他又想到老孃的話,不得不把仇火壓了下去,不過神色的尷尬,是可想而知的。武財神在中間主座坐了下來,連連吩咐道:“怎麼還不開宴擺酒,午時已到,應該可以吃飯了。”廳中頓時忙亂起來,擺凳子的,佈置食具的,川流不息。武財神目注小王道:“你能夠安安穩穩坐在這裡,憑這一點,我就喜歡你……”只是最後一個“死”字,他沒說出口。小王道:“多謝。”武財神道:“老夫雖然改變了心意,準備把女兒嫁給你,但是還是要老夫考驗你一下。”果然不會這麼順利,這老滑頭的花樣來了。小王心裡冷笑,口中道:“請出題目。”武財神笑道:“不急,咱們上桌喝酒,這就算老夫的考驗如何?哈哈哈!”他已站起來,走到中央一張八仙桌,坐在主位上。小王是向來不服輸的,假如這頓酒菜有毒,也要面不改色的吃下去。他也走過去,坐在下首客位,與武財神遙遙相對。金判官親自為兩人斟酒,第一道菜上來了,是一盤八色拼盤。這盤菜很特別,四周的菜餚,擺成一隻一隻銅錢,中間是兩塊四四方方的豆腐,一顆櫻桃嵌在上面,好象骰子中的一點。只不過櫻桃太鮮豔,紅得象兩點鮮血,令人觸目心驚。好構思,好手藝,小王不由暗暗讚歎:看來武財神還化了一番準備工夫,他真正的考驗又在哪裡?只見武財神笑道:“老夫知道你是閩南人,老夫還特地請來福建大廚師,辦這桌酒席,你不要錯過了口福,來,來,先嚐嘗你家鄉菜的口味,看看對不對胃口?”他伸筷子先夾了一塊雞肫片,放在嘴裡吃了起來。小王也不客氣,伸筷夾菜,不過他也不是沒原則的,武財神吃什麼,他也吃什麼,武財神沒碰過的,他絕對不動。“來,老夫先敬你一杯。”武財神舉杯仰首一飲而盡。小王也依樣畫葫蘆,他是跟武財神較上了勁,不肯輸半分。兩人放下杯子,金判官立刻又為兩人添酒。武財神卻對小王笑道:“你不怕老夫在酒菜中下毒?”小王微微一笑,道:“假如有毒,我也認命了,不過第一個倒下的絕不是我。”“哦?”小王道:“這道拼盤做得別出心裁,像在替我說話一樣,吃完了我想好好賞這位大廚師—個紅包。”這番話旁敲側擊,回答得沒有一點火藥味,卻等於給武財神一個嚴厲的警告。表示說:我一發覺不對勁,要命的骰子就會出手,看誰先倒下去。武財神臉色微微一變,哈哈一笑,道:“好口才,好極了,其實你放心大膽的吃喝,老夫要殺人,從不會下毒的。”他話聲一頓,神色一肅,道:“現在我有個問題想請你回答。”小王靜靜等候著,他此刻的態度是能不開口,絕不開口。因為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預防突發事件上。武財神道,“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真的不恨我?”豈有不恨之理,小王道:“恨。”武財神道:“那麼你不想報仇?”“不!”這個“不”字,小王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出口的,說得好艱澀。武財神道:“既然恨,又不想報仇,是為了要娶我女兒?”“慈命難違。”武財神哈哈一笑道:“令堂大人的氣度,令老夫自愧不如,好,好,上萊。”第二道菜於是立刻端了上桌。是一隻特大號的白色磁盆,不過上面扣著銅罩子,看不到盤中的菜餚。武財神道:“這道菜很特別,是專門為你準備的,叫清蒸至尊頭,開!”罩子掀起,赫然一顆人頭。而且人頭的面貌,竟是小王的父親“至尊王”。小王忍不住臉色大變!難道真的是人頭?當然不是。這不過是豬肉豆腐用模子蒸成人頭樣子,眉毛是兩片香菇嵌在上面,鼻子是去了皮的黃瓜,耳朵是兩片白木耳,眼睛是魚眼,嘴巴是紅蘿蔔,連下顎的鬍鬚都有,那是一條一條魚翅。只因手藝太精細,做得太像,縱然明知是假的,也嚇了小王一跳。武財神舉箸笑道,“你嚐嚐看,我可以保證,任何館子都做不出這道菜來。”小王沒有拿筷子。雖然是假的,但面對惟妙惟肖父親的頭顱,怎忍心下箸,他的臉色鐵青,氣得心肺幾乎要爆炸開來。武財神的主意好毒惡。周文王能忍痛硬吞愛子肉羹,自己卻無論如何無法舉箸。武財神倏冷冷笑道,“老實對你說,這才不過是第一道考驗你的題目,你若不吃,就休想過關。”兒子不為父親報仇,已經愧對泉下,哪還有吃老子的肉的道理?雖然是假的,但這種象徵性的汙辱,就太嚴重。小王艱苦地忍耐著,一動不動。