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嬌滴滴的小姐在丫環的攙扶下,款步走入店中。那丫環睜着一雙黑晶晶的眸子向店中睃視一番,忽然湊到小姐的耳邊,神秘兮兮地笑道:“小姐,你瞧,那邊有個俊少年目不轉睛地看着你哪。”那小姐順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恰與趙玉天目光相對,頓時臉一紅,將頭偏開。趙玉天被她澄如秋水的目光一射,登覺胸口劇震,頭腦嗡的一下,恍入霧中,一顆心怦怦緊跳。店中打鬧的諸人見突然多了兩個貌美如花的姑娘,都停止了打鬥,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在那小姐身上。那小姐見有這麼多雙眼睛盯來,暈紅了雙頰,低下了頭,眼中卻不無一絲得意之色。她身邊的丫環叫道:“看什麼看,怎的不打啦?”一個江湖漢子笑道:“看都不給,老子還沒動手摸哩!”眾人一陣大笑。那小姐眉頭一擰,微有不悦,衝那丫環道:“他們粗俗得很,又不打架了,我們還是走吧。”她這話自相矛盾,怨人家粗俗,又希望人家打架給她看。許言甘晃身攔在她們去路,笑道:“想看打架還不容易,我練幾招給大小姐瞧瞧。”自顧自地比劃一通,突然作勢撲向那小姐。那小姐驚叫一聲,慌張閃躲。許言甘嘻皮笑臉,伸手去抓,那丫環張開雙臂擋着,被何文通拽過去,笑道:“別怕,我來陪你玩玩。”眾人噓聲四起,怪笑成一團。趙玉天挺身欲出,便聽店外有人叫道:“是誰欺負了我表弟?”聲音錚錚然如金鐵相擊,跟着一人大步邁入店中。這人三十歲不到,個頭高挑,皮膚微黑,背後交叉揹着雙槍,一對眉毛生得甚為特異,在印堂下方連成一團,宛如一個擀麪杖,中間粗,兩頭細,不怒自威。此人相貌倒也不是十分英俊,可是氣勢咄咄逼人,讓人一見之後,便再難忘記。店中本來譁然一片,他這一叫,竟是人人入耳,聲震耳鼓,店中頓時靜了下來。金世奇和趙玉天都暗吃一驚,心道:“這人好深的內力,只怕不在西門大雁之下。”店外又竄進一人,拍拍怪客的肩膀,用手一指人羣中的魏無勾道:“表哥,就是那小子先摔我一跤,又踢我一腳,還説要日我媽。”怪客瞪了他一眼,道:“這等髒話,説出來沒的污了舌頭。”後來這人正是那書生戚登科。店中諸人見戚登科混混沌沌,都想發笑,可是不知怎麼,自打這怪客一現身,店中氣氛大變,森森然讓人壓抑,便是心裏想笑也笑不出。魏無勾大步走出,一昂頭,道:“不錯,就是我欺負了他,你待怎麼的?”那怪客打量了他幾眼,魏無勾便覺兩團火在自己身上灼上灼下,頭皮發緊,卻強撐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雙手叉腰而立。那怪客道:“你為什麼欺負他?”魏無勾道:“老子看他不順眼,拿他玩玩。”怪客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光,冷冷道:“若是我表弟先惹的你,那也算了,看來是你自己找死,你可知我是誰麼?”魏無勾“嗤”了一聲,道:“老子管你是哪個山頭的鳥!”怪客道:“我便是海南雙槍凌雲閣!”這話一出,所有人無不聳然動容,原來這氣勢奪人的漢子就是當今五位絕頂高手之一的海南雙槍--凌雲閣。那丫環悄悄向她身後的小姐道:“小姐,你不是説想看看當今的五位絕頂高手麼,還真給你看見了一個。”那小姐偷眼打量凌雲閣,暗暗讚道:“好威風的人物!”金世奇和趙玉天也暗想:怪不得這人功力如此了得,原來是和西門大雁齊名的凌雲閣,看來欺負他表弟的人少不得要吃點苦頭了。魏無勾眼前陡然一黑,雙腿一陣顫抖。他久聞凌雲閣是五位高手中最嫉惡如仇的一個,宮括和西門大雁下手之際,往往給對方留條後路,若對方誠心悔改,也就放其一馬。盧楓青為人雖乖僻,若是他看不上眼的人,他也不屑一殺。只有這凌雲閣是除惡務盡,只要是犯在他手裏,絕無活路可言,定要殺個乾淨為止。今日既得罪了他表弟,又對他出言不遜,看來是凶多吉少了。凌雲閣朗聲道:“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恃強凌弱之人,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夠狠,這世上還會有人勝過你。女不爭豔,男不爭暴,再爭也爭不出個頭來。我告訴你這個道理,是讓你知道,你死在自己手上,須怪別人不得。”他話音剛落,便聽魏無勾大叫一聲,眾人皆驚,誰也未曾看清凌雲閣如何出手,魏無勾便已砰然倒地。只有金世奇,將凌雲閣閃電般的手法看在眼裏:他以直掌在魏無勾胸口一戳,瞬間閉了他的心脈,又倏然縮回手去,直似未動一般。但金世奇一則有通靈功,耳目之聰,遠非常人可比;二則他的飛鉗劍法已是當世第一快劍,速度比之凌雲閣的出手,也未嘗多讓,是以能看得一清二楚。戚登科面色剎白,俯身用手去探魏無勾的鼻息,倒吸了口涼氣,道:“表哥,你把他殺了!”凌雲閣道:“這樣的人留在世上,只知橫行霸道,沒的糟蹋了糧食。”戚登科喃喃道:“這個……這個……似乎罰不當罪,下回我可不敢再要你幫我出氣了。”凌雲閣道:“你要是不敢看這樣的場面,就乘早回去,往後幾日內,還不知有多少場拼殺,要死多少人呢。當初就不該死乞百賴地纏着我,要我帶你來看熱鬧。”戚登科道:“早知如此,實不該來。閉門卻掃,靜心讀書,天高地迥,唯我與先賢諸聖神融心會,豈不比見這血淋淋的場面愜意。”凌雲閣也不理他,“哼”了一聲,轉身出了店。戚登科叫道:“表哥,等等我,等等我!”快步跟去。店中諸人兀自面面相覷。那小姐道:“我們也走吧。”丫環點點頭,二人出門上了馬車,聽車伕的皮鞭響了一聲,馬車吱呀呀地走遠了。趙玉天胸中激情難抑,忍不住就要挪動腳步,跟着她們而去。金世奇見他怔怔發呆,拉了拉他衣袖,道:“你怎麼啦?”趙玉天“哦”了一下,微微發窘,道:“沒什麼。”金世奇一瞥柯隱蘭,見她臉色蒼白,雙唇緊閉,似有不悦。心想:柯姑娘似是喜歡玉天弟,看見他瞅着別的姑娘,大概有些不快。便道:“柯姑娘,你還要吃些東西麼?我們再到別的店去。”柯隱蘭偏開頭,用低低的聲音説道:“不啦,我有些悶,想一個人去走走。”快步出了店。趙玉天在後叫道:“柯姑娘,我們陪你一起去啊。”柯隱蘭不答應,一扭身,消失在店外。金世奇拉着趙玉天來到大街上,左右望望卻已不見了柯隱蘭的影子。正探頭墊足的四下裏找,一旁響起一個聲音,道:“趙掌門還認得我麼?”金趙二人轉頭一看,見身旁立着一個矮小之人,正是剛才在店中與魏無勾同桌的那小販。趙玉天打量打量了他,疑道:“你是……”那人一笑,道:“華山派弟子眾多,您才做掌門,不認得我也不奇怪。我是華山派二代弟子馬文良,是奉了常氏雙俠之命,來助趙掌門一臂之力的。自趙掌門走後,常氏雙俠擔心您和金少俠人單勢孤,所以又派了塗彰師兄、劉成浩師兄和我來,大夥兒一塊兒也有個照應。”趙玉天道:“原來如此,那塗彰和劉成浩呢?”馬文良道:“我們到得登封縣,暗想茶樓酒肆中人多,興許能碰上趙掌門,就各自找了登封縣最大的酒樓,我這就去將兩位師兄喚來。”趙玉天點點頭,心想多幾個人,真到危急時候也能用上。馬文良走出兩步,又扭過頭來,衝金世奇“嘻嘻”一笑道:“金少俠也不認得我了嗎?”金世奇一怔,心道:我怎麼會認得你?馬文良道:“金少俠可還記得在小蒼山被三清教眾道圍住時,有兩人衝出,卻都敗在金少俠手上。其中一個是三清教的簡止威,另一個就是我。”金世奇“噢”了一聲,道:“那日數十張面孔一閃而過,除了三清教的幾個人,其餘的都沒看清模樣,原來你也在場。”馬文良面有愧色,道:“當日要是知道金少俠是常氏雙俠和趙掌門的故交,説什麼我也不會冒犯您,那日你用劍身一側在我肩膀上敲了一下,手下留情,沒要了我的命去,這不殺之恩,小的沒齒難忘,日後定當圖報。”金世奇一擺手,道:“可別説這話。”待馬文良離去,和趙玉天揀了一個偏僻屋檐下靜等,見店中端木誠等江湖豪客陸續湧出,各自分散。不多時,馬文良領着塗彰、劉成浩來見趙玉天。塗劉二人是華山派二代弟子中的首腦人物,趙玉天是認得的,敍叨了一陣,天空中烏雲四合,漸漸陰沉下來。金世奇道:“看樣子馬上要下雨了,還是先回住處再説。”走出一段路,雨點噼哩啪啦打下來,五人一路小跑,鑽入一片樹林中。林中樹木密密森森,倒也擋得雨。五人呆了一陣,雨越發下得大了,透過樹葉縫隙砸下來,將五人淋了個兜頭濕。馬文良道:“早知這般大雨,還不如回原來那酒店待著。”忽聽樹林深處響起一陣鐘聲,趙玉天“咦”了一聲,道:“難不成這林子裏有寺廟?”五人順鐘聲尋去,穿行了盞茶功夫,樹木一分,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片空地,當中拔地而起一座寺廟,碧瓦紅牆,檐牙高啄。金世奇上前敲了敲門環,“吱呀呀”一聲響,大門分出一條縫,伸出一個光頭來。只見這人皮膚白細,眉清目秀,竟是個尼姑。