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何羌有一句祖輩傳下來的老話,天與地只有一線之隔。
大巫師,究竟哪一天才是吉時?所有的人都已經開始不耐煩了。族長嫁人,這可是件大事,而且是急事,因為婚禮舉行之後,他們才可以安心地花銷作為聘禮送來的那些好東西。
連續撒了六次骨節都得不到答案,燒何大巫師已經臨近惱怒了。就算他不如姜鳳那麼厲害,好歹也是遠近聞名的大巫師。但是第七次,他撲到地上,望著那些龜甲,骨節,喉頭髮出噩夢般的聲響。
您怎麼了?一些女人已經笑起來,大巫師老了,該不會已經失去法力了吧?災禍!大巫師的聲音驚慌之極,大聲說,血光之災!
災禍?很多人都不相信,先零羌不是已經同意聯姻了?並且說婚期由我們來定?難道他們要反悔?隨即擺出一幅無賴的樣子,反悔聘禮也要不回去了。不是的。大巫師顫抖著站起來,奮力揮舞著乾枯的手,有人要來殺我們,血流成河!就在今天!
說話間,突然有嗖的一聲怪響,就像是什麼東西躥進了帳篷裡,撞得布幔一顫。大巫師渾身一震,口裡流出血來。身軀栽倒,後心深深插著一支鳴鏑。鳴鏑又俗稱響箭,就是箭頭後面有一個空環,飛行中可以發出尖銳聲響的特殊箭支,專門用來指揮弓箭部隊齊射用的。帳篷的布幔上出現了一個光亮的洞,透入一縷明亮的強光。
比銅鑼將眼睛貼過去,突然看見天空中有一片黑壓壓的東西。尖叫聲起,飛蝗般的箭支從帳外、帳頂落下,屋裡的人來不及搞清發生了什麼便被射倒在地上。
比銅鑼掀起一張桌子擋在身前,破空聲中,箭頭刺穿桌面探出一寸多長,險些便碰到比銅鑼的鼻尖。她扭臉望去,剛才還一起在屋子裡說話的人,現在都已經倒在地上。有的還活著,身上插著箭,痛苦地呻吟,有的被射中要害,已經死了。那些箭究竟是用什麼射過來?力量怎麼會這麼強!
比銅鑼迅速從牆上摘下一面盾牌,拎起日月乾坤刀衝了出去。短短的時間裡,燒何大寨竟成了人間地獄。比銅鑼放眼望去,發出一聲尖叫。不管是馬匹、牛羊還是男女老幼,都倒在地上,沒死的望著天空,而那天空裡,又是一撥黑壓壓的影子,從很遠的地方升起,掠過天空,帶著鋪天蓋地的絕望,落向他們。
夏侯惇騎在馬上,手裡拎著弓,冷冷望著那遠處的營寨,望著旗杆上高高懸掛的飛雀鏤紋槍。一群蠻夷,怎敢將他的兵刃掛在旗杆上!
接到他的急報,三千材官部隊連夜趕來。材官部隊便是強弩手,帶著改良過的大黃弩,將碩大的盾牌連成盾牆,在兩百步外接連不斷地朝天發射。武帝時期便已經有了這種部隊,經過多少年的改良,材官部隊的戰術、器械都日臻完善。
向他們問話的羌兵早就連個屁都沒放出就被捏死了,部隊推進,見人就殺。趕上燒何羌在辦喜事,根本沒有想到會有滅頂之災落到頭上。
還活著的羌人悲憤地呼嘯著騎馬衝出來,剛出門便被從天而降的箭雨射倒。還有個人未死,拿著一面盾牌大叫中不要命地往前跑,要來找他們拼命。弩的射程雖遠,發射卻慢,那人早就看到夏侯惇,幾乎便要衝到他身前。
夏侯惇不慌不忙地一抬手,有人給他遞上一支上好的大黃弩。那人正好跑到他面前,夏侯惇手指扣動扳機,那羌人用盾牌來擋,弩箭在十步的距離直穿過盾牌,將那人的身體釘在地上,人已經斷氣了,軀體猶在地上抽搐。
夏侯惇滿意地看著手中的利器,在弩身上嵌有一塊金屬牌,寫著:建安四年三月卅日,中作部韓海,吏劉曄,工李晉作九石機,重三斤十兩。這弩乃是製作成本高昂的軍器,管理嚴格,竟已經到了每一把都必須標明准許製造的官吏以及親手製造的工匠名字的份兒上。
夏侯惇不由得獰笑起來,有這改良後的大黃弩,就是神臂弓在射程上也比不及。再遇到先前那善射的羌人,便可以從兩百步外一弩射死。力量大,射程遠,就是發射後再上弦不易,一般人需要放在地上用腳踩,用身體來壓。但是隻要稍微追上目標,一弩也就夠了。夏侯惇這次還特別囑託帶來一些快弩,自己所帶的精銳親兵快馬蜂擁而上,一人一弩,三十人共三十弩還射不死那人,除非那人成仙了。燒何大寨時有遷徙,多為帳篷搭建,根本擋不住箭支。這三千強弩手轉瞬便已經發了三萬箭,大寨裡已經成了箭壕,說不定那人正往嘴裡吃著飯便被射死在桌子上。
