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傷心了一會兒,靜靜躺在床上。起初想著,馬蘭若是回來,一定不可以心軟。但是等了很久很久,馬蘭也未回來。夜風習習,竟也睡不著。突然在想,馬蘭到哪裡去了?莫不是睡在門外?那可要凍壞的。但是又想,馬蘭看起來很笨,但其實一點兒也不笨,應該不會那樣的吧?
想著始終不放心,於是起來抱了一床夾被,到門外去看。馬蘭不在門口,文姬四周張望了一下,走到院口一看。門是從裡面閂著的。他又不可能跑茅廁蹲著去,一望之下,只有馬棚。
文姬輕輕走過去,突然發現烈陽天馬的頭上,罩著什麼白花花的東西。仔細看,竟是女人的胸圍,白色的綢子在月光下分外醒目。馬棚內,傳出細細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聲,文姬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抱著被子呆在當場。
只聽見甄宓的聲音道:輕些會讓人聽見的不要隨即一聲嚶嚀,稻草窸窣作響,有個黑影壓在甄宓身上,一隻手用力捂著甄宓的嘴,身軀猛烈起伏。甄宓的叫聲堵在口中,長髮散亂不堪,在稻草之間猛烈摩擦,半邊面孔都陷在草裡。手在那人臂上用力抓著,也不知道是極度痛苦,還是極度甜蜜。
文姬臉色煞白,輕輕地退了幾步,一點一點地離開那裡。直到掩上房門,心仍在怦怦地跳。她一言不發倒在床上,任淚水嘩嘩地流。甄宓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馬蘭又怎麼可以那樣?怎麼可以那樣?
文姬想不到,實在是想不到。甄宓,她一個有夫之婦;馬蘭,他,他,豈有此理,他也是有老婆的!
一下子就把衛寧的事給忘了。
文姬縮在被子裡,只是哭。反正怎麼想,都只能是大哭。居然還不敢哭大聲了,不能讓那對狗男女聽見了,反而要笑話她。她突然明白,其實自己還是想做馬伕人。
一陣夜風從頭頂吹過,馬蘭把毯子裹了裹,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威震天下的袁紹的兒媳婦,就縮在他懷裡。
甄宓伸出手臂,在草堆裡輕輕摸到那個酒罈子。挪了過來。草堆裡還挺暖和,身體下面墊著兩個人的衣服,枕著的東西才了不起,是袁紹親賜的馬鞍,鑲滿了紫金和玉石。馬蘭的手不老實在毯子裡摸,摸著摸著,卻將兩隻白玉杯從下面摸了出來,笑道:怪不得剛才什麼東西硌得疼。
甄宓白了他一眼,將酒罈上的泥封敲開,登時酒香四溢,就連烈陽天馬都從夢中醒來,咴兒咴兒叫了兩聲,直晃頭。
馬蘭讚道:這是哪裡來的好酒?
甄宓柔聲說:這是女兒紅。是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埋下的。有十八年了。
馬蘭喜道:這當真難得。聽說是為了嫁女兒的時候用的吧?怎麼還在說到這裡,突然便懂了。甄宓身世悽苦,淪落風塵,又不是自己願意嫁給袁熙,只不過是為了舞師坊能夠在冀州得到袁家的保護罷了。那袁熙雖然相貌還算儒雅,但是為人懦弱得很,甄宓身懷絕技,又豈會看得上浮淺的袁熙。
甄宓娓娓說:我去年出道,當了花魁,隨即便被袁熙重金贖走。我家早就沒人了,也不是明媒正娶的,哪裡還用得著什麼酒。就算想喝,袁傢什麼酒沒有。
馬蘭心裡一酸,將兩隻杯子並排碼在地上,說:我來倒酒。
甄宓卻嫣然一笑:還是我來倒吧。
尋常都應用酒勺來舀,現下自然不知道哪裡找去,只好硬倒。甄宓捧起罈子倒酒,壇口粗糙,她倒來卻是滴酒未灑。馬蘭不由得看呆了。
甄宓說:我六歲的時候,還不怎麼懂事,家中不幸被十常侍陷害,就死光了。究竟怎麼回事,都說不清楚,便已經流落街頭。僥倖被舞師坊收留,學藝十載。舞師坊便是我的家了,坊中姐妹便是我的家人。嫁給袁熙,其實也都是安排好的,故意引他前來。袁家幾兄弟,袁熙最懦弱。
馬蘭點點頭,一飲而盡。酒味醇厚,果真難得。讚了聲好酒,不覺在想,舞師坊竟是如此神秘,可以把嬌滴滴的女子訓練得如此厲害,於是好奇道:坊中都是女人?