金世奇暗道:原來這是個尼姑庵,不是和尚廟。趙玉天這才抬頭細看,見門匾上隱隱晦晦有三個幾乎剝落的字--“無色庵”。尼姑道:“施主來進香麼?”金世奇暗暗好笑,心想:下着大雨,誰來進香?忙道:“我們是來躲雨的,能讓我們進去嗎?”尼姑道:“不招緊,進來吧,躲雨的人可多了。”幾人進得庵中,被引入大殿,陡然一愣,見殿中東一撮,西一撮已擠了不少避雨的江湖豪客,在酒店中與馬文良、魏無勾同桌的醜婦和小老頭都在內。馬文良向那兩人一笑,湊到趙玉天耳邊低聲道:“那小老頭就是黑道上臭名昭著的採花淫賊孫炎機,幹這勾當幹了一輩子,到現在還能整手整腳地活着,足以説明此人之機警。那醜婦是苗疆的金孔雀,善使毒器,聽説原本是個大美人,後來用毒多了,感染的破了相,變成今天的模樣。”趙玉天點點頭,五人尋了個乾燥的角落坐下。庵中的尼姑抱出幾捆柴,堆在殿中燒着,又取出幾條幹毛巾,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尼姑道:“各位施主可以把濕衣服脱下來,就着這火烤乾,這裏有幾條毛巾,施主們拿去用,快把身子擦乾,免得着了涼。”眾人異口同聲地道謝,塗彰拿來兩條毛巾,金世奇等人都將頭臉上的水擦淨,又把外面淋濕的衣服脱下來,擺在火堆邊烘乾。馬文良道:“這庵裏的尼姑倒是好心腸。”一個尼姑聽見這話,抿嘴一笑,道:“出家人理當慈悲為懷。”那廂孫炎機叫道:“小師太,我這毛巾掉地上了,再給我一條吧。”一個尼姑過去,遞給他一條毛巾,孫炎機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好嫩的手呵!”那尼姑尖叫一聲,縮回手去,轉身跑入後殿。金趙二人一愣,暗道:這賊子恁地大膽,當着殿中這麼多人敢這麼放肆。早有幾個脾氣燥的江湖豪客站出,正待喝叱,突然“啊啊”幾聲慘叫,一一翻倒。餘人大驚,圍上前一看,見這幾人頸中各插了一件怪模怪樣的暗器,樣子象是紡布用的梭子,周邊盡是鋸齒。塗彰驚道:“鋸齒銀梭!這不是黑盜幫左監使萬惡首的獨門暗器麼?”眾人均是一震,閃目看向四周,不用説,萬惡首定在這大殿之中了。卻見孫炎機對所發生之事彷彿充耳不聞,兩眼中滿是血絲,目光渾渾沌沌,只是盯着那幾個尼姑,嘴角掛着一絲淫邪的獰笑。金世奇緊緊盯住他,看見他朝那幾個尼姑撲去,晃身擋在他跟前,側身一腳踢在他下巴上,孫炎機毫無還手之力,怪叫一聲,在地上打滾。金世奇頗有些納悶,要知道孫炎機一生行惡,至今仍能保得性命,必有他過人之處,可是中了自己並非致命的一腳後,卻在地上滾來滾去,情狀痛苦不堪,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實在讓人琢磨不透。便聽孫炎機的哀嚎一聲高過一聲,不住的用手撕扯胸前衣服,叫道:“我好難受……好難受,要漲死啦……”金世奇見他面孔充血,呼吸粗重,心道:難不成他被我一腳踢瘋了嗎?孫炎機突然挺起上身,抱住他身邊金孔雀的一條腿,張嘴向她腿上咬去。金孔雀不提防,驚叫聲中,被他扯倒在地,腿上已被咬下一塊肉去,立時痛叫道:“好你個糟老頭子,敢打老孃的主意!”一腳蹬在他肩上,孫炎機向後滾了幾滾,後背撞到香案,用手捂住了小腹,睜圓了眼睛道:“你……你腿上有毒?”金孔雀撕下一截衣襟纏住傷口,朝他吐了口唾沫,罵道:“呸,也不打聽打聽老孃是玩什麼的,老孃活了幾十年,早練得渾身上上下下都是毒,你打老孃的主意,是活膩了!”殿中眾人見孫炎機連金孔雀這樣醜陋的婦人都不放過,暗自駭然。忽聽神像後一陣尖笑聲傳出,跟着一條黑影翻出。這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正是黑盜幫的裝束。殿中除金世奇和趙玉天外,人人倒退數步。有人問道:“你是黑盜幫左監使?”問話的人卻不敢直呼他的名字萬惡首。那人“嘻嘻”一笑,道:“不錯,我便是‘萬惡淫為首’的萬惡首。”他走到孫炎機身邊,踢了他一腳,道:“怎麼樣,我的‘激魂沸血散’味道如何?”孫炎機嘴角抽搐,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望着萬惡首,吃驚地道:“是你……在我身上下了毒?”萬惡首道:“不錯,正是我。”孫炎機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你……你為何害我?”萬惡首道:“我生平最看不慣的,就是見到了想要的東西,卻又畏畏縮縮,瞻前顧後的人。你我都是天下聞名的好色之徒,臭味相投,本來大可做個朋友,可是你看着那些尼姑,心裏鬧騰的厲害,卻不敢上前動手,是怕這殿中的其他人麼?有什麼好怕的,大丈夫敢作敢為,你既不敢,我只有暗中幫你,只可惜你咬錯了人,咬到那毒婦身上,豈不是自尋死路。她長的那麼醜,腿上的肉也不好吃吧?”金孔雀大罵道:“淫賊,找死!”揮手打出一粒毒菩提。萬惡首正眼也不看她,隨手一彈,只聽“當”的一聲響,一枚鋸齒銀梭打在飛來的毒菩提上,將其反震回去,鋸齒銀梭勢頭不減,兩件暗器一起打進金孔雀的雙眼中。金孔雀慘叫一聲,捂着眼睛倒下,她雖不懼怕自己暗器上的毒,可以後的半生,要在黑暗中度過了。孫炎機道:“我……什麼時候中了你的毒?我怎麼……不知道?”萬惡首將拇中二指捻在一起彈了一下,笑道:“毒粉藏在我指甲中,就乘你不注意,這麼一彈,你就吸進去了。”孫炎機的眼中射出無比憎恨的目光,從嘶啞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刺人耳鼓的怪叫,伸開雙手,撲向萬惡首。萬惡首略一側身,孫炎機撲了個空,一頭扎到地上。萬惡首“哈哈”大笑,道:“中了我的‘激魂沸血散’,若不馬上發泄一下,用不了多久,沸騰的鮮血就會衝破經脈,那時,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殿中的幾個尼姑聽了萬惡首的話,越發驚恐,剎時都跑得無影無蹤。只見孫炎機的身體象一隻在鹽堆裏掙扎的螞蟥,痛苦地扭來扭去,大殿上回蕩的,盡是他不堪忍受慾火煎熬的呻吟。萬惡首笑道:“這裏不是有些尼姑嗎,你去捉一個來,將就些,不要太挑剔了嘛,哈哈哈!”金世奇冷冷道:“有什麼好笑的,害了人這麼高興麼?”萬惡首一愣,道:“想不到還有人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説話,愣頭小子,你是誰?”金世奇道:“我叫金世奇,你再不把解藥給他,他做了鬼,可饒不過你。”萬惡首仰天大笑,道:“你這小子説話倒也有趣,原來你就是我家邵音夫人的救命恩人。邵音夫人多次叮囑我們,見到你時,把你帶回去,她要當面重謝你。你我有緣,正好今天遇上,你就跟我走一遭吧。”説時一晃身,疾如閃電般撲向金世奇。眾人眼一花,卻見萬惡首站在金世奇原先立足之處,金世奇則站在萬惡首原先所在的地方,萬惡首滿面詫異之色,愣愣地望着金世奇。原來就在萬惡首身形微一聳動時,金世奇便知他要發難,立時施展大絕輕功,與他擦肩而過。只是他身法太快,萬惡首縱橫江湖數十年,少有人能躲得過他奮力一擊,滿擬手到擒來,根本沒想到對方以比他更快的身法與他交肩而過。他一撲落空,正好撲到金世奇原先的所在,而金世奇則竄到他的立足之處。萬惡首吃驚非小,他是江湖上有名的採花大盜,辱於他手上的良家婦女不計其數,宮三保曾多次想除去他,但他乖覺異常,又身負上乘輕功,數次從宮三保手上逃脱,的是黑盜之中的黑盜。今日雖未用盡全力,可等閒角色也決躲之不開。金世奇不僅躲開了,而且施展的什麼樣的身法,如何躲開的,以萬惡首這等老江湖,竟未能看清,叫他如何不暗暗稱奇。心道:怪不得邵音夫人常説這姓金的年紀不大,武功卻出類拔萃,看來我這踏遍大江南北深閨繡樓的輕功還要遜他一籌,可不能小看了他。金世奇也捏了一把汗,他早聽説過黑盜幫左右二監使的武功遠在四壇主之上,且深富智謀,是呂盛的左膀右臂,剛才雖使出全力躲開他一擊,可是仍被他帶起的一陣勁風掃得立足不穩,自己的武功與他相比,可差了不止一層。二人正自針鋒相對,忽聽庵門咣噹一聲響,跌跌撞撞闖入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來,這女子跑進大殿,金世奇和趙玉天都認出是柯隱蘭。柯隱蘭此時仍穿男裝,只是帽子丟了,一頭烏雲般的秀髮散在腦後,面現驚慌之色,看見金趙二人,眼中閃出欣喜的光來,叫道:“金大哥,趙大哥,快救救我!”説完迅速躲到二人身後。便聽殿外一陣吵嚷,一撥人亂哄哄湧了進來,個個瞪起眼睛,虎視眈眈地尋視。其中一人一指縮在金趙二人身後的柯隱蘭,叫道:“在這兒哪!”頓時數十隻眼睛都盯過來。這撥人金趙二人早已熟悉,正是麒麟門的端木誠一夥,為首的一人卻沒見過,年紀約在三十上下,修眉長目,唇下烏黑的髭髯,頗有幾分書生氣,左右手的手指上各套了一隻貓兒眼鑽戒,熠熠生輝,渾身上下裹綢系緞,極是豪華。