又是幾輪射過,羌人寨裡不要說有人衝出來,就連哀號聲都弱下去了。夏侯惇催動胯下逐日天馬,帶著一隊親兵緩緩靠近。寨子裡到處插滿箭支,人畜都已被亂箭射死。夏侯惇知道烈陽天馬並不在這裡,因為胯下的逐日並未有所異動。他來到懸掛著飛雀鏤紋槍的旗杆下,仰頭望時更加惱怒,一刀劈出,旗杆轟然倒下。
夏侯惇重新拿起自己的寶槍,發出哈哈大笑。怪的是,四周的旗杆上還掛了一堆衣服、褲子,連男子的腰帶和鞋襪都有,不知道是何意。夏侯惇心裡發毛,這些蠻夷果然古怪。
人影一閃,一個身材瘦小的羌族女子突然從地上躍起來旋身一舞,白光過處,兩個騎在馬上的親兵齊聲慘叫,人頭滾落,屍體從馬上栽倒。那羌女容顏甚美,左臂挽著一面大盾,右手卻是一把環形怪刀,圓如月輪,雪亮耀眼。那女子一聲嬌喝中躍上馬背,動作竟是嫻熟之極。夏侯惇還在遲疑,對方已經策馬到了身前,揮臂一刀,向他喉嚨劈來。
對方兵刃短,又是個女人,夏侯惇起初並不在意,這一刀離他也還有些距離。誰知雪光一閃,夏侯惇只感到一股寒風交頸,大駭中用槍去擋。金鐵交擊聲中,一團白光沿著槍桿直向夏侯惇懷裡滑去。夏侯惇本能地用護臂夾著槍桿一擋,那團雪光中竟是一串環形的刀刃!滾過手臂之時,袍袖瞬間裂成無數小片,被刀風攪得漫天飛舞。若不是他正好有個鐵製的護臂,這一下定會開膛破腹。
夏侯惇大怒,回手就是一槍。對方早有準備,回刀斷開。匹練般的光華如鞭子般收攏,回到比銅鑼的手裡,仍是一個圓環。正是日中有月,月中有乾坤,方能叫做日月乾坤刀。夏侯惇撥馬便追,胯下那匹怪獸般的逐日天駒霹靂一般暴追上去。夏侯惇揮舞掌中的飛雀鏤紋槍,萬千雀影從槍影中飛出,隨著槍勢化作一道狂瀾捲去。
比銅鑼回手奮力一劈,噹的一聲,日月乾坤刀險些脫手飛出,手臂發麻,已然抬不起來了。她知道對方的力量驚人,若步戰,或許能憑著靈巧戰上幾個回合。騎馬作戰,她萬萬不是對手。
眼見後面一匹怪馬越來越近,比銅鑼打馬狂奔,胯下的馬卻不爭氣。那匹兇悍的黑馬眨眼便已經追上來,跟她齊頭並進。夏侯惇嘿的一聲,一杆大槍直壓下來。比銅鑼換手持刀,奮力一擋,被那股力量壓得直不起腰。胯下的馬腿一軟,竟在奔跑中臥下來,將她直摔出去。幸好她反應快,脫開鞍子滾開,沒有被馬壓到。還未站起,一杆大槍已經將她手裡的日月乾坤刀挑飛,槍尖壓在她心口。
夏侯惇一隻獨眼直盯著她,只覺得這女人殺了很可惜。但是不殺吧,她死了這麼多族人,決不可能降服。一旁的親兵跟上來,數十匹馬團團圍住,望著地上的比銅鑼,都嘿嘿笑起來。
比銅鑼把眼一閉。要不,就乾脆自己死了,免得受人侮辱。想著,便想扯對方的槍來刺自己的胸膛。誰知夏侯惇早已料到,她一伸手,便將槍撤回,連槍尖也未摸到。她剛要坐起,肩頭卻又被點了一下,重新倒回地上。有個親兵眼巴巴望著,喊了聲將軍!夏侯惇獨眼中光芒一閃,知道這些傢伙已經期待了很久,嗯了一聲,四周都有槍落下,插住比銅鑼的衣服,卻不傷及她的身體,將她固定在地上。
比銅鑼奮力掙扎,卻是無計可施。眼瞅著他們便要撕破她的衣衫,將她玷汙。她瘋了一樣想要從地上掙脫,有人踏住她的手臂和肩膀,讓她無法掙扎。她張開嘴,咬在一個人靴子上,卻被踢了一腳。
正在糾纏的時候,遠處傳來熱鬧的鼓樂聲,一支隊伍吹著喇叭靠近。
漢軍在燒何大寨南側,那支隊伍卻從北面來,隔著寨子的圍牆,根本不知道這裡已然遭到屠殺。夏侯惇與地上的比銅鑼,連帶所有的軍士都愕然扭過頭,望著這支隊伍靠近。從遠處看約有一百多人,騎著馬,還有馬車拉著東西,打著幾面旗子,有涼州府和馬字的標誌。為首的人一男一女,男的興致勃勃,女的卻耷拉著臉。隊伍來到近前,站在大寨門口,才看見裡面到處都是屍體。喇叭一停,嗩吶走調,一群人目瞪口呆,望著這片慘象。
原來,涼州府日前收到差人送信,聽說馬蘭在這裡養傷,一片安定團結,都很高興,故而來議定婚期,更帶了很多謝禮,主要是酒和幾車蔬菜、瓜果,因為燒何羌的人不喜歡種地,特別稀罕這些。馬騰希望日後發兵燒何羌的人能多出一些兵馬,故而刻意禮待。
那走在頭裡的,正是馬超和馬雲鷺。
兄弟娶親,馬超自然是開心的;馬雲鷺心裡彆扭,自然是不開心的。但是不管開心與否,見到一群漢軍騎兵圍成一圈,用槍插著新娘子,四周都是屍體,兩人卻都張大了嘴,一時反應不過來。
比銅鑼抬起頭,對他們尖聲叫:快跑啊!