甄宓點點頭:嗯,姐妹們都是孤苦伶仃的女子,有的從小就被挑出來,送到各個地方去學藝。有的是中途淪落風塵,又被看中,轉投而來。舞師坊在各地均有分舵,每一個地方都有很多才華出眾的姐妹,相互傳授技藝。大家相互幫助,只希望有一天能結束這個女人命如衣履的世道,在這亂世中讓姐妹們都能過得好一些。
馬蘭怪道:一群女娃不去找好男人嫁了,又能過什麼好日子?去到處殺人不成?
甄宓搖頭:女人的色相便是女人的武器了。殺人沒有用,也沒有幾個姐妹學武,學了也是為了保護大家罷了。一家之婦,可執一戶之柴米,可教一家子女;如果嫁給有權勢的王侯,便足以影響一片地方;若是普天之下的王妃都是我們的姐妹,都懂得百姓的疾苦,亂世便可以結束了。
馬蘭目瞪口呆:這是誰告訴你的?又側首驚道,你真的相信?
甄宓點點頭,神色有些淒涼:袁紹很快便要出兵,有確鑿的消息說,明天,他們會讓你去殺一些黃巾賊來表明忠心。那時,你可以騎天馬出城。天馬一出城,其他便好辦了,我們舞師坊可以安排你們逃走。
明天?馬蘭一驚,怪不得甄宓如此深夜來找他喝酒,原來是餞行之意。心道,當真是誤會了,還以為她專程送上門來。不過將錯就錯吧!嘿嘿。想了想,又不免有些奇怪:為什麼殺黃巾賊就可以證明我忠心?這沒啥道理。而且,他們定會扣留文姬,以防我一去不返。
甄宓道:你去剿賊,數日不歸,我定會想法子將文姬帶出城去,交與你兄馬超。馬超此刻仍是涼州的使者,出城自然可以通行。之後就是發現了也沒用,只要馬快,壺關道上便截不住你們。
她給馬蘭倒酒,馬蘭卻要與她共飲,聲聲懇切道:不若與我一同逃離冀州,到涼州去吧?我們涼州很美,生活很安定。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甄宓一笑,嫣然道:我曉得你會對我好。但是我不能丟下冀州的姐妹們,紀坊主待我不薄,與曹賊大仇未報,我不能棄她而去。
那是眼前。馬蘭說,誰曉得袁紹是不是沒幾天就會死掉,袁熙有沒有前途也難說得很。難道誰佔了冀州,你便改嫁給誰麼?
甄宓緩緩點頭:為了冀州的姐妹們,唯有如此。
你倒是大方。馬蘭為之氣結。
甄宓伏在他胸膛上,顫聲說:爺何須挖苦賤妾。甄宓命苦,生如浮萍,此生已無奢望,只求一晚,與自己心儀的男子傾訴衷腸。今夜如此,心願便已是滿足了。說著,以手掩面,已是淚如雨下。
馬蘭心頭猛顫,這氣質千變萬化的奇女子,在他面前如此袒露心聲。當下叫道:今夜若不叫你好看,豈不是對不起你!
一夜的痴纏。
甄宓走的時候,馬蘭一直瞪著她,似是生著一股氣。
甄宓穿上衣服,柔聲道:我走了,見馬蘭睜著大眼瞪著她,不禁氣道,我要走啦。
馬蘭依舊是瞪著她,也不知道心裡在打什麼算盤,沒有什麼舉動挽留她,也不吭一聲道別。甄宓輕輕一嘆,說了一聲:那我走了。千山萬水,莫忘了甄宓。回身輕輕一縱,貓一樣上了牆頭,身形卻是一晃,不如平時平穩。
馬蘭瞅著她走掉了,仍一直瞪著眼,望著她消失的地方。女人拯救什麼亂世?還不如強行將甄宓劫走,省得這些女人還一堆歪理在那裡囉唆。不過甄宓武藝高強得很,跟文姬很不一樣,很可能,他還打不過。
也不知道胡思亂想了多久。直瞪得牆頭的磚都快要掉下來,院口有人拍門:什伐將軍,起了麼?什伐將軍,起來了!
馬蘭提起褲子叫道:來了!
