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達摩老祖一張金,灶王爺爺本姓張
伯芳長起兩匹馬飛奔而去,駱駝客們就有點亂了,心裏不能不嘀咕,開始前前後後相互對望。但離着遠除非大聲嚷嚷也不能交頭接耳,就跟邊上的鏢師搭話。
沒説兩句,鳳吟開了腔:“各位掌櫃,此次蒙大德玉對我等信任,批給我瑞昌磚茶若干自由交易。我瑞昌也是小號,好歹是以信譽兑出了貨物,咱幹這麼幹,仗的就是咱的駝路熟練又有自家的鏢局,如果貨物搶了先,或是開闢了市場,那咱就賺了,若真是如此各位掌櫃的酬金再貼三釐。然到盛京沿途盜賊四起,雖然盛京那回頭買賣也談好了,但是能否順暢按時到達盛京還兩説,各位定要小心謹慎。
按説我請了各位駝掌櫃,各位就有責安全按時將貨送達,這沿途若有了損失各位也須按合約原價賠償,雖然有自家鏢隊隨隊但這一路歸一路。各位掌櫃,聽透徹了嗎?”
“袁掌櫃,這這,這是説鏢隊不管我們了?那……”
“那怎麼?你們幹得是來來往往的營生,大宗買賣你們也是僱請鏢客,這事不糊塗吧?”
“可是,嗨!袁掌櫃,嗨呀!”
“袁掌櫃,照您老説我們欲隨鏢隊同行這還得另貼報酬啊。”
“這是自然,買賣買賣,有買有賣。”
“這事辦的,嗨,馬領房,顧馱頭,這你看……”
“袁當家既然開口了,那袁當家的鏢隊怎麼打算?”説話的是顧慶三,顧慶三是這房駝的馱頭兒,就是負責聯絡生意的。
駝隊的核心人物有三,駝頭也叫馱頭,是整個隊伍的經理人,鍋頭,是路上負責起鍋盤灶,安排吃喝行宿的。領房,是必不可少的嚮導。
有時間這幾個職務在一個人身上,那一個人就額外拿幾個人的錢了,混到這份也實屬不易,得有真本事。關東不走駱駝,都是騾馬,通常不套車,也是左右掛倆扎捆好的馱垛口袋,起垛走垛。通常這些走的是短途,多是關東地方山貨調運,所以這三樣職責多彙集一人,這人的本事就更大了。不光識途更是一隊的領頭師傅,食宿事宜都是他一個人安排,名聲闖出來都是商號循着馱頭談買賣。這些是走馬幫的,跟拉駱駝也差不多。各地都有,雲南趕小矮馬走茶馬古道,通川藏到印度,都講這個。
這些人走南闖北經歷的事也多,特別那馱頭垛頭都是人精,非但有這些本事,更得精通道上的禮數規矩,且也得會兩手武把抄的,所謂強將收下無弱兵,這些高人手底下的駝夫也都各有本領,可以説自己就是鏢客。
要不每接貨走馱就得請鏢師分銀子,那不得賠死,還不如全權託付給鏢局“起鏢雲現”呢。
顧駝頭這麼一問,鳳吟道:“顧駝頭爽快!各位掌櫃風裏來風裏去,也都不是等閒之輩,自然有得法子應付。不瞞各位,這駝馱子裏都是磚茶,蒙古人俄國人認這個,京津尋常不用這個。所以各位也不必擔憂。”
茶分綠、紅、青、黑、黃、白,花茶藥茶,北方以紅茶綠茶為主,南方多黑茶花茶,看其湯色而分,湯色因成茶烘焙不同而成。