跑?馬超和馬雲鷺相對望了一眼,哈哈大笑,笑得渾身亂顫,好像逃跑之說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一干漢軍都呆住了,夏侯惇獨眼中爆出兇狠的光芒,抽起飛雀鏤紋槍,策馬緩緩向他們行來。
見到我錦馬超還不逃走,只怕是嫌命長了。馬超一聲冷哼,伸手道,抬槍來!後面跟上一個人:大公子,咱們來談親事,沒帶槍。
馬超登時笑不出,神情甚為尷尬,扭過頭望著家丁,一腳踢出:還不快回去拿!再回頭,夏侯惇一人一馬已經到了跟前,家丁猶在說:回去拿怕是來不及了
夏侯惇一聲爆喝,飛雀鏤紋槍對準馬超當胸戳來。馬超迫不得已,正要用手去抓,噹的一聲,斜刺裡探出一杆紅纓亮銀槍,將飛雀鏤紋槍挑開。夏侯惇只看見一團紅纓在眼前虛晃突閃,槍花同時罩住頭、肩、胸、腹,摸不清要刺哪裡,大駭中側身閃避,半身都伏至馬側方才險險躲過,撥馬擦過。
無論是誰都想不到如此一個穿得規規矩矩的美貌少女會抽槍出來扎人,那把槍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抽出來的。夏侯惇正擔心對方乘勝追擊的時候,卻聽見銀鈴兒一般的聲音笑得喘不過氣:我有帶槍,我有帶嗒她恨比銅鑼搶了她的三哥,本想抽冷子扎比銅鑼一槍,所以偷偷帶了槍,誰知道正好派上用場。比銅鑼在地上樣子很慘,她當然幸災樂禍,開心之極。
旁人自然不知道馬雲鷺在笑什麼,為何會如此開心,夏侯惇一干人等只覺得這兄妹二人古怪之極,心裡先有些毛了。比銅鑼躺在地上嗤了一聲,只有她知道,馬雲鷺是沒事都想來找茬打架的。
夏侯惇撥馬望去,隨兄妹二人前來的涼州府兵都丟下所抬的禮物,抄出腰刀、盾牌來排成一排,動作甚為迅速。那打頭的年輕公子面白如少女,卻將衣襟往腰帶裡一塞,伸手就抄出抬東西的扁擔。
那扁擔準確地說是根木頭槓子,又粗又長。馬超單手拿住了,就像是握根普通的擀麵杖一般,策馬朝著人堆裡旋風般衝去。對方有幾十人,他都跟沒看見一般,衝過去一記橫掃千軍,被擊中的人槍桿折斷,胸腹間一聲巨響,整個人從馬背上橫飛出去,接連將後面數人撞得人仰馬翻,不知道多少根骨頭一起折斷,眼見活不成了。
夏侯惇大吃一驚,他那班弟兄被人沙包一般毆打,不要說還手,就連轉身逃跑都來不及便被打得不成人形。棍影中挾有泰山之勢,只要稍微被棍風帶上就如斷線的紙鳶般飛出去。悶哼與骨骼斷裂之聲不絕於耳,馬超侵襲如旋風,一片東倒西歪之餘尚有屍體從天空栽落。
看守比銅鑼的人見他來勢兇猛,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棄了比銅鑼提槍來作拼死一搏。有的人慌亂中去摸大黃弩,還未來得及抬起,馬超已經到了跟前,棍風到處人仰馬翻,探身將插著比銅鑼袖子的長槍拔走。有了大槍在手,馬超哈哈大笑,一槍將臨近的人挑飛,橫掄出去,屍體倒地,血光迸射。
比銅鑼脫出一隻手來,很快翻身坐起,抓起地上的日月乾坤刀奮力一拋,一道光輪脫手而出,刀光迴旋處,數個人頭一起從頸上飛出,手持大黃弩的無頭屍體倒地。比銅鑼搶過一根馬韁,探手接回日月乾坤刀,恨透了這些人,上馬逐一追殺。那些人驚駭中紛紛逃走,比銅鑼一個也不放過,刀光滾至便屍首分離,橫劈豎砍,恨不能將對手斬成數截。
夏侯惇策馬去追馬超,那女孩卻橫馬擋住去路,抱著那杆紅纓亮銀槍,不緊不慢地說:獨眼賊,瞧你都殘廢了,不在家裡積德行善,卻跑來我涼州地面來欺負婦孺,可是嫌命長麼?
夏侯惇大怒:丫頭,我乃建武將軍夏侯惇!奉丞相之命來討逆賊,你兄妹殺我部將,還不快快下馬受縛,以免累及宗室!