經過屋前,屋子裡悄無聲息,馬蘭心道,文姬那丫頭睡得倒是香甜。他整晚都沒怎麼睡,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吧。氣頭上,讓這死丫頭知道了也不怕。
門外軍士叫門,馬蘭道:來了。打開院門,卻見門外軍士一怔:將軍為何渾身稻草?
有稻草?馬蘭拍了拍衣服,果有一些細碎稻草從衣裳落下來。
軍士齊聲道:滿頭皆是!
馬蘭乾脆不理:啊,正收拾草料。什麼事?
軍士遞過令牌與文牒道:袁公有令,滅曹必先安內,將軍即刻乘天馬前往校場,與顏將軍會和,舉兵三千,蕩平黃巾餘孽。
馬蘭心道,舞師坊果真厲害,消息準確。當下拿了令牌、文牒,對軍士道:我收拾行裝,即刻便到!
末將在門口等候,為將軍引路。那軍士抱拳行禮,忽然又說,將軍,須用上主公所賜的馬鞍。
馬蘭怪道:為何一定要用馬鞍?我這天馬從不上馬鞍!
是顏將軍為將軍著想。軍士說,主公厚賜,將軍棄之不用,早晚招致雷霆。
馬蘭聽著這煩,那顏良豈是為他著想,分明是擔心有所差池,遷怒至自身。掩了院門走出不遠,聽見門口交談,正取笑道:定是與夫人吵嘴,被趕出去,睡在馬棚。想不到什伐將軍這等豪傑,也一樣怕老婆
什麼叫怕老婆!馬蘭當即便想回去與他們理論,但是吵將起來,難道要甄宓來為他作證,只得蔫聲回去,推開房門,對文姬說:起來了,快收拾,我們這就準備逃離冀州
被子猛地一掀,文姬從床上坐起,突然手中白光一閃,一刀向他刺來。馬蘭毫無防備,大吃一驚,猛然閃開,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刀子打掉。文姬披頭散髮,淚流滿面,對他又抓又打。馬蘭驚道:你瘋啦?一把將她抱起來,丟回床上去。
文姬哭道:我便是瘋了!你殺了我吧!
馬蘭急道:這為什麼啊?
文姬怒中扯過抱枕砸去:你倒來問我!難道你滿頭的草,是跟馬打滾不成?她雙眼紅腫,竟是哭了一夜。
你看見了?馬蘭搶過抱枕丟去一邊,突然覺得好笑,你一晚就在這裡自己哭?這裡的不是衛夫人麼?說著湊過去,怎麼瞧起來像馬伕人?
文姬尖叫道:滾!
馬蘭抱頭鼠竄,回身道:收拾東西!又一個枕頭飛過來,馬蘭開門跑了。這爛事,還是留給甄宓吧,反正她們答應立刻把文姬帶出城去。
院門敞開,幾個軍士在那裡探頭探腦,見他狼狽出來,均道:瞧,說什麼來著。
甄宓的羊脂白玉杯,馬蘭收在懷裡。這對杯子價值連城,又是美人所贈,自然不能留給袁紹。袁紹的馬鞍子上在烈陽天馬背上,天馬好生不高興。馬蘭好說歹說,離開冀州,咱就賣了這東西,烈陽才踏實下來。
顏良騎著白義在校場等候,見到他哈哈大笑:什伐兄弟今天好威武!隨即讓軍隊開拔,對馬蘭解釋道,冀州城東南有一座兩望丘,丘南又有李家莊。今得到消息,黃巾餘孽復又在此孳生盤踞,當真惱人。
馬蘭點頭:我二人即刻前往便是。
步卒行進遲緩,我二人不忙走,趁此良機正要請教兄弟一事。顏良道,請兄弟與我去趟文丑將軍家中,看看文將軍的天馬盜驪。實不相瞞,大軍便要傾巢伐曹,天馬不馴,實在心中憂慮。那日兄弟朝天一箭,怎會將我的馴馬師射死了?白義只服那馬師,沒了那人,白艾若不聽話,如何是好?
原來顏良在鄴城索來都是住在文丑府中。
馬蘭道:你若愛馬,馬自然跟你。我的一箭怎能飛出四十里之遙?只能說那人作孽,該有此報。
顏良急道:那殺才讓他去死!髒了我的馬廄!只是哪個將軍不愛馬?我對白義如對待親子!它卻時有忤逆。若此話不真。天打雷劈!