萬惡首“哈哈”一笑,道:“原來是麒麟門掌門大架光臨。”金趙二人心道:原來這人便是麒麟門的掌門謝雲寶。謝雲寶見萬惡首這身打扮,陡然一愣,道:“閣下是……”萬惡首道:“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謝雲寶驚道:“你是……”萬惡首道:“我是左監使。”謝雲寶面上神色不定,似乎想説什麼又沒説出來。萬惡首道:“謝掌門是追這個女子嗎?”謝雲寶道:“不錯,她偷了我們的東西,我們要向她討回來。”萬惡首道:“好説,東西嘛,你拿去;人嘛,我帶走!”一恍眼間,人已撲向柯隱蘭。金趙二人都知萬惡首的為人,早就留意他目光閃爍,一直盯在柯隱蘭身上,見他身子一動,趙玉天立將柯隱蘭扯到一旁,金世奇拔劍刺出。萬惡首叫道:“好快的劍!”自袖中翻出一根金燦燦的長笛,橫着封出。金世奇劍招一變,由上至下改刺他大腿。飛鉗劍法獨有的變招神出鬼沒,毫無徵兆,可便是這樣迅捷的一劍,卻如石沉大海。萬惡首早已轉到他身後,徑自撲向柯隱蘭。擋在柯隱蘭身前的趙玉天大驚,他沒有金世奇那樣敏捷的應變能力,眼前一花,敵人已到身前,耳中聽到一聲喝斥:“閃開吧,嫩小子!”一隻大手抓上了胸前的衣服,頓感一股大力把自己向旁扯開,立足不住,踉蹌跌出。只聽柯隱蘭一聲尖叫,已被萬惡首封了穴道。趙玉天站穩腳跟,迅即反撲回來,並掌疾推萬惡首後心。萬惡首剛抱起柯隱蘭,正要施展輕功離開,突覺身後一股勁風逼到,心中一驚,暗道:是誰竟有這樣的功力?左手挾住柯隱蘭,右掌反向身後,他生怕單憑一掌接敵不下,同時足尖使力,向前一竄身。便聽“蓬”的一聲,萬惡首竄在空中的身子向前疾衝一段,落地時,雙膝一彎,險些跪倒。趙玉天大喝一聲:“放下柯姑娘!”緊追不捨。萬惡首詫異之極,心道:這強大的掌力竟是這小子發出的,他怎會有這麼深厚的內力?趙玉天正自前衝,眼前三道白光閃動,直奔胸腹而來,急忙剎足,硬生生向旁一側身,三枚鋸齒銀梭貼身飛過。再看萬惡首的身影,幾個起落已遠在大殿之外。謝雲寶追出叫道:“左監使,我們的東西還在那丫頭身上!”萬惡首不作回答,奔出幾里路,到得無人之處,放下柯隱蘭,突然一張嘴,噴出一大口血來。端木誠指着金趙二人道:“師父,那日洛陽城邊幫着那丫頭打傷師弟的就是這兩人。”謝雲寶瞅了瞅金世奇,又瞅了瞅趙玉天,冷冷道:“二位就是‘補天劍’趙大俠和‘飛禽走獸幫’的金大俠嘍?”這定然是端木誠將那日金趙二人戲謔他的話轉訴給了謝雲寶。金趙二人急欲追回柯隱蘭,哪裏顧得上與他囉嗦,一左一右從他身邊穿過,直向門外掠去。謝雲寶輕哼一聲:“往哪裏走!”拔劍出鞘,反向轉了個半圈,劍隨身轉,迎着趙玉天削來。趙玉天一彎腰,長劍從他頭皮擦過,身子仍往前竄。謝雲寶抖手一劍追刺他背後,這一劍速度極快,趙玉天不能置之不理,只好往斜裏縱開。謝雲寶腳下滑動,乘機擋住他去路。金世奇幾個起落,避開麒麟門弟子的糾纏,已到了殿外,回頭見趙玉天沒有跟上來,被謝雲寶攔住,二人鬥得正緊,心道:“先把玉天救出來再説。”折身而回,來攻謝雲寶。謝雲寶覺到鋭氣的逼迫,心中一凜,猛力將劍在身前劃出一個大弧,藉着這道耀眼的光幕遮掩,縱身後退。金世奇無心戀戰,一把扯住趙玉天的胳膊,道:“快走!”謝雲寶咬住不放,再度追擊,長劍於一瞬間分刺金趙二人的後心。金世奇左手將趙玉天朝前一推,道:“你先走。”右手腕子一翻,一劍倒扎向後。金世奇聽風辨位,出劍極準,正刺向謝雲寶執劍的手腕。謝雲寶兩番遭到對手的攻擊,雖説一次主動,一次被動,但兩次攻擊同樣迅速而準確,自己的劍未及對手,對手的劍已指在自己要害部位。忙將手臂一沉,劍尖切向金世奇後足跟。金世奇向前踏出一步,同時使一招天山劍法中的“銀河倒掛”,仍不回身,劍在身後倏吞倏吐,令謝雲寶不敢過分逼近。只聽得“叮叮噹噹”響聲不絕,兩柄劍眨眼碰了數十次,火星四濺,於白天仍清晰可見。謝雲寶不停手地出劍,倒逼得金世奇一時轉不過身來,心道:這樣打下去,不能與他面對面地使出飛鉗劍法,就不易贏他。當下足尖一點,聳身而起,謝雲寶有心逼得他走投無路,隨之縱起,攻勢不停。金世奇一隻足尖在另一隻足背上一踩,霍然拔高一截,謝雲寶身子已成下墜之勢,跟之不上,驚詫地張大了嘴,抬頭仰望。金世奇在空中轉過身,頭下腳上地撲擊下來。謝雲寶“呀”地叫了一聲,橫劍於頂,只聽“叮”的一聲,這一劍恰好刺在謝雲寶的劍身上。金世奇撲落的勢頭極大,劍尖突然受阻,上面一個人的重量壓下來,劍身頓時彎折。斷折的劍頭斜飛出去,“鐸”地插入地中。謝雲保也被這威猛的力道震得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他就勢一滾,翻身爬起,虎口陣陣發麻,幾乎拿劍不住。暗自驚道:這小道士年紀輕輕,竟有這樣的身手!金世奇兵刃既毀,又將敵人逼退,向後幾個翻騰,似劃空的飛燕,飄忽而去。待追上趙玉天,連聲道:“奇怪,奇怪!”趙玉天問道:“有什麼奇怪的?”金世奇道:“我聽樸才叔説過,麒麟門的掌門謝雲寶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三流角色,可是他剛才與我過的那幾劍,每一招圓熟老到,功力不凡,險些逼得我轉不過身,敗在他手上。幸虧我的大絕輕功幫了忙,才逃出身來。他這樣的身手,絕不似什麼三流角色。可是樸才叔武功那麼高,識人看相又從不出錯,所以這事委實有些奇怪。”趙玉天道:“興許是他最近悟出了《麒麟秘笈》上的武學,武功有了進展。”金世奇道:“也有可能。”二人四處轉了幾圈,不見柯隱蘭和萬惡首的蹤影。正自憂心忡忡,聽見背後有呼喝聲,金世奇一拽趙玉天道:“是謝雲寶他們。”二人急忙隱身樹後。果見謝雲寶領着一眾弟子吆喝着追近,卻沒看見樹後的二人,一徑地追了下去。趙玉天道:“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也未必能找到柯姑娘,塗彰他們還在無色庵中,我們先回去看看。”二人心頭沉重,柯隱蘭落在萬惡首手中,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回到無色庵,見塗彰、劉成浩、馬文良三人正在庵前駐足眺望,見趙玉天平安歸來,均現喜色。金世奇問道:“那孫炎機和金孔雀怎麼樣了?”塗彰道:“孫炎機毒性大發,已經斃命。那金孔雀強撐着走了。雨停後,其他的人也都散去了。”趙玉天道:“登封縣聚集了這麼多的江湖人物,凌雲閣説的對,往後還不知有多少場爭鬥,要流多少血呢。”金世奇道:“柯姑娘落到萬惡首手中,必須儘快把她救出來,這樣吧,我們分頭去找,絕不能讓柯姑娘在萬惡首手中受辱。”趙玉天點頭道:“對,不過萬惡首那廝武功高強,我們須小心提防,不能單槍匹馬地行事,我和馬問良一路,塗彰和劉成浩就和世奇哥一路,找到萬惡首,見機行事。”金世奇搖搖頭,道:“我有大絕輕功在身,不必顧忌那廝,我就一人一路,玉天和馬問良一路,塗彰劉成浩一路,人分得開些,找的地方就多些。”趙玉天思索片刻,點點頭道:“好吧,為了儘快救出柯姑娘,只有這樣了。世奇哥,你要小心啊,不管有消息沒消息,今晚都在聚仙樓會合。”三路人就在無色庵分手。金世奇獨自向東,正是去嵩山的方向,遇見過路的人便仔細打聽,有沒有見到一個渾身黑衣的人帶着一位姑娘。約莫走了半個時辰,仍無線索,覺得口乾舌燥,便向路旁一個打鐵鋪中的鐵匠要了碗水喝,正站着喝,見鋪中晃晃悠悠踱出一書生來,正是曾在聚仙樓見過面的戚登科。戚登科將一柄油布雨傘搭在肩頭,傘的一端挑着一個包袱,滿臉陶陶然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口中吟道:“酒困路長唯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唉,茶是喝了,怎的頭重腳輕,昏昏欲睡,待找個便當處好好睡他一覺。”原來他也是路過這家鐵鋪,向鋪中主人討水喝的。戚登科不認識金世奇,斜眼瞅了瞅他這一身道士打扮,湊上前道:“這位道兄請了,敢問尊姓大名?”金世奇覺着這戚登科混混沌沌,挺有意思,加上曾目睹他表哥凌雲閣的豪氣,為之傾仰,有心與他結納,當下笑道:“我姓金,叫金世奇。你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我卻知道你叫戚登科,是海南雙槍凌雲閣的表弟,對不對?”戚登科一愣,道:“咦,你怎麼知道的?莫非你是我表哥的朋友,故爾知道的這麼清楚。”金世奇搖搖頭,道:“我認得你表哥,他卻不認得我。在聚仙樓,你表哥為你出氣,殺了魏無勾,我在一旁看見,因此認得你們。”戚登科長長“哦”了一聲,道:“我説呢。金兄這是要去少林寺麼?”金世奇道:“我的一位朋友落在了賊人手中,我正在找她。戚兄可曾看見一個渾身黑衣的人挾持着一位姑娘麼?”