逆賊?不就是曹阿瞞啦?那女孩說話一點兒也不客氣,嗓門一粗,將槍舉起往他槍尖一磕,呔,逆賊休得狂妄,涼州馬雲鷺在此!看槍!說話間槍頭點出萬點紅纓,上挑下扎,將夏侯惇逼得連連閃避。一個女孩竟可以有這般武藝!夏侯惇行軍打仗多年,猛將見得多了,女的卻沒見過,今天一下子遇到倆,都很兇悍。馬雲鷺的一杆槍變化多端,速度極快。夏侯惇回她一槍,她便至少刺三槍回來。夏侯惇只覺得眼前紅纓閃爍,不離要害,若手下留情,恐怕便要喪命。
他一聲大喝,飛雀鏤紋槍掀起漫天雀影,將馬雲鷺逼退。馬雲鷺咦了一聲,不知道怎麼回事,一時間手忙腳亂。
小姑娘,你別怪我!夏侯惇獨眼中爆起兇光,胯下的馬也抖擻精神,突然便有猛烈的殺氣湧出,人與馬的氣勢都不一樣了。那匹馬一聲嘶鳴,對著馬雲鷺的坐騎衝去。
馬雲鷺的馬突然便驚了,不聽話地亂跑亂跳,險些將馬雲鷺拋下去。馬雲鷺一手要扯韁繩,槍法便使不開了,只得帶馬跑開。身後傳來雷鳴般的蹄音,馬雲鷺一回頭,只見黑塔般的身影遮住日頭,已經到了身後,一杆大槍帶著滔天氣焰砸下來,不由得一聲驚叫。
便在危機之時,一杆飛槍呼嘯而來,差點兒刺中。夏侯惇用槍一挑,將飛槍打偏。這一擲力量極大,夏侯惇感覺手中沉重,不由得微微一皺眉。只見一人一馬狂龍般奔來,手中大槍隱有萬鈞之力,分心便刺。夏侯惇揮槍一擋,錯馬的瞬間,雙方都用槍桿猛撞。夏侯惇不如對方馬快,被撞得猛晃,險些便倒下去。
那人也不輕鬆,立刻撥馬回來,口中大罵著:獨眼賊,欺負吾妹!他那匹烏騅馬前蹄抬起猛躍,人借馬勢,掄槍便砸下來。
夏侯惇還未遇到過如此兇猛的對手,奮力抬槍抗拒。一聲巨響,夏侯惇雙臂發麻,險些便要支撐不住。若是尋常馬匹,被如此大力壓下,早已馬失前蹄,連同背上主人任人踐踏。但是他所騎的乃是逐日天駒,穩穩地站住了,紋絲不動。對方那匹烏騅馬也甚是不凡,面對天馬仍不懼怕,竟有一爭長短之意。
馬超壓他不倒,頓時知道對方乃是平生僅見的狠角色,無法輕取,於是展開槍法,盡施平生武藝,欲挑對方於馬下。兩人馬打盤旋中盡情廝殺,都是大開大合,硬碰硬地較量,只殺得渾然忘我。
武將較力,都是人借馬勢,對胯下的馬壓力極大。馬又要馱人,又要承受對方攻擊時所帶來的衝擊,體力消耗極為驚人,尋常馬匹支撐不了幾時便會虛脫,那時便得換馬再戰。
夏侯惇同樣一聲大喝,奮力劈落。馬超橫槍去擋,誰知纏鬥多時,馬力不支。那匹烏騅馬縱然神俊,終是不敵逐日天駒,在巨大的衝擊下前蹄跪倒。馬超憑雙腿站在地上,仍頂著對方的槍。夏侯惇一聲冷笑,揮槍再砸,咔嚓一聲,槍桿斷了。馬超滾地猛退,肩膀被飛雀鏤紋槍的短鉤劃到,領子撕掉半截,脖子留下一道血痕,踉蹌中險些摔倒。
馬雲鷺立刻挺槍擋在他身前,截斷夏侯惇的追殺,兄妹情深,配合極為默契。比銅鑼撿起一杆槍來丟給馬超,恨聲道:小心,他騎的是天馬!
天馬?馬超和馬雲鷺都變了臉色。夏侯惇只道他們怕了,正要得意,誰知三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各持兵刃分散開來,呈品字將夏侯惇圍在中間。
馬超道:把馬留下,我饒你性命!
馬雲鷺道:我喜歡那杆槍!
比銅鑼一揮日月乾坤刀,冷冷道:殺了他!我要他的命!
夏侯惇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大槍橫掄,一道罡風掃過,地面飛沙走石。夏侯惇獨目中兇光大作,喉嚨發出難聽的聲響:不知死活!為了丞相的天下大業,就讓我來送爾等上西天。說罷用力一抽馬臀,逐日天駒奮力躍起,引頸狂嘶,對著中間的馬超猛撞過去。夏侯惇舞動手中的飛雀鏤紋槍,空氣中起了尖嘯之音,漸漸如同雀鳴。萬隻雀影層層疊疊,衝出槍影。夏侯惇一聲低吼,殺氣便如怒濤狂湧,銳不可當。槍勢遮天蔽日,充斥於天地間。
三人都是大駭,飛速散開來,不敢靠近。
夏侯惇渾身罩著一層黑氣,低聲吟道:鯤鵬展翅九萬里!
一槍戳向馬超。馬超只看見雀影驚飛處,一頭金翅大鵬破空撲來,用槍一擋,狂瀾中咔嚓一聲,槍桿斷成兩截,人也飛出去撲倒在地。馬雲鷺和比銅鑼同時從側面攻去,馬雲鷺挺槍刺夏侯惇軟肋,比銅鑼日月乾坤刀出手,迴旋斬向夏侯惇肩頭。
夏侯惇冷笑道:燕雀焉知鴻鵠志!
