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倩影正在專心一致做飯,忽然隱隱約約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叱喝打鬥聲,她急忙衝到西門殘月身邊,見他正斂目打坐,才鬆了口氣,卻發現無名老人不見了,心一動,走到門外觀瞧,遠遠地,看見有人在一片樹林中拼死打鬥。其中一人就是曾在半路上劍襲過她的那個漁夫,他正用一把薄得像紙,卻亮若白晝的刀,跟四個大漢打成一團。那四人身手矯捷,無一不是江湖上的一流角色,手中刀劍如驚虹掣電,一齊朝漁夫招呼過去。
漁夫雖以一敵四,但毫不懼色,手腕連震,湧出重重光浪,功風激蘊,兇悍無比。
莫倩影見慣了大陣仗,自然對此毫不在乎,她只是有些奇怪:這五個人怎麼在此人跡罕至之處大打出手?那位無名老人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她回到屋中,守護在西門殘月身邊,生怕那幾個人打著打著,突然闖了進來。驚動了正凝神運息的西門殘月,弄不好會害得他走火入魔。因此她一手持劍,另一隻手扣了一把暗器。只要有人敢擅自衝進來,都絕對會後悔莫及。
那五個人中,她只見過那漁夫,對他殊無好感。而那四個大漢她素未謀面,所以這兩方無論誰勝誰負,她都不會關心。此刻她只關心西門殘月的安危。
不知過了多久,林中的打鬥已發生了一些變化。那漁夫雖驍勇無比,武功高超,但終究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漸漸已落下乘,出手已是守多攻少。
那四條大漢好整以暇,輪番攻上。攻勢或如濁浪排空,綿密凌厲,或如閒殘野鶴,去留無痕。漁夫一時手忙腳亂,疲於應付。忽然,他高聲叫道:“丫頭,你再不來幫忙,我就要一命嗚呼,見閻王爺去了。”
屋中的莫倩影聽到叫聲,一愣:這明明是無名老人的聲音,難道那漁夫是無名老人假扮的。她來不及細想,身子一震,掠出屋子,幾個兔起鶻落,便到了那片林中。
這時,一個大漢正一劍刺向漁夫喉嚨。這一劍毒辣無比,又快捷絕倫。漁夫面寒如冰,手中刀斜削而上,直取這大漢腰肋,另一名大漢一刀探出,格住漁夫手中刀。其餘兩個大漢的兵刃一戳漁夫背門,一削其雙腳。
這四人並肩對敵多年,彼此之間配合得非常默契,而且他們出手都極快。漁夫心頭一寒,暗道:完了。
忽覺銳風勁疾,莫倩影已到了身側,左手一揚,發出一把歹毒暗器,同時右手劍劃了一個圈。那四人猝遭劍襲,急忙撤招,移形換步避開來勢。
漁夫大喜,嚷道:“丫頭,你總算來了,不然我可真要死翹翹了。”
莫倩影奇道:“前輩,真的是你。”
這“漁夫”當然是無名老人假扮的。他嘴裡叫道:“不是我無名老人,江湖上還有誰的易容術這麼高明?”
那四條大漢互相對望一眼,目露兇光,呼嘯一聲,衝了過來。莫倩影急道:“前輩,咱們先打發了這四個小子再說。”長劍一舉,攻向兩名大漢。無名老人喝道:“好。”手中刀揮舞著,迎住另兩名大漢。莫倩影的劍法詭奇狠毒,專找對方胸膛下手,又快逾雷電,那兩個大漢一時之間,手忙腳亂,臉色大變。他倆忽然抽身後退。
莫倩影提氣追上。
※※※
那兩個大漢猛地頓住身形,探手入懷,各自掏出一物,猛地擲出,然後如兩溜輕煙飛快地掠走了。
莫倩影一怔,還未反應過來,突然一條人影宛如巨鳥橫空,掠至身畔,一把抓住她的手,帶著她倒掠如矢。
只聽“轟轟”兩聲劇響,煙霧瀰漫,石屑紛飛,莫倩影原來站立之處已經被炸出了兩個大洞。
莫倩影心中驚嚇不已,扭頭一看,那出手救自己的人,除了西門殘月,還會有誰?