戚登科眨眨眼笑道:“原來是紅顏知己,可惜我沒看見,否則定要幫金兄這個忙。”金世奇道:“戚兄説笑了,那位姑娘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萍水之交,還談不上紅顏知己,更何況我是個出家人,戚兄不可以亂説話的。”戚登科做了個鬼臉,一吐舌頭,道:“你我一見投緣,金兄既是找人,我現在也沒什麼事,反正也是閒逛,便陪你一起找找吧,四隻眼睛總比兩隻眼睛看得多。”金世奇想他説的不無道理,便道:“那勞煩戚兄了。”戚登科一擺手道:“不必客氣,你恁地見外。”金世奇“呵呵”一笑,二人一路閒談,一路仍向東行。不知不覺到了少室山下,聽見山上吵吵嚷嚷,二人駐足而觀,見山上衝下一人,年紀約在五旬開外,老當益壯,健步如飛。手提一柄鋼刀,身上點點滴滴的都是鮮血。在他身後十幾步遠,有五六個人吆喝着窮追不捨,看服飾皆是官場中人,其中一人武功頗高,身形飄飄,乍起乍落,倏忽趕到老者背後,長臂一探,一柄虎頭抓搭上老者肩頭。那老者正往前衝,虎頭抓順勢回扯,“嗤啦”一下,帶下一片肉去,鮮血立即噴湧出來,染紅了衣衫。老者吃痛,足下一緩,身後之人一躍而起,從他頭頂翻過,擋在他前面。老者揮刀便劈,剛一抬手,背後幾股勁風同時逼到,原來後面的幾人也已追上,同時發難。老者慌忙收刀,轉到背後,“叮叮噹噹”磕開幾樣兵刃,終有一根“穿膽刺”乘隙而入,扎入他的大腿,老者痛叫一聲,單膝跪倒。前面之人飛足將他踢翻,正要將他拿下,伸手卻抓了個空,那老者的身影一恍不見。扭頭一瞧,見身邊不遠處站了一個道士和一個書生,那道士的右手正拽着老者的衣領,顯然剛才是他出手將這老者扯開。這道士出手如此之快,武功決非等閒。當下冷冷道:“閣下是誰,為何要淌這趟渾水?”金世奇笑道:“我是飛禽走獸幫的金世奇,無名小輩而已,比不上幾位官大爺,合夥欺負一個受傷的老人家,威風得很啦。”那人聽他話中帶刺,不怒反笑道:“你膽子不小呀,知道我們是官場中的人,還要和我們做對。”金世奇道:“我不僅知道你們是官場裏的人,還知道你們是宮裏的高手,奉命壓運一批寶物到少林寺,用來討好人家的國師。”那人臉色一變,道:“你怎麼知道?”金世奇道:“這事江湖上早傳得盡人皆知,我見你們身着官服,又從少室山上下來,自然就猜出了。”那人道:“你聰明得很啦,這麼説,你是明知故犯,存心要和我們過不去了。看來你和這柯老頭是一路的,都是想盜寶來着,我一併拿下了。”足下一摧,猱身撲上。金世奇聽到“柯老頭”三字,突然想到這老者姓柯,莫不是柯隱蘭的父親。不容他多想,那人已到身前,虎頭抓寒光爍爍,招呼下來。金世奇立時精神一振,貓腰縮身,曲膝碎步,扭身轉到那人身後,發掌擊出。那人警覺異常,一抓落空,便已猜到敵人到了身後,右腿立時反踢向後。金世奇叫聲“好”,收掌出腳,踩截住他踢來的腿,上身一擺,帶動左拳由外向內橫砸他腰腎處。那人側身退步,隨即轉過臉來,與金世奇攻拼拒守,來來往往拆了十數合,不分上下。那人是宮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今日對付一個赤手空拳的無名後輩,卻久拿不下,好生窩火。金世奇也暗暗吃驚,沒想到宮中也有這樣的好手,難怪柯隱蘭她們盜寶不成,反搭進許多條人命。二人棋逢對手,均使出渾身解數,發力猛攻,一時只見兩條人影纏來纏去,如兩道旋風也似,餘人在一旁觀戰,不住地喊好。又過數十合,金世奇漸漸摸清了他的路數,賣了個破綻,讓他欺近自己身側,虛發一拳,乘他閃身之際,一腳踢在他腕上,同時探手抓住他的虎頭抓,使力一奪,將虎頭抓搶到自己手上,腕子一翻,抓頭搭上了那人腦門。那人長嘆一聲,閉目等死。金世奇“呵呵”一笑,道:“你這身武藝來之不易,我不想殺你。”將虎頭抓拋到地上。那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顯然心裏難過到了極處。伸左手撿起地上的虎頭抓,右掌一揮切下,“喀”的一下,將虎頭抓斷成兩截,隨手拋落,嘆道:“我苦練了數十年的武藝,卻險些喪命在自己抓下,要它何用,嘿嘿,要它何用。罷了,我輸給了你,柯老頭你就帶走吧。”頭也不回,上了少室山。這人是一眾官兵的頭目,他認輸而去,旁人都跟着他離去。姓柯的老者忙向金世奇謝道:“多謝壯士搭救,敢問壯士大名?”金世奇道:“在下金世奇。”又指着戚登科道:“這位是我剛認識的朋友,叫戚登科。老伯怎麼惹上了這些官兵?”那老者嘆口氣,道:“你也知道了,這些人都是宮裏的高手,受了昏君趙佶之命,押運一批寶物來少林寺,都要送給金國的一個國師。想我華夏大國,卻要巴巴地送東西來討好蠻夷之邦,只為害怕人家武力相加,實在是有辱國威。我本想把寶物劫了,只恨自己無能,一失手,被他們捉住,關在了山上。今日我乘人不備,偷空逃出來,被他們察覺,一路追殺,幸虧遇見了壯士,不然老朽又要被他們捉回去,百般羞辱。剛才與壯士爭鬥的是朝庭赫赫有名的鐵臂將軍穆碩,他雖然敗在壯士手下,但以他的權勢,定不肯善罷甘休,壯士可要小心啊。”金世奇道:“我自理會得。老伯既姓柯,可認得一位叫柯隱蘭的姑娘?”老者渾身一顫,連聲道:“認識認識,我怎麼會不認識她,我叫柯雲路,她是我的女兒。壯士怎麼會認識小女,她現在在哪?”金世奇心道:果然所料不差,不想無意中竟救了柯隱蘭的父親。便將如何認識柯隱蘭説了一遍,至於她現在落入萬惡首的手中,因怕柯雲路擔心,沒敢告訴他,只道:“柯姑娘現在也正在找您,不知去了哪裏,過個兩三天也許就回來了。”柯雲路感激零涕:“金壯士救了我女兒,又救了我,我們父女倆可欠了金壯士一份天大的人情了。”金世奇連連擺手道:“老伯別這麼説,這算得什麼!對了,老伯剛逃出來,現下可有去處?”柯雲路道:“我自山東來,做客異鄉,無親無友,哪有什麼去處。”金世奇道:“既然如此,老伯若不嫌棄,就和我們住在一塊兒吧,彼此有個照應,柯姑娘回來時,你們父女也好團聚。”柯雲路謝道:“那太好了,只是叨擾諸位了。”金世奇笑道:“我們也是寄居在別人家裏,説甚叨擾不叨擾。”又向戚登科道:“戚兄可跟我一起回去麼?也認識認識我的朋友。”戚登科笑道:“不啦,表哥若隔久不見我,又該牢騷滿腹了。今日有幸認識金兄,你我一見投緣,實是快慰平生。明日便是少林寺比武的第一天,金兄到時可去觀看?”金世奇道:“那是自然。”戚登科道:“那好,我們明日再見,告辭了。”挑着包袱,施施然去了。金世奇帶着柯雲路回到住處,趙玉天等人已經回來,瞧彼此神色,都是無功而返。趙玉天見金世奇帶回一個受傷的老者,有些詫異,開口詢問。金世奇將適才經過細説一遍,趙玉天喜道:“這下好了,柯姑娘知道老伯已經逃出來,不知該怎麼高興呢。”金世奇將他扯到一邊,小聲道:“柯老伯現在有傷在身,柯姑娘被擄走之事,還是暫時不告訴他為好。”趙玉天點頭道:“我理會得。”吩咐塗彰等人取出傷藥,替柯雲路敷理,藉機問道:“柯老伯,我們這次來,不僅是為了要看這場難得一見的比武,和柯老伯一樣,還想借機會潛入少林寺,把那些寶物都偷出來。在外邦人的面前,説什麼也不能丟了自家志氣。”柯雲路雙眼圓睜,一拍桌子道:“説得好,這正是我等熱血男子應該做的事情!”趙玉天接着道:“可是我們對少林寺內的情況不熟悉,冒然進去,怕失了手。老伯在寺內待過一段時間,可否把寺內的情形告訴我們,一有機會,我們就可下手。”柯雲路道:“這還用説,我自會告訴你們。”當下叫劉成浩取來紙筆,鋪在桌上,柯雲路將寶物所在及宮中高手和少林寺僧的守衞佈置一一畫出。趙玉天捧圖在手,哈哈大笑,道:“有了這張圖,大事就成了一半。”翌日,幾人絕早起牀,漱洗停當,徑奔嵩山少林寺。眾人雖已料到觀者如堵,提早起牀,可走在途中時,便已遇見許多也是急急趕路的江湖中人。到了少室山下,抬頭一望,不由更是吃了一驚。見那山道上,密密麻麻的已擠滿了人,如蟻羣般蠕蠕而上。趙玉天叫道:“再不快些,可沒立足之地了。”幾人施展輕功,快步上山。可是隻走了一半,前面的道路被擠得水泄不通,再也過不去,只好隨着人流緩緩移動。這樣悶頭悶腦地擠了半個時辰,才到了少林寺前。只見寺前的空地上,樹上,石頭上,無處不擠滿了人。這些人定是一夜沒睡,搶先佔好地方。少林寺門前,高高搭起一座台,台兩側排列十八般兵刃和幾張大椅,二十個少林武僧執棍立於台前,嚴防人羣擠壞擂台。幾人左鑽右拱,才覓得一處稍微舒適的地方,交肩重足而立,舉目看向四周。但見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醜的俊的,各式人等,參差不齊。大部分面孔從未見過,只擂台一側的麒麟門中人多已認識,另外三清教和尚家堡的人,金世奇也認出不少--元照、舒單贊、莫純亮、簡止威、尚仲、尚略亭、尚略醒等人均在。看了半天,並未見到中原五位高手,就連遠道而來挑戰的金國國師也沒見到。