一杆槍瞬間化作千條萬條,護住周身。馬雲鷺連挑三槍都被擋開,就像是刺中鐵壁一般。
比銅鑼的日月乾坤刀在空中迴旋,畫出一個刁鑽的角度,突然散成一串刀環,撒向夏侯惇上中下三路。騎馬作戰最懼怕的便是攻擊從上方來,這一擊孤注一擲,不管得手與否,刀都飛不回來了。
比銅鑼定睛看著,眼睛一瞬都不敢眨。這一招她練過無數遍,是她的保命絕技,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會用。那些刀環鋒利之極,是用祁連山冰川裡的星河鐵鑄成,刀鋒薄如蟬翼,切金斷玉。看上去貌似輕盈,分量其實極重。這一擊灌注她全身的氣力,便是盾牌也擋不住。
只聽見叮噹幾聲輕響,日月乾坤刀四散的光輪突然串到一起,重新合攏成一枚,掛在飛雀鏤紋槍的倒鉤上。夏侯惇一瞬也不停手,掄槍砸向馬雲鷺。槍頭上掛的日月乾坤刀斬在馬雲鷺的槍桿上,就如同切豆腐一般將槍桿截成兩段。馬雲鷺躲避不及,肩頭被刀刃劃到,哎呀一聲向後跌倒。
馬超見到妹妹受傷,眼珠子都紅了,一聲大叫,將手裡的半截斷槍當作暗器,對著夏侯惇猛擲。他兄妹二人連帶比銅鑼的性命都在頃刻之間,別無選擇,一聲大吼,張開雙臂,向著夏侯惇猛撲過去。夏侯惇豈能不知他要將自己從馬背掀倒,冷笑中撥開暗器,飛雀鏤紋槍以雷霆萬鈞之勢扎向馬超心口。槍頭的倒鉤發出奇異的破風聲,一隻金翅大鵬鳥的影子從槍頭飛起,翅膀遮天蔽日,朝著馬超直撲過去。
馬超早已豁了出去,喉嚨中爆出一聲虎嘯,雙掌在瞬間牢牢攥住槍桿。金翅大鵬便如同被扼住喉嚨般消失,飛雀鏤紋槍的刃尖就頂在馬超心口,卻絲毫也不能插入。馬超虎目圓瞪,奮力扯住槍桿,要將夏侯惇掀下馬來。夏侯惇憑藉馬力與他周旋,試圖居高將他壓倒。
馬雲鷺哭道:大哥!她咬牙想要站起來,但是肩頭鮮血淋漓,右臂已經難以抬起,想要抓槍,手指卻不能合攏,槍桿在地上滾來滾去。
還不躲開!刻薄的聲音傳來,比銅鑼從她手下撿起斷槍,向夏侯惇背後猛衝過去。
逐日天馬突然回頭,揚起後蹄作勢欲踢。夏侯惇臉上青筋爆起,用胳膊夾緊槍桿,騰出左手,閃電般抓起大黃弩對著後面一箭。比銅鑼一聲悶哼,那支箭整個釘進她小腹裡,她晃晃悠悠,沒有被箭的力量帶倒,仍向前走了幾步,奮力將斷槍插向逐日天駒的馬臀。逐日發出淒厲的嘶鳴,一聲巨響,比銅鑼的軀體在馬蹄下飛起來,滾到地上,一動不動。
馬超雙目充血,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夏侯惇連同胯下的天駒都被推得搖搖晃晃。夏侯惇慌忙丟掉大黃弩,雙手持槍,好不容易才穩住身體,胯下天馬奮力向前頂,仍不能將馬超壓倒。咔嚓一聲,夏侯惇右腳一空,竟是力量太大,將馬鐙的皮帶踏斷了!
馬超豈會放過這個機會,全力發難。夏侯惇將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只覺得腰眼劇痛,兩眼都冒出金星來。馬蹄數次向前抬起,竟不能落下,反被推得後退。槍身咯咯作響,竟緩緩彎曲,成了弓形。
南邊突然傳來一陣大亂,地面顫動,殺聲滾滾。夏侯惇咬牙望去,一支羌人騎兵隊從背後黑壓壓一片衝來,足有五千之眾,一面疾馳,一面放箭。材官隊無人指揮,反應便慢了,來不及掉轉盾牆,驚慌中轉身,胡亂放弩,卻被更加密集的箭雨所覆蓋。轉瞬間幾員羌人大將已經帶頭衝入弩兵陣地,一陣亂砍。其中有涼州府的旗號馬,有先零羌的旗號姜,盔明甲亮,衝殺有序,正是涼州有名的遊騎兵。
夏侯惇知道大勢已去,胯下的逐日天馬便在此時昂首驚嘶,望著祁連山上升起的一團火色的紅霞。夏侯惇知道,這胯下寶馬的躁動,只會因為一件事,那就是另一匹天馬就在附近。手臂使出吃奶的力氣與馬超較勁,獨眼卻望向天邊的雲霞。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團霞光像河水在流動。仔細看時,一團火光從那霞光裡面飛過來,便像是一輪太陽分成了兩個,而其中一個正插向他的心口。
夏侯惇一聲大叫,丟下手裡的槍向馬下栽倒。一支利箭便在瞬間擦著夏侯惇的臉釘進地裡,尾羽熊熊燃燒。眼罩的帶子斷了,從夏侯惇臉上滑落,露出血肉翻紅的一個窟窿,看上去甚為可怖。馬超想不到夏侯惇會撒手,一跤坐在地上,渾身僵硬,站不起來。
一匹火一樣駿馬躍出山岡,人立而起,炫耀著自己的長鬃。而馬背上的騎手高舉著手中的弓箭,便是要告訴他,那一箭並非偶然。
是馬蘭,是那個讓他在意的傢伙!如此可怖的一箭,從目光的極遠處射來,不,是甚至比地平線還要遠的地方,人的視力都遠遠不能達到。這樣的一箭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烈陽天馬已被馴服!