不由得心頭一熱。
無名老人正形如出柙猛虎,手中刀幻成一道銀色光芒,如秋風掃葉,席捲另兩名大漢。
這兩人忽攻忽守,互相配合,互為奧援。這時爆炸聲響起,無名老人一驚,刀法為之一滯。一名大漢已欺近身前,一刀砍向他胸脯。這一刀氣勢凝重威猛。另一人手中劍卻輕靈飄忽,直刺無名老人下腹。這一剛一柔配合得甚為佳妙。
無名老人猝不及防,身中一刀一劍,他怒喝一聲,拼盡全力出刀。
這一刀有若天雷震怒,刀光極盛,勁道如洪濤裂岸。
血光沖天。
兩名大漢身首異處。
※※※
西門殘月急忙奔至無名老人前面,見他全身浴血,臉白似紙。西門殘月忙扶住他,道:“前輩,您不要緊吧?”
無名老人慘然一笑,道:“暫時還死不了,不過過一會兒就難說了。”
莫倩影驚問:“前輩醫術高明,難道還救不了你自己?”
無名老人搖了搖頭,道:“想不到這兩個龜兒子武功那麼高,我表面上是中了一刀一劍,其實有幾處經脈被他們刀劍上附著的內力震傷了,加上我剛才那一刀耗盡了體內最後一點真息,所以──”話未說完,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西門殘月急將他抱起,飛快掠進屋中,將他輕輕地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他身後,雙掌緊貼他背門,將自身內力源源不斷地導入他體內。
大約半個多時辰之後,無名老人悠悠醒轉,慘白色的臉上現出些許酡紅,勉強笑了笑。莫倩影關切地道:“前輩,你覺得怎麼樣?”
無名老人神色疲倦,有氣無力地道:“多謝你們倆出手相救,只可惜我還是不成。”
莫倩影愕然道:“為什麼?”
西門殘月扶住無名老人,目光一黯,道:“前輩以前受過極重內傷。這次是雪上加霜,他──”
無名老人淡然道:“生死有命,我活了這麼多年,也活膩了。你們也不必難受。只是我命喪他手,心猶不甘。”
西門殘月忙問:“他?他是誰?”
無名老人不語。
莫倩影急道:“前輩,你怎麼不說?”
無名老人長嘆道:“幾年前,我跟他交手,敗在他手下,他沒有殺我,卻讓我替他做了一件事。當時我發了一個毒誓,絕不將那事洩漏給外人知道。事後他三番五次地派人追殺我,不是被我打死了,就是讓我躲開了。”
莫倩影恍悟道:“怪不得你喬裝偷襲我們,原來以為我們是他的手下。”
無名老人點點頭,然後道:“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那件事我自始至終沒有透露過一個字。”
莫倩影道:“前輩不妨告訴我們,讓我們去找他報仇。”
無名老人搖搖頭:“我老人家雖然死在他手上,但還是不會說的。天底下第一重承諾、守信用的人,就是我老人家。”
莫倩影一跺腳,憤憤道:“前輩真是頑固不化。”
無名老人眨巴眨巴眼睛,道:“丫頭罵得好。唉,其實我老人家又何嘗不是常罵自己老糊塗、老頑固?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答應過別人的事,哪怕他是我的仇敵,也絕不反悔。”他忽又舊話重提,笑道:“我當初答應他,那件事絕不告訴別人,但沒說連自己親人都瞞著,所以──”
莫倩影明明知道西門殘月絕不會同意那麼做的,心中仍朦朦朧朧浮出一絲希冀,忍不住瞟了瞟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乾咳幾聲,道:“前輩,您這內傷──”
無名老人眼中現出幾分悵惘,道:“四十年前,我年輕氣傲,武功過人,發誓打敗天下所有武林高手。我一個個挑戰,先後有三十幾位一等一的高手被我打敗。可是後來與一位劍客比武時,捱了他一掌。這位劍客驚才絕豔,天下為之側目,不但劍法出眾,掌上功力也足以傲視群倫。那一掌至少震散了我七成功力,時至今日,仍沒法恢復。不然別說剛才那幾個小毛賊,就是你小子也不在話下。”
他頓了頓,接道:“那劍客為人仁厚忠憨,因見我與人交手時,出招太過辛辣,但又愛惜我是個人才,所以一掌未盡全力,只不過給我一個教訓。”
莫倩影忍不住問:“他是誰?”