馬蘭道:不光愛寶馬,是馬都要愛。
白義輕聲嘶鳴。似是聽懂二人對話。馬蘭說這話時,心情甚為複雜。這是幫了顏良的忙,但是向義眷戀生身老馬,斷然不肯離開。那匹老馬傷重尚且年邁,已經不可能跟著他們天涯海角了。要拐帶天馬,沒有天數,豈能憑人力為之。顏良雖然暴虐嗜血,對待白義確實甚好,馬蘭也曾親眼看見。
文丑府第便在眼前,馬蘭好奇問道:文將軍那匹馬好生神奇。只是為何叫做盜驪?
顏良說:文丑將軍曾居青州昌陽。家中正室夫人便是昌陽縣令么女。曾有一時,城中鬧賊,丟失許多衣衫、器物。百般追查,均無法破案。忽有一日,昌陽衙役發現所失之物均在一馬廄內,其中還有文丑夫人的肚兜。文丑賢弟大怒,以為夫人與馬主私通,將馬主好生拷打,鬧得內外不安。最後方知,夫人與馬主均為無辜。乃是天馬四處竊物,哈哈
只見大門緊關,顏良愕然道:又丟了麼?拍開大門,便聽見文丑在四處大喊:盜驪,你在哪裡?
一個魁梧的紅袍漢子蹲在馬廄外,拿著一把草料,四處張望,真像是找蛐蛐兒一般。場中但有泥濘,均是馬蹄印記,散亂至極,看不出走向。一群人拿著簸箕盛有白麵,在四處亂揚,希望能將馬影尋獲。那馬狡猾至極,不但查無蹤跡,還留下一堆散亂蹄印,讓人分不出方向。
馬蘭心道,天道神奇,養了這馬,果真是難為了文丑。
見到馬蘭。文丑急道:什伐將軍來得好,快幫俺想個辦法。俺府上光是白麵,都快用不起了!若讓主公知道我用掉許多軍糧白麵在這裡,定不會饒我!
馬蘭皺眉。想了半晌道:聽顏將軍說,盜驪喜歡竊物,而且曾竊取夫人的內衣。將軍夫人可在府上,在下斗膽,求一胸圍,不知可否
文丑正在著急,叫道:速讓夫人拿個肚兜來!對馬蘭說,休說肚兜。只要能馴服此馬,便是要我那幾房老婆,俺都任兄弟挑選!
馬蘭慌忙道:不,不,不就是為了找個馬嘛
有一丫環陪著一美婦疾步行來,正是文丑的夫人,紅著臉,取來一方粉紅色的肚兜,繡滿錦繡繁花,正與曾經被盜的那一塊類似。文丑拿著肚兜在場裡亂晃:盜驪!來偷!文丑夫人花容失色,覺得好不丟人。
馬蘭道:不若掛在欄上,我等均都出去如何?
文丑大悟,言之有理。將肚兜往馬廄的圍欄上一掛,一群人都退出去,在門縫裡看。
只見過不多時,牆角樹陰下一閃,一匹黑白斑駁的馬悄無聲息走入場內,竟和地面葉影一般無二,憑空冒出來一般,漸漸變成一匹純黑色的馬,神態甚為狡猾,但是終於來到近前,一聲怪嘶,將肚兜叼在嘴裡,上下甩動,還蒙在頭上。
文丑大叫:抓住它!
一群人衝過去對著盜驪猛潑白麵,將黑馬潑成白馬。盜驪頭上罩著肚兜,一時看不見四周,便被抓住了,登時神態驚慌。文丑夫人大驚失色,以手掩胸,哼了一聲,留下肚兜拂袖離去。
文丑哈哈大笑:給它綁上馬鞍!
馬蘭奇道:平時不摘馬鞍不行麼?
文丑懊惱說:就是不知道它用什麼法子,總能自己摘掉。
馬蘭大笑:將軍騎著此馬,豈不像是平地騎著馬鞍飛走。對手焉能不驚訝,詫異之間,便被斬落馬下。
文丑紅著臉道:那看著多丟人。好歹俺也是個上將軍!
顏良說:我等何不騎天馬前往剿賊?
文丑搖頭:騎著半晌,便奔著樹幹去了,要不便突然蹭在牆上,實在危險。
馬蘭道:不若一試,將軍騎烈陽,我來騎盜驪如何?
文丑大喜,連聲叫好。烈陽的神駿,那是有目共睹,就直接換了才好。顏良也暗喜,如此一來,便更無須擔心馬蘭騎馬逃走。
馬蘭翻身上馬,說了聲:走吧。
顏良、文丑皆叫道:不可大意!