此時天色尚早,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始聽“吱呀”一聲,少林寺的大門打開,一羣身披金色袈裟的僧人魚貫而出,當先一箇中年僧人,生得高大健壯,面孔方正,頗覺威嚴之態,台下有人悄聲議論道:“瞧,這便是少林寺的主持智修大師,聽説他的武功只在雪澗禪師和四位‘苦’字輩的高僧之下。他身後的那些和尚便是羅漢堂的十八羅漢。”十八羅漢出來後,向大門兩邊一站,隨之跨出六人來,眾人一陣騷動,叫道:“正主兒來了。”只見當先一老僧身材高瘦,比之常人足足冒出一個頭。顴骨高聳,眼窩深陷,眉毛疏疏的若有若無,眼皮耷拉着,雙手合什,一步步踏上台來,在台側一張大椅上坐下。他身後的五人均是皮衣皮靴,腰扎博帶,顯得氣勢凌厲,上得台後,也不坐下,都在那老僧身後站定。智修大師站到台中間,合掌唱道:“阿彌陀佛!”隨後朗聲道:“各位武林同道,今有金國步上法師攜五位高足來我中原,志在與我中原的好漢砌磋武技,一較高低。諸位遠道而來,少林寺本當盡地主之誼,盛情款待,只是寺小不便,步上法師人等又暫居寺內,外人不好叨擾,故慢待了各位,還望雅諒。”台下眾豪客紛紛道:“好説,好説。”智修接着道:“此次比武,原本是我家方丈雪澗禪師主持,他老人家正閉門靜修,便由我來代他主持。今日是步上法師與我中原高手砌磋武技的第一天,據老衲所知,我中原武林中一致被公認為武功最高的五位高手,已到了登封縣的有楓葉宮的盧楓青,楓州西門大雁和海南雙槍凌雲閣。鑑於人未到齊,以步上法師的身份,不便親自出手,先由他的五位高徒登台獻藝,願有與之砌磋者,可報名上來,比武點到為止,不得使用暗器,不得傷人性命。”説完合什躬身,退到台的一側。步上身後轉出一人,此人身在七尺開外,膀闊腰圓,皮糙肉厚,臉上滿是紅通通的酒刺,學着中原的禮節向台下一拱手,道:“各位英雄請了,在下是步上法師的關門弟子查哈託,有幸在諸位英雄面前獻技,看得不入眼處,還望指點一二。”趙玉天湊到金世奇耳邊道:“世奇哥,這幾人我在陝西曾見過。”查哈托拉了個架勢,已在台上自練起來。眾人既知他是步上的關門弟子,敢跟師父來中原挑戰,便凝神看他拳路中可有什麼過人之處。卻見他一拳一腿極為普通,出招雖快,畢竟無甚宛轉奧妙之處,只盞茶功夫,這套不知名的拳法練完,查哈託收勢而立。台下卻無人鼓掌,查哈託也不覺沒趣,睜着一雙大眼看向台下,似在詢問可有人上台一試。便聽一聲大喝:“這等三腳貓的把式也敢來我中原挑戰,真是不自量力,我許言甘第一個會你。”一道黑影竄上台去,金趙二人不禁一笑,這人竟是麒麟門的許言甘。許言甘見查哈託的一套拳法直來直去,毫無驚人之處,已將步上等人看低了三分,自信憑自己苦練了十幾年的武功,便能將查哈託打下台去,在眾人面前露好大一張臉,這樣便宜的肥肉若讓別人先叼去,豈不可惜,當下向謝雲寶請戰,謝雲寶一樣的心思,立即答允。查哈託打量了他幾眼,見他站直了仍比自己低一個頭,瘦小枯乾,禁不住咧嘴一笑,指了指他,搖搖頭,又指了指台下,意思是説他不是自己的對手,趁早下台。許言甘一看便即明白,怪叫一聲:“好大的口氣!”大步跨上,迎面便是一拳。查哈託略一側身,讓這一拳走空,右手往他伸出的胳膊上一抓,向懷內一帶,許言甘頓時踉蹌跌來,查哈託啓左掌砍在他背上,只聽“蓬”的一聲,許言甘大吐一口血,趴倒台上,昏迷不醒。這第一場比試竟連一招也未走過,使台下羣雄均大感意外。麒麟門中人更是驚的驚,怒的怒,王實八和江煥二人一齊竄上台,王十八抱回許言甘,江煥道:“我來會你。”也不通名,與查哈託鬥在一處。這回交手只一招,便被查哈託一腳踹下台去。麒麟門鮮出江湖,一出道就遭此大敗,人人均感臉上無光。謝雲寶自慮也不是查哈託的對手,因此江煥敗下台後,麒麟門無人再上。趙玉天悄悄問金世奇:“可否下手?”金世奇看看柯雲路,柯雲路思忖了一會兒,道:“今兒個是比武的第一天,少林寺定然戒備森嚴,這時急着進去,未必能得手,待過些時日,寺內守護鬆懈下來時,再下手不遲。”金趙二人聽他説的有理,又着實想看看是否能有人將這查哈託打敗,便都答應。又有兩條黑影一起跳上台,其中一人道:“我來鬥他。”另一人道:“還是我來。”先一人道:“我先上!”後一人道:“我先上!”伸手拽住搶在前面的人的胳膊,要將他拉向後,那人不甘示弱,手臂抖了個半弧,掙脱束縛,仍是往前衝。這兩人一是青城派的付達通,一是泰山劍派的遊捷,遊捷見付達通已快接近查哈託,一急之下,發掌向他背後拍去,叫道:“我先上的台,豈能讓了你!”付達通聞風回身,揮臂格開,一腳蹬出,道:“你泰山劍派也是名門大派,竟幹這背後偷襲的勾當!”眾人見還未比武,這兩人倒先交上手,又好氣,又好笑,心道:“這是跟外邦人的比武,自家人倒先打了起來,成何體統,豈不讓人家覷扁了咱們。”查哈託咧嘴一笑,道:“一塊兒上來的,就一塊兒下去吧。”摧身向前,探雙臂抓向付遊二人。二人見他出手,不約而同地揮臂相格。查哈託倏然轉臂,繞過二人的防守,砰然抓住二人胸前衣服。這一變招迅捷之至,付遊二人根本未曾反應過來,驚呼聲中,身子拔地而起,已被扔下了台。付遊二人羞愧難當,掩面而去。查哈託所使的每一招在眾人看來,都是普普通通,但他出手快,講實用,沒有多餘的花架勢,叫人難躲難防,短短的時間內,便有數人敗在他手上。查哈託嘴角微撇,眯起眼睛,看向台下,一字一頓道:“中原武林,盡是這樣的人嗎?還有高手沒有?”只聽一聲大喝:“中原武林多的是英雄好漢,你休要不知天高地厚!”話音剛落,一人已飛身站到台上。羣雄已有不少認出此人,道:“瞧,尚家堡的總管顧成蔭上去了,這回可有一拼。”金世奇也認得顧成蔭,他知道顧成蔭的武功不弱,有他上台,或許有取勝的希望。查哈託見顧成蔭氣宇軒昂,倒不敢小看他,問道:“你是何人?”顧成蔭道:“我是尚家堡的總管顧成蔭,在我們中原武林中不過是個二流角色,也想在閣下手底討教幾招。”虛步沉身,雙掌一前一後,環護胸前。查哈託見他這麼一站,周身上下空門盡皆封死,竟毫無破綻,心道:這回遇上高手了。雙足略微分開,膝處稍彎,上臂下垂,小臂微提起,兩隻拳頭似握非握,擱在腰側。這是自他出手以來,眾人第一次看到他在搏鬥之前擺出架勢。只是他這架勢極怪,頭胸腹門户大開,不象是拳腳過招,倒象是要和誰摔跤,與顧成蔭嚴嚴實實封掩着身體的戒備勢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顧成蔭道:“遠來是客。你先請吧。”查哈託也不推讓,虎吼一聲,迎面一拳砸將過去,這一拳力大勢沉,掛着風聲,來勢洶洶,顧成蔭矮步蹲身,讓過這一拳,順勢一掌擊向對手小腹。查哈託右拳尚未收回,左手探出,砰的叼住顧成蔭手腕,向懷內疾扯,右膝提起,撞向他咽喉。顧成蔭被他猛力一帶,空有一身的功夫,竟自抵抗不住,向他懷內撲去。瞥眼見他右膝狠狠撞來,分名是絕不留情的死手,情急之中,左掌迎出,切在他右膝下的足三里處,查哈託頓覺右腿一麻一軟,不禁愣了一下。顧成蔭乘這機會,抖手掙脱他的束縛,卻不撤回,直接一掌震在他小腹上。查哈託怪叫一聲,倒退數步,一手捂腹,一手捂腿,狀極狼狽。顧成蔭這兩招出盡平生所學,使足了氣力,每一掌都有碎磚斷石之力,可這查哈託竟不似血肉之軀,雖退了幾步,卻仍屹立如山,渾沒受什麼重創。顧成蔭乘熱打鐵,緊搶幾步,躍起一腳,一記“燕子飛,臨空腿”,踢在查哈託的臉上。怪叫聲中,查哈託再退數步,已至台邊。顧成蔭心道:將他打下台去,這一局就拿下了。跟身而上,左拳虛引一下,右拳奮力擊出,只聽“砰”的一聲,這一拳正中查哈託的胸口。眾人只道這一拳定要將查哈託打下台了,齊聲喊“好”,聲音呼至一半卻戛然而止。只見查哈託巋然不動,硬是以血肉之軀抗住了這崩山裂石的一拳。顧成蔭暗叫不好,正待收拳重擊,查哈託一聲大吼:“嗨!”猶如晴天打了個霹靂,顧成蔭頓覺胸口一震,查哈託兩隻蒲扇般的大手已然伸出,分別抓住顧成蔭的肩膀和腰帶,吐氣使力,將他高高舉過頭頂,呼的一下,遠遠擲下台去。台下頓時響起一片噓聲,有嘆息的,有憤怒的,也有喝倒彩的。金世奇和趙玉天相對搖頭,為顧成蔭的功虧一簣感到可惜。查哈託面色蒼白,搖搖晃晃走出兩步,忽然噴出一口血來。但他甚是硬朗,強撐着走到步上身邊,盤膝坐下。步上伸出一掌按住他頭頂,輕輕撫摩,不一會兒縷縷白霧自步上的手掌和查哈託的頭頂間溢出。盞茶功夫,步上收掌合什,垂目靜坐,似是根本沒發生過什麼。查哈託臉上已有血色,長噓一口氣,直立起身,退到了步上身後。這一場比武,實是兩敗俱傷,查哈託也無力再鬥下去。金世奇向趙玉天道:“那老僧好功力!查哈託中的那幾下,便是一頭公牛也不活了,在他手底下卻頃刻間化重為輕,行若無事,讓中原的五位高手來做,也不過如此。”步上身後又轉出一人,這人高高瘦瘦,眼睛鼓凸出來,長相較查哈託更為醜陋。這人道:“我是步上法師的第四個弟子尼爾多,在此獻醜,望各位指教。”一招手,有兩個少林僧抬着一塊青石板上來,板上擱着雪白一物,卻是塊豆腐。眾人不知尼爾多要做什麼,怔怔地瞧着他。