紅茶色澤紅,萎凋發酵所致,温中驅寒。綠茶色澤綠,殺青乾燥,未經發酵,綠茶性涼,清熱解毒。各地字號招待賓客多是此類,京津兩地的綠茶多以龍井毛峯碧螺春為主,許多家主也喜歡毛尖,除了尋常好處,毛尖實惠又是小葉,大家主喝茶都講究小葉茶。
花茶是用花香增香的茶,通常以綠茶為茶坯。所謂茶道高手有二,一是茶藝師,一是配茶師,這茶莊掌櫃都有自己的一套配茶秘法,配的就是花茶。如果配好了花茶通常能把滯銷的茶葉底子給發出去,都是絕活。很多窯姐招待客户用的就多是壯陽花茶。
青茶是介於紅綠茶之間的半發酵茶。烏龍茶在六大類茶中工藝最複雜,泡法最講究,所以也叫做喝工夫茶。武夷巖茶、鐵觀音同屬此類。
磚茶為蒸壓所致分青磚、黑磚、花磚、茯磚,邊疆食肉之民多認磚茶,到蒙古到俄國的都是磚茶。
鳳吟這話也是暗示,邊內不稀罕這個,要搶它的話且行半日去張家口,有的是,搶就搶不泛。土匪盯的是銀子。
鳳吟先頭是故意這麼説,連嚇唬帶激將看看這些人的反映,謹慎剛強,這也就放心了。
“所以鏢隊跟駝隊分道,過了前頭險要到大廟匯合。這期間咱分家不分路,相互照應。經老虎溝、熊溝、馬圈子、鐵馬溝,繞過承德走隆化。過了承德再合路向朝陽。”
“哎,袁掌櫃,你剛才是嚇唬我們啊。真是的。”那拉駱駝的埋怨起來,“讓你剛才説的心裏忽閃忽閃的,又見伯芳兄弟頭前去了,還以為出什麼亂子了呢。”
“那各位掌櫃,咱就這麼説好了,馬領房,你也算是大鏢客了,多照應。”鳳吟交代清楚就不再囉嗦。“當家的放心吧,我明白了。”
“呵呵。嘚!嘚!”鳳吟打馬往前追下去:“孫掌櫃,起輪子!”
“加緊趕路!”
這邊交代清楚馬拉銀橇就跟駱駝馱子分來了,那邊伯芳帶着長起也在交代:“師弟,前邊咱一路趕,準能跟鬍子對上道,如果碰上了你不要動,一切聽我的。如果他們硬出上來,待我喊過話後你也趕緊跟一句。”
“跟哪句?”
“跟‘十八羅漢在上’。”
“記住了,十八羅漢在上。”
“喊壯點。”
“十!八!……”
“可以了。”
二人又一口氣奔出五六里,伯芳沒怎麼着,長起給馬顛得夠嗆,他怕撞了襠可是一直蹬着勁,即便這樣還是沒合上節奏,那襠被顛了好幾下。但顛了也就顛了,還得若無其事地忍着,不能讓伯芳分心。
正奔着天色就暗下來了,春日的黃昏,那晚霞竟也出奇地光耀,最最後的一線之間放射出光怪之色,將大地罩了一層黃。塵土在這昏黃的光色下滾翻騰舞。
長起被伯芳一路拉下百步開外,伯芳不停地回頭看他示意趕緊趕上。長起卻眼見着伯芳的背越來越模糊。又出去不到二里,就見伯芳那馬人立而起,緊倒騰兩步以後腿給硬退了回來,那馬前蹄剛一踏地兩下草磕裏呼啦就衝出來兩隊人來,個個手提鋼叉怒面相向,將伯芳人馬圍住挺叉便刺。
伯芳大喊一聲:“達摩老祖威武!”長起隨後也趕到了,將朴刀一橫:“十八羅漢在上!”