卻見馬蘭將肚兜在盜驪腦袋上一蒙,盜驪便乖乖地跟著走,就跟拉磨的驢子一般。顏、文二人皆驚愕道:這豈不撞牆?
馬蘭一笑,用腳一夾,盜驪便走得快些。竟不會撞到東西。馬蘭指著馬的小腿道:馬腿上有肉瘤俗名為夜眼,雖不能辨物,但卻可以讓馬在夜間如常奔走。看不見東西,它便老實了。如此多多教訓,或許便會馴服。
正說著,馬不高興了,突然猛躍猛甩。馬蘭在鞍上穩如泰山,用腳一踢馬的腿彎。馬便跪倒在地,復又站起。如此折騰了一會兒。盜驪垂頭喪氣,俯首帖耳。顏良、文丑看得都甚為驚奇。
馬蘭揭開馬頭上蒙的肚兜,揣進自己懷裡。盜驪折騰之際,白麵四處飛揚。幾人都被嗆得掩著口。顏良喜道:我們快走!
文丑上了烈陽,烈陽只跟在盜驪後面,白義又跟在烈陽後面,不用人催,三匹馬追逐著,便向著冀州城東南奔去。盜驪竟是甚為聽話,奔跑之間一溜煙塵,全是些白麵,嗆得冀州街市兩邊人人掩住口鼻,望著三人皺眉不已。
卻說那兩望丘山前,漸漸旌旗密佈。不是冀州旗號,卻是黃巾旗號。黃巾賊的旗號,也不是正經的旗號,旗子頂上都加了一些白色的絨球,作為裝飾。
一大群黃巾匪徒擁著一個膀大腰圓的頭領,騎著一匹碩大的黑馬立在山前,圍著一員銀盔銀甲的白袍將軍。那人二十歲年紀,相貌俊朗,身高八尺,一杆亮銀槍粗若鴨蛋,提在手裡,威風凜凜,胯下一匹白馬,通體白毛,銀鞍銀蹬,銀光閃閃。
那黃巾賊頭領一晃手中大斧,叫道:識相的把馬留下!
那白袍將卻冷哼道:我正要上山去,你們倒省事。把你們大王叫來,我有話說。
你把馬一獻,再把衣甲一脫,讓我等一捆,自然可以見到大王。四周的賊兵都哈哈大笑。這兩望丘有八百匪眾,縣城都拿他們無奈。如今來了一個白麵小子,單人匹馬過來囂張。
只見那白袍將一聲冷哼:不知死活。跨下馬突然向前一躍,騰空之際宛若蛟龍一般,已經到了近前。大槍一挑,銀光一閃,偌大的一個漢子已經飛起來,橫屍馬下。天馬,是建安天馬!四周賊匪都驚呼起來,抬著屍體逃往山上。
有人問道:你是何人?
常山趙雲趙子龍。那白袍將將手中大槍一甩,在地上留下一溜血跡。大聲喝道,叫你家大王下來!
你等著!眾匪徒紛紛叫嚷,我家大王一定不會饒了你!我家大王很厲害的!
不過片刻,白馬聳起耳朵,望向山坡。只見山道上一縷煙塵,一匹青色的馬馱著一人疾馳下來。身後旗幟飄擺,呼喝連天,也不知道多少嘍囉跟在後面。那馬遠遠看著便很奇怪,與一般的青色不同,青中又帶黃,便如山水之色。從山生跑來,隱有一團青氣相隨。趙雲心中暗驚,天馬原來在黃巾餘孽手中,有天馬相隨的武將,定是極難惹的對手。
那馬背上的人更是奇怪,身影有些纖細,手裡提著一杆槍。跑近了,趙雲定睛去看,竟是一個女孩,頭戴白絨,英姿勃勃。還沒看清楚,那女孩一聲大喊:呔!大膽狂徒!不要跑!把天馬留下!
趙雲微微皺眉,懷疑自己眼花。一群黃巾賊匪,怎會有個女大王?雖然嗓音有點刁蠻,但肯定是個女的。
那青馬轉瞬來到面前,趙雲正想挺槍護體,馬卻突然停住了,馬上的女大王說了聲:啊,好英俊!馬留下,人也不用走了。
趙雲細看時,不由得愣了一下。好靚的一個山大王!一張俏臉如春花一般,頭上戴著一團白絨髮飾,似是白狐之尾,不似是中原人。身上全套披掛,青紅鎧,獸頭肩,看上去英姿勃勃。這盔甲專為她的體形設計,肯定不是搶來的,但是打得起這樣鎧甲的女孩,長得又如此俏麗,怎會在這裡當山大王?