尼爾多將袖子捲起,站到石板前,深吸了一口氣,鼓了鼓腹,緩緩將右掌提起,眼睛盯住那塊巴掌大的豆腐,忽然大喝一聲,高高舉起的手掌一揮劈下,切在那塊豆腐上,豆腐表面被他擊中之處微微陷下去,他手掌一提起,凹陷的地方又彈回來,整個豆腐塊完好無損。台下不少人頓時轟笑起來,罵道:“這是他媽的什麼掌法,連塊豆腐也切不碎,當真是獻醜了。”尼爾多臉上漠無表情,捧起豆腐塊,交到一旁少林僧手中,然後用手在石板上輕輕一拍,只聽“喀喇喇”數聲響,一整塊青石板應手而裂,碎成數塊散落在台上。頓時諾大的場子鴉雀無聲,靜得許久始有人暴出一聲“好”來,隨後喝彩聲連珠價地響起來。尼爾多的這一手功夫與中原的“隔山打牛”相似,只是他的掌力從一塊一碰即碎的豆腐上傳過去,震裂一塊青石板,而豆腐塊絲毫沒有損壞,這之中的手法與功力遠非常人所能。況且場中那麼多高手,誰也未曾看出那塊青石板已碎,直至尼爾多以手一拍,眾人始才察覺,這等功力更是遠在“隔山打牛”的功夫之上。是以尼爾多雖是外邦人,羣雄也禁不住為他喝彩。尼爾多露了這手功夫,台下一些二三流的角色已自知不是對手。好一陣沉默,沒有人上台挑戰。金世奇向趙玉天道:“這人的功夫可比剛才那查哈託又要高出一籌了,如果不是一流高手上台,恐怕很難應付。”尼爾多等了半晌,忍不住道:“沒有人願與我交手麼?”羣雄面面相覷,突聽一聲大喝:“我來!”一人竄身上台。此人一亮相,頓時引起一片掌聲。尼爾多見羣雄鼓譟,暗想來者莫非是中原五位絕頂高手之一,可又一想自己畢竟不是主角,還不至於引得他們出場,便道:“請教尊姓大名?”那人道:“老夫乃尚家堡堡主尚仲是也。”尚家堡的總管顧成蔭雖傾力而戰,重創了查哈託,但畢竟當着天下英雄的面,被查哈託扔下了台,這對名聲赫赫的尚家堡來説,實是從未有過的恥辱。及至尼爾多出場,以一手上層功夫震懾了羣雄,尚仲心想,若想挽回尚家堡的面子,還需我親自出馬,餘人皆不是這尼爾多的對手,當下縱身上台。尚仲年過五旬,白髮蒼蒼,銀鬚飄飄,昂然而立,煞是威風。尼爾多雖覺他年老,卻也不敢輕敵。一抱拳道:“老人家請了。”原地擺了個架勢。尚仲負手在後,昂頭向天,竟不看他。尼爾多道:“老人家,我出招了。”和查哈託一樣,也是一記重拳先砸過去。尚仲紋絲不動,一抬右手,箕張五指,以掌心托住這一拳。尼爾多便覺這一拳似砸進了一堆棉花裏,毫不着力,自對手的掌心綿綿不絕地傳來一股吸力,將自己的拳頭牢牢吸住。尼爾多暗驚:這是什麼功夫?但他身負上乘武功,應變也快,左掌來切尚仲的手臂,腳下不閒,右腿自外向內掃踢尚仲的面頰,手腳呼應,上下協調。尚仲見過他以掌斷石,知他掌上的力量非同小可,不敢與他硬碰,鬆了他的拳頭,待他左掌切下去,長臂一探,又抓上了他的肩頭,另一隻手格住他踢來的腿,右手五指一使力,饒是尼爾多身着皮衣,又生得皮糙肉厚,也不禁疼得一裂嘴,心道:這老頭好大的手勁!尚仲見自己苦練了一輩子的爪力奈何不了尼爾多,也不禁暗暗稱讚:想不到番邦也有這樣的人物,徒兒已有這樣的造詣,那為師的步上真是深不可測了。尼爾多反拿尚仲右臂,迫得他收手,正待轉守為攻,尚仲攻勢不絕,掌風又到。尼爾多心道:這老頭手好快!二人拳來腳往,拆解數十合,尚仲腳下不曾動過一步,只以一對手掌應付尼爾多的拳腳,尼爾多竟佔不到絲毫便宜。金世奇心道:武林中向有“南元北尚”之稱,尚仲與元照齊名,看來不虛,這回可有七成把握取勝,也可替咱中原武林出口氣了。尼爾多一陣猛打猛衝,均被尚仲輕鬆化解,心中想到:師父常告誡我們,天下沒有必勝的套路,一種手段不行,要立生轉換之意,如流水之柔順隨化,始無敗數可言。這老頭功力深湛,身手矯健不亞於壯年之人,我若一味與他硬拼,到頭來氣衰力竭,吃虧的只怕還是我自己。不如賣個破綻給他,誘出他的空檔來,才有機會勝他。瞅準尚仲發掌擊來,故意腳下一滑,向後踉蹌幾步躲開,身子搖搖晃晃,似是重心已失。尚仲見機而進,使一招“斜推王屋”,雙拳同出,徑奔尼爾多頭腹。尼爾多提脊領身,輕疾轉至尚仲左側,左手拿住他右臂,右手繞到他頸後夾住,借上身擺動之力,向前一扳,一腳插在他腿前,大喝一聲,要將他摔倒。這一摔毫無用處,尚仲憑着數十年的樁功修為,紋絲不動。尼爾多苦心誘敵,沒想到竟是這個結果,腦中一空,一時竟不知該再如何動作。尚仲左手切在他左臂上,乘其吃痛,抽出右手,抓住他纏在自己頸後的右手,縮出頭來,將其右臂成反擰之勢,左掌按住他的右肩,向下一使力,尼爾多右臂被擰住,肩頭受重力一按,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倒,他性子強硬,出盡全力掙了幾掙,竟沒能站起。台下頓時掌聲如雷。尚仲道:“你可認輸?”尼爾多叫道:“不認!”尚仲使力一擰,尼爾多疼得汗已掉了下來。羣雄大譁,紛紛叫道:“這蠻子耍賴,明明已經輸了。”尚仲手上加力,待逼得他認輸,忽然眼前一花,一股大力迎面逼來,急忙鬆手,縱身後退,只覺一個人影一幌,拎起尼爾多,飄身而回。尼爾多暈暈乎乎,好一陣才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站在師父步上的身邊。原來步上見愛徒受制於人,以手在椅子上一撐,身子拔起,揮掌逼退尚仲,抓住尼爾多,足尖一點,返回椅中。尚仲冷笑道:“做師父的沉不住氣了,要出手了麼?”步上雙目低垂,自椅中慢吞吞站起,道:“中原武林有句話叫‘南元北尚’,老爺子可便是其中的‘北尚’?”尚仲道:“正是!”步上道:“難怪,既是北尚到了,要我這些不成氣的徒兒來應付,確是勉為其難。還是我陪老爺子玩玩吧。”台下眾人千山萬水地趕來,就是想看看這步上有多高的修為,敢同時向中原的五位高手挑戰。這時聽他要出手,一陣騷動,均想:有戲看了!步上道:“南元北尚,素來齊名,老衲很想一齊見識,元照道人在麼?”尚仲“哼”了一聲,道:“與你交手,還用得着兩個人麼,只老夫一人足矣。”步上不作回答,撩起僧袍,盤腿坐在台中央,似在等待元照上台。他渾不擺出架勢應戰,尚仲倒也不好衝上去開打。只聽一聲大喝:“道爺在此!”台上一恍多了一人,大袖飄飄,腰懸長劍,正是三清教的掌門元照道人。步上挑起眼皮,覷了覷元照,一瞬又合上。眾人均見那兩道白眉下精光一閃即逝。步上道:“老衲到貴國來,原是以武會友,無意冒犯各位,若同那凡夫俗子一般蠻打硬拼,失了你我的身份,我們武鬥不如文鬥,二位意下如何?”元照道:“做甚文鬥?”步上一招手,他的一個弟子端上來一個香爐,放在步上身前一尺處,香爐中並插着兩根香,步上似笑非笑,雙手手心朝天,放在膝處,拇中二指捻在一處,輕輕彈出,“嗤”的一下,便見兩根香頭一亮,兩道煙柱冉冉升起。元尚二人各自暗贊:好功夫!以他這等功力,若要我們同他單打獨鬥,確不是他的對手。步上慢慢展開雙臂,大袖垂在身體兩側,掌心相向,略攬向前,似要抱住空中的一物。只見兩道煙柱倏然矗直,象兩根彎曲的繩猛然被扯緊,與底下的香柱成條直線,延伸向上近三尺處,始疏疏地散開。步上道:“老衲以內力護住這兩道煙柱,二位可一齊出手,以內力摧逼,在香燃盡之前,若能使煙柱彎曲,老衲便自覺認輸。”元尚二人心道:你以內力燃香,又使煙柱筆直升起,這等功力原是世間罕有,可是若説以我二人合力,摧不動這見風即散的煙柱,那也太沒把我們放在眼裏,便是個鐵桶罩在上面,我們也擊它碎了。當下都點頭道:“就這麼着。”二人一左一右站在距香三尺處,各拿樁而立,調息運氣,輕吐一聲:“嘿!”同時出掌,推向中間的煙柱。台下眾人目不轉睛地看着,果見煙柱動也未動。元尚二人便覺勁力發出,如石沉大海,並沒遇到什麼阻力,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禁駭然,望着入定般的步上,心道:這老僧功力竟深到這種地步,能將我們的勁力化於無形!二人摧加功力,運掌如風,再度擊出,那兩道煙柱兀自筆直向上。三人在台上成三足鼎立之勢,互以內力攻守,僵持許久,眼見兩根香已燃下不足一寸,元尚二人又羞又急,使出了平生的功力,對方卻象是個深不可側的無底洞,將攻來之力盡皆吸去。元照心想:這老僧內力實是強於我們太多,若不想個辦法,只這麼硬拼下去,決無取勝之機。於是細看步上週身,見他發功時,僧袍微微鼓動,顯是內力激盪所致,唯有腋下的一片衣服緊緊貼在了肌膚上,心中一動:暗道:這莫非便是他的練門?若我突攻此處,引得他分神,或許有機可乘。當下仍以右掌之力逼摧,騰出左手,突發一記劈空掌砍向步上腋下。果見步上身子微動,元照頓覺右掌突然着力,暗自喜道:攻進去了!那廂尚仲也面現喜色,顯有同感。兩道煙柱受到元照和尚仲一左一右的內力夾擊,頓向四周激散。元照大喜道:“步上,你可服輸?”步上微微一笑,道:“二位請看。”用手一指香爐,只見爐中的兩根香早已化成一堆灰燼。步上道:“老衲説的是在香燃盡之前,二位若能使煙柱晃動,老衲便認輸,現在香燃盡在先,二位摧動煙柱在後,所以應該服輸的不是老衲,而是二位。”原來便在元照發掌偷襲步上腋下之時,步上便已明瞭他的意圖,立以雙指連彈,將未燃盡的兩根香崩成灰燼。