無名老人道:“當年威震江湖,名動八表的‘天棄劍客’蘇流雲。”
西門殘月和莫倩影俱一怔。
無名老人道:“說起來,我替那人做的那件事,真是對不起蘇大俠。但幾年前,我對他打傷我,讓我功力大損之事耿耿於懷。現在想起來,後悔莫迭。”
西門殘月道:“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不如……”
無名老人頗覺為難。
莫倩影眼珠一轉,突然通一聲,跪在無名老人面前,口中道:“爹爹在上,請受女兒一拜。”咚咚咚,一口氣叩了三個響頭。
無名老人臉上露出笑容,急忙道:“乖女兒,快起來。”一扭頭,衝西門殘月道:“你先出去吧,我把那件事講給我乖女兒聽,你是外人,當然不能聽見。至於她會不會告訴你,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我沒有告訴外人,不能算是不守信用。”
※※※
黃昏。殘霞在樹上塗染出一片金黃,輕風嫋嫋,昏鴉亂飛,呱呱地叫個不停,似乎預示著什麼詭奇、神秘的事情即將發生。
西門殘月負手看天。
他在猜測:無名老人要說的,究竟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那件事對整個江湖有什麼影響?
武林中會不會因此再起波瀾?
他正胡思亂想,聽見屋裡傳出一聲驚呼。
莫倩影的聲音。他忙像陣風竄入精舍,赫然看見莫倩影滿臉驚怖之色,木立床邊,一隻枕頭掉在她腳下,上面嵌滿藍瑩瑩的暗器。無名老人已七竅出血,死在床上。他背門七處要穴上釘著喂毒暗器,床幔也被暗器撕成了碎片。
西門殘月衝到床後,縱身跳出窗戶,仔細搜尋。屋後竹林森森,幾棵古木盤根錯節,野草密集,哪裡有半個人影?
西門殘月只得回到屋中。
莫倩影抽泣著告訴西門殘月:她正聚精會神地聽無名老人說話,驀地從後窗打進無數暗器。這些暗器不但密集毒辣,而且非常準、非常狠。無名老人拚力擲出一隻枕頭,替她擋下了一部分,而自己卻喪了命。
西門殘月沉吟不語。
他的心正被怒火炙烤著。
那偷襲者顯然是個絕頂的暗器高手,輕功也非同小可。
半晌,他開口道:“前輩有沒有說完那件事?”
莫倩影花容慘淡,道:“他老人家只來得及說了句話:他曾用刀圭之術,替一個人改變了容貌,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有沒有說出那人是誰?”
“沒有。”
西門殘月自語道:“他老人家曾說那件事跟‘天棄劍客’蘇流雲大有關係,究竟是什麼關係?”
※※※
埋葬了無名老人,莫倩影決定跟西門殘月分手。西門殘月道:“莫姑娘,那個神秘的蒙面高手一定不會放過你,你不如跟我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莫倩影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跟那位薛姑娘卿卿我我,我在旁邊瞅著,多沒意思。”她停了一下,又道:“其實最近發生的許多事,都是因我而起。我離開了你,你或許會平安得多。西門大哥,謝謝你!”
西門殘月不知說什麼才好。
莫倩影道:“我不但要感謝你救我,照顧我,更要感謝你跟我說的那番話。”
西門殘月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莫倩影道:“暫時沒有什麼打算,哪兒能找到我做人的歡樂,我就去哪裡。”
此時正是清晨,太陽剛剛從山那邊冒出半個頭,山林間瀰漫著淡淡的白霧,似人間淡淡的憂愁。
莫倩影臉上沒有一絲愁色,只有微笑,美得令人怦然心動的微笑,比朝霞多幾分俏麗,多一些嫵媚。
她繼續道:“最近這幾天,我發現自己比做殺手時快樂得多。現在我才知道,關心別人,遠比關心自己更快樂。”
說完這句話,她走了,踏著薄如輕紗的晨霧,腳步輕盈地走了。她留下了自己的劍,帶著幸福快樂的笑容,走遠了。
西門殘月望著她的背影,久久地望著。
他的心裡充滿了歡樂。
※※※
那家客棧仍然是原來的樣子,店老闆和小二哥仍然滿臉堆笑地迎接每一位客人。客人們在前廳喝酒,搳拳猜令。
西門殘月看到這一切,心裡的感覺,卻跟以前大不一樣,不是因為自己剛剛死裡逃生,而是為了莫倩影。
沒人會相信,殘酷冷血的女殺手,“魂飛魄散鬼手劍”莫倩影,會改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普通的女人。
很多時候不拿劍的女人,比拿劍的女人更加可愛。
西門殘月一向這樣認為。
可是,當他敲開自己的房間時,一把劍擊碎了他這種愉快感覺。
劍是從門後刺出來的,快捷狠毒。
西門殘月心頭一凜,陡然出指,夾住劍刃,同時聽到一聲嬌叱。
接著麗影一閃,薛可兒從門後跳了出來。
“西門大哥,原來是你!”