趙雲橫槍抱拳道:在下常山趙雲趙子龍,奉劉皇叔之命來取天馬。當今劉備劉皇叔德高望重,何不率眾歸降?
哈,大耳兒,劉備?馬上的女將咯咯一笑,笑得趙雲皺起眉頭來。只見那姑娘將長槍一抖,極為嫻熟,竟是一把奇門寶刃。花紋斑駁。隨風舞動之間,青氣畢露,對趙雲脆生生叫道:哎,趙子龍,趙子龍,你不如跟著我混吧?劉備才幾個兵馬?
趙雲聽她口氣大。將面色一沉: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不在家中知書達理,孝順父母,卻出來亂跑,豈不令人恥笑?就這幾百士卒,也敢取笑劉皇叔,豈不知聖人說,德行所至,更勝天威麼?
那不用你管。那女孩一聲輕笑,我乃涼州太守馬騰之女馬雲鷺,我家兵馬多了去了。我取笑大耳劉怎麼啦?你看槍吧!
她突然說打就打,一槍對著趙雲便刺過來,又快又穩,直挑空門。趙雲大驚,原來竟是涼州馬騰之女,光是看她握槍出槍的幾個姿勢,就知道武藝非凡。只是馬騰乃是一方太守,女兒怎麼性情如此魯莽。趙雲一面出槍疾挑,一面喝道:住手!汝不知劉皇叔與汝父馬騰有衣帶之盟麼?
知道,怎麼不知道。馬雲鷺一面說著,一面不耐煩道,不就是衣帶詔麼?搞得我爹吃不香,睡不好。都是你害嗒!說著居然生氣起來,一槍快似一槍。
趙雲很鬱悶,為什麼便是我害嗒?女人便可以不講理麼?眼瞅著一槍比一槍難纏,情急之下不及答話,掄開大槍護住要害,將馬雲鷺的攻擊一一擋開。
馬雲鷺咦了一聲:你這槍法,哪裡學的?
是趙雲剛想答話,馬雲鷺突然錯馬一陣猛攻,原來問話只是想要他分心。一陣槍花舞過,將趙雲逼得額頭見汗,心道這丫頭不簡單,不愧是馬騰之女。馬騰乃忠義之士,他的女兒萬萬不可傷害。只是馬雲鷺下手卻絲毫也不留情。
趙雲一咬牙,叫道:得罪了!
槍如巨蟒出洞,突然搶人馬雲鷺槍幕破綻之中,用力一撥,打向她槍頭。槍與槍打,若槍頭被從內側打開,便叫做敗槍。空門大開,沒有救了。兩槍相碰,噹的一聲,顫音四起,馬雲鷺的槍卻沒被打開,反而將趙雲的槍勾住了。趙雲一怔,才想起,她的槍頭有倒鉤!
只聽馬雲鷺笑道:哈,給你個空子你就鑽!說著用力向懷裡一拉,若是尋常的槍,槍頭就掉了。趙雲的槍卻結實得很,急切之間馬打盤旋,將槍向下一壓,架住了,馬雲鷺扯不動,咦了一聲:又是一把好槍!突然將槍一分,哎了一聲,說真的呢,你別跟大耳劉了,跟我吧,連人帶馬還有這杆槍本小姐都喜歡!
趙雲無端鬧了個大紅臉,叫道:一派胡言,也不臉紅!
馬雲鷺笑道:你的臉很紅的啊。
趙雲叫道:我常山趙子龍豈是背信棄義之徒,看槍!
一槍刺過去,馬雲鷺一架,只覺得力道很大,當下不去力取,與趙雲打在一起。趙雲刺過幾槍,她總能多刺趙雲一槍。趙雲被她搞得手忙腳亂,偶爾見到有破綻,又怕上當,又不能出手扎她要害,一時被她搞得狼狽,贏她不得,心中驚訝,天下有這等女子!
一干嘍囉在那裡吶喊助威,馬雲鷺與趙雲你來我往,殺得興起,突然發覺不知何時,嘍囉都跑了。黃巾旗變成了冀州軍旗,上書一個袁字,好幾千人將兩人團團圍住。
馬雲鷺怒道:好啊你,竟然這般陰險!辜負本姑娘一番美意,我今天非殺了你這不要臉嗒!