元照暗罵:好狡猾的禿驢!鐵青了臉,衝步上一拱手,道:“法師功力深湛,元照甘拜下風。”跳下台去,向三清教的弟子們揮手道:“我們走!”擠出人羣,離開了少林寺。尚仲也抱拳道:“想不到異域會有這樣的奇士,老夫輸得心服口服。”也跳下台,領了尚家堡的人退去。步上始才離台站起,便見他坐過的地方,一道道裂縫向四周延伸,他一離身,木板片片斷裂,噼哩啪啦地掉下去,現出一個大洞來。步上以“海納百川”之功,將元尚二人的勁力吸入,順身體導引至座下,震裂了木板散去,但他內力了得,以臀部粘住木板,使枱面一時不致塌陷。智修道:“台木損壞,需要修補,今日比武就暫到此處,諸位英雄先回去歇息吧。”眾人意猶未盡,有的嘆息,有的激憤,有的欣喜看到了三大高手的較量,都陸續散去了。金趙二人回到住處,見天色尚早,瞞着柯雲路,又去各處尋了柯隱蘭一回,無甚發現,悻悻而回。柯雲路卻喜道:“我觀天象,今晚必有大風,我等可藉此良機,入寺奪寶。”眾人又議計一回,覺得再無甚疏漏之處,才安心休息,靜待天黑。到了子時,四下裏果然風聲大作,滿耳盡是“嗚嗚”的響聲。眾人收拾停當,乘黑出門。不多時到了白天比武之處,都隱在樹身後偷看。只見擂台上的東西都已收入寺中,只有幾盞燈籠在狂風中晃來晃去,塌裂的那塊枱面已被修補好,金世奇心道:這班和尚做事倒是利索。眾人正欲按原先所議翻牆而入,卻聽“吱呀”一聲,寺門打開,急急鑽出幾個和尚來,為首的叫道:“快把燈籠都解下來,小心失火。”乘他們七手八腳地忙着,金世奇衝身後眾人一招手,貓腰沿牆根黑暗處溜至寺門前,回頭見柯雲路等人也跟了上來,一竄身鑽入寺中。柯雲路等人緊隨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入了方便之門,都聚到靠牆一株老槐下,柯雲路道:“我們便在此分手,我和金壯士、馬壯士去盜寶,趙小哥和塗劉二位留在這裏接應,大家見機行事。”眾人都點頭。當下兵分兩路,金世奇等繞過大雄寶殿,不一刻至穆碩與眾官兵所住禪房,柯雲路自南向北數到第三間屋子,低聲向金世奇道:“就是這裏,穆碩那老兒親自守護,大意不得。相鄰幾間屋子都是官兵所住,下手時千萬不要弄出響聲,驚動了他們。”三人潛至窗下,金世奇用手指沾了唾沫,捅破窗紙,向內張望。對窗一個大炕,炕上斜卧一人,似睡非睡,正是穆碩。另有幾名官兵在炕邊搭牀而睡,鼾聲大作。屋內雖黑,金世奇有通靈功在身,仍看得清楚,幾箱寶物都堆在房中,回身向馬文良做個手勢,示意可以下手,馬文良早將住準備好的迷香摸在手中,晃火折點着,將香伸入窗內,靜待一會兒,柯雲路道:“可以了。”用劍撥開門閂,推門而入,三人已先服了解藥,不懼屋中的迷香,徑到箱前,伸手去搬,卻覺箱上敷了一層粘粘的物事,將手牢牢粘住。箱中也不知裝着何物,竟沉重無比,任眾人左右掙扎,也紋絲不動。眾人心知不好,便聽一陣大笑,房間內燈火亮起,穆碩和眾官兵都跳了起來,剎那間數般兵刃擱在了金世奇等人的脖子上。穆碩得意地道:“本將軍等你們多時矣!你們真是一幫不長腦子的草寇,也不想想,柯老兒跑下了山,我怎還會將寶物放在原來的地方,這些箱子上塗了膠,除非撕下一張皮來,休想逃脱,箱子裏放的都是千斤鐵鎖,休想挪動半分。我等各備有解藥在身,一聞到異香,立即取出服下,豈會再遭你們的暗算。柯老兒,我還要謝謝你,又替我捉到兩個反賊。”柯雲路暗歎一聲:我等確是沒長腦筋,竟這般失算!此時其他屋中的官兵也已紛擁而至,用特製的藥水將膠稀釋,金世奇等人雖得抽出手來,但被眾官兵兵刃相加,團團圍住,動彈不得,任由他們捆綁。穆碩道:“找間屋子,把他們都關進去,好生看守住,一個也不能放跑。”忽聽“砰砰蓬蓬”一陣響,門口幾個官兵東歪西倒,一條黑影竄進屋內,發掌擊向穆碩。金世奇大叫:“玉天,來的正好,快救我們!”來人正是趙玉天。他和塗劉二人本在大雄寶殿外接應,等了許久,不見金世奇等回來,又隱約聽見這邊騷動,便趕了過來,正見金世奇等人被困,立即出手相救。穆碩突然受襲,慌忙迭身閃躲,摸出鋼刀在手,與趙玉天鬥在一處。他的虎頭抓已毀,此時用的是向少林寺討得的一柄鋼刀。室中狹小,一下擁進這麼多人,更顯緊促,塗劉二人砍倒幾名官兵,搶到金世奇身邊,揮刀割斷他身上繩索,金世奇騰出手來,拾起地上一把長劍,又將柯雲路等人身上繩索割斷,眾人齊心協力,奮勇向外衝殺。到了屋外,卻見只趙玉天沒有跟出來,仍被穆碩死死纏住。金世奇返回屋內,仗劍相援。穆碩吃過他的虧,知道自己非他敵手,一味避開他的劍,只繞着趙玉天轉,見他要走,便發刀拖住。趙玉天走不得,金世奇也不能脱身,這一來等於一下拖住了兩人。金世奇心道:這老兒恁地狡猾!大步一跨,使出“神農七十二步”,繞過趙玉天,眨眼間與穆碩面面相對,更不停手,劍光穿刺而出。穆碩魂飛天外,足尖猛地前點,身子倒縱而出,只聽“嗤”的一聲輕響,頸間肌膚仍被刺破,鮮血長流下來。金世奇拖了趙玉天便走。穆碩兀自驚魂未定,呆立當地,不知要害是否中劍。屋外官兵中有幾個好手,柯雲路等人難以應付,一時吃緊,金世奇仗劍殺入,來往穿梭,一瞬功夫,撂倒四五個。餘者驚恐,呼喝連連,人人在一瞬間都受到金世奇迅猛的攻擊,不約而同地退後。金世奇領了眾人奪路而逃,一路竟沒有遇上一個少林僧的堵截。眾官兵不敢過分逼近,又念着無甚東西丟失,口裏嚷聲越來越大,腳下步子卻越來越慢。將及少林寺門前,金世奇念頭一轉,扯住趙玉天道:“乘他們現在忙作一團,定無暇顧及達摩洞那邊,我們倆去那裏,盜出劍譜來。”柯雲路問道:“什麼劍譜?”金世奇道:“現在無暇細説,柯老伯,你先領着他們出寺,我們辦妥事情,就趕回去。”柯雲路等人不再多問,道聲:“小心些。”都翻牆而出。穆碩追到寺門邊,見失了賊人蹤影,跺跺腳道:“唉,讓他們跑了!”忽聽鬧嚷嚷的一片叫,打黑暗中湧出許多持刀拎棍的少林僧,叫道:“賊呢,賊在哪裏?”穆碩差點氣得吐血,他知道少林寺與江湖好漢素來一氣,這回雖因朝庭之命,受自己調譴,為比武一事張羅,但剛才眾官兵呼喊,不見一個僧人出來,現下賊人都走光了,才似模似樣地跑出來,明瞭是與那些賊人一個鼻孔出氣,故意放走他們,卻又不好説破,胸脯鼓鼓的,瞪起眼道:“大家今後都要小心些,誰失職讓賊人得手,本將軍定斬不饒。”金世奇和趙玉天只在黑暗裏竄行,不一刻到得達摩洞,達摩洞前向無人看守,二人一徑入內。洞內漆黑一團,趙玉天晃火折點燃一根枯枝,借火光看這洞內,一面壁上似有個人影盤膝而坐,相傳禪宗初祖達摩在此面壁九年,所坐之處遮住光線,牆上便始終有一處不受光線所照,天長日久,竟形成一個人影。趙玉天道:“長白四老只説書在洞內,卻沒説出確切的位置,這洞雖不大,找起來恐怕還要費番功夫。”金世奇道:“不着急,我們剛才在那邊鬧騰一陣,一時三刻還不會有人到這邊來,我們一處一處仔細找來就是。”趙玉天道:“只能這麼着了。”二人一齊動手,一片片地挖掘,忙了許久,都滿頭大汗地站起,一無所獲。趙玉天急道:“難不成藏在了牆中?”金世奇道:“或是我們挖得淺了。這樣,我繼續在地上找,你在牆上找,我們分頭來尋。”趙玉天邊用手敲打牆壁,邊側耳傾聽。敲到達摩老祖影像的頭處,卻聽聲音“空空”,與別處不同,趙玉天一喜,道:“是在這裏!”正要舉劍去撬,卻聽洞外有腳步聲,忙吹滅枯枝,和金世奇隱身在一塊石後。只見洞口出現一條胖嘟嘟的黑影,黑影的肩上竟似長了兩個腦袋。金世奇運起通靈功細看,見來者是個蒙面大漢,背上揹着一人,故顯得人影臃腫,背上之人將頭軟軟地靠在那大漢肩上,昏黑中乍一看上去,就象一人長了兩個腦袋。那人進了洞,放下背上之人,輕聲道:“奇怪,我適才好象看見洞裏有光,莫不是花了眼?”金世奇定睛細看地上之人,頓時險些叫出聲來,原來地上躺着的正是金趙二人苦苦尋覓的柯隱蘭。不用説,這黑巾裹頭,黑巾蒙面的大漢,便是黑盜幫左監使萬惡首了。只見萬惡首伸指在柯隱蘭身上一點,似是解了她的穴道,柯隱蘭立時張口罵道:“淫賊,你要把我帶到哪裏?”萬惡首“嘻嘻”笑道:“這裏是少林寺的達摩洞,處的偏僻,你休嚷,再嚷別人也聽不見。”説時摸到趙玉天丟下的那根枯枝,取出火折點燃,舉到柯隱蘭的臉旁,蹲下身湊近道:“若不是宮括那廝連日追得緊,你我早就成其好事了。今日躲到這達摩洞中,量他再怎麼也算計不到。你就乖乖地讓大爺快活一回吧。”柯隱蘭待叫,萬惡首又伸指點了她的穴。此時趙玉天也已認出萬惡首和柯隱蘭,大是着急,欲待衝出,被金世奇一把拉住。萬惡首冷笑兩聲,忽然向斜裏一竄身,到了金趙二人藏身的石後,叫道:“什麼人?”發掌來劈。金世奇暗贊他乖覺,橫臂一架,扯着趙玉天向後縱出。萬惡首舉火細看,陰陰一笑,道:“又是你們,看來我們有緣,你們不是要救這妞兒嗎,她就在這裏,能拿得去便是你們的,否則休要陰魂不散地纏着我。”金世奇“呸”了一聲,疾刺一劍,向趙玉天道:“快救柯姑娘!”趙玉天哪待他講,早已搶身過去,抱起柯隱蘭,拍開她的穴道,問道:“柯姑娘,你沒事吧?”柯隱蘭胸中一酸,道:“沒事。”