武財神道:“你既然不肯吃,我吃。”筷子就在人頭上挖了一塊肉,放在口中,大嚼起來。吃完,催道:“快上第三道菜。”第三道菜立刻又端上桌面,是一隻大碗,上面也罩著蓋子。武財神道:“這也是一道名菜,風爪湯。”僕役把蓋子掀起來,小王一看,臉色又是一變!大碗中一碗清湯,湯裡不是雞爪,而是兩隻漆黑乾枯的人手,一隻手的食指上,還套著一隻翡翠扳指兒,正是小王父親生前的飾物。武財神道:“人手能稱鳳爪,是種讚美,回想當年這雙手橫掃賭國,幾乎搞垮了我這個財神,所以我好好保存至今,今天拿來當作名菜,豈非也是一宗佳話。”是可忍,孰不可忍,小王可以為愛情而犧牲,卻不能接受這種無休止的人格侮辱。他霍然站了起來:轉身就向外狂奔,可是還沒奔到門口,人影一閃,艾梅影正欲進未進。當她看到小王難看得沒有人色的表情,急叫道;“小王,你不能為我忍耐一下嗎?”小王仰天狂笑道,“我要能忍,就不像人了,讓我走!”武財神大聲道:“女兒,你看到了嗎?我只是弄幾道菜試試他有沒有仇恨之心,他就這樣,你說,老夫該怎麼辦?”艾梅影急急對小王道:“你留下來,我向你賠罪。”小王厲聲道:“你不必賠罪,今天我不要他的命,已經算對得起你,走開!”武財神大笑道,“我女兒不讓你走,你能走嗎?”小王突然轉身,手已揮出。揮手無情,難道從不虛發的骰子,已經出手?武財神大吃一驚,雙腿—頓,座椅連人,一齊向後倒下。艾梅影也失聲尖叫道:“小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老爸?”小王悲憤地大笑道:“名震天下的武財神,居然也怕我揮揮手,今天只是嚇嚇你,讓你知道我王某不是窩囊,下次再碰上,你就沒命。”原來他手中並沒有骰子,可是話剛說完,地板突然翻起,小王一腳落空,竟跌了下去。艾梅影又是一聲尖叫,卻見武財神從地上狼狽不堪地爬起來。她見老爹沒事,急急奔到桌邊,跪下道:“爹,他沒傷你,你就放他吧!”武財神沉聲道:“只要他回心轉意,老夫還是讓你成親,其他不用多說。”一拂衣袖就進入了書房。艾梅影無助地望著老爹的背影,傷心地掉下了眼淚。金判宮卻小心翼翼地跟進了書房,見武財神神色陰沉,不敢作聲,垂手立於一旁。武財神卻不再提起小王的事,沉聲道:“老金,速速飛鴿傳書,通知馬武,就說魏公公要提早發動,叫他立刻聯絡回回,速報進軍的日期。”金判官臉右驚容道:“難道宮中有了變化?”武財神道:“咱們送給魏公公的沉香姑娘,聽說這次選妃沒選上。”金判官道:“怎麼可能呢?咱們千挑萬選,沉香姑娘稱得上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而且魏公公權傾朝野,把她認做乾女兒,早已送入東宮,太子難道會不動心?”武財神笑道:“誰說不動心,不過卻封了一個‘才人’。氣得魏公公跳腳。”金判官道,“難到這次徵獻的宮女中,有比沉香姑娘更美的?”“這我哪兒知道。”武財神道:“不過這次選中的太子妃,聽說是玉門關的一家農戶之女,魏公公已把玉門關的知府撤了職。”金判官道:“屬下立刻去辦……不過,那小子要怎麼處置?”武財神哈哈笑道:“死人是不用處置的,吩咐下去,把石牢封死,一個月後,就去收他的屍。”“是。”金判官施禮退出了書房。是小王進財神府的第二天。鉤子與狗子還在老地方,兩個人坐在路旁曬太陽。鉤子道:“你看小王進了財神府還能不能出來?”狗子嘆道:“很難。”鉤子道:“為什麼?難道他手中的骰子失了準頭?”狗子道:“不是,只怕他手上有感情的枷鎖,耍不開。”鉤子嘆道:“感情猶如刀,我就怕女人,所以一生不討老婆。”狗子呵呵笑道:“我看是女人怕你,夜夜對著你兩把鉤子,心裡不冒寒氣才怪,哪還有纏綿的念頭。”鉤子嘿嘿笑道:“說得妙,反正沒這份桃花運也好,不像那小子,愛得苦,活得更辛苦,這是何苦。”狗子嘆道:“我看他也差不多苦出頭羅!”鉤子眼神一飄道:“你是說他當上財神的女婿,在裡面享受榮華富貴?”狗子冷冷道:“我是說他快要入土了。”鉤子一怔,道:“怎麼會?”狗子道:“昨夜我就在財神府門口逛了一下,看到門口的燈綵統統收了,這不是好兆頭。”鉤子一想,沒錯,按一般習俗,辦完喜事,至少還得掛上三五天,哪有收得這麼快的道理。他沉聲道:“可是小王沒見出來啊1”狗子道:“就因為這樣,我才料他凶多吉少。”