趙雲急道:這關我何事?這不是我的人!那旗子上寫的是袁!你不識字嗒?不知不覺被她帶跑了,說話也嗒嗒的。
只見馬雲鷺縱馬跑開,拖槍在地上畫出一道淺溝。青氣從槍尖宣洩在地上。突然大盛,萬隻青雀亂舞,形成一團青色的光幕在地上炸開。趙雲的馬一驚,疾馳中人立而起。一團青光耀眼,馬雲鷺的槍已當胸刺來。
趙雲在千鈞一髮之際用槍桿一磕,青光卻是順勢向上一挑,一隻青鸞尖嘯,裹著紅纓的槍頭已是奔著咽喉刺來。眼瞅著便要刺中,趙雲胯下的白馬猛然一踏地面,青氣退散,白光大盛。趙雲身上籠住一道白芒,馬雲鷺的槍竟差那麼一分,無法刺落。趙雲一把抓住飛雀鏤紋槍的槍頭,舉槍向對面一打。
馬雲鷺用手臂護住體側,知道自己已是落敗了。趙雲若不是用槍砸她,而是一槍刺來,就大事去矣。若要較力,她可不是對手,對方一用力,她就會被拖至馬下。
突然一支箭飛過來,趙雲大駭,側首一晃,箭鏃擦面而過,將臉掃得生疼。四周冀州軍士一起大喝,有幾匹馬奔過來,其中一人騎著一匹眼神狡猾的黑馬,手裡拎著一張弓。
馬雲鷺見了那人,突然大喜中高聲叫道:三哥!一撒手,槍也不要了,策馬奔過去。
那人也飛馬奔過來:小妹!正是馬蘭。
兄妹牽手,好不歡喜。馬蘭道:你離家出走,姨丈和大哥都急壞了。大哥到處找你呢。
趙雲暗道,原來是離家出走的。正欲過去打個招呼,只見又有兩人奔來,相貌兇惡,一直盯著兩人胯下的馬。趙雲便站住了,知道是袁紹手下的大將,看上去不是很友善。
顏良驚呼道:這,這是綠耳!天馬!我冀州的天馬!想不到在這裡!
馬雲鷺在馬蘭面前兜馬歡喜道:哥哥你看,我一到這裡就遇到一匹好馬。嘿嘿,搶的山大王嗒。他們來劫道,這馬兒一見到我。就把匪首從馬背上掀飛了。
馬蘭點頭歡喜道:這馬跟你有緣。想不到,真想不到。只見綠耳與馬雲鷺甚為親密,袁紹差遣數萬兵馬,日夜尋找數年都無法得到,馬雲鷺大老遠賭氣跑來,竟便碰到了。天馬擇主,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文丑抱拳,粗聲道:恭喜什伐將軍,這是令妹?一雙銅鈴大眼對馬雲鷺上看下看,有驚豔之色。
馬蘭點頭:是。小妹離家,我來尋找,才會來到冀州道上。一面對馬雲鷺暗使了眼色。
顏良哈哈大笑:所以說什伐兄弟來我冀州,這都是天意!
馬雲鷺不好意思道:讓哥哥擔心了。哥哥怎會到此嗒?
馬蘭道:我與顏良、文丑二位將軍前來剿滅黃巾賊。
馬雲鷺伸手朝趙雲一指:是他!
趙雲愕然:什麼?
馬雲鷺道:此處的匪首就是他!
趙雲怒得滿面通紅:你!你!除了一個字,氣得什麼也說不出來。
哈哈,趙子龍。顏良不懷好意拍馬過去,昔日剿滅公孫瓚,早想拿你,不想你已先逃了。此馬龍驤乃是劉皇叔之馬,怎會在你手中?分明是賊。你嘯聚山林,又竊取皇叔寶馬,今日專為擒你而來,還不下馬就縛。
此馬名龍驤,乃劉皇叔所贈!趙雲將手中大槍一揮,怒道,你等覬覦我胯下天馬,不怕被人恥笑,壞了皇叔與袁公的盟約麼?