一隻銅鈴大的豎眼在馬蘭的額頭上睜開,數里外的景物就好像在眼前一般。燒何大寨的慘狀令馬蘭睚眥欲裂,又是這些畜生!他再也不怕,再也不逃。他拈起一支箭,將弓拉滿,對準了夏侯惇的那隻獨眼。
夏侯惇感到一絲寒意。從遙遠的山岡上升起的箭頭的反光,就那樣筆直地刺入他的眼中。他突然感到怕了。
夏侯惇撲上馬背,打馬便逃。胯下的逐日天馬猶在朝著烈陽天馬嘶鳴,一支箭帶著雷霆萬鈞之力飛來,擦著馬頸飛過,釘在燒何大寨的寨牆上,迸起一團轟天烈焰。逐日天駒總算知道大難臨頭,馱著主人驚雷般奔出燒何大寨,朝著東邊去了,真是來也驚雷,去也驚雷。
馬超想用槍丟他,但是手裡的一杆飛雀鏤紋槍已經變成弧形。脫力之際,頭暈眼花,槍沒丟出去,反倒險些栽倒。馬雲鷺用一隻左臂抱著比銅鑼的頭,在一邊大哭。比銅鑼傷勢甚重,小腹中箭,胸肋都有骨折,手臂也斷了一隻,不停嘔血,眼瞅著是活不了了。
馬岱和先零羌大將姬綱帶人慌慌張張殺進來,見到這副慘狀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燒何大寨住有千戶羌人,活著的寥寥無幾。一匹紅雲般的馬衝過來,馬蘭手持弓箭從馬背上躍下。額頭的鼓脹感消失了,那天眼又重新隱沒在額下,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但是多麼希望那些都是幻覺,希望看到的這些都不是真的。馬蘭望著滿目瘡痍,發出一聲長號。
火鏡先生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這就好像他的天性一樣,他不這樣就不行。
這一次他也一樣,湊巧不是一個人來。除了蒙著黑紗的神秘女子薛憫琴之外,他還帶回一個老朋友,湊巧是位大夫,名叫華佗。
從屋裡走出來,三個人都顯得十分疲倦。要想留住比銅鑼的性命,便像是從閻王手裡搶人。火鏡先生戴著一頂瓜皮小帽,外面套了一個白布圍裙,濺滿血跡,看上去非常疲倦,以至於說話也顯得吃力了。但其實他只是打了一些下手,真正救了比銅鑼性命的是那位華大夫,一位精神矍鑠的漢人長者,如今也累得夠嗆,被薛憫琴攙扶著,自己用手帕擦著額頭的汗水。
如果沒有華大夫的麻沸散,這次就麻煩了。這種傷,大都是因為疼痛而死,並非無法醫治。火鏡先生說話帶著一股不知道哪裡的口音,多半是從什麼遙遠的地方剛回來。
華大夫歇了一小會兒,從衣袋裡拿出兩張紙來,分別交給薛憫琴和火鏡先生,微笑道:我這偏方,現在抄給你們了。如今兵荒馬亂,也好多救一些性命。如此珍貴的配方,這先生竟是絲毫也不藏私,當真令人敬佩。
馬蘭等人都熱鍋螞蟻一般等在外面,見他們出來急著問道:先生,怎樣?比銅鑼姑娘性命已經保住了。華佗搖了搖頭,但是那一箭傷及子房,以後不能生育了,恐會昏迷數日,下地行走,也得百日之後。要恢復往日的強健還有許多麻煩,我回頭將那些要事一一寫下來給你,定要好生照料才行。
是,謝謝先生。馬蘭從來沒跟人這麼客氣過。
馬超也急道:先生,我妹妹狀況如何?
呵呵。提起馬雲鷺,華佗臉上竟也有了笑容,令妹乃是巾幗,體質比尋常女子強健許多,傷勢也不似看上去那麼嚴重。靜養一下,就可以活動自如了。
那太好了。馬家眾人都放下心來,唏噓不已。
馬騰拉住華佗的雙手,感嘆道:這次如果不是先生來得巧,就得準備辦喪事了。既然妹妹沒事,馬超也趁機拉住薛憫琴的手:這次也多虧薛姑娘費心照顧舍妹。不如在我家盤桓幾日,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等舍妹與弟妹傷勢穩定再走。
理當如此。薛憫琴頷首一笑,從薄紗內傳來陣陣香氣,馬超神魂顛倒,忘了鬆手,還是薛憫琴自己把手抽回來。
馬蘭卻拉住華佗大夫的手,聲音懇切:老先生,快幫我看看眼睛,我的眼睛出毛病啦!
華佗大笑:今日感情是拉手會麼?人人都要來拉老夫這雙老手。
馬蘭慌忙道:先生這雙乃是神手,能拉一拉便是福氣。先生快幫我看一看吧!華佗用手扒住他的眼皮看了看,詫異道:沒毛病啊!什麼症狀?
這會兒沒有,但是剛才那會兒有!目光可以穿山越嶺,時有幻覺!
馬騰與火鏡、華佗兩位先生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對馬蘭道:屋裡說。薛姑娘也請一起來。
馬騰找了一間後院的書房,吩咐馬鐵在外面看著,不許人靠近。火鏡、華佗連同薛憫琴,看上去都很嚴肅。馬蘭心中打鼓,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馬騰詳細問他所發生的事情,他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說到祁連山的經歷,烈陽天馬馱他去看山頭的石堆,火鏡先生驚道:可是三隻眼睛呈品字形,眼中各有圖騰?
是。馬蘭回答,那之後眼力便銳利了許多
可是能透山視物,洞悉百里之外?
您又怎麼知道?馬蘭驚奇中搖搖頭,不過沒有那麼誇張吧。我只不過偶爾有些幻覺,看得更加遠些而已。
那可不只是遠了一點兒!火鏡先生神情激動,傳說烈陽天駒原本是火部兵馬大元帥、華光天王之坐騎,那三隻眼乃是分別代表火之精、火之魄、火之陽。想不到天下真有這等離奇之事,想不到,想不到
但是我獨自一人就沒有了。馬蘭想了想,與烈陽在一起才會有。說著想起燒何寨的倒黴事,慌忙叮囑道,姨丈,可別有人去拴馬!