※※※
邵離人在笑。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失魂堂主林若虛曾這樣評價他:讓邵離人去殺一個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絕不是件困難的事,但是要讓他笑,卻非常不容易。
他自己認為:一個人尤其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最好是儘可能少笑一點,多給自己一些時間去思考。
思考怎樣殺人,而不是被別人殺死。
他並不喜歡殺人。
但他殺起人來,比誰都快、比誰都狠。
他出道江湖的時間並不長,到今天為止,還只有三年零四個月外加十一天。在這段不算太長的日子裡,他總共只殺了四個人。江湖上真正的高手不少,但值得他出手的寥寥無幾。這四人當然絕不是易與之輩。
每次殺人之前,他都會輕鬆地笑一笑。除此以外的其他時間,他全身的神經和肌肉,都繃得非常緊,猶如一頭悄然掩近獵物的豹子。
一個人若要當上威震黑白兩道,雄踞江湖的失魂堂六堂主,恐怕也會像他這樣,不但要提防外敵,也要防範當中那些對自己的職位覬覦已久的“兄弟”在背後捅刀子。
他是個身形瘦弱,衣著樸素,溫文儒雅的年輕人,面如冠玉,微帶鬱悒之色。
桌上有酒,有色香味俱佳的菜餚,他絲毫未動。他的興趣不在這些東西上。他心裡正想著“感時花濺淚”。
“感時花濺淚”指的是三個人,三個從關外千里迢迢趕來的高手。他們是:
“一人五劍”唐感;
“千面狐”柳時花;
“鐵手”郭濺淚。
今天他的任務是殺掉這三人。其實他根本不認識他們,自然談不上跟他們有何冤仇。只是因為這三人這次到古城來的目的,是應流雲山莊之邀,來對付失魂堂。
凡是想對付失魂堂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他已得到“內線”的情報,“感時花濺淚”今天會來煙雲閣刺殺林若虛。
林若虛是個生活極有規律的人,每天早飯後必來煙雲閣喝茶。煙雲閣是古城最大最豪華的茶樓。
其實林若虛林堂主並不是想來喝茶,更重要的是他想感受一下,置身於一大群人中的那種氛圍。
失魂堂堂主在江湖上、在整個武林中,具有非常顯赫的地位和權力,但與之俱來的,是孤獨和寂寞。
苦澀的孤獨,深深的寂寞。
所以他常常感慨:一個人的地位非常高、權勢非常大,並不一定會非常快樂。反而比不上一個普通人。
※※※
林若虛當然沒有來,來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模樣神態酷似林若虛的人。這是一個戲子,邵離人請他來假扮林若虛,引“感時花濺淚”露面。
此刻,失魂堂的人已暗中將這條街都封鎖起來了,煙雲閣的老闆、跑堂和客人都換成了他們的人。這一切都是邵離人安排的。他的計劃一向都是天衣無縫的,只要“感時花濺淚”一出現,一張“網”便會收緊,任憑“魚”怎樣掙扎,也絕對沒法逃脫。
那戲子的確有兩手,只用了一個晚上,就將林若虛的神情舉止模仿得維妙維肖,連林若虛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林若虛。
邵離人對此十分滿意。
他決定事成之後,再多給那戲子二十兩銀子。
他的目光探到了窗外,發現今天的天氣真好,天空一片湛藍,遠處的山巒起伏不定,意態深秀俊逸,樓旁綠樹蔥鬱,街肆非常熱鬧,各種買賣聲此起彼伏。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前幾次殺人,天氣也非常好。
他正這樣想的時候,忽然聽見樓下傳來幾聲鳥叫,清脆宛轉,非常悅耳。
這是今天行動的暗號。這幾聲鳥叫,是告訴他“客人”已經在街頭出現了。
他朝樓下望去,嘴角掛著不經意的笑,心道:“感時花濺淚”到了這裡,就恐怕來不及流淚了。你們死的時候,千萬別怪我,只能怪你們自己,為了顯示自己的本事,竟然連蘇童也不告訴一聲,就擅自行動。
三個人進了煙雲閣。
他們上了樓。
邵離人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削起指甲來。
他的手指修長、飽滿、有力,指甲卻同女人樣秀氣,“林若虛”仍在有滋有味地品茶,他就坐在邵離人右手靠裡邊的座頭上。其餘的客人仍在品茗飲酒,談笑風生。但邵離人知道,他們每個人都已經準備出手了。
那三人逕直走到邵離人桌旁,目露兇光,逼視著“林若虛”。
“一人五劍”唐感個矮、腰粗、禿頭、跣足,腰帶上插著五把劍,沒有劍鞘,劍刃長而窄、鋒而利。他鼓著銅鈴般的大眼,嚷道:“你就是林若虛?”