鉤子神色凝重,狗子卻又道:“要不要救他?”鉤子道:“怎麼救?”狗子道:“你進財神府呀!”鉤子冷笑道:“就是咱們一齊進去,一定變成死人抬出來。”狗子道:“你這樣怕財神?”“這不是怕的問題。”鉤子道:“老實告訴你,我跟駝子調查財神府已經查了三年,裡面有二十六處機關,高手不下百餘人,明知道死路還往裡闖,豈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太長?”狗子嘆道:“這麼說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鉤子嘆道:“眼前的確沒有好辦法。”“那咱們還泡在這兒幹嘛?早些去告訴豔紅姑娘,也算了了一件事。”鉤子苦笑道:“她正在療傷,你也明知道我很難說得出口,莫不是在逼我動點子?”狗子微微一笑,道:“我可沒膽子逼你,只有人打狗的,哪有狗逼人的?”“好,好,你嘴巴利,我說不過你。”鉤子說著又嘆道:“辦法不是沒有,不過要繞大彎子,恐怕費時間,救不了小王的命。”狗子這才真正高興起來,笑道:“有辦法比沒辦法好,咱們是盡人事,聽天命,真救不了他,告訴豔紅姑娘的時候,也算捫心無愧,對得起她平日以禮相待。”鉤子霍地站了起來,道:“你在這兒等,我去想辦法,通知駝子。”“哇噻!我豈不要獨自等五六天?”鉤子笑道:“別急,一個時辰我就回來。”小王靜靜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剛進來的時候,還抱著脫逃的希望,可是當他摸清了四周堅硬的石壁後,知道生還的希望已極渺茫。這是四面不通風的石牢,沒有任何東西,也沒有光線,無窮無盡的黑暗,像在陰曹地府。由於漆黑不辨晝夜,他不知道已過了多少日子,只覺得又渴又餓。他只能靜靜地躺著,為的是不甘心,為的是儘量延續生命。可是他身軀可以不動,頭腦卻不能不想。艾梅影的影子,豔紅的影子不時在腦海中交錯浮現。小王心中不禁嘆息!自古以來,忠言總是逆耳的,自己明明知道這層道理,偏偏去犯這個毛病。豔紅的智慧與溫柔,樣樣都在梅影之上,自己卻偏偏對梅影這份感情執著。本來以為可以與梅影洞房花燭夜,現在卻被人像狗一樣關在這不見天日的石室中。這一切都像老天爺在作弄人,小王已懶得再去多想,只想維持一口元氣。他儘量壓制飢餓的感覺,把呼吸調勻放慢,無形中已進入武學中的保命訣竅——“龜息大法”。這是一場艱苦的掙扎,小王知道,唯有延續生命,活過別人的預期,才有一線生機……武財神像往昔一般,大清早在書房裡處理他的“公務”。金判官也像往昔一般垂手肅立一旁,不過今天他先開口提出報告。“老爺子,京裡下來了緊急文書,是魏公公的親筆書札。”“哦?怎麼說?”“魏公公說,應東宮太子要求,問你是不是關了一個犯人?是的話,立刻釋放。”武財神緩緩抬起頭來,問道:“他是指哪一個?”金判官道:“小王。”武財神一怔,皺眉道:“宮裡怎麼會知道?魏公公又怎麼會知道?”“魏公公沒說,只要求即刻釋放,不得有誤。”武財神重重一拍桌子,道:“這王八羔子竟有這麼多朋友!連魏公公也出面幫他說話……”金判官垂首道:“老爺子認為該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武財神似在惱火:“別人的話,我可以不聽,魏公公的親筆手札,我能不聽嗎?!”金判官不再作任何表示了,在節骨眼上,他一向只遵命令,不提意見。武財神倏眉毛一挑,問道:“這小子已經關了多少天了?”金判官屈指算了一算,回答道:“十八天。”武財神微微一笑,道:“一條小命該差不多了,普通人滴水不進,最多隻能活十二天,他,我估計最多活到二十五天。”“是,應該是不死不活,虛脫狀態。”“好,放就放。”武財神哈哈一笑道:“縱然放他出來,他最多是個活死人。”“是。”金判官剛想告退辦事,武財神擺擺手道:“慢點,你去通知大小姐,叫她一齊去讓她看著放人,記住,放人之前,先挑斷他腕上的筋脈。”這一手的確夠狠,雙腕筋脈一斷,兩隻手等於報廢,縱是神仙也耍不出招數,可是要大小姐去幹嘛?