我早吩咐過,天馬放在後花園裡,除了馬休、馬鐵去送草料,不許別人進。馬騰頷首,真是天佑我大漢,天助我涼州!
薛憫琴輕聲道:天馬會給它的主人帶來一些神力。那盲夏侯原本也不是這麼可怕,想必是逐日天駒增添了他的力量。良馬擇主,天馬更是承載著江山氣數。得到天馬,更能得到舉世無雙的將才。哪個君主不想要天下無敵的將領,為自己掃平天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都想得到天馬。
馬蘭道:盲夏侯對燒何寨大開殺戒,聽抓來的人說,是因為阿鑼把他的槍懸在旗杆上。現在我們二次搶了他的槍,只怕他還會來報復。
我也正擔心此事。馬騰沉吟片刻,望著馬蘭,竟是有些心疼,我這侄兒生性豁達,又肩負著繼承先零族長之位的重任,原本不該讓你介入這亂世中來。可惜啊。他嘆了口氣,天下興亡,躲是躲不開的。就算是一匹馬兒,也逃不出這亂世,何況是人。蘭兒啊,唉。你既然得到了天馬,就不得不擔起那生逢亂世的責任,如今已經由不得你逍遙了。
馬蘭知道姨夫一定有要事讓他去做,不敢接口,只是恭敬地聽。
馬騰頓了頓,凜然說道:如今天馬驚現,人人將目標瞄準涼州。曹操和袁紹勢大,便是因為擁有天馬之故。曹操帳下夏侯惇,袁紹帳下顏良、文丑,都有萬夫不當之勇,再騎上天馬,別人如何能敵!曹操乃一逆賊,袁紹乃一匹夫,都非忠君愛國之士。蘭兒你立刻準備一下,帶著天馬悄悄離開涼州,去天下各地尋找其他的天馬。找到一匹,便悄悄送回來,壯我涼州軍勢。你走後涼州既無天馬,他們便又會將矛頭指向彼此。最好袁曹互相發難,我們便有機會。蘭兒,姨丈求你,漢室江山,連同涼州的安危,就拜託了。
馬蘭點頭道:姨丈所託,我去做就是了。傷我妻室,殺我同胞,我定要為他們討個公道!只是母親那裡馬騰道:我自然會好好說與她,讓她放行。你可以準備幾日,等到比銅姑娘醒了再走。
馬蘭卻搖頭道:那還是趁早溜走吧。萬一母親姜鳳不幹,比銅鑼醒來,也需要人陪伴照顧,這還走得了麼?馬蘭天生性情豪放,不會應付那些婆婆媽媽的事。
馬蘭做好決定,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為難道:只是,侄兒我該去哪裡找啊?聽說中原很大,總得給侄兒一個方向吧。
不如去陳留吧。薛憫琴突然說話,柔聲道,去陳留找一把琴,叫做焦尾琴。她聲音清亮柔美,隨便說句話,落在耳中都是很大的享受。
馬蘭大奇:焦尾琴?要我先賠你的琴麼?
是,你還欠我一把古琴呢,尋常的琴我可不要。薛憫琴掩口而笑,繼而見馬蘭臉上露出信以為真之色,只得乾咳了兩聲,鄭重道,不是的,我又不小氣。找一把琴,便是尋一個人。
尋人?薛憫琴點頭道:正是。蔡伯父之死天地感傷,天馬與蔡家有著說不清的關係,可從蔡家開始。伯父有一小女,名喚蔡琰,小字文姬。焦尾琴在她手裡。聽說建安天馬降世之日,焦尾琴不彈自鳴,整夜無風,卻發出雨打琴絃之聲,足見其中關聯。
馬騰叮囑道:若蔡尚書家眷生活艱難,定要接到涼州來,好生資助照料。她家還好。薛憫琴笑道,不過事情難辦,正是因為她家還好。表妹有家姻親,是河東名士衛家的公子衛仲道,不過還沒有過門。河東衛家是天下首富,衛公子是青年才俊,薛伯父的高徒。為了蔡表妹,衛家可是什麼血都願意吐的。我就沒這麼好命了。
幾個人都望了她一眼,心道,只怕願意為你吐血的人還是很多的。馬超早已接下話來:為了姐姐,我馬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又不漂亮。薛憫琴笑著,將斗笠隨手摘了下來,沒有外人,當著幾位長輩,我總這樣太失禮了。幾個人睜大了眼睛,只見黑紗一撤,薛憫琴的素顏袒露於世間。所有的人都齊聲咦了一下,只因為薛憫琴的下半張臉雖美,上半張臉卻平凡得很,最不幸的是,右邊臉上有一小塊硃紅色的胎記。風姿綽約,不算難看,但是要說美人便算不上了。
馬超如同掉進江心剛爬出來一般,失魂落魄,心想,怪不得她總戴著面紗,原來是臉上有塊胎記。馬蘭卻是因為驚奇,只因為那晚偶然見到,薛憫琴的臉不是這樣的!不要說臉上鐵定沒有這塊胎記,便是輪廓、眼鼻大小,也全然不同。幾位長輩先生臉上稍有異色,卻也不太驚訝,只是暗道可惜。
馬蘭覺得不問為好。薛憫琴本來便神秘得緊,會易容一點兒也不稀奇。如果薛憫琴故意隱瞞相貌,那一定有她的理由。她喜歡讓人覺得她不漂亮,又或者她真的不漂亮,或許那天晚上只是電光中一個幻覺?但馬蘭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疑惑中,卻瞧見薛憫琴在望著她,對他悄悄眨了下眼。
馬蘭便不再多想,只是遲疑問道:那表妹長什麼模樣?