“林若虛”緩緩抬起頭來,將手中茶杯輕輕擱在桌上,點點頭:“不錯。”
“你應該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
說話者是柳時花。
江湖上善易容之術的人不少,但易容之後,能騙過自己老婆的不多,而“千面狐”柳時花無疑是其中一個。
江湖上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但見過他真面目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唐感和郭濺淚。有些人甚至弄不清他是男是女,因為他有時比女人更像女人,有時卻是個完完全全的男人,一個晚上能讓四個女人滿足。
此刻他的模樣好像是男人,除了眼神跟聲音。
他的目光流轉,帶一絲女人的媚態。
他的聲音更像妓院中的鴇母。
邵離人突然想嘔,但他沒有嘔出來,因為“林若虛”正回答柳時花的問話。
“我知道,你們是來殺我的。”
柳時花點頭一笑,扭了扭豆芽菜般細的腰,道:“你真聰明,說不定我會喜歡你的。”
“林若虛”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
“小乖乖,我不知道,你說嘛。”
“我真想一拳打爛你的嘴巴!”
虎地一聲,一隻碩大的拳頭打了出去。
※※※
出手的不是“林若虛”,也不是邵離人,而是“鐵手”郭濺淚。
郭濺淚胸寬背厚,身材魁梧壯悍無比,面黑,頰下黑鋼髭,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座精鐵鑄就的黑塔,尤其是一雙手。
他手更像鐵,堅硬無比。
所以江湖上人稱之為鐵手。
三人中數他內力最強,與人交手時,攻勢最猛。
他一拳打向“林若虛”,半途卻折轉方向砸向邵離人頭頂。
這一拳招沈勢猛,迅疾無倫。
邵離人仍低著頭,但手中小刀已閃電般划向郭濺淚脈門。
郭濺淚一凜,易拳為爪,抓向那把鋒利的小刀。他的手比鐵更硬,任憑敵人手中兵器多麼鋒利,只要被他抓住了,用力一捏,都會變成一塊廢鐵。對此他一向都很有把握。
但這次他這一抓卻未能奏效。
只見面前金光微閃,一根烏金煉成的細鍊已纏住了他的手。這金煉就連在邵離人小刀刀柄上。
他冷冷一笑,運力一震,那細鍊竟是堅韌無比,饒是他內功奇高,也未能震斷,不由得大吃一驚,陡出左拳,直搗邵離人胸門。
邵離人冷笑不止,雙手一動,郭濺淚的左手也被細鍊縛住了。
接著,那把小刀飛快地刺向郭濺淚咽喉,突然,邵離人感到腰肋一涼……
※※※
“我真想一拳打爛你的嘴巴!”