金判官臉上的猶疑,武財神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嘆道:“這丫頭每天為了這件事,跟我纏個沒完,真的頭痛,趁這機會,把這份情掛在她身上,以免日後遭她埋怨。”金判官微笑道:“老爺子高明,順水人情,一舉兩得,我這就立刻去通知。”說完匆匆走出書房。小王的確已餓得昏昏沉沉,他全身趴在地上,像個大字,氣息微弱,腦海進入空靈狀態,下意識中,卻像餓虎在靜候獵物。這正是“龜息大法”中精氣守元的象徵,感覺反而敏銳無比,倏然他聽到地面傳來輕微的震動,神經在下意識中突然抽緊,感覺到外面有人走來了。敏銳的聽覺告訴他,——共有四個人,兩個步履輕微,兩個腳步較重。這正是他等待中的希望,而這種求生的機會,若是錯過,就算死定了,他大刻把藏在袖中的四粒骰子抓在手中。隆隆之聲倏然響起,堅固的石壁中倏然出現一道門戶,火光立刻射了進來,走進來的二男二女。鬼影手刁八手執火把在前,艾梅影及蘭兒在旁,黑判官在後。就在四人剛跨進石牢,小王雙掌用力一按,身形突然彈起,手中飛骰已連串飛出。等了十八天,所有保存的精力,全化在這全力一搏,孤注一擲。誰也想不到一個餓了十八天,在生死邊緣掙扎的人,還有精力出手。艾梅影更是想不到,天天死纏老爹,想救的心上人,竟也把自己當成了靶子。當他們看到白影一閃的時候,來不及出聲,骰子已進了他們的喉頭,三個人痛得跳了起來,卻發不出聲音,倒地不起,只有站在後面的黑判官最幸運,第四粒骰子打偏了一點,擦頸而過,駭得他魂飛魄散,轉身就跑。揮手無情,飛骰喪命。黑判官已聽金獅說過,何況那天小王空手一揮,嚇得財神跌倒,翻身像元寶,早巳傳出江湖,變成江湖中津津樂道的熱門新聞,他哪能不逃!小王骰子出手,才下意識認出艾梅影也倒了下去,可是他也發覺黑判官骰下游魂,已經逃離了出去。求生的意識已使他警覺,此刻若不竄出去,等黑判官把石牢關上:,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所以他頓了一頓,身形也如箭一般,跟在黑判官後面,飛掠出去。手中已沒有骰子,所有保存的精力,已在這一擲之中,幾乎花光,所殘存的真力,就是逃出財神府。他緊隨黑判官不捨,等見到天光,腦中已是昏昏沉沉,也不知是怎麼逃離財神府的,當看到鉤子與狗子的時候,像遇上了親人,知道已到安全地帶,精神一鬆,人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武財神正在等回報,金判官氣色敗壞地走了進來。武財神的眼神何等銳利,—看就知道苗頭不對,但語聲依然平靜地道:“出了什麼問題?”金判官垂首吶吶道:“石牢放人,三死一傷。”武財神臉色一變,跳了起來,道:“我女兒呢?”“也……遭不幸……只有老黑幸逃一命。”“好,好,你們辦的好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武財神競雙日如赤,有點瘋狂了,厲聲道:“給我殺!”-金判官吶吶道:“小王已逃出府外……”“給我把老黑宰了!”武財神狂叫一聲,發瘋一般,跑出書房,奔向地牢。他終於嚐到了苦果,感到切膚錐心之痛。本來是一石二鳥,卻變成賠了女兒又折兵。當他到地牢看到三具屍體躺在地上,女兒已經香消玉殞時,不由俯身緊緊抱住艾梅影屍身,老淚縱橫,傷心欲裂。金判官拿著火把,緊緊跟在旁邊,勸道:“老爺子節哀吧!還有許多事要辦呢!”武財神抱著屍體站了起來,厲聲道:“老黑的人頭呢?”“立刻呈到。”果然見紅判官端著一隻盤子,急急跑到近前,單腿一跪,道:“請老爺驗看。”武財神厲聲道:“你帶著老藍老白出去把那小子的首級帶回來。”紅判官道:“是。”金判官急急道:“請老爺子考慮。”武財神的眼神怒瞪,金判官立刻接下去道:“屬下認為還是讓魏公公操刀,咱們只要把情形報上去就行,不然反落個不是。”武財神一怔,他雖然狂怒,卻未失神智,一聽果然有道理,放了小王,倒過頭來,再去殺小王,豈不是反而得罪魏公公。他嘆息一聲道:“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抱著女兒屍體,踉蹌走出石牢——掃描藍衫神龍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