火鏡先生和華佗都欲言又止,想要糾正他,是薛憫琴的表妹,不是他表妹,但是看薛憫琴都不在意,也就把話吞回去。
薛憫琴卻笑道:給你看過了啊?馬蘭又咦了一聲:什麼時候?我可沒去過陳留。你不說,我還以為蔡琰死了幾百年,怎麼會見過。
周圍的人都是大笑。
我蔡表妹可是天上下凡來的仙女。薛憫琴抿口笑道,十歲就會聽音辨弦,十二歲就得到蔡伯父書法真傳。今年方十六歲,蔡伯父死卮,想看正宗的熹平手書,那就只有去求蔡表妹了。她的一張習字的廢帖,也可以在長安賣得十兩黃金的。
馬蘭大驚:如此把她擄來,關在屋裡寫字,豈不是就發了大財?
這一張帖子十兩金,一天寫個千八百張,這怎麼了得?先零羌統共才多點兒家當?寫不得幾日,河西想要什麼都可以買下了。
馬超也從頹廢中迅速振奮,就像是豆芽從地裡長出來一般精神大振:十六歲!那繡像上的那蔡琰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那麼漂亮啦!這麼說現在豈不正是豆蔻年華?等等,我去小妹屋裡拿繡像。說著已經衝出門去。
馬騰輕咳,與各位先生坐在一起,都覺得有些丟人。馬超一陣風兒一般帶著繡像返回,心花怒放中展開來:便是這幅,當真是傾國傾城之貌,真的如此漂亮麼?
薛憫琴在眾人訝然中笑笑:這是蔡表妹十二歲時,我去她家見過一次之後繡的。自詡繡得還是很像。有本事你們就去把她擄來,她可是立刻就要嫁人了,要搶親便趁早。嫁了人,想拋頭露面便是不能了。蔡衛兩家怕招來禍患,都對焦尾琴一事保密甚嚴,便是我也不肯如實相告。故而一直未有進展。
馬超叫道:蔡表妹這婚就算是結不成了!我搶定了!
馬蘭點點頭:那是得趕緊。找到她之後呢?
薛憫琴道:相傳蔡伯父書琴雙絕,都是仙人所授。那把琴如今也只有蔡表妹能彈,所以若是隻有琴,就算搶來也不管用。最好能將她帶來,或許可以知道焦尾琴與天馬之間的關係,藉此找到所有的天馬。
馬蘭撇撇嘴:那就連琴帶人一起帶走就是了,表妹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對對對,這年頭文弱書生怎麼靠得住呢,兵荒馬亂,豈不是耽誤蔡表妹終身!馬超挺身而起,義正詞嚴,我們去將表妹搶來,照顧她一生一世!
華佗張大了嘴,不知道這些人是在說些玩笑,還是當真便要去搶。瞧著馬騰和火鏡面色凝重,馬超更是興致勃勃,竟不像是說笑。
馬蘭望著繡像皺眉道:女孩變得快,十二歲跟十六歲怎麼會一樣,見到了也很可能認不出的。那你就得多看幾眼,記在心裡了。薛憫琴笑吟吟道,只怕多看幾眼,便只想去,不想回來了呢。
華佗叫道:你們當真要去搶親?
馬超道:花花姑娘擺眼前,你搶不?
馬騰道:招待華佗先生多住幾日!等到小女與侄媳傷勢穩定再走。言下乃是為了漢室江山,強留屈尊幾日之意。
或許就是不想離開,草原上才會下起雨,淅淅瀝瀝。
在溼漉漉的草地上漫步,馬蘭禁不住想起馬雲鷺念過的詩。草原是青色的,草原上的雨可不是。天下的雨都一樣,打在臉上,都是透明的。莫非女孩子都喜歡自己騙自己麼?就連小妹雲鷺都這麼喜歡這種情懷。
一群野馬跑過原野,馬蘭來到了幾兄妹初次見到烈陽的大樹下,輕輕跳下馬,輕輕撫摸著馬頸的鬃毛。
我平生第一次要離開涼州,你也是吧?聽說關內沒有草原,但是有水稻可以吃。馬輕嘶,摩擦他的面龐。
遠處一個人影騎著馬,疾馳而來。從馬蹄聲便可以知道,是馬超來了。馬超手持著一杆大槍,通體雪銀,神色甚為興奮。
他躍下馬,飛龍一般舞了幾個槍花:老三,看我這把銀鱗槍!
馬蘭看不出什麼,只知道他用起來挺順手,於是笑道:不錯。馬超力量極大,這把槍揮舞中槍桿不顫不抖,便已經很難得了,馬蘭不由得嘖嘖稱奇。馬超哈哈大笑:火鏡先生送我的,說是名匠用鑌鐵打造。我有了這把寶槍,再去搶一匹天馬!看看誰還是我的對手!
馬蘭笑道:有了寶馬寶槍,再去江南搶些美女就順手得很了。
此言極是!馬超立刻被套出了真實的想法,洋洋得意中說,聽說中原之地,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這次去了,一定要搶幾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回來。他們來涼州殺害我們的婦孺,我們就進中原搶回來,搶光他們的好馬,好女人!統統搶來涼州。
兩個人高談闊論,興之所至,便向著東方策馬疾馳,悉數天下美人。當然議論最多的,還是如何去搶才女蔡表妹。
其實詩詞歌賦,為兄也會一些的。馬超放聲高歌: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筆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馬蘭跟著一起唱,也不知道馬超所唱的歌詞,究竟有沒有差錯。
(責任編輯:李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