這句話是失魂堂人馬開始行動的暗號,誰知最先出手的是郭濺淚。失魂堂的人雖然慢了半分,但仍按原計劃進行。
這次失魂堂除邵離人外,一共出動了二十一位精英。他們每個人都可以在江湖上稱雄一時。
此刻,他們各挺兵刃,朝“感時花濺淚”衝了過來。
唐感怒喝一聲,迎上。
他號稱“一人五劍”,此時劍已全部拔出,雙手各持一把,雙腳趾間各夾一把,嘴裡還咬著一把,五道劍光繽紛飛舞,冷氣森然,攻勢宛若雄獅。
五個失魂堂高手根本來不及看清楚其中的劍,便已經斃命。
其餘人不由得抽一口冷氣,將他團團圍住。
唐感忽地身形疾轉,全身化成一片光幕,朝敵人猛衝過去,五把劍招式路數各異,或如毒龍怪蟒,毒辣兇狠,或剛猛凌烈,似閃電生怒,或輕柔無比,如微風拂波,或迷玄奇幻,令人難以捉摸。
又有三個失魂堂的人倒地。
剩下的十五人一見,驚駭之餘立即改變打法。其中十人拼力抵擋唐感,另外五個將樓中桌椅重新排列,變成一個極其古怪的陣式。然後他們藉助這個陣式,跟唐感周旋遊鬥。
這樣一來,雙方優劣之勢逆轉。唐感雖又殺了兩名失魂堂高手,但自己也捱了五刀和一劍。
唐感全身浴血,甚為震怒。
他突然暴喝一聲,縱身又躍至另一桌上,一邊腳下運力毀桌,接著又躍至另一桌上,如法炮製。這樓上原本有十多張桌子,轉眼之間,被他毀掉大半。失魂堂高手屏障頓失,一連讓他殺了六人。
※※※
邵離人腰間赫然插著一把飛刀。他驚叱一聲,一運真力,奪地一聲,那把飛刀挾著血珠倒飛如矢。
郭濺淚已乘機掙脫細鍊束縛,一伸手,捏住了邵離人的手腕。
格嗒,邵離人的腕骨被捏得粉碎,痛得他額頭直冒冷汗。
郭濺淚大笑不止,出手如風,一連捏碎了他全身三十七處骨頭。他像一隻抽乾了血的豺狼,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但他沒有昏迷,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一個人,恨不得將這人的心挖出來。
這人是“林若虛”。
他正衝著邵離人笑,笑聲非常古怪,又十分刺耳。
邵離人咬牙道:“你究竟是誰?”
這人懶洋洋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別人都叫我‘千面狐’。”
邵離人一震。
“那──剛才那個是誰?”
柳時花瞧了瞧正躲在牆角,兀自發抖的“柳時花”,笑道:“他才是那位戲子。”
他悠然道:“這世上最蠢的人大概就是你邵離人了,居然讓柳時花假扮林若虛,來引‘感時花濺淚’上鉤。”
邵離人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只可惜他現在連撞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這時唐感已經將那二十一位失魂堂高手全部解決掉了,五把劍又回到了腰間。他慢慢地走了過來,對邵離人道:“其實咱們這次行動,要對付的是你,不是林若虛。”
柳時花接口道:“聽說對付林若虛,比對付閻王爺容易不了多少。咱們三兄弟不想冒這個險,但總得給流雲山莊送點什麼禮物。”
郭濺淚道:“選來選去,覺得你這條命最合適。”
唐感解釋道:“林若虛座下五大高手中,數你功力最弱,咱們哥兒三個論能耐,別說血影人,三不殺大師和‘小邪神’譚風,就是‘瞌睡蟲’李胖子,都沒把握殺得了,只好找你囉。”
柳時花笑道:“其實我倒覺得殺了你,怪可惜的。你長得這麼眉清目秀,若穿上女裝,一定勝過不少美貌少女,等我寂寞孤獨時,說不定可以找你陪陪我。”
“哇。”邵離人終於忍不住,將隔夜飯都嘔了出來。
“你快殺了我吧!”他嘶聲叫道。
唐感道:“咱們現在不會殺你。”
“你們想幹什麼?”
郭濺淚道:“很簡單,把你交給柳老二。”
邵離人眼中充滿了恐懼,慘嘶道:“不──”他不怕死,但怕這個人。此刻在他眼中,這人根本不是人,起碼不是個正常人。
柳時花道:“要不要我現在跟你玩玩?”
“他不玩,我玩。”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慢慢地說。這聲音很輕、很溫和,但在“感時花濺淚”聽來,不亞於一聲撼天動地的驚雷在耳邊炸響。
“誰?”郭濺淚叱道。
“除了我,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