廢話少說。文丑獰笑中摘下一把大刀,與顏良一起將趙雲夾在當中。
兩位且慢。馬蘭仔細端詳趙雲及他胯下的龍驤寶馬,那馬與背上的白袍將散發著一股令人驚羨的光彩,馬憑人意,人借馬力,真正是人馬合一。與先前燕園會上完全不同,這匹龍驤精神抖擻,馬自奮蹄,在那裡擺出一副休要惹我的架勢來,那趙雲必是龍驤真正中意的主人。
馬蘭道:這馬恐怕不是他偷的。他若是隨劉備前來,那便是剛剛到達此地,恐怕也不是此地的賊匪。此事還是不要聽我小妹隨口胡說,還是問清為好。
多謝什伐將軍。趙雲一抱拳,在下乃是奉皇叔之命,來此剿滅黃巾賊匪。如何竟說在下便是賊匪?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什麼剿滅賊匪。顏良將大刀一擺,你分明是在替劉備小兒招攬兵馬!招攬到我冀州來了?
馬雲鷺插嘴道:對嗒!他剛才還要我轉投劉備嗒!說大耳劉德高望重哪!哎呀三哥,你怎麼幫著別人說話!
趙雲大怒:你這丫頭!豈有此理!又對顏良、文丑道,劉皇叔德高望重,賊匪從良,乃是改邪歸正,眾心所望。縱是招攬兵馬,也是為了擊敗曹軍,何錯之有?
顏良哈哈大笑,突然一刀砍落,趙雲早有防備,一槍挑開。顏良道:主公有命,早知道劉備忘恩負義,竟在我冀州境內妄圖秘密招募私兵,故而命我二人多帶兵馬,將你拿下!你還不下馬就縛!
趙雲還未答話,文丑又一刀從背後劈來,呼的一聲,直劈向趙雲脖頸。龍驤瞬間躍開,劈了一空。若劈中,早已人頭落地。趙雲怒道:你們分明是想殺人奪馬!
是又如何?顏良擺刀道,郭圖、沮授二公皆說劉玄德乃奸詐之徒,他日與曹賊開戰,必然棄我而去,坐收漁利。主公原本不信,今日見你等私攬兵馬,方才相信!若不殺你,如何保得天馬歸我冀州!
說著與文丑一前一後,圍著趙雲亂砍。趙雲一杆槍將身前身後護得密不透風,撥馬衝出。
顏良叫道:什伐兄弟還不引箭相助?主公有令,射死這賊匪,便封兄弟為神箭將軍,隨軍出征討伐曹操!
馬蘭一怔,突然明白。這破山頭有些黃巾賊匪,就說幾百人多了點,也不過是烏合之眾。袁紹派來他外加兩員上將、三千兵馬,便是要殺人奪馬。他一殺趙雲,劉備兄弟必不饒他,早晚要報仇;若無冀州相護,那是死定了,只好從此為袁紹忠心做事。說來不光狠毒,且好生讓人心冷齒寒。
猶豫之間,馬雲鷺在那裡指著趙雲哈哈大笑:誰叫你不肯跟我走嗒!
四周亂箭齊發,趙雲一杆槍左右撥打,槍身掠起一道白光,竟在箭雨中安然無恙。馬雲鷺叫道:哎,要不要幫忙啊?
趙雲哪裡有空答話,想要衝入人群,四周冀州軍士齊聲呼喝,長槍成排對內,組成槍陣。龍驤人立而起,一聲嘶叫,只得兜轉回去。顏良文丑緊隨其後,刀刀都是奪命的招數。馬蘭捻起一支箭,搭弓瞄去。馬雲鷺叫道:喂,不理我可要射死你啦!
馬蘭心中猶豫,這時候不知道舞師坊是否已經將文姬送出城來,要是動手早了,救了眼前不相干的人,卻害了文姬,說不定還會連累到舞師坊。這一箭許久射不出去,只見那趙雲一杆槍敵住顏良、文丑,竟不落下風。三匹天馬都來了勁頭,在場中龍騰虎躍,三匹馬,三個人,直殺得天地變色。
顏良抽空叫道:什伐兄弟,快放箭,難道忘了夫人還在府中!若回去晚了,嘿嘿,恐怕會有閃失!
什麼夫人?馬雲鷺聽了花容變色。
馬蘭不答話,只是瞄準了趙雲,心中憤怒得很,這擺明了便是要挾於他。當下叫道: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顏良叫道,只是聽聞今早周瑜求主公引薦,要見下尊夫人,主公不好推辭。尊夫人花容月貌,那周瑜早已垂涎,此刻家中又無他人。這出了什麼事,可難保啊。做大哥不得不提醒兄弟,早回才是!他日主公點將,榮華富貴都在眼前,不可猶豫啊!
馬蘭額頭青筋爆起,手心都是汗水。好歹毒,縱是有事,也推在周瑜身上。誰知道事情究竟如何?