想到連日的驚恐,嘴角一扁,將頭鑽到趙玉天懷中哭起來。趙玉天攬住她肩頭,安慰道:“沒事便好。有我和世奇哥在,今日教這賊有來無回。”讓柯隱蘭在一邊站立,返身來與金世奇合力對付萬惡首。若論金世奇如今的武功,與三請教的元照、湖北的尚仲、黑盜幫的聶尤都在伯仲之間,他的內力雖未修習到第一流的境界,可他所創的“飛鉗劍法”卻非同小可,直是世間第一快劍。即便名震江湖的楓州西門世家的快刀與之相比,也稍遜一籌。但黑盜幫左監使的武功更是遠在四壇主之上,萬惡首乃天下淫賊之首,不獨輕功了得,內外兼修,又有獨門暗器“鋸齒銀梭”,是僅次於呂盛的正道人物最忌憚的黑盜。金世奇以一柄快劍與趙玉天併力合擊,兀自處於下風。萬惡首在混戰中右手一抖,發出一枚“鋸齒銀梭”,破空劃出一條銀線,去向金世奇。二人距的太近,饒是金世奇反應快,又有大絕輕功在身,仍是躲閃稍慢,血光一現,左臂被銀梭劃破,那梭旋轉向前,突地定在半空,隨即又飛回來,萬惡首探手接住,扔去手中火把,自袖中翻出一根金燦燦的長笛,一招“雲開霧散”,笛影恍恍,罩住趙玉天。趙玉天竭力閃躲,渾不曉得在敵人眼裏,自己已破綻百出。剎那間,胸腹膝幾處大穴均被點中,叫聲“啊呀”,軟倒在地。金世奇聽見叫聲,不知趙玉天傷勢如何,顧不上疼痛,使發了力,長劍織出一道密不透風的網,裹住了萬惡首,萬惡首笑道:“小道士,今日我擒住你,不負邵音夫人所託,再將這小妞痛快地玩一番,端的是雙喜臨門。哈哈哈!”笑聲中,搶步入來,左手笛一引,右手虛晃一拳,兩記虛招已將金世奇劍法攪亂,空檔處,長笛突入,點中金世奇穴道。金世奇退得兩步,暴喝一聲,仗劍重上。萬惡首不知金世奇練有“犀罩功”,叫聲“邪門”,笛交右手,左手虛劈一掌,空氣中聽得“嗤”的一聲響,這一記劈空掌打在金世奇執劍的右腕上,金世奇拿劍不住,長劍“噹啷”落地。只一錯愕的功夫,胸前又中了萬惡首一拳。萬惡首猜到金世奇必練有非凡功夫,點穴恐點不倒他,因此重拳出擊,意欲打得他再無反抗之力,手到擒來。這一拳足打出八成的力道,金世奇體內立生出一股反彈之力,化去了三四層,餘下的力道震得他倒撞出去,後背碰到石壁上,立足不穩,復向前跌倒。萬惡首心道:這回看你還有何招,以我八成的力道打出,便是一頭水牛也不活了。逼上兩步,伸手去抓金世奇,突感陰風凌厲,暗叫不好,待擰身閃躲,寒光乍至,“噗哧”一下,金世奇奮力刺出的一劍穿透了萬惡首的大腿。萬惡首大叫一聲,掄笛砸在金世奇執劍的胳膊上。金世奇只覺臂骨奇痛,心想骨頭怕是被打裂了,當即縮手。此時那根枯枝堪堪燃盡,洞中剎時全黑。萬惡首腦中一片空白,早把呂盛叮囑的務必活捉金世奇的話忘到九霄雲外,直想報這一劍之仇。再使笛戳去,“錚”的一聲,金笛竟插入石壁之中,原來金世奇早已就地滾開。萬惡首在黑暗中尋不到人,將金笛抽回,封在身前,豎起耳朵細聽。他萬沒想到金世奇中了他大力一掌後,仍有餘力出劍,況且“飛鉗劍法”之快本就是天下第一,因此全沒能躲開。這一劍扎透大腿,痛入骨髓。黑盜幫左監使出道以來,何曾吃過這虧,愈痛愈恨,咬牙發誓定要殺了金世奇雪恨。他在黑暗中看不見金世奇,金世奇的通靈功卻覷得他清楚,二人相距不過數尺。金世奇摸起一粒石子,甩手擲出,同時着地滾開。萬惡首聽風辨位,金笛一橫,磕開石子,合身撲過來,欲使殺招廢敵,這一撲卻撲了個空。金世奇不待他反應過來,右腿橫掃,腳面重重抽在萬惡首臉頰上。萬惡首頓覺天旋地轉,心道:今日是栽在這小道士手上了。可笑我跌爬了幾十年的黑盜幫左監使,竟着了他的道!他知道在這黑漆漆的洞中再鬥下去,也討不得好,狂吼一聲,竄出洞外,一跛一跛地去了。金世奇精疲力盡,伏趴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五臟六腑都似翻了過來,臂骨更是一陣一陣的抽痛。萬惡首擊中他的每一下,一般人當着,都早已筋斷骨裂了。柯隱蘭喊道:“金大哥,你在哪?”金世奇“哼”了一聲。柯隱蘭尋聲摸過來,扶起金世奇道:“金大哥,你沒事吧?”金世奇道:“我沒事,待我先歇會兒。”隔了一會兒,金世奇強打精神,慢慢爬到趙玉天身邊,凝力解開他的穴道。趙玉天晃亮火折,要看金世奇傷勢,金世奇道:“別管我,快乘現在沒人來,趕緊將劍譜取出來。”趙玉天拾起碧落劍,探得洞壁的空隙處,將劍輕輕插入,用力撬動,不多時,印着達摩老祖頭部影子的那圈石塊掉了下來,牆上現出一洞,只見洞內端正擺放着一個黑木匣子。趙玉天託匣在手,打開一看,喜道:“正是這本劍譜!”金世奇伸頭來看,見劍譜分上下兩卷,上卷名為《赤陽神劍》,下卷名為《玄陰神劍》。金世奇喜道:“玉天,恭喜你了,若練成這劍譜上的武功,只怕是天下無敵了。”柯隱蘭不知就裏,來問緣故,趙玉天將前後因果略告訴了她,又道:“柯姑娘,此事機密,不宜為外人知道,柯姑娘能否嚴守口風,不將劍譜之事告訴任何人?”柯隱蘭道:“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這點小事,我自會做到,你們放心好了。”趙玉天收拾好劍譜,將那塊石頭重新安放回去,衝達摩老祖的影子合什一禮,道:“老祖師,今日事出無奈,多有得罪了,改日我來給你燒香禮拜。”和柯隱蘭一起攙了金世奇,小心出洞,自後山上繞出寺。回到住處,卻見柯雲路等人並未回來,金世奇等大急,柯隱蘭本聽説金世奇救了父親,以為父女能夠相見,可是又遇變故,不禁急得哭出聲來。三人相顧惶惶,束手無策,也不知柯雲路等人出了什麼事。現在正是深夜,又無頭緒,不知去哪裏尋找,只好暫且休息,待天亮時再作計較。這半夜三人翻來覆去也不曾睡好,雞叫第一聲時,不約而同地都跳下牀。金世奇道:“今天是比武的第二天,那裏人多,我們去看看可有他們在。”和昨天一樣,雖是清晨,少林寺門前已是人山人海。三人找塊地勢高的地方站住腳,向四處眺望。找了許久,不見柯雲路等人。辰時,寺門大開,寺僧引着步上等人上台,卻有四人倒縛着雙手也被擁上台來。金趙二人和柯隱蘭一見之下,幾要失聲而呼。被捆縛的四人正是柯雲路、塗彰、劉成浩和馬文良。原來,柯雲路等人和金趙二人分手後,翻牆出寺,便在下山的途中,卻遇上了早已埋伏在寺外的步上的四個弟子,雙方一交手,柯雲路等人均被活捉,被押入寺來見步上。步上聽見寺中騷動,知道有人來盜寶,怕穆碩未必能將賊人擒住,故派了四個徒弟在寺外守候,果然候了個正着。仔細盤問柯雲路等人的來歷,四人撇了嘴,誰也不理他。步上只好先將他們押下。穆碩知道消息來要人,步上卻不把人交給他,只道:“老衲自有計較。”穆碩好生惱火,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忍氣吞聲。及至天明,步上將這四人也帶到台上。台下眾人見此情景,不知何故,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步上道:“諸位稍安勿躁,聽老衲一言。昨夜老衲的幾個徒兒在少林寺外捉了四個入寺盜寶的人,貴國的穆碩將軍來向老衲要人,老衲念着這四位盜寶者也是江湖好漢,便向穆將軍討了個人情,要了這四人來,今日將他們帶到台上,台下如有認得這四位的,就來把他們領回去吧。”金世奇聽他説完,立即叫了一聲:“這四人是我朋友,交給我便罷。”聳身竄上台,快步迎向柯雲路等人。步上的一個弟子烏合台暴喝一聲:“這麼容易拿得人去嗎?”晃身擋住,叉五指來揪金世奇胸前衣襟,堪堪五指觸及,眼前一花,人已不見,金世奇一抹輕煙似的到了他身後,拔劍,出招,只聽四下輕響,柯雲路等四人身上繩索俱被割斷,步上的幾個弟子還沒來得及阻攔,四人已將繩索蹬去,又有趙玉天、柯隱蘭縱上台接應,都朝台下跳去。步上的大弟子木桑採叫道:“好劍法!”揮出一掌,擊向金世奇背心。金世奇跟在柯雲路等人身後,正要下台,聽見背後風聲,也不回頭,如腦後長眼,將劍尖反向身後,正對木桑採掌心。步上的幾個弟子中,以木桑採的武功最高,應變極快,右手倐收,左手探出,抓住金世奇執劍的一隻手。金世奇手在身後,未及轉身,已受人制,心知危險,側過身來,起右腿飛踢木桑採下頜,欲迫他鬆手,木桑採往斜裏踏一步,仍站到他背後,避開這一腿,左手兀自不松,卻將他右臂向後一折,金世奇右臂吃過萬惡首一笛,傷勢未好,受這一折,頓覺痛入骨髓,“啊呀”叫一聲,拿劍不住,長劍掉下來,筆直地插入台中。木桑採再出右手抓住金世奇左臂,將他兩手反剪過來,右腿伸入他兩腿間,屈膝壓在他左腿彎後,迫得他單膝跪地,動彈不得。這一式是蒙古的摔跤手法,被對方得手,便有天生神力也掙扎不出。金世奇面向台下,腰不能伸,頸不能直,前額幾欲抵到枱面。台下眾好漢紛紛叫道:“休要侮辱我中原好漢,有本事讓他站起來同你打!”只聽一聲大喝:“兀那蠻子還不鬆手!”這一聲喝猶如臨空一個霹靂滾過來,震得台上台下人人耳鼓發麻。木桑採抬頭看去,只見一個人影挾風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