喊得比伯芳還響亮。那一圈挺叉之人先是向後一退,後又對照圍攏。伯芳趕緊下了馬,又去拉長起下馬,將刀就掛在馬上未動。
長起接了伯芳的馬,這才看到伯芳馬前橫着一條齊眉棍。伯芳一個眼神,示意長起將刀放下。長起將刀掛了,那邊上的鬍子也將鋼叉叉尖朝天的立了。左右一分,就見路邊一個幹書根墩上坐着一個人,天色已經暗下來,暗得看不清面目。只能辨別出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人,抱着胳膊壓在腿上,腿上橫着一條槍。在這昏黃的光色裏看着靜穆而兇險,一動不動。
伯芳緩步向前,將外套的對襟羊毛褂子掀開,然後兩手拍打兩臂後腰大腿靴子,噼裏啪啦竟打出了九絕十八響,又走了“海底撈月”的通背手,將靴子裏的刀子抽出來丟了。
做這一切,四下的人都緊盯着,那為頭領也是冷冷看着,不動如山。
伯芳做完這些,將右手一展探出三根指頭,左手一展探出四根指頭,兩手交叉左壓右,拇指並齊一抱拳:“當家的,碰了。”碰就是碰碼,就是見個面。又叫碰杆,杆分四大明杆,走鏢的是支桿。
“毛瓜。”那人喃喃罵了句:“拉線來了?”
“十八羅漢在上,當家的辛苦。後頭駱駝馱着酒,出了口外會朋友。”
“心不苦命苦,手熱口乾無處插旗。”
“靠山的朋友有窯,咱在線上走,當家綠林坐,林裏林外都是朋友。”
“草地上並兩座山,你靠哪座山。”
“金山銀山兄弟山,咱靠的是朋友義氣重如金山,到了啃吃窯內我們搬山,不講義氣上梁山。”
“走的是哪一線?”
“祖師爺留下飯,門生我才吃一線。”
那人聽到這身子一展,就見那左手一勾右手一掃將那槍撥了個花兒挑起來了:“
“太歲減着腿長?鱉瓜蛋子!”
伯芳將拳頭往右又移了移。
“風從哪裏起?”
“九江朝陽。”
這其中那頭領罵了伯芳好幾次,雖然也應承但就是沒討價還價。這其中道理很明白,橫槓攔路伯芳接了,接了就接了卻是倆孩子,你如果就過去了,那不怪你,你光桿倆孩子來跟老大盤道,這算誰的。這是不敬,而方才這老大也放了探子踏線,這才在這等着,這兩下又扯平了。所以這當家的從沒提“客人“二字,且罵了伯芳好幾次毛崽子。因為一個當家的跟一孩子這平起平坐也太跌份了。但伯芳也以門生應承,且行了拳靠右肩的敬揖這老大就不好翻臉。且後邊大頭還等着,但見伯芳這説説道道的又能入鄉隨俗跟熱地的唇典碰上,頗有來頭,這才問是從哪來的。後邊聽是河南來的,這老大也還了兩句:“兒郎填瓢借點高鞭。”
這又是河南的點春,如果是鏢線上的,通常是問“海開減買”,答的就是“攬頭不海。”討價還價,但伯芳肯定做不了主,在這磨嘰也是等着大隊趕上來。
再有一點就是長起喊了聲“十八羅漢在上。”
喊“合吾揚威”是喊的鏢行祖師爺張黑五;喊“十八羅漢在上”是喊的鬍子祖師爺十八好漢;喊“達摩老祖威武”是喊的天下功夫出少林,武行祖師達摩王。神拳無敵張黑五創興隆鏢局,先是“請示”的神力達摩王。
所以北路心意拜達摩老祖一張金,不是拜心意拳形意拳的祖師,而是拜的整個武行。
每一行每一方都有自己的金貼,經世濟民拜的是南陽一卧龍,妙筆文章拜的是西漢二司馬,義氣千秋拜的是關公關聖帝,文武雙全拜的是陰陽面譜姜伯約,風調雨順拜的是“沒尾巴老李曬龍衣”,打板花子行拜的是“灶王爺爺本姓張”……
也就是説伯芳喊的不是鏢行的趟子,這對對方是大敬,對方也就領這個情。
“報個蔓吧。”那頭領道。
可算問到這了,“上金錢保衣,下跌了溝裏。”
跌了溝裏是晚輩自謙的説法,取個“跟頭”,跟頭取個吃一塹“長”一智的“跟頭張”。金錢保衣説的是袁鳳吟。
那頭領上下一串聯,面有變色,將槍依了,